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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劫 後 恩 仇

                     【四、揚帆而還 溫情處處】 
    
      二年後的一個晴天,在島緣一塊矗立的巖石上,坐著滿面胡髭,衣衫襤樓的楚 
    雲,他望著隨波湧來,永不停息的潮水,手指輕輕地敲著巖面,目光在平靜中含著 
    憂戚。 
     
      “今天是什麼日子呢?海上的風已有無數次的變幻,而候鳥也飛過去兩次了, 
    活在文明世界裡的人,只怕誰也不會再憶起江湖上那個‘浪子’了……” 
     
      楚雲有些嘲弄的一笑,又道:“生活雖然是孤獨與寂寞的,但那位石洞主人留 
    給我的一切,都是充實這寂寞生活最有意義的奇寶,呵!那太深奧,太玄微了,裡 
    面說的,簡直聽都未曾聽過,包括廣泛,而合於實用,自己若能生離此島,只怕永 
    生永世也享用不盡,這不僅是物質方面,尚有精神與技能的磨練與砥礪。” 
     
      他垂下眼睛,撫摸著自己的雙手,喃喃自語:“是這孤島給予我大多的回憶, 
    抑是那石洞主人留給我的一切大使我迷戀、沉醉?否則,是什麼力量促使我孤單的 
    在這荒島上留居了如此長久的日子?在今日以前,我雖然孤獨,卻沒有想回去的念 
    頭,難道說人類終於不能離開大眾麼?” 
     
      他伸了一個懶腰,自巖石上徐徐站起,海風吹著他破碎的衣衫,獵獵作響。 
     
      “盡情吸取一些清新的空氣吧,我每次被那些魚皮,碎布上的記載所迷惑,便 
    不自覺的沉溺其中,有時往往數天不出洞口一步,啊!那時甚至連飲食睡眠都遺忘 
    了。而融匯貫通了這些東西,卻是我最大的快樂……” 
     
      楚雲想著,雙臂舒展,身軀已似一隻海燕般,自高聳的巖石上飄然而落,姿態 
    美妙優美已極。 
     
      他微微一笑,想道:“這石洞主人的武學,真是深不可測,想不到那‘魂游一 
    絲’的功夫,卻能藝集大成,觸類旁通,苦習之下,竟連輕身之木也突飛猛進起來 
    ,而那‘弧光劍’及‘太陽掌’的威力,更是幾乎使我不相信這是自我手中展出的 
    奇技。啊!有一次施展這兩種功力時,自己那震驚逾恆的模樣,現在想起來亦不免 
    好笑,不過,這些煎熬我體力心智的難關,總算被自己克服了。” 
     
      楚雲緩步向島心行去,眼中看到那神秘的洞府上高聳的黑色巖石,這時,那黑 
    色的巖石側旁,已用石塊砌成一圈矮牆,裡面圍著數十隻野生山羊,正在咩咩低鳴 
    。 
     
      原來,楚雲為了避免整日至後面崖下,尋食跋涉之苦,便捉了五對野生山羊, 
    置於自己砌成的矮牆中,又覓得一些可食植物,移種巖石之間的泥土裡。 
     
      “生活過得可算優裕了,不是嗎?整天有新鮮的龜蛋,魚蝦可食,還有香噴噴 
    的烤羊肉及帶著泥土芬芳的青菜。野生山羊的脂肪熬練成油,也十分不錯哩。” 
     
      楚雲愉快的為自己能適應這寂寞的生活而慶幸。但是,當他目光無意間轉向浩 
    渺的海洋時,明澈的雙眸中,又頓時蒙上了一層陰霾。繼之,陷於沉思:“精神的 
    痛苦,有時卻較肉體的磨難更加深刻,我常常大聲向空室嚎叫,在荒島上翻滾爬行 
    ,捶胸頓足,尤其在狂風暴雨之夜,更使我的心扉如絞,血液也好似沸騰了一般, 
    當我每次自狂亂而瘋暴的意識下醒轉時,我所能做的,只是對著被自己抓咬破裂的 
    肌膚強作苦笑,這能怨誰啊?沒有人逼我去追思那些以前痛苦的回憶呀……” 
     
      楚雲痛苦的搓著雙手,回想來到這荒蕪的孤島上之後,所遭受到的精神折磨。 
    而他卻感到十分自豪,因為,他在每次為昔日的痛苦遭遇而瘋狂或感覺悲憤時,最 
    後都能以自己的理智克制住,躺在冰冷的巖石上,讓淚水來沖洗這些毫無意義的舉 
    動。 
     
      他也知道,這些精神與肉體上的雙重折磨,必會給他在另一次人生的階段上, 
    奠定下良好的基礎。 
     
      這時,他抬頭望了一望天色,臉上又漾起一絲興奮的微笑,低呼道:“啊!時 
    辰又到了,這是我每天練功的時間,月亮升起的時候,哈哈,我又要到島沿的礁石 
    上,與那綿綿不盡的波浪奮鬥了……” 
     
      楚雲瞧瞧洞口,大步沿級而下,又順著金梯落下那間豪華富麗的石室中。 
     
      他行至那精緻小巧的矮幾前,拿起一隻銀杯,斟滿了一杯淡紅色的美酒,向空 
    中一舉,笑道:“前輩,我又向你敬酒了,這酒釀製得香醇極了,我想,你不會嫌 
    我太貪杯吧?” 
     
      楚雲彷彿看見一抹無形的微笑,他仰首飲於,放下銀杯,又拿起水晶桌上的一 
    塊青色布片及一旁的長劍,依著布片上所劃的點線弧度,孜孜不倦的演練起來。 
     
      他是經過了一段長久的日子,才悟透這“弧光劍”的變幻,是表達在這奇異的 
    圈點上,而他在日夜不斷的勤苦磨練後,才深刻的體會出這套劍法的奧妙與搏大。 
     
      而且,弧光劍法的狠毒與辛辣,亦是令楚雲深深感到戒懼的,他曾在無意間發 
    覺,那柄鋒利逾恆的利劍劍柄上,雕著八個篆字:“沾血飲劍,一念存心。” 
     
      這亦充分地表明了此柄神兵的主人,那良苦的用心啊。 
     
      此刻,鋒利的劍身,在楚雲手中抖成一圈圈的圓弧,圓弧中,又現著一絲絲的 
    寒芒,冷氣森森,一片輕微的似是海嘯般的尖銳風聲,也在弧光外悄悄響起。 
     
      五色的彩光幻閃不已,而時間,也在繽紛的彩光與精耀的寒芒中流失了——假 
    如以人世間的曆法計算,又過去半年了。 
     
      自然,荒島上的楚雲是不十分清楚的,但是,在他的感覺上,也有了一段相當 
    長久的日子了。 
     
      半年來,孤寂啃嚙著他的內心,而濃厚的,希望回到文明繁華之地去生活的慾 
    望,與日懼增了起來。 
     
      於是,這一天清晨,楚雲下定了決心,帶著他這許多日子來出乎意外的收穫, 
    再回到那令他最傷心的地方。 
     
      這是需要決心與毅力的,除了要應付那廣大海洋上變幻莫測的危險,還得忍心 
    與這已經發生情感的孤島離別——連楚雲也不知道,這次離別,是永久的抑或是暫 
    時的。 
     
      他巡視了石洞內任何一處地方,含著淚水向那些冰冷的陳設告別,他吻著洞內 
    親手撫摸過的一幾一桌,依依難捨。 
     
      是的,這孤島,這石洞,給予他的,可說是大多,大多了。 
     
      楚雲掀開石洞旁邊的幕幔,奮力抱起那捲成一堆的皮舟,行出洞外,又數次往 
    返,將所須帶起的一切物件,全然運至海邊。 
     
      這處海邊,是他經過多日的探察,在回魂島上所發現的僅有的一處較為平坦的 
    所在。 
     
      楚雲又尋找了幾塊大石,將洞口封閉,並加以細心的掩蔽,然後,他逐放了所 
    飼的山羊,將矮牆與種植的植物全然毀去,盡可能消除一切痕跡。 
     
      善後的事情,在他強健的雙臂下,一件件的做妥了,島上重又恢復一片荒涼, 
    沒有一絲痕跡。 
     
      楚雲黯然無語地默默癡立著,眼中含著淚光,帶著依戀,凝視著這曾經給他過 
    歡樂,給他過激奮,也給他過痛苦與絕望的孤島。 
     
      時間在不停地飛逝,離島的時刻眼看就要到了……一聲海鳥的低鳴,使楚雲在 
    低迷而淒楚的依戀中驚醒,他抹去溢出眼眶外的淚水,大步向皮舟行去。 
     
      楚雲早已檢視過這皮舟多次,這時,他熟練的將皮舟展平,緊縮胸腹,無數次 
    的吹氣於皮舟的氣管內。 
     
      隨著他每次的努力,皮舟緩緩漲大,在澎漲到丈許長的時候,楚雲隨即迅速的 
    將栓塞扭緊。 
     
      這艘皮舟,純為乳羊皮所製成,輕靈柔韌,長約尋丈,上面並連有一張小巧的 
    皮帆,舟的兩旁,更附有四片翅膀般的透明水晶,平伸而出,這是石洞主人造此舟 
    時,為顧慮到海上的顛簸,專門用以平衡穩定舟身之用。 
     
      楚雲將攜帶的物件,全部安放於這艘皮舟精巧的艙格內,食物與飲水,則置人 
    舟內特製的嚴密皮囊中。 
     
      一切安置妥當之後,他又回頭向島上作最後的一瞥,驀而大喝一聲,雙臂肌肉 
    虯起;將這艘重量不輕的皮舟高舉過頭!順著一陣湧到的波浪,楚雲雙臂疾振,皮 
    舟立即應手平穩的飛出。 
     
      水花迸濺中,皮舟隨流而退,楚雲卻早已在皮舟尚未全然落水時,輕靈得有如 
    一片落葉般飄身而上。 
     
      他不及抹拭頭臉上的水漬,急忙操縱那條連在皮帆上的筋索,靈活而謹慎的避 
    開水中鋒利的礁石碩貝,在一個個可怕的漩渦間輕巧而快速的掠波而過。 
     
      當楚雲艱辛而緊張的渡過了這些危險的難關時,這條不大的皮舟,已遠離孤島 
    五十餘丈之外了。 
     
      他吁了一口氣,待心神稍稍平靜安定之後,便啟開皮囊,將他在那魚皮上描繪 
    下來的方位石板及絕木碗指針拿出,照著石板上所記載的方位,風速,潮流,標定 
    皮舟的去向,惜著浮於碗中的木魚之助,明確的分辨出皮舟的方向。 
     
      皮帆鼓足了海風,皮舟輕靈的劃波而馳,疾如奔馬。 
     
      這是一個晴朗的天氣,風調勢順,水波如紋,平靜而又柔和。 
     
      楚雲早已自旭陽的暈光及雲層的高度上,知道這兩天必是一個晴朗的日子,他 
    期待與選擇這種適合航行離島的日子,已經很久了。 
     
      海是蔚藍而澄清的,與藍天白雲,相映成趣,更予人一種心曠神抬的感覺。 
     
      依目前的速度看來,只要三天的功夫,便可接近陸地了,但願上天保佑,不要 
    出什麼意外的變化才好……楚雲興奮的扯著桅繩,心情是愉快而欣慰的。 
     
      他回頭望向回魂島,而那孤島,已然逐漸在海平面中消失。 
     
      氣候果然沒有什麼變化,整日來都是那麼平和而安詳,楚雲由衷的感激著那孤 
    島石洞的主人,由於他的賜予,才能使楚雲學到了一些深奧而博大的知識,這包括 
    他在啟行前對天候的預測。 
     
      晚間,風浪較大,然而天空卻是明朗的,楚雲藉著夜空中羅列的星辰,依舊毫 
    無阻礙的繼續前行。 
     
      他舒適的躺在皮舟尾端,仰望空中閃爍的群墾,自語道:“不錯,經過‘鉤漏 
    星座’在它的兩星中間穿越,帆尖便可接觸到‘織女星’,再轉帆微向‘玉皇星, 
    ,直往前駛,今夜的行程便毫無差錯了。” 
     
      於是,楚雲又伸手一試海水的流速,再揚起來探測一下風向,他熟悉的調整好 
    皮帆的偏差,便微笑著拿起身旁的一個玉瓶,飲了一口嫣紅的美酒。,海風,柔和 
    的吹著,皮舟行駛更速,楚雲淺啜著芬芳的紅酒後悠閒的望向夜空,那兒,正有一 
    幅美麗而恬適的遠景……這是一座破落的漁村,在一片貧瘠的沙灘後面,沙灘上散 
    落的堆集著欲待綴補的漁網,損壞的木舟,及零落的打魚用具。 
     
      沙灘右面,有兩塊巖石巍然矗立著,一波海水,則順著海潮,淹到那兩塊巖石 
    較為低陷的後面。 
     
      此刻,正是黃昏之前。 
     
      漁舟尚未歸來,但海平線上,己可看到遠帆點點。 
     
      沙灘上極少人跡,漁村中卻已炊煙裊裊,漁人的妻子們,正在欣悅的做著晚膳 
    ,以便迎候她們雖然辛勤,卻未見能滿載而歸的夫子。 
     
      於是,當我們視線迴轉向海面時,一艘奇異而輕巧的皮舟,競在極為短暫的時 
    間內。在右側的海面上如掠波飛燕般疾駛而到。 
     
      這艘皮舟藉著飽滿的風帆,及船弦旁四片似鳥翼一般的水晶物體,宛如在水面 
    上無聲無息地飛行著,舟上,一個發如亂草,蓬頭垢面的青年,正熟練的操著風帆 
    ,面孔上卻流露出一片令人感受極深的表情。 
     
      假如你去細心分析的話,那麼,這便是:欣喜,激奮,渴望,而又摻雜著悲哀 
    與仇恨的綜合表情。 
     
      當我們尚在對這奇異的皮舟納悶與驚奇時,它已經輕快而利落的降下皮帆,憑 
    借船弦旁四隻翼狀水晶物體的展動與風力,穩定而快速的馳人那兩塊矗立的巖石之 
    後。 
     
      這個人,正是歷經苦難,終於又回到文明與人群中的浪子楚雲。 
     
      他以在回魂島上所習的知識,判測出氣候的變幻,在三日夜不眠不休的航行中 
    ,到底回到了他久已魂索夢系,卻又深惡痛絕的地方。 
     
      楚雲竭力平靜著自己的心情,雖然他的熱血沸騰得厲害,他低聲的叫著:“我 
    回來了,是的,終究回來了……這大陸的泥土散發著芬芳,但卻又沾滿著血腥,有 
    過歡樂,也有過仇恨……” 
     
      他有些迷茫地癡立著,過了一刻,微微搖了搖頭,又輕輕跳入水中,將皮舟高 
    舉過頂,向漁村側旁的一叢樹林奔去。 
     
      這片樹林雖然不大,卻十分茂密,楚雲奔至林中,稍事喘息了一會,又深沉的 
    思忖了一陣。 
     
      忽然,他猛的一個轉身,迅速將皮舟內一些必要的物件取出,以一條羊皮袋斜 
    縛身上,又將皮舟的空氣放出,並將其摺成一卷,背在背後。 
     
      一切妥當後,他望著自己一身破爛的衣衫,及蓬亂污垢的身軀,作了一個莫可 
    奈何的苦笑,舉步向一家房舍最大的漁戶行去。 
     
      一扇始才漆過不久的本門,終於在楚雲的輕敲下啟開。 
     
      於是,一雙驚愕過度的眼睛,喚起了一聲驚呼! 
     
      “啊!……你……你是誰?” 
     
      應門者,是一個年方及笄的姑娘,皮膚雖然稍黑,卻面目姣好,此刻正因驚懼 
    而微張著小嘴。 
     
      楚雲知道自己久未修飾的形狀驚嚇著她了,但是,楚雲並沒有即時回答,有些 
    新奇納罕的注視著這自己多日來,第一個和他如此迫近的“人”。 
     
      屋內,一個低啞而蒼老的聲音響起道:“黑妞,什麼事呀?是你爹回來了嗎? 
    ” 
     
      這叫黑妞的姑娘,並未因楚雲的駭人形像而返身逃去,她仍然睜大著那雙水汪 
    汪的眼睛,語聲略見平靜的問道:“你是誰啊?敲我家的門可有什麼事嗎?” 
     
      楚雲微微一凜,收回目光,沉聲道:“在下姓楚,為冀境人氏,因出海打魚, 
    船隻遭遇風浪沉沒,全船九人,僅在下一人生還,在海上藉著浮木,飄流三日,故 
    而落得如此狼狽,倒使姑娘受驚了。” 
     
      楚雲奇怪自己,多日未曾與人類交談,口齒卻依然如此清晰,況且,這套謊言 
    ,又編造得如此流利。 
     
      這位姑娘“哦”了一聲,回頭叫道:“爺爺,快來啊,咱們這裡到了一位海龍 
    王放生的貴客……” 
     
      隨著叫聲,一個白髮皤皤,滿面皺紋的老者,已顫巍巍的自內問行出。 
     
      他瞇著一雙老花眼睛,細細在楚雲的面孔上打量了一番,又親熱的把著楚雲兩 
    臂,笑呵呵的道:“快往裡請,小哥兒,海龍王放生的人可真不多見啊;——呵呵 
    ,你真是命大福大,快快,進來喝杯熱茶,暖和暖和……” 
     
      此際雖是初春時令,但春寒料峭,在這濱海之地,更增濃寒之意,楚雲裝出一 
    付畏寒之狀,打了一個寒噤,踏入室內。 
     
      老人一面張羅茶水,搬過炭爐,口中一邊嘮叨著道:“唉,小哥兒啊,不是我 
    老頭羅嗦,魚自然要打,命也是要的啊,看著天候不對,便不要冒險出海,唉,咱 
    們靠打魚為生的都是三分靠人,七分靠天,可說是朝不保夕,只要一上船出海,便 
    算把一條命交給龍王爺調配了……” 
     
      老人言語之間,雖然俗氣,卻帶著一股濃厚的鄉土人情,及長者慈藹親切的情 
    感。 
     
      楚雲心中一陣激動,低聲道:“謝謝老丈,小子知道了,老丈若能對在下照顧 
    ,日後小子必當報謝大恩……” 
     
      老人一瞪眼,雙手急搖道:“這是什麼話?誰不有個失算失著的?何況咱們又 
    都是靠海吃飯,小哥兒,快別這樣說,我老頭子可擔當不了……” 
     
      這時,那叫黑妞的姑娘又給楚雲換上一杯熱茶,有些好奇的注視著楚雲,老人 
    勸著楚雲喝下熱茶,邊向黑妞笑罵道:“二丫頭,直勾勾的瞧著人家幹嗎?自海上 
    生還的人又不是頭一次看見,呵呵,你真是越來越不懂規矩了……” 
     
      黑妞嚶嚀一聲,粉面微紅,不依道:“爺爺,你就愛當著人前數說孫女,我… 
    …我不來了……” 
     
      老人呵呵大笑,眼中透出憐愛的神色,道:“好,好,看你這孩子,連爺爺說 
    兩句都不行,日後到哪裡去找婆家啊。” 
     
      黑妞嬌嗔一聲,滿臉嫣紅的跑向內室。 
     
      老人幸福的笑了,連聲道:“這孩子,給我寵壞了……” 
     
      楚雲望著眼前這一幅融洽的天倫之圖,再比較一下自己的遭遇,不由感慨萬千 
    ,低聲道:“老人得以享此天倫之樂,當真令人羨慕不已,小子自幼失估,流離異 
    鄉,嘗盡人間悲歡離合,老丈年及古稀有所倚恃,且有子孫繞膝,奉侍左右,正是 
    人生能得如此,又復何求了……” 
     
      老人聞言之下,老懷大慰,呵呵笑道:“好說,好說,小哥兒,如不嫌棄,請 
    在舍下多住幾日,也便分享一份寒舍歡洽之情。” 
     
      他說到這裡,忽然若有所思,問明了楚雲姓名籍地,又道:“小哥兒,我看你 
    談吐之間,溫文爾雅,書卷氣極重,倒不似是個打魚為生的粗人,莫非你以前有個 
    好出身麼?” 
     
      楚雲神色微形黯然,一笑道:“老丈謬獎了,小子不過幼時略讀詩書,粗識文 
    墨,尚談不上其他……” 
     
      老人細瞇著雙眼,向楚雲一望,拿起一旁的水煙袋,打著火石,呼嚕呼嚕的吸 
    了起來。 
     
      這時,後面忽然傳來黑妞的聲音:“爺爺,爹和哥哥回來了……” 
     
      老人哈哈一笑,扶椅而起,向楚雲道:“小哥兒,快來看看我那犬子及孫兒。 
    ” 
     
      楚雲立起身來,目光轉向大門。 
     
      大門外,傳來一陣愉快的談笑聲,一個滿頷于思的粗擴大漢與另一個濃眉大眼 
    的少年,相偕進入室內。 
     
      老人笑著踏前一步,指著楚雲道:“大全、祥生,來見過這位楚哥兒,他可是 
    自魚口下逃出來的哩。” 
     
      那叫大全的粗獷漢子,聞言之下,前行兩步,親熱的緊握著楚雲的雙手,豪邁 
    的大笑道:“兄弟,你真是命大,來來,快坐下,咱們不用文縐縐的客氣。” 
     
      他又回頭向背後的少年道:“生兒,到灶房去幫你娘與妹子整治一下,今天早 
    些開飯,咱們薛家今天可有貴客哩!” 
     
      楚雲為這漁家樸實而誠摯的情感所深深地感動著,他嘴唇微微抽搐的道:“無 
    庸如此張羅,各位對楚某太好了,真令楚某有些汗顏……” 
     
      薛大全關切的請楚雲落座,大聲道:“這算得什麼?兄弟,來到這裡,便當是 
    自己的家一樣,靠海吃飯的人,誰能擔保沒有個差錯?” 
     
      老人又拿起水煙袋,笑道:“說得是呀……對了,楚哥兒,我看你應該先將身 
    上收拾一下,你大概很有些日子沒有梳洗了吧?” 
     
      楚雲面孔微紅,禁不住有些窘迫起來,不錯,他已整整有數天未曾梳洗,發髭 
    更是蓬亂叢長,身上除了有一股濃厚的鹽腥氣息外,汗垢污穢更是令人掩鼻。 
     
      薛大全不待楚雲出言,連忙起身人內,半晌後,又笑嘻嘻的行出,宏聲道:“ 
    兄弟,進去洗個澡,架上擱著我的一件粗布衣裳,先將就著穿一會,洗完了咱們就 
    開飯。” 
     
      楚雲感激的謝了一聲,舉步人內,在裡間一條窄小的過道旁,便是一間簡陋的 
    浴室,浴室對面,則是油香撲鼻的廚房。 
     
      薛大全親自將浴室大門自外帶上,笑著離去。 
     
      楚雲望著置滿熱水,霧氣騰騰的木盆,及木盆旁整齊擺著的布中、皂果、剃刀 
    等,一絲由衷的笑意,浮上了他的嘴角。 
     
      一段不算太短的時間過去……堂屋內已擺好一桌雖然簡單,卻十分豐盛的菜餚 
    ,薛姓老人,及他的子媳孫兒五人,亦坐在桌旁,含笑等候著他們的貴客。 
     
      於是——木門啟開的聲音響了,腳步輕快的移近,一個容光煥發,面目英挺而 
    雍容的青年,英姿懾人的出現在各人面前。 
     
      薛家諸人幾乎個個都看得目瞪口呆,他們料想不到,不久前那狼狽而污穢的“ 
    罹難漁人”,在經過一番修飾後,竟是如此英偉而俊朗。 
     
      楚雲雖然穿著一身略顯寬大的土布衣衫,但仍然掩不住他那顧盼生威的雄渾氣 
    度。 
     
      他被眼前十道毫不轉瞬的目光注視得有些尷尬,紅著臉道:“各位久等了,真 
    是失禮……” 
     
      薛姓老人讚歎的道:“呵呵,英偉挺逸,果是青年俊彥……” 
     
      老人之子薛大全豁然長笑起立,為楚雲搬來坐椅,宏聲道:“兄弟,你這副模 
    樣,可真不像我們打魚出身,坐下,坐下,我也不說什麼客氣話,菜雖不好,卻定 
    能吃飽 
     
      ……” 
     
      楚雲連聲道謝,適才落座,大塊的紅燒肉、油炸蝦、白切雞、黃花魚,已自數 
    雙不同的竹著上,如兩點般夾落在他面前碗內。 
     
      一個面目慈祥的中年婦人,亦在薛大全的引見下,與楚雲見過,她望著楚雲手 
    忙腳亂的為那些夾到碗中的菜餚道謝,不由笑道:“楚叔叔不用客氣,這些菜大概 
    太油膩了……” 
     
      薛大全哈哈笑道:“我說老婆,你也不用謙虛羅羅,全福村誰不知道我大全有 
    個賢慧渾家,相夫教子,奉伺公公,更能做一手好菜?” 
     
      婦人白了薛大全一眼,笑罵道:“碎嘴,你也不怕楚叔叔見笑。” 
     
      一旁的黑妞抿嘴一笑,目光卻瞟向楚雲,輕聲道:“喂,你吃菜呀,別不好意 
    思啊……” 
     
      薛姓老人望著楚雲惶然的點頭吃菜,笑道:“大丫頭,不懂規矩,叫楚叔叔呀 
    ,喂呀喂的,也不怕人家見笑……” 
     
      黑妞鼻尖一皺,嗔道:“他才二十幾歲模樣,就長我一輩,我便叫他叔叔,他 
    也不見得好意思答應,是吧,哥哥?” 
     
      黑妞說到後句,轉回頭來望她哥哥,那年輕人卻憨頭憨腦的傻笑了一陣。 
     
      楚雲吃著這久已未曾嘗到的美味食物,心裡被眼前溫馨的天倫樂趣所感染,但 
    欣慰中,卻略帶有一絲悵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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