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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 家 樓

                   【第三章】
    
      強勁的衝擊並未直接落向展若塵,迴旋的氣流卻發出洶湧的激盪,便在這一股 
    旋動的流虛勁氣裡,一團灰影幻化成一團假像,無數只枯骨爪已四面八方往一個焦 
    點集中,那個焦點便是展若塵! 
     
      雙目平視不動,兩手下垂指地,霜月刀有—半露在右臂下方,展若塵直待敵人 
    幻影化成實體——漫天「枯骨爪」落實,突然一個平地勁旋,剎時呈現五個身影, 
    便在這一實一虛的閃晃旋動裡,兩道冷電暴刺平抓,寒芒閃擊倏然又斂,他才在此 
    時右腕微抬,「卡卡」兩聲,青森森的光芒猝映,那漢子的—對枯骨爪已被霜月刀 
    中途撞回,身體還原,大漢的額上見汗,雙肩且一連三晃! 
     
      展若塵咬咬牙,沉聲道:「狂風沙!」 
     
      那漢子雙目一亮,嘿嘿梟笑的道:「展若塵,你果然見多識廣,不錯,是『狂 
    風沙』,你自信還能閃過在下幾次撲殺?」 
     
      淡淡一笑,展若塵道:「聞得這種武功出自漠北,閣下可是來自大漠?」 
     
      漢子灰面冷而殘酷的—仰,道:「不錯!」 
     
      展若塵嘿嘿笑道:「大漠骷髏幫?」 
     
      那漢子這才一怔,厲道:「展若塵,你未免太囉嗦了吧,什麼骷髏幫?老子不 
    懂你在說些什麼?」 
     
      「嗯!」,展若塵點著頭,道:「至少你已承認來自大漠了!」 
     
      漢子突然焦雷般叱喝著,再次旋飛而上,兩手中枯骨爪連連揮打掃擊,勢疾招 
    猛,打眼—看,俾是帶著—身尖刺的怪物快速流瀉從天而降,挾著連續不斷的「絲 
    絲」刺耳尖聲,令人心悸神迷! 
     
      展若塵面色冷寒的做出一連二十一次小幅度閃移——雖是移動的距離不大,但 
    在他倏忽猝現的青光暴現又縮裡,恰到好處的把敵人的枯骨爪封擋於三尺外,看上 
    去他似是絕不多浪費一點氣力! 
     
      第二次撲擊不中,那漢子便逐漸心驚膽寒起來,因為當他發覺面前這個瘦漢是 
    傳言中的「屠手」展若塵時,他絕不敢稍存大意,出手便運足了十二成功力,不料 
    敵人還以顏色的手段卻是以靜制動,「狂風沙」在施展中宛如大漠刮起一陣旋風, 
    但如果有人靜止不動,不迷亂,不惶急,便很難為敵人所逞! 
     
      展若塵面上一片冷漠,孤傲的似有著一股不屑於的嘲笑,嘲笑在他的眼神之中! 
     
      狂怒的低吼,漢子再度沖天而起,灰袍抖閃在中途,他已交互擊出三十六爪, 
    便在—陣「撲嚕嚕」的衣袂響聲裡,勁風絲絲,刃芒成線,挾著無與倫比的勁氣, 
    兜頭蓋而罩向敵人! 
     
      幾乎快得追回倒逝流光,展若塵捏拿得如此巧妙與準確——他在敵人全力旋騰 
    而無法再改變身法的剎那間,忽的反躍在敵人的頭頂! 
     
      旋騰之勢依然在轉,但卻不見面前敵人,漢子一聲低叱,拚命貼地正翻一個怪 
    異的空心斤斗,雙目自下上視的同時,他已交互揮出二十一爪,便在他雙足跟部擦 
    過地面的同時,一抹青瑩瑩光華,宛似來自無窮的蒼穹,無堅不摧的穿刺而來,密 
    集的「冬、彭、喇、當」之聲,激發出一蓬蓬散碎金芒,漫天的銀絲利芒便隨著金 
    星的消失而破滅,漢子似是噎了口無法散去的大氣,「吭」的一聲,斜身扭了幾轉 
    便歪在地上,地上正自匯聚著鮮血,那是從漢子身上淌下來的! 
     
      展若塵未再追殺,他甚至連霜月刀也收回袖內,冷冷的望著漢子,神色間是那 
    麼的厭倦與無奈! 
     
      上下聳動著雙肩,左肩斜著直到右腹,那一道尺半長的血槽便在灰袍破口處浸 
    注一片殷紅——鮮血帶著一股子膻腥與溫暖往外流,灰慘慘,霧朦朦的面上流露出 
    忿怒與怨毒的眼神! 
     
      便在那漢子一陣聳動中,他雙手抖著兩雙枯骨爪,道:「展若塵,你應該殺死 
    我的,因為你有機會取我的命,但你沒有,卻白白錯過大好機會……」 
     
      淡淡的,展若塵道:「別為我可惜,朋友,我是個最懂得創造機會的人,當然 
    也是個最會把握機會的人,如果有必要,我便會隨時再製造一次殺你的時機!」 
     
      搖著頭,漢子一聲怪笑,道:「你的話誠然不假,但套句你說過的話,我會全 
    力以赴,為自己的生存權而拚命!」 
     
      展若塵平靜的笑笑道:「為生存而拚命理所當然,不過為了生存也不一定要拚 
    命,拚命,那只是無可奈何的下下之策!」 
     
      那漢子面上的灰慘顏色中透著紫色,他冷沉的道:「展若塵,你不但刀快,口 
    齒更利,你一定有條件,否則以你一個玩刀過日子的屠手面前,絕不會勸人放棄拚 
    命而採取對你不合時宜的方法!」 
     
      展若塵一笑,點著頭,道:「不錯,眼前我是贏家,不殺你當然另有條件!」 
     
      嘿嘿一聲慘笑,那漢子冷冷道:「你以為我的處境真的到了『人為刀俎,我為 
    魚肉』的絕地?展若塵,那你便大錯特錯了!」 
     
      展若塵深沉的逼視著灰面漢子,道:「我看不出你還有什麼驚人的籌碼能端上 
    台面來!」他頓一頓,又道:「如果我剛才那招『截江斷水』稍加半分力道,如今 
    你已是肚破腸流一命嗚呼了!」 
     
      那漢子面無表情的笑笑,道:「所以我說你已失去了一次機會了!」 
     
      展若塵嘴角牽動的道:「沒有,機會仍在延長,直到我明白你為何遠自大漠來 
    到遼北地界,直到我問出你的企圖,直到……」 
     
      灰面漢子已咆哮的道:「你什麼也別想知道,展若塵,你別想知道你企求想知 
    道的任何事情!」 
     
      仰天哈哈一笑,展若塵冷冷道:「我有方法知道,閣下聽說過分筋錯骨嗎?我 
    的方法較之分筋錯骨又見高明一籌,可要我詳細說給你聽聽?」 
     
      灰面漢子尖聲嘿嘿怪笑連聲,道:「休想!」 
     
      展若塵伸出右手雙目審視左手食中二指,淡淡的道:「不痛,但比痛還要痛苦 
    千百倍,不癢,卻比癢更令人難以承受,當人的腦子突然在腦殼裡翻騰不息,猶似 
    一群螞蟻在裡面游動狂咬的時候,這個人會是個什麼模樣?」
    
      面色—緊,雙目凶光畢露,灰面漢子怒道:「真要到了那種地步,展若塵,我
    會拉著你一齊上路!」 
     
      展若塵忽然呵呵笑起來,道:「朋友,這種話我聽的多了,有不少我搏殺的對 
    象,他們在山窮水盡的時候總是抱著豁命拼,拼的是同歸於盡,然而他們沒有一個 
    得逞,而且死的更殘!」他含著諷刺的微笑,又道:「當然,從經驗的累積上我知 
    道如何去應付,所以,只怕你老兄難以如願!」 
     
      左手「枯骨爪」忽的倒翻過來,灰面漢子嘿嘿冷笑道:「展若塵,成功與否, 
    我會證明給你看的!」 
     
      展若塵相當有耐心的道:「那麼你還在猶豫什麼?須知時間拖得愈久,便對閣 
    下愈是不利,試問你身上有多少鮮血供你如此損耗?」 
     
      灰面漢子的前襟已有鮮血染混,衣袍已破,鮮紅的皮內有一段翻捲裂開來,但 
    他似是毫無感覺般憑鮮直外流,甚至他連低頭看一眼也沒有! 
     
      歪斜在地上的身子便在展若塵的話聲裡突然飛躍而起,灰面漢子動作之快,何 
    異幽冥一現,他以只見影子不見人的身法,便在一聲「嘿」中罩向敵人! 
     
      展若塵挺立若鼎,毫不移走,他右手猝伸猝翻,一蓬青瑩如冰的光焰便以他的 
    身體為中心,宛似炸開的冰球,散碎流竄,四下進射,便在這些無數的晶瑩碎芒裡 
    ,摻雜著鮮紅的鮮血…… 
     
      沒有慘叫,更沒有喝叱,灰面漢子在背上開了一道血口,落地之後,咬牙猛揮 
    ,一股灰慘慘的,宛似薄霧般的粉狀物,已自他左手倒握的「枯骨爪」中噴灑出來 
    …… 
     
      經驗的累積,展若塵知道這是一種毒物,不及多想,急忙雙臂交合,原地迴旋 
    ,身形便一晃之間,宛如一股子突發的龍捲風挾著強勁的轉速,往空衝上! 
     
      灰面漢子揮灑著的大片灰雲,便疑聚在展若塵的足下久久未即散去,灰雲成氳 
    ,包圍著灰面漢子,就在展若塵空中擰腰挺肩奮力落在三丈外的地上,回頭,他真 
    的嚇了一跳,只見灰衣漢子身上發出裂帛聲,他穿的那件灰袍已碎,身上肌肉塊塊 
    往下脫落,毛髮隨風逝去了,他尚自喘息的道:「展若塵,你……自然……,一無 
    所知!」 
     
      遙望著那股緩緩飄去的灰霧,展若塵心情一緊,心中吃驚,自己若非閃避得法 
    ,豈非也與此人一個下場? 
     
      再看灰而大漢那個宛似雪人遇上艷陽般溶化的身子,剎時間變得血肉枯骨難以 
    分辨,天底下再難以找出比此更見慘絕的死狀了! 
     
      咬咬牙,展若塵自知無法從這個人身上找出任何線索,便不由望向那座新墳! 
     
      繞著新墳走了一圈,展若塵更看不出有什麼可疑的地方,也許……也許可以從 
    墳墓中死人身上找出答案呢? 
     
      本想下手刨開墳墓,又覺不妥,自己豈能幹出刨人墓穴勾當,傳場江湖,豈非 
    笑話? 
     
      展若塵環視附近,荒山亂石連個鳥獸也沒有,此時天已午,也許另外幾路查的 
    有什麼發現,還是早點返回「金家樓」! 
     
      展若塵—念及此,便立即回程直奔長春山,一路,他想到,也許義母已回到九 
    昌閣了,自己這是白忙了一陣子! 
     
      生命對一個淡泊於生存的人是一片空虛,展若塵便常有此想法,因此他早把自 
    己的生命交付上天,活著,便永不昧於良知,更不稍令正義有失顏色,在陰陽二界 
    如此接近,生死只在—發的江湖生活中,原則上他救人不思人圖報,殺人不懼人報 
    復,因為他總是救當救之人,殺該殺之人! 
     
      天在轉變,變得一片陰沉,山道上靜蕩蕩的透著那股子淒涼味道! 
     
      離開那座新墳尚不足五七里地.展若塵正欲繞向一道防洪柳林子,突然間從— 
    棵老得樹身儘是大洞的柳樹後面轉出一個年輕而冷傲的人物! 
     
      展若塵只望了一眼,便全身透著疲倦與無奈,因為那年輕漢子不是別人,而是 
    「血魂」邢獨影。 
     
      展若塵面上又浮起一抹笑——淡淡的笑意,緩步走近老柳樹下面,沒開口,連 
    邢獨影也沒有開口! 
     
      僵持只是短暫的! 
     
      僵持中有著窒息感! 
     
      對面,邢獨影薄薄的嘴唇在蠕動:「今天的天氣不錯嘛!」 
     
      望望天空,屜若塵笑笑,道:「令人失望的是天變了,變得陰沉沉的!」 
     
      邢獨影也望望天,一聲「嘿」笑,道:「天生萬物,萬物以養人,天會變,人 
    當然也會變,展兄,可懂我的意思?」 
     
      點點頭,展若塵笑笑,道:「即使不懂,便經邢兄這麼一說,便也盡懂了!」 
     
      邢獨影緩緩的道:「展兄可願說出來聽聽?」 
     
      一笑,但雙目精光閃亮,展若塵盡量緩和自己情緒:「邢仁兄,你我有兩次交 
    手,一文—武,第一次當著黃渭盧導強等人的面,第二次你答應口述過招,兩次你 
    至少有一次心悅誠服而不再找我一較高下,但我十分清楚,一個藝業達到頂尖的人 
    ,總是要千方百計以行動證明給人們看,當然,最重要的是證明給自己看,所以你 
    在退去以後心實不甘,終於還是找來了!」 
     
      邢獨影目光尖銳的直視著展若塵,他那一慣青白的面上正浮起一層淡淡的紫氣 
    ,冷酷而輕鬆的道:「一語中的,真是一語中的,展兄不愧儕輩佼佼者,佩服!佩 
    服!」 
     
      展若塵冷淡的笑笑,道:「倒要令邢兄失望了,因為展某正有急事待辦,當然 
    ,如果邢兄果真興趣濃厚,何妨擇日較量?」 
     
      緩緩搖著頭,邢獨影狹長的面孔上剎時罩上了—層孤傲的冷霜,道:「展兄, 
    你多體諒,邢某實在無奈,因為……」 
     
      展若塵面無表情的道:「我不懂邢兄的話,難道邢兄找來,是受了他人唆使?」 
     
      冷沉的—哼,邢獨影道:「不是唆使,是履約,雇兄,我必須履行一項約定!」 
     
      展若塵雙肩下壓,嘴角牽動的道:「信守承諾?難道……難道……」他忽然想 
    起那次與邢獨影見面的時候那種光景,是姓邢的親口所說:他是—個完全以自我為 
    中心的人,而且,永遠都是會完全以自我為中心的人! 
     
      是的,當姓邢的說出此話的時候,站在一邊的有個美艷絕俗的女子,她便是「 
    七步追風」黃渭的女兒,她叫黃萱,當時她面無表情,目光漠然,嘴巴緊閉,冷硬 
    得宛如一尊石膏像! 
     
      面孔愈是冷傲,心中愈是激盪,黃萱當時一心要取自己的命,但她終於失望了! 
     
      一個孤傲如邢獨影者,他如果不是純粹為比武而是履行一項承諾,天底下大概 
    只有一個人能讓他這樣,這個人便是黃渭的女兒——黃萱。 
     
      雙目一亮,便在展若塵的這種電光火石轉念之間,一閃而逝,他淡淡的—笑, 
    道:「邢兄,恕在下唐突直言,你的這項承諾必與黃萱有關吧?」他一頓不等邢獨 
    影開口,便又道:「天底下除了黃萱之外,展某實在想不出有誰能支使邢兄了!」 
     
      仰天一聲哈哈,邢獨影那張四方大嘴巴咧開,道:「展兄,你的武功令人佩服 
    ,思維更見高人一等,竟然被你一猜便中,嘿……」 
     
      展若塵淡然的道:「如果邢兄受黃萱唆使,今日邢兄找來,便不是單純的為了 
    一較高下,而是取展某的項上人頭了!」 
     
      呵呵一聲梟笑,邢獨影板起他那狹長的面孔,一抹得意之色在臉上難以掩飾的 
    道:「唆使?嘿嘿……」 
     
      展若塵一怔,雙目直視邢獨影,道:「難道不是?那麼……」 
     
      邢獨影十分愉快的道:「展兄,我何妨直說,如今的黃萱已是我的老婆了,哈 
    哈,……當然,黃渭也是我的老丈人了!」 
     
      緩緩一抱拳,展若塵道:「恭喜邢兄,娶得美貌嬌妻!」他一頓又道:「邢兄 
    娶得美妻,這是件大事,怎的展某從未聞知?」 
     
      邢獨影咧開嘴巴笑笑,道:「娶得嬌妻是不錯,但這都是我自己的事,有什麼 
    好張揚的?而且也是最近的事,展兄自然不會知道了!」 
     
      展若塵面色—緊,道:「這次邢兄找來,欲為邢兄嬌妻出口怨氣了?」 
     
      坦然一笑,邢獨影道:「有道是夫妻一體,夫妻連心,她的事如今已成了我的 
    事,展兄,你想我能不管嗎?」 
     
      展若塵平靜的道:「管,當然要管,便有一事,邢兄不要忘了!」 
     
      邢獨影頭一偏,道:「什麼事?」 
     
      展若塵道:「黃萱本是盧伏波的未過門妻子,在一次『偷雞』事件中我無奈的 
    殺了他,從事情的過程中論是非,至少我是間接促成你與黃萱結為夫妻的人,不算 
    完整媒人,總也勉強是半個媒人吧!」 
     
      邢獨影冷笑一聲,沉聲道:「想套交情?」 
     
      展若塵搖搖頭,道:「絕對沒有這個意思!」 
     
      邢獨影陰沉沉的道:「然則提盧伏波,又是什麼目的?」 
     
      展若塵無奈的低緩道:「我說過,眼前我有急事待辦,如蒙邢兄允諾,我們改 
    期較量,當然,不論邢兄是為了嗜好與高手挑戰,抑或是奉嬌妻之命,我都會按時 
    按地,捨命陪君子!」 
     
      輕搖著頭,邢獨影苦澀的道:「錯過今日,怕真是再也碰不到你了!」 
     
      淡然一笑,展若塵雙手一攤,道:「怕我遁去?抑是擔心我突然暴斃?」 
     
      「大名鼎鼎的『屠手』怎會遁去?至於說暴斃,怕真有這項可能!因為……」 
     
      展若塵雙目精芒逼視,嘴巴一咧,道:「話出必有源,事出定有因,邢兄,有 
    話何妨直說?」 
     
      邢獨影搖搖頭,道:「枕邊細語,也只是在床頭聽得那麼幾句,展兄,我真擔 
    心找不到像你這麼旗鼓相當的高手,為了一較高下,更為了嬌妻的要求,邢某便一 
    舉兩得的趕來了!」 
     
      哈哈一聲笑,展若塵道:「看來今日相遇,邢兄真的以為是一次絕妙的機會了 
    ?」 
     
      邢獨影舉著頭望向天,天空中白雪當頭飄過,他似是十分歉然的道:「不錯, 
    唯望展兄莫寧在下失望!」 
     
      一時間,展若塵又想起了過去! 
     
      想起第一次與邢獨影相遇的事! 
     
      邢獨影曾毫不隱諱的說出黃萱與他的條件! 
     
      於是,展若塵又想起那個少女,那個特地因邢獨影的喜歡而換穿一襲桃紅衣裙 
    的黃萱,當時他冷面如霜,掩不住他那杏目桃腮醉人的艷麗,嬌軀挺拔,流露出一 
    股成熟的誘惑,邢獨影是人,是人就無法不為黃萱的美麗而動心,地位與權勢,金 
    錢與美女,江湖上瀝血,不就是為了這些而爭逐? 
     
      深深的歎了口氣,展若塵道:「邢兄,你拒絕了我的懇求?」 
     
      邢獨影寒寒的道:「我是個善於掌握機會的人!」 
     
      展若塵雙手下垂,平靜得有些反常的道:「邢兄,我希望你能再考慮!」 
     
      面上僵硬,邢獨影道:「我考慮的太久了,老實說,這次來還是瞞著阿萱,我 
    不想她也跟來攪和!」 
     
      展若塵極其無奈的道:「似乎除了接受邢兄挑戰,展某已另無選擇餘地了!」 
     
      輕點著頭,邢獨影望向偏西的,暈朦朦宛似月亮的太陽,自語又似向誰訴說什 
    麼,道:「我必須佔先一步,否則此生還真遺憾!」 
     
      猛然間,展若塵瘦削的面上一沉,重重的道:「等等,邢兄,我有話要問你!」 
     
      邢獨影突然不耐的,道:「展兄,這是我面對敵人說話最多的—次,我們似乎 
    已無話可說了!」 
     
      展若塵傲岸的道:「也不在乎多說上三五句話吧!」 
     
      一震,邢獨影冷冷道:「你便長話短說吧!」 
     
      展若塵跨前一步,面色十分疑重的道:「邢兄,黃萱——不,令夫人似乎知道 
    金家樓潛伏著一項極大危機,是吧?」 
     
      邢獨影咬著唇,道:「枕邊細語,我說過!」 
     
      展若塵緊迫盯人的又問:「可否說出來?邢兄,我衷心感激!」 
     
      邢獨影輕蔑的一笑,道:「倒忘了,你是金家樓少主!」他一頓又道:「只可 
    惜你是江湖上聲名遠揚的屠手,故不論你是為殺人而殺人,抑或是為正義而揮刀, 
    但你造成了太多的仇敵總是一項無法否認的事實,金家樓在遼北的勢力雖大,我以 
    為仍然無法庇蔭你,非但如此,而且這次連金家樓也將難免一次浩劫,展兄,所以 
    我趕來了!」 
     
      展若塵驚異的道:「邢兄,你似乎連內幕也知道!」 
     
      搖搖頭,邢獨影道:「沒有黃萱知道的多,你知道,我是個以我為中心的人, 
    當我稍知—些情形後,便立刻趕來了!」 
     
      展若塵急又問道:「對方是何人,我想一定是以令邢兄震驚吧,否則……」 
     
      邢獨影淡淡的道:「天底下沒有令我邢獨影吃驚的人物,但我不否認對方龐大 
    組織不可忽視!」他輕搖著頭又道:「展兄可還記得橫行西陲的『掃天星』尤奴奴 
    吧?」 
     
      展若塵—怔,道:「是她?那個老妖婆!」 
     
      邢獨影緩緩又道:「尤奴奴沒什麼可怕,令人不解的是她攀上了另一個具有龐 
    大組織的門派——大漠骷髏幫!」 
     
      展若塵閉口不言,他神情呈現出冷傲,直視著邢獨影那張看不出表情的狹長冷 
    面…… 
     
      邢獨影吸了口氣,接道:「大漠骷髏幫究竟有多少門徒,江湖上誰也弄不清楚 
    ,如果他們一旦出動,展兄,他們必然會傾巢而出,而且是在妥善的計劃之下行動 
    ,所以……」 
     
      展若塵淡然—曬,道,「所以邢兄擔心展某不敵,怕失去在嬌妻面前表現機會 
    ,便捷足先登的找來了?」 
     
      再次搖搖頭,邢獨影道:「展兄,我並未捷兄先登,剛才展兄不是已經同骷髏 
    幫的人物接上手了?」 
     
      展若塵冷淡的一笑,道:「邢兄全看到了?」 
     
      點點頭,邢獨影道:「不錯,而且那人我也認識!」 
     
      展若塵似是十分感到興趣的道:「原來邢兄也認識那人,他是誰?」 
     
      邢獨影毫不考慮的道:「那人叫常冬,他兄長叫常夏,隸屬『大漠骷髏幫』『 
    陰風大司刑堂』,兄弟二人擔任正副司刑!」他看展若塵閉口不言,遂又道:「展 
    兄,你還想知道什麼?」 
     
      抱拳一笑,展若塵道:「夠了,邢兄帶來的消息價值難以估計,展某只好以彼 
    此交情換取,邢兄,我感謝!」 
     
      突現冷傲的,邢獨影道:「那麼,我們也該開始了!」 
     
      兩手下垂,展若塵只點了一下頭便雙目直視著對方,錦緞挽髻的絲帶還在風中 
    飄拂,衣角也在抖動,宛似挺立著一位冷酷的判官! 
     
      邢獨影站在一丈遠處,狹長的面上有著掩不住的傲氣,傲氣中顯然有稍許的興 
    奮,從他的目光中反映出那種帶著血絲般的幽寂,瞳孔墨—般的黑與清水般的透澈 
    ,而使得條條血絲便宛似一條條游動的紅蟲,有著令人不敢直視的意味! 
     
      天色更見陰暗起來,空氣中有著霉濕味道,宛似充滿了陣陣血腥,雙目逼視若 
    對方眼睛,起伏的胸膛擠壓出陣陣的呼吸聲! 
     
      是的,搏殺便是在這種情況下演變的! 
     
      未見雙腳移動,邢獨影鬼魅般的已到了展若塵的左前方,果真是靜如處子動若 
    脫兔,而在他一經發動攻勢,瞬間便幻化出幢幢的影子,影像中隱約可見金光閃爍 
    如電,便在光焰的互消又長裡,他已凌厲至極的攻擊而上! 
     
      毫不含糊,展若塵挺立著不稍移動的身子,右腕猝翻,—蓬晶瑩如冰的冷芒爆 
    炸開來,光珠宛如噴濺的冰球,穿梭進一片金色毫光之中……。 
     
      於是,空氣中爆發出撕裂聲與尖嘯,一陣似短暫又似永恆的打擊之後,驀然裡 
    又歸於幻滅! 
     
      搏擊一瞬間,展若塵並未移出半步,邢獨影也站在原地,但他的身子卻橫向另 
    一邊! 
     
      偏頭,冷冷的直視向展若塵,邢獨影的面孔上浮現一層薄薄的黑幕,隱隱然有 
    著一層流動的紫色往他的頂門上衝,但他的雙目卻緩緩望向展若塵的全身,宛似他 
    要在敵人身上找到他最有利於下手的部位! 
     
      綠色錦袍無風自飄,展若塵一臉冷傲的緊緊閉著兩片薄唇,雙目便盯牢敵人瞳 
    孔! 
     
      驀地—— 
     
      邢獨影拔空三丈有奇,當人們的雙目緊隨著他那虛實難分的連影像未及會過意 
    的剎那間,「鐫命環」幻化出十二道光輪自右面罩向展若塵,便在光輪凝形於一個 
    目標的時候,空中連鎖的身影已不同方向的反覆翻騰,十九個空心斤斗便隨著光輪 
    相互銜接交互攻擊向敵人! 
     
      霜月刀刀出如電,迴旋激盪於飛瀑狂瀉之下,一團青色光圈,便急速的幻化出 
    一個一個小形光弧,由大變小,終至歸於一個光環之上! 
     
      於是,空中爆發出另一次相當有節奏的打擊之聲——那是十九次清脆的爆炸! 
     
      流光便隨著擊節似的聲音驟然而止,邢獨影快得拉住流光的逝去,左手的「龜 
    銅鏡」反揚如月落西江,右手的「鐫命環」便疾然斜撞而上! 
     
      不動的身形便在這時候倒彈而出,看上去宛似倒立在空中,展若塵的右手「霜 
    月刀」交疊成層,口中大喝道:「天罡刃!」 
     
      千百條青芒疾速的匯聚向一點,倒立的身形突然向側倒下,展若塵的左手便在 
    他身形倒射中一閃而自邢獨影的幻生身形中抹過…… 
     
      當地煞指幾字出自邢獨影的口中時候,有一股鮮血也正在空中飛揚! 
     
      脛骨已斷,邢獨影跌坐在地上! 
     
      展若塵閃躍在兩丈外,搖晃著上身方才站定! 
     
      緩緩的,邢獨影十分沮喪的道:「展兄,你沒有按理出牌,『天罡刃』應自正 
    面,你卻移往一側,『地煞指』卻在不可能的反力道中使出來,你……你……」 
     
      淡淡的,展若塵道:「邢兄,你不是也在光輪的閃擊中加上了回擊?不錯,招 
    式是相同的,便在運用方面我又下了一番功夫,當然這是因為邢兄之故!」 
     
      邢獨影一笑,道:「我受寵若驚!」話聲甫落,「鐫命環」反手回擊,直往自 
    己腦門擊去! 
     
      霜月刀便在這時候宛如流星貫虹,「嗆」的—聲清脆異響,邢獨影的「鐫命環 
    」已脫手落在地上! 
     
      邢獨影雙目見赤,面色陰黑的吼道:「展若塵,你別想污辱我!」 
     
      淡淡的一笑,展若塵道:「邢兄:站在敵對立場我是不該伸手攔阻,但如果念 
    在江湖同源的根,武者應有的精神,我便不能不管!」他緩緩的又道:「武林中永 
    遠沒有第一,一個追求第一的人只是在尋求一個虛名,惑人心智的虛名,邢兄,你 
    便是這種人物!」 
     
      邢獨影沉聲道:「我的一生從不求人,卻在慘敗之後第一次求你!」 
     
      展若塵—笑道:「請說!」 
     
      邢獨影一字一頓的道:「用——你——的——霜——月——刀,殺——了我吧 
    !」 
     
      展若塵猛搖著頭道:「邢兄,記得我曾經說過,藝業上達到你我這種境界的人 
    ,肉體上的痛苦早已麻木,我們撩起衣衫來細數各人身上的刀疤,相信我絕對多於 
    你——邢兄脛雖傷,調理得法仍能復原,你又何必計較於……」 
     
      邢獨影沉重的道:「不錯,展兄是曾這樣說過,但我也曾對展兄言過,尊嚴和 
    聲譽比一切都來得更為重要,尤其是黃萱,當她知道我再次敗在你手,就不知她是 
    如何的傷心了!」 
     
      飄然趨近邢獨影的身邊,展若塵緩緩坐下來,看上宛似兩個知心朋友在談天, 
    輕輕拍著邢獨影肩頭! 
     
      「邢兄,展某先請你海涵!」 
     
      邢獨影道:」你有話便直說!」 
     
      展若塵笑笑,道:「邢兄這次找上展某,多一半是黃萱支使吧?」 
     
      邢獨影面無表情的道:「展兄的『天罡刃』與『地煞指』絕招,邢某也想再次 
    領教!」 
     
      「加上黃萱的慫恿,你便找來了!」展若塵輕聲說。 
     
      邢獨影沉重的撩起眼皮,道:「所以我更不能苟活於世,黃萱那裡我便無顏以 
    對!」 
     
      搖頭一笑,展若塵道,「錯了,展某以為,黃萱嫁給你是有目的的,她要你為 
    她賣命,這種奉獻,對邢兄而言太過不值!」 
     
      邢獨影一聲苦笑,道:「至少她把身子交在我手上!」 
     
      展若塵咧咧嘴唇,笑笑,道:「除此這外,她又如何爭取到你為她賣命?」 
     
      邢獨影咬咬唇,道:「展兄真的以為我被黃萱利用?」 
     
      展若塵緩緩站起身來,他邊往一棵大樹下邊走,邊回頭沉聲道:「我不能確定 
    ,感覺上我是這麼以為!」「忽」的拔空而起,展若塵騰身在大樹上面,他十分慎 
    重的選了一根枝幹砍下來,緩緩走近邢獨影,又道:「邢兄,回去你便立刻知道了 
    ,這只樹幹勉強可以當成拐杖!」 
     
      接過木棒,邢獨影並未站起來,他冷冷的道:「展兄何不把話說個明白?」 
     
      展若塵稍作思忖,便緩緩的道:「邢兄受傷,正可借此而試黃萱對你的愛意, 
    她若真心愛你,自會加倍小心為邢兄療傷,否則……」 
     
      「忽」的拄杖站起身子,邢獨影怒道:「否則怎樣?」 
     
      「否則邢兄自戕於此豈不大大冤枉?」 
     
      展若塵的話聲猶在,他已轉身在五丈之外! 
     
      邢獨影怔怔的望著遠去的展若塵…… 
     
      展若塵繡袍擺動,髮髻上錦帶飄逸,他未再回頭,走了! 
     
      邢獨影目瞪口呆的直視著展若塵背影,「我輸了,而且輸的很慘!」 
     
      「血魂」邢獨影踽踽行走在山道上,對於一個善於製造機會的人來說,如今幾 
    乎以為自己到了難以言喻的山窮水盡之境…… 
     
      不斷的,他咀嚼著展若塵臨去之言,而令他忘了鮮血在流,脛骨在痛,榮耀與 
    驕傲已離他而遠去,活著,只為了證明一件事——黃萱對他的爰情。 
     
      這處半山坡上那堆新墳隱隱可見,邢獨影遙望過去,心中一陣激盪,因為新墳 
    前面正有兩條人影,一紅—藍,紅短夾衫的便是黃萱,身著長藍衫的乃是他的岳丈 
    ——「七步追風」黃渭。 
     
      邢獨影咬咬唇,自語道:「終於追來了,但你們還是晚了一步!」 
     
      那面,黃渭父女開始往這邊奔跑,黃萱已開始叫起來:「是他,真的是獨影!」 
     
      拄杖立在山道上,邢獨影面無表情的望著黃萱,他沒有叫,更沒有表現出熱情 
    洋溢,淡然的,那狹長面上的肌肉微微抖顫……。 
     
      驚異的是,黃萱已尖聲大叫起來:「獨影,你怎麼了?」 
     
      邢獨影仍未開口,甚至當黃渭一把按住他的肩頭,急切的逼視著他,也沒有開 
    口! 
     
      一邊,黃萱突然叫起來,道:「血,你腿上在流血!」 
     
      邢獨影仍未開口! 
     
      黃渭低頭看,邊沉聲道:「是誰傷的?展若塵?」 
     
      邢獨影仍未回答,他似是十分疲憊的望著目瞪口呆的黃萱,表現出一股子孤傲! 
     
      黃萱已尖聲叫起來:「一定是展若塵!」她面現怒氣的又道:「獨影,我希望 
    你殺掉姓展的,為你在江湖上立萬,更為我報仇雪恨,但你應該與我商量,因為我 
    是你的妻子呀!」 
     
      面無表情,邢獨影道:「這種事情我一向獨來獨往!」 
     
      黃萱怒道:「可是你要找的人是『屠手』展若塵!」 
     
      邢獨影沉聲道:「姓展的又怎樣?」 
     
      黃萱竟怒聲尖叫道:「我不想那麼早就做小寡婦!」 
     
      黃渭以為夫妻吵嘴,不便插嘴,便沉聲道:「別說了,先看看獨影傷勢再說!」 
     
      邢獨影冷冷一笑,道:「怕已殘廢了!」 
     
      黃萱雙手亂舞的尖聲道:「你……你……」 
     
      邢獨影反倒輕鬆一笑,道:「我是個江湖殺手,這些年來樹敵已多,為了苟活 
    ,也為了不使你早日當小寡婦,我得找個地方隱起來!」說完回身便走! 
     
      黃渭伸手叫道:「賢婿你!」 
     
      黃萱已擋住老父,道:「爹!叫他去吧!你忘了,他是個說一不二的人!」 
     
      黃萱的最後一句話聲浪特別高,聽在邢獨影的耳朵裡宛如萬刀割心,但他咬咬 
    牙並不回頭,因為,至少在名份上黃萱還是他的妻子! 
     
      山風呼嘯著刮過山林,吹落不少枯黃的枝葉! 
     
      山風也吹過走在山道上的人,掀得人們衣袂瓢飄,但刮不去人們心中的憂憤! 
     
      邢獨影便在山道上繞了一個大圈,望著一天的灰雲,一聲長歎,大有「英雄末 
    路」之感! 
     
      便在這時候,他又來到這座新墳前面,附近死的那個骷髏幫仁兄,早巳不成人 
    形,新墳上面的黃土,一撮撮剛種起的小草,沒有澆水而有些衰枯現象! 
     
      繞著新墳走了圈,邢獨影突然怪異的爬在地上,他暴伸雙手—陣亂扒,口中尚 
    自叫道:「老兄,邢獨影不願暴死荒山,只好借你的棺木一住了,包涵!包涵!」 
     
      不旋踵間,一具朱漆棺木已露出來,邢獨影仰望天空,一聲慘笑,道:「空的 
    ,一切全是空的,榮耀,愛情,我邢獨影看透了,娘的老皮!」 
     
      他大罵一句,雙手已扣在棺蓋上面! 
     
      「哦!」一聲怒吼,只聽棺蓋「喀喇」一聲暴響,邢獨影已是目瞪口呆說不上 
    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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