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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 家 樓

                   【第八章】
    
      「噗嚕嚕」衣袂抖響,戈超生那瘦長身影彈升三丈,看上去上半身幾乎被樹枝 
    掩沒,連串的翻滾下,—縷灰朦朦似霧般的煙塵捲向敵人—— 
     
      展若塵知道厲害,然而卻並不退卻,但見他突然貼地平滑兩丈,雙臂忽張,「 
    嗖」的一聲又拔空三丈,閃過那股毒霧而攀上樹枝! 
     
      快極了,也妙極了,就在戈超生剛落地回頭看,已失去了展若塵的身影—— 
     
      原來他在發射出沾膚化濃毒粉以後,自己便拚命在空中騰翻,目的當然也是要 
    躲過那片毒霧,他相信展著塵也將與他同樣的閃躲而無暇撲擊,甚至姓展的會被毒 
    霧擊中也說不定!不料—— 
     
      戈超生看不到展若塵,剛抬頭,便見一團影子罩下,月光下那只是一瞥之間, 
    他的另一手便怒揮迎上,身子便在毒粉出手的同時平飛向左側三丈外—— 
     
      戈超生身子尚未站定,面前半丈之地卻卓然站著一個人,一個他極不願看到的 
    人——展若塵! 
     
      也就在這時候,毒霧那面傳過來嘩啦一聲響,一大節樹枝已落在地上! 
     
      面無表情,展若塵道:「姓戈的,你的兩把毒粉已用完了吧!」 
     
      戈超生嗚咽一聲,道:「展若塵,你是我此生所遇見最可愛的敵人!」 
     
      展若塵輕搖著頭,道:「我實在看不出有什麼值得你稱讚的地方,如果真有的 
    話,那便是我殺人的手法了!」 
     
      戈超生哭喪著臉,道:「你應該知道殺我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展若塵右嘴角上撩,冷冷道:「我所殺的任何一個人皆不簡單,而我也從來不 
    小覷我的任何敵人,尤其是面對閣下,更不會掉以輕心!」 
     
      一聲「啊」,戈超生指著衣袋,道:「化骨毒粉我有的是,你千萬別以為我只 
    有兩把!」 
     
      展若塵雙目冷芒倏現,殺機掛上眉梢,坦然的道:「你當然有,這是不容我置 
    疑的事,問題是我不會容你再伸手袋子裡掏取,姓戈的,你已沒有任何機會了!」 
     
      戈超生絕對相信展若塵的話,如果自己稍有任何動作,他便會摧動一輪刀山向 
    自己罩過來,「霜月刀」的威名,江湖上盛傳已久,不過…… 
     
      突聞展若塵又道:「姓戈的,別動心眼,更別冒險一試,但我也要給你一次公 
    平抉斗的機會,取下你的兵刃,亮亮你的真功夫,我很想領教大漠骷髏幫的武功絕 
    學!」 
     
      好長的一聲哭泣,好難聽的一聲「啊!」,光景比之死了親娘還可憐,「哭王 
    」戈超生伸手平舉,也當著展若塵的面,緩緩脫下一雙人皮手套,道:「姓展的, 
    我已脫下人皮手套,這表示我已不再使用化骨毒粉了!」 
     
      展若塵重重的點點頭,道:「有時候小人也會有義舉,我信得過你!」 
     
      戈超生的雙手反抖,立刻手上多了一對枯骨頭殼,只見他兩個頭殼對撣,發出 
    一溜火花,生硬澀澀的道:「姓展的,你出手吧!」 
     
      展若塵咬咬牙,道:「姓戈的,在我未出手之前,只希望你能大大方方的告訴 
    展某一件事情!」 
     
      戈超生又笑又哭的道:「有關金寡婦的……」 
     
      展若塵突然暴喝一聲,道:「不許你再叫『金寡婦』三字!」就在戈超生一愣 
    間,展若塵已沉聲接道:「當一個女人,她在死去丈夫之後是如何的痛心疾首而又 
    痛不欲生,那種打擊與精神壓力,已超過一般人想像,是人就會寄於同情,怎可以 
    再『寡婦』『寡婦』的呼叫?人性何在,仁義何存?如此之人,何異禽獸!」 
     
      戈超生雙眉下垂,生硬的道:「展若塵,對於你的指責,我完全接受,更十分 
    諒解,因為金寡婦是你的義母,你有權為討公道!」 
     
      展若塵雙肩聳動,冷冷的道:「又想為自己製造出手契機?」 
     
      便在他的話聲裡,戈超生已到了前面半丈之地,他的右手枯骨頭殼暴砸,左手 
    枯骨頭殼卻半旋著自下往上推送,一招兩式,詭異辛辣,莫測虛實! 
     
      展著塵倏忽左右晃動,就在他晃動的身形仍滯留在人們的眸瞳裡的時候,他本 
    身的實體業已拔空五丈,那漫天的光雨,便強瀉而下,九九八十一刀,便一股腦兒 
    似的罩向敵人—— 
     
      不錯,那刀鋒若霜,青氳朦朦,卻又是光華流燦,冷焰四溢,戈超生尚未摸清 
    楚,便狂風似的往後倒躥! 
     
      於是,冷焰微揚裡傳來了「叮叮叮」連響,三支枯骨釘已消失於無形! 
     
      落地,戈超生大哭,哭聲未已,他已一頭便往刀鋒中撞去,光景是上刀山也認 
    了! 
     
      兩支枯骨頭殼波濤洶湧也似的「呼轟」著如高山滾石般湧向展若塵,勁風中有 
    著裂帛聲,有些寒人與刺耳,灰芒成層,威力萬鈞! 
     
      展若塵雙手向後,上身左右閃晃,每一晃間,便閃過對方一次暴砸狂削—— 
     
      此刻—— 
     
      四周的拚殺似已近尾聲,十二個灰衣武士已分成六波,每兩個人合擊一名敵人 
    —— 
     
      金家樓二當家,「火印星君」潘得壽最慘,他的臂傷加腿傷,令他幾次無法把 
    敵人劈死,卻反倒被枯骨爪打得皮開肉綻,衣衫破碎! 
     
      右上胸傷得見骨的陶其中,若非玄小香拚命掩護,怕也早被灰衣人撕成了碎肉 
    一堆! 
     
      松林中,展若塵突然一聲厲吼,閃過敵人—輪狂砸之後,突然弓背彎腰,快不 
    可言喻的沖迎而上,只見銀芒若招展的旌旗,「咻」聲不絕於耳,展若塵似是再也 
    不給敵人以任何機會,出手便是九十九刀匯聚成一座刀屏,東升旭日般的萬道霞光 
    往敵人兜頭蓋面的罩過去! 
     
      「嗷——」一聲悠長而又淒怖的嚎叫,聽起來與戈超生平時的哭泣又自不同—— 
     
      因為,平日裡他的哭泣便如同常人在笑,他不但在笑,而且更是在運功—— 
     
      這一次便不同了,聲音宛如末日幽冥,出自地獄,如同內腑之碎裂,更似無奈 
    的絕望—— 
     
      便在這種絕望的泣叫聲裡,戈超生抖著一身滿面鮮血,更拋砸出左手枯骨頭殼 
    ,空中連連怒翻空心斤斗,直往松林外面躍去! 
     
      展若塵一招得手,豈肯放過敵人,他毫不遲疑的便銜尾直追,口中冷喝道:「 
    還想走?」 
     
      月光下,展若塵追出松林,突見前面飛躍的戈超生左手自下方向後面甩動,一 
    縷灰煙便直撲過來! 
     
      忙著往後倒翻,展若塵落地再起,平著身於便往敵人追去,不料快追到的剎那 
    間,敵人便適時又灑出一把化骨毒粉—— 
     
      一連七次,展著塵已見敵人隱沒於黑暗中,就在此時,松林附近更傳來聲聲淒 
    厲慘叫聲! 
     
      展若塵猛一咬牙,回身便撲向草地那面,空中只見寒芒猝映,鮮血飛濺,三個 
    灰衣大漢紛往草叢中倒去! 
     
      霜月刀刀聲似有還無,青朦朦的刃芒在青朦朦的月色反射下,發出窒人氣息的 
    冷電,就在他二次彈升的剎那間,空中連串翻滾中,塊肉拋飛,血漿飛濺,「嗖嗖 
    」之聲帶動的是「噗哧」怪聲不絕於耳,那一溜溜的腥赤血芒,淋淋漓漓的形成— 
    幅奇異的可怖景象! 
     
      那面,已傳來潘得壽的吼叫聲:「少主,幹得好!」 
     
      斜刺裡,三名灰衣大漢迎著凌利無匹的霜月刀,悍不畏死的撲擊過來! 
     
      展若塵旋身下擊如狂瀑下瀉,落地之間,正是那位仁兄已高舉枯骨爪無法擊下 
    來,展若塵不屑的貼著這大漢橫肩稍頂,天爺,這位仁兄竟然齊頭到底已分了家, 
    倒地之後形成了兩個「半人」,單就肚皮流出來的東西就能裝滿一桶! 
     
      展若塵已冷沉的吼道:「姓戈的已經逃走,你們又能成什麼精?」 
     
      霜月刀猛戳又旋,另兩位仁兄同時發出「嗷……啊……哈哈……啊……」 
     
      掉在地上的是尚自彈跳的兩隻斷臂,展若塵已撲到了滿身是鮮血,喘氣如牛的 
    潘得壽身邊! 
     
      潘得壽忙指向松林邊,對展若塵道:「快,陶其中傷得不輕!」 
     
      展若塵望著潘得壽那身上的鮮血,道:「二當家也傷的不輕,我先送二當家到 
    安全地方!」 
     
      猛搖搖頭,潘得壽道:「不,我還挺得住,快去救陶其中!」 
     
      展若塵遙望過去,見「蹦猴」玄小香穿梭閃擊在七個灰衣大漢之間,「黑熊」 
    陶其中跌坐在地上掙扎著就是站不起來!」 
     
      展若塵「咯崩」一咬牙,半聲不吭,拔空而起,夜色朦朦中宛似天馬行空般一 
    瀉而到了松林邊—— 
     
      霜月刀再次怒閃而出,兩名灰衣大漢已撞跌在血泊裡,有一名大漢橫裡殺來, 
    霜月刀不及回殺,展若塵旋身暴踢,直把那大漢踢得就地滾—— 
     
      不過,這大漢太不走運了,他一路控制不住自己的翻滾出三丈遠,卻任般巧合 
    的滾到陶其中身邊,只聽陶其中怒罵道:「你媽的!」 
     
      罵聲未落,「雙刃斧」已「忽」的砍下來,只聽那大漢「卡叱」一聲,好大的 
    一顆人頭就勢往坡下滾去! 
     
      那股子鮮血真猛,標得陶其中如同個紅關公! 
     
      另四名灰衣大漢一見來了展若塵,發一聲喊便拋下玄小香往他圍過來—— 
     
      展若塵似是橫了心,他旋飛的身形猝然偏進,十二武士中的—人枯骨爪只差半 
    分掃中他的面門,霜月刀「噗」的一聲正開了這名武士的腔! 
     
      側面一名灰衣大漢挾著一片銳風襲來,展若塵半聲不吭,矮身猝旋,一把枯骨 
    爪自他的頭頂閃過,他看也不看,霜月刀猛削,「噗哧」一聲,這位灰衣仁兄的右 
    臂連著那把彈升的枯骨瓜,一古腦便上了天,稀裡嘩啦的血滴往地上滴,灰衣大漢 
    已狂嚎著在地上好一陣翻滾! 
     
      另兩名灰衣人已狐狸似的一頭便撞入松林裡! 
     
      展若塵重重的對滿臉鮮血的玄小香道:「扶著陶其中,立刻去二當家那面小心 
    護衛著!」 
     
      玄小香立刻應道:「玄小香謹遵令諭!」 
     
      說著,便抹了臉上鮮血,在衣衫上,伸手便架起地上坐的陶其中,二個跌跌撞 
    撞的便往潘得壽那裡走去! 
     
      那面,「花蟒」姚剛已嗔目大吼,道:「老子劈死你們這群王八蛋!」 
     
      不料就在這時候,松林子裡面突然傳來連聲鬼叫也似的尖哨,只見正自拚殺的 
    灰衣大漢們,各自發一聲哀鳴,回身便往松林中逸去——。 
     
      可也真夠快,剎時間走得無影無蹤,一個不剩——不,剩下的還真不少,不過 
    全都是倒臥在血泊中,大半已四肢不全,頭身份家的斷了氣! 
     
      沒有一個全活人——潘得壽率領的四近衛帶著滿身鮮血走到潘得壽身邊,一個 
    個喘息著跌坐在地上! 
     
      展若塵立刻對玄小香吩咐,道:「快把坐騎找來,各人傷得如此重,得馬上治 
    療!」 
     
      玄小香也是一身鮮血,背脊上一爪撕裂下一片皮肉,左面頰也是三條血口子, 
    這時他收起傢伙,繞過松林子,沒多久便牽出兩匹坐騎! 
     
      展若塵立刻親自從鞍袋中取出一包刀傷藥,首先替潘得壽上藥—— 
     
      蘇傑這時也喘息著對玄小香道:「二把頭,得麻煩你替我們把坐騎找回來了!」 
     
      玄小香的傷並不輕,這時他咬緊牙,道:「說吧,蘇兄,你們的坐騎在哪個方 
    向?」 
     
      蘇傑指著五里坡山徑,道:「就在那面不遠處!」 
     
      玄小香立刻往林中摸進去。 
     
      潘得壽已拉著展若塵急切的問:「樓主真的失蹤了?」 
     
      重重的點著頭,展若塵直視著遠方,月色暗淡,卻見他雙目炯炯含威的道:「 
    不錯,這幾日大金樓上下人等全為這件事在奔波不休,這是一件相當棘手的問題!」 
     
      潘得壽忿怒的道:「剛才與戈超生那王八蛋幾次面對面,就是無法套出他們把 
    樓主擄到什麼地方,還以為他們在吹牛,想不到……竟然會是真!」 
     
      展若塵望著松林子,面色寒寒的道:「老古人說的不錯,打蛇不死後患無窮, 
    上次金家樓內叛事件,我們大方的放走不少黑道人物,不料這些人竟然勾結起大漠 
    骷髏幫,一心要毀金家樓。」 
     
      潘得壽忿怒的罵道:「金家樓數十年不朽之基業,又豈是幾個小蟲賊所能撼得 
    動?他媽的,叫他們來吧!」 
     
      展若塵沉重的道:「抗敵大計,必須立刻擬定,一切就等二當家到了大金樓之 
    後商定了!」 
     
      潘得壽拍著展若塵肩頭,道:「少主,你心中作何打算?」 
     
      沉重的點著頭,展若塵道:「我想的只是個人的意思,整個大計便要大家共研 
    共商方能著手進行!」 
     
      潘得壽額頭上的疤印倏忽一亮,他緩緩的道:「我就是要聽聽你個人的意思!」 
     
      展若塵咬咬牙,道:「我的意思,是先固守金家樓,把雷、電、月、星四級武 
    力大部調派回金家樓——而且,我已著手調派了!」他一頓,歉然的對潘得壽道: 
    「我等不及二當家回去便下手了,二當家多包涵!」 
     
      潘得壽哈哈一聲,道:「這是什麼話?而且你這意思我贊成,先集中武力,打 
    擊敵人,這再好沒有了!」 
     
      展若塵一笑,道:「一旦武力集中,我便準備前往大漠,骷髏幫在大漠是有組 
    織的大幫派,我上門去,直接要人!」 
     
      潘得壽忙問:「少主準備率多少人馬?」 
     
      展若塵一聲無柰的笑,道:「我一人前往!」 
     
      潘得壽一愣,立刻搖頭,道:「少主,唯獨這一點我不同意!」 
     
      展若塵又是一聲苦笑,道:「我不能看著骷髏幫把我義母擄去而不顧,二當家 
    ,我義母已失去她的親生兒子,如果我這個待罪的義子不伸手,這算是人嗎?」 
     
      潘得壽忽然粗聲粗氣的吼起來:「少主,骷髏幫擄去樓主,整個金家樓的人皆 
    有無可旁貸的責任,樓主不單是少主幹媽,更是我們的好主人,此時此地又有誰不 
    願為她拚命?卻偏偏只有你一個人前去拚命,這……像話嗎?」 
     
      展若塵歎了一口氣,忽見玄小香牽著三匹馬走出松林子,且高聲道:「少主, 
    二當家,就只找到這三匹馬,另外二匹……」 
     
      展若塵遂起身迎上去,道:「牽過來,先扶二當家上馬,傷重的一人一騎,傷 
    輕的便二人分騎—匹、我們連夜馳回長春山!」 
     
      此刻—— 
     
      五匹健馬馱著七個人——七個皆身染鮮血的人,緩緩往金家樓方向馳去—— 
     
      馬上沒有人再開口,更沒有人言笑,偶而,潘得壽會臭罵一句:「他媽的!」 
     
      誰都知道他罵的是大漠骷髏幫—— 
     
      展若塵沒有罵,但不時會傳出剉牙聲,顯然他已忿怒得似火山要爆發一般…… 
     
      一行趕回金家樓的時候,東方已泛魚肚白,消息飛快的傳入「九昌閣」與「如 
    意軒」,首先趕到大金樓的便是施嘉嘉,她剛站在長廊上,見展若塵一身是血,神 
    情疲憊,驚叫一聲便撲上前去,道:「若塵,你受傷了?」 
     
      一聲苦兮兮的笑,展若塵拉住旌嘉嘉一手,道:「這些全是敵人的血!」 
     
      施嘉嘉鬆了一口氣,面色一緩,便立刻對潘得壽施一禮,道:「潘叔,您好!」 
     
      潘得壽一身是傷,這時打了個哈哈,道:「少主沒趕到五里坡的時候不太好, 
    但少主一到,便一切全好,哈……」 
     
      此時端良、金淑儀與獨子端吾雄也趕到大金樓,金淑儀見走進來的七個人幾乎 
    嚇了一跳,便立刻吩咐下去,找大夫先治傷者,廚上更做出一桌酒菜立即端上來—— 
     
      潘得壽與蘇傑等人從昨日過午到現在,滴水未進,此刻變得治傷第二,吃喝為 
    先,竟圍著桌子便狼吞虎嚥起來…… 
     
      此刻,金家樓刑台大司衛「無情報」費雲大步直入大金樓,他雙目直視身受重 
    傷的陶其中,沉聲問:「誰幹的?」 
     
      潘得壽拍拍一邊凳子,道:「老費,過來些,我們要商量大計了!」 
     
      費雲忙施禮,道:「二當家一路辛苦,又遇上敵人,還是先歇著!」 
     
      潘得壽重重的道:「我能歇著嗎?」 
     
      就在這時候,申無慕、申無求姐妹與申無忌三人匆匆走進來,大舅公申無忌已 
    走至展若塵身邊,道:「這是怎麼回事?難道骷髏幫已明目張膽同咱們幹上了?在 
    什麼地方?」 
     
      展若塵忙起身,道:「大舅公,你們請坐,且等吃過飯,我們共商共研抗敵大 
    計!」 
     
      大金樓的正中央,一張長方形玉面大桌子兩邊,分坐著金家樓主要首腦—— 
     
      右面! 
     
      中無忌、申無慕姐妹,展若塵、端良夫妻與兒子端吾雄,施嘉嘉坐在最邊上—— 
     
      左面,擠坐著的有:「火印星君」潘得壽、「無情報」費雲、八衛之首阮二, 
    其餘便是「雷」字級四大把頭、「無形刀」顧雍、「電」字級大把頭「鴛鴦腿」武 
    升、「月」字級大把頭「八卦傘」曾秀雄、「星」字級大把頭「老辮子」於宏遠—— 
     
      大金樓突然變得鴉雀無聲,便地上落下一根針也會清晰的聽得到—— 
     
      這張長方大玉面桌,頂端原本坐著金家樓主「金色夜叉」遼北巨擘——金申無 
    痕,但現在卻是空著,在座之人皆往桌端瞄了一眼,卻又一個個重重的垂下了頭—— 
     
      一聲干啦啦的咳嗽,申無忌緩緩道:「倒是說話呀,人馬不是全到齊了嗎?」 
     
      潘得壽「忽」的站起來,沉聲道:「聽少主說,金家樓通往各地要道,相繼有 
    了敵蹤,媽的,這是騎到人脖子上撒尿,你們誰能忍下這口氣?」 
     
      他虎視四周,忍著割肉之痛,又道:「我在大涼城主持外務,就沒有發現敵人 
    露個面的,怎麼一下子會有這麼多骷髏幫的人侵入我遼北地界內?」 
     
      他的口氣火爆,完全以二當家口吻向大伙質問,但當他的目光一接觸到展若塵 
    的時候,便語緩,又道:「敵人出其不意,攻其無備,但事情既然出了,便把各人 
    心裡話全說出來,別忘了,樓主的安危全看我們的了!」 
     
      大司衛費雲沉聲道:「這幾天自金家樓往東的各路人馬,不少已同敵人照上面 
    ,松香鎮,十里舖,百花集,太和城,儘是些人鬼不分的骷髏幫眾,以我的看法, 
    我們分兩路,一批沿著金家樓四周掃落,看一個殺—個,見兩個便殺—雙,另一批 
    便直搗大漠骷髏幫總壇,我們給他們個連根拔除,永除後患!」 
     
      他望了潘得壽一眼,又道:「你們以為如何?」 
     
      潘得壽望望眾人,目光注視在沉思中的展若塵,道:「且聽聽少主的意思。」 
     
      展若塵雙目一厲,緩緩的道:「大司衛的意見本來很合情勢,但那是在敵我雙 
    方正面搏殺之時,如今敵人盡在暗中,如果我們明著出擊,只怕一個敵人也遇不上 
    ,反倒是給敵人以可乘之機,再說我們大舉出擊大漠骷髏幫總壇,人生地不熟,情 
    報頓感不靈,免不了吃虧上當!」 
     
      潘得壽點著頭,那邊,申無忌接道:「若塵,如此說來,你已成竹在胸了吧?」 
     
      展若塵緩緩站起身,道:「大舅公,我只是個人看法!」 
     
      大司衛抱拳,道:「少主,你請直說!」 
     
      展若塵看了在座諸人一跟,沉聲道:「這次敵人撞入遼北,必有周詳計劃,前 
    日我曾與『血魂』邢獨影碰上面,交手之後他提醒我,大漠骷髏幫是受了幾批黑道 
    人物慫恿而來。其中就有個尤奴奴,那老婆子上回逃得性命,心有不甘,便和黃渭 
    父女與紫英隊三龍曾除孽,企圖捲土重來,這幾日的接觸,只是大戰前夕的小接觸 
    ——」他看了潘得壽與費雲一眼,又道,「我的意思是由我一人前往大漠一行,金 
    家樓這邊便由二當家調兵遣將,主持禦敵大計、且等我探得確實消息與樓主的被擄 
    地點以後,便立刻回程與各位共研共商拯救樓主之事!」 
     
      一邊的大舅公申無忌已猛搖頭,道:「不行,不行,這是什麼時候,容得你一 
    人去冒險?再說如要刺探軍情,金家樓有的是這種人才,還用不到你人幹這種活兒 
    !」 
     
      潘得壽也點頭,道:「我同意大舅公的意見,換個人去!」 
     
      展若塵淡然一笑,道:「各位別忘了,這件任務後面藏著無比的險阻艱辛,更 
    何況我原本是個長年漂泊的人物,只待略加改扮,重穿往日衣衫,誰又能知道我就 
    是當今金家樓少主?」他回頭看了施嘉嘉一眼,又道:「乾媽還在受苦受難,她老 
    人家翹首期盼的是她不孝的乾兒子出現在她面前,人子這點孝心,我無法拋卻,更 
    何況敵人在暗處,我們為什麼不能也在暗中下手?」 
     
      展若塵的一番入情入理之言,立刻引起共鳴,金淑儀與申無求姐妹已伸袖拭淚 
    —— 
     
      申無忌沉重的點著頭,道:「真是好孩子,若塵,我曾不下—次的對我那大妹 
    子言及你,真比個親生兒子還孝順,只你這幾句話,有一天入到我那大妹子耳朵裡 
    ,便彌足珍貴得令她高興得大哭一場。」 
     
      說著,他便也以袖拭起眼淚—— 
     
      展若塵期期然又道:「二當家已坐鎮在大金樓,只要嚴加防守,骷髏幫再陰毒 
    ,也將難越雷池一步了!」 
     
      潘得壽額上疤痕一亮,道:「少主是非去大漠不可了?」 
     
      展若塵點點頭,道:「救援樓主,刻不容緩,二當家切莫橫加攔阻!」 
     
      大司衛費雲金剛怒目的道:「我陪少主一同前往大漠!」 
     
      展若塵立刻搖搖手,道:「如今我們必須把力量集中,我的任務是刺探敵情並 
    找出義母下落,人多了反倒礙事!」 
     
      潘得壽立刻問道:「少主何時起程?」 
     
      施嘉嘉已離座走至展若塵身邊—— 
     
      展若塵已伸手扶著施嘉嘉,道:「嘉嘉,我馬上就走,千萬要保重身子——」 
     
      深情的一瞥,施嘉嘉道:「若塵,你所決定的事情都是正確的,我不會攔阻, 
    但你一定要自己保重,聽說大漠一片荒涼,數百里難見人煙,我只但心你一人……」 
     
      不料展若塵笑笑,道:「只有到了那種地方,我更有精神,因為我是在那種環 
    境下磨練出來的人,嘉嘉,你放寬心吧!」 
     
      展若塵說走便走,他只環視了大金樓內各人一眼,淡淡的以雙手放在施嘉嘉雙 
    肩,低聲道:「我妻,保重了!」 
     
      宛似赴殺場的戰士,展若塵頭也不回的走出大金樓,他走的相當沉重,也相當 
    無奈,甚至施嘉嘉的祝福也未聽到似的,大步便往外走去—— 
     
      就在一片豪華大廳房前面,矮小的玄小香,這位「月」字級二把頭已站在兩匹 
    馬中間,馬鞍已備,絲韁落垂,光景他是在等人了——。 
     
      是的,當展若塵大步走出來的剎那間,「蹦猴」玄小香已嘻嘻笑道:「少主, 
    馬匹已為少主備好,你請上馬吧!」 
     
      一愣,展若塵笑道:「小香,誰叫你備馬的?」 
     
      玄小香神氣似的一笑,道:「我在大金樓後養傷,聽得少主要遠赴大漠,心想 
    ——一路上侍候少主,大概是我此生最快樂的差事,所以……啊哈……我就溜出來 
    先替少主備馬了!」 
     
      玄小香的話剛說完,展若塵面色一沉,道:「看看你這—身傷,沒得倒要我侍 
    候你了!」 
     
      玄小香忙一跳半丈高的道:「少主你瞧,這點傷難不倒我玄小香!」 
     
      展若塵冷冷道:「馬匹拉回廄,快回去養傷,自作主張是違反規矩的!」 
     
      玄小香怔了一下,道:「少主不叫小香侍候?那……」 
     
      展若塵搖搖頭,道:「回去養好傷,準備大幹一場——」 
     
      他走的十分從容,他甚至連馬也未騎就走了—— 
     
      獨自一個人輕飄飄的踩踏著黃土大道,展若塵彷彿又回到當初未走入金家以前 
    的歲月裡,那時候自己獨自飄零於莽莽江湖,天雲是帳幕,塵沙為席墊,追落月迎 
    朝陽,風餐露宿,茅店雜宿,受到的是風霜之苦,但苦也甘,嘗到的是人情冷暖, 
    卻也了無遺憾,日子過得無定,卻又十分逍遙,就像現在這種樣子,不正是…… 
     
      猛然,前面小河邊上一條人影閃晃…… 
     
      那是個姑娘,手提著一隻水桶,緩緩往岸邊走去,再望小河,嗯,正有一條小 
    船靠在那兒—— 
     
      展若塵緩緩往小河邊走,如今他穿的並非什麼綾羅綢緞錦衣皮靴,而是一襲藍 
    衫,粗布鞋,便扎來在頭上的髮帶也是十分平常的藍帶,遠遠望過去,就像過來個 
    普通生意人—— 
     
      河岸邊,那姑娘左手捲起涼棚,迎著烈陽望過來,直到……直到展若塵相距她 
    不到十丈遠。 
     
      於是,她笑了…… 
     
      立刻放下手上水桶,快步迎上前去,口中發出似笑又叫的歡叫,道:「是你, 
    不會錯的,是你!」 
     
      展若塵放緩腳步,他對於前面走過來的姑娘不能不加以警惕,因為,打從這條 
    小河起始,便出了遼北地界,換句話說,這兒正是金家樓勢力範圍外的地頭上,連 
    金家樓四周都隱藏著骷髏幫的徒眾,出了地界更要處處小心了—— 
     
      此刻,那姑娘宛似小鳥般的飛到了展若塵前面三丈不到的地方站住了,是十分 
    驚喜的站在那兒,她雙手似伸又縮,俏嘴微張又合,杏仁般圓的一雙妙目連連眨動 
    ,那光景還真掩不住內心的喜悅! 
     
      展若塵愣然放緩腳步,他皺起眉頭,緩聲道:「你……你是徐……徐小霞?」 
     
      再次—聲歡叫,徐小霞,重重的點著頭,道:「展大哥,你還沒有忘記我!」 
     
      展若塵一笑,道:「曾經要過我命的『蘭指穿心』徐小霞,我豈能輕易的忘懷 
    ?」 
     
      徐小霞竟然大方的上前拉住展若塵左手,笑道:「展大哥,上船吧!」 
     
      指著靠在小河岸的小船,展若塵問:「這是你的船?」 
     
      點點頭,徐小霞道:「也是我的家!」 
     
      一怔,展若塵道:「如果你有丈夫,這時候我再登上你的船便有失禮義,徐姑 
    娘,我尚有重要事待辦,我們後會有期!」 
     
      展若塵正要轉身,徐小霞一聲怨歎,道:「展大哥,難道忙得過家門而不入嗎 
    ?」 
     
      展若塵聽出徐小霞語病,猛回身,道:「這裡並非我的家!」 
     
      不料徐小霞羞怯的道:「在徐小霞心裡,何異是你的家!」 
     
      展若塵面色一寒,叱道:「這是什麼話,萬—聽入你丈夫耳朵裡,豈非引來一 
    場無謂的誤會?你是個相當有理智的姑娘,不該說出這些話來的!」 
     
      徐小霞幽怨的望向展若塵,道:「有許多事情,展大哥並不瞭解,為什麼不上 
    小船小坐?」 
     
      展若塵仍未登船,他淡淡的道:「你的家?」 
     
      徐小霞仰面含笑,並肩緩緩往小船走著,道:「是的,我一直在這小船上!」 
     
      展若塵一笑,道:「自從你接下『李老斧頭』那樁買賣把事情辦砸以後,就來 
    到這兒了?」 
     
      徐小霞已提起地上的水桶,笑道:「我當時聽了展大哥的忠言,那個圈子廝混 
    的人,我們女人總要吃虧的,因為那是個人吃人的圈子——」她回眸一聲怨歎,又 
    道:「展大哥的話是對的——你若忍不下心來吃別人,早晚有一天會被別人吃掉! 
    這句話我想了很久,所以我便在這兒一直住著!」 
     
      展若塵立在河過,笑指船,道:「船上只有你一個?」 
     
      徐小霞面上一怔,有些赧然的道:「還有我丈夫!」 
     
      展若塵望小船道:「你丈夫……難道你已結婚?」 
     
      搖搖頭,徐小霞已先自登上小船道:「展大哥,快上船呀!」 
     
      展若塵搖搖頭,道:「有許多不應該去瞭解的事,等到一旦知道,反而造成了 
    傷害,何苦?」 
     
      徐小霞面色苦兮的道:「有些人甘願去承受傷害,而我……我更把自己製造的 
    傷害甘之若飴,我是甘心情願的!」 
     
      展若塵一聲冷哼,道:「但你丈夫卻會痛苦,徐小霞,且莫令我對你失望,在 
    展大哥心中,你仍脫離不了純潔與善良,徐小霞,我祝福你!」 
     
      展若塵說完,回身便走—— 
     
      徐小霞站在船上叫道:「展大哥——」 
     
      但展若塵並未回頭,更未回轉,他走的相當快,剎時已在十丈外! 
     
      便在這時候,空中突然衣袂振飄,只是一團彩影卷雲電似的連連翻滾,三起三 
    落間便攔在展若塵的前面一丈之地! 
     
      展若塵緩緩垂下右臂,霜月刀巧妙的又隱在寬大的衣袖袖裡——。 
     
      冷冷的,展若塵道:「徐小霞,你不該追來!」 
     
      徐小霞幽幽的道:「展大哥,此去大漠,你應該提高警覺,剛才你怎的—些防 
    禦動作也沒有?」 
     
      猛的一震,展若塵心中暗想——我怎會沒有警覺?只是你並未知道罷了,就在 
    你剛自騰身的剎那間,你的身影已反映在霜月刀身之上了! 
     
      淡淡的,展若塵道:「徐姑娘,你怎知我要去大漠?」 
     
      徐小霞似是得意的道:「而且是找上骷髏幫!」 
     
      展若塵一怔,道:「徐小霞,難道你仍與那夥人物有來往?如此便太令我失望 
    了!」 
     
      徐小霞雙目直視著展若塵那雙深凹的大眼,道:「有許多事情展大哥渴望知道 
    ,但又非三言兩語說得完,展大哥,何妨回小船上坐坐?也該吃午飯了!」 
     
      展若塵望望河岸小船,道:「我在小船同你一起吃飯,萬一你丈夫走來,瓜田 
    李下,便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徐小霞深長的一聲歎,道:「展大哥,你……你難道……」 
     
      展若塵面色—寒,道:「徐小霞,展某並非魯男子,但也非輕狂之徒,男女授 
    受之禮尚懂,你應該……」 
     
      徐小霞立刻面上一緊,道:「展大哥,徐小霞並非你想像的那種人,只要展大 
    哥上了船便—切明白了,請!」 
     
      展若塵瞪著一雙凌厲的眼睛,道:「我再告訴你,展某已是結過婚的人了!」 
     
      苦兮兮的一聲笑,徐小霞道:「展大嫂叫施嘉嘉,我在展大哥結婚當天便知道 
    了!」 
     
      展若塵怔怔的道:「你倒是很注意我的一舉一動!」 
     
      徐小霞一歎,道:「對於心儀的人,怎能不加注意?」她勉強—笑,又接道: 
    「雖然我知道自己癡夢,雖然我也知道施嘉嘉嫁給展大哥,但我還是祝福你們,因 
    為只要展大哥快樂,我便也心滿意足了!」 
     
      展若塵並非石頭,他絕對聽得出來徐小霞對他的用情,便不由得一歎,道:「 
    徐姑娘,如今我已結婚,你已嫁人,我們彼此祝福,但願人常久,千里共蟬娟!」 
     
      眼中擠出淚水,徐小霞道:「但願人長久,月是圓,千里共蟬娟!」她伸手— 
    讓,道:「展大哥,你請上船吧!」 
     
      展若塵稍作思忖,道:「好吧,我稍坐片刻就走!」 
     
      於是,徐小霞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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