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缺蘆天殘】
三合院的堂屋裡升著一盆炭火,火勢挺旺,火苗子不時從黃銅爐眼中竄冒,外面雖
已下過一場初雪,屋內卻溫暖如春。
李濟在椅子上正襟危坐,打旁相陪的,是他結拜二哥,也就是「青蓮會」創會三賢
的第二號人物、「黑鵬」費桓,費桓的態度亦很嚴肅,似乎他們面對的角色,乃是個相
當神聖不可侵犯的主兒。
外面天色已暗,室中燈光幽淡,爐眼間的火苗子紅綠交相跳閃,猶映得主人那張瘦
臉忽陰忽晴,主人的容貌極其尋常,只是個子稍高,人坐著,還比李濟兄弟超出一頭,
而右邊衣袖倒捲打結,敢情尚是條獨臂。
主人端起茶杯,淺啜一口,以極平靜地聲音道:「二位來『缺蘆」找我,就為了這
檔子事?」
李濟雙手疊擱膝上,微微傾身道:「是的,務盼安大兄相助一臂,慨伸援手。」
姓安的這位放回杯子,沉吟著道:「你們貴會兵強馬壯,好手如雲,難不成就奈何
不了郝某人?」
李濟苦笑道:「安大兄,在你面前,我也不用掩遮什麼,實話實說了吧,那郝天浪
不同一般,刀法精湛,功力高極,環顧本會上下,並無一人是其敵手,與其白白犧牲,
不如另求外援,亦好一勞永逸。」
瘦臉上浮起一層並不代表笑意的微笑,姓安的這位道:「貴會都無計可施,我又能
濟得甚事?」
李濟陪笑道:「安大兄太也自謙了,世界之大,若說『缺蘆』的當家『天殘』安太
初還有擺不平的事,恐怕就沒有人敢說擺得平了。」
安太初眼睛望著爐眼中竄動的火舌,緩緩地道:「承你高抬,李兄,我決沒有你說
的這般本事,所謂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安太初不過一個殘廢,湊合著在江湖上混碗
飯吃罷了,何能如此托大?」
輕咳一聲,甚少開口的費桓出聲道:「大兄請無推辭,我們當然不會徒勞尊駕,自
有小小贅敬奉上——」
默然須臾,安太初道:「只為了一座『百景圖』,就算是件寶吧,也犯得這樣勞師
動眾,血刃相向?二位認為值得麼?」
李濟接口道:「安大兄,眼下已不止是表面的物資價值問題,更重要的,是『青蓮
會』的顏面,『青蓮會』的聲望,猶加上本會的多條人命,這樁糾葛,如不能討回公道
,整個『青連會』就別想朝後混了。」
費桓亦道:「所以,我們不惜以任何代價扳倒郝天浪,與他誓不並立!」
又端杯喝了一口茶,安太初七情不興地道:「對於郝天浪這個人,你們瞭解多少?
」
兄弟兩個互覷一眼,由李濟回答道:「我們只曉得此人武功高不可測,刀法一流,
而且心狠手辣,不留餘地,是個極難對付的人物。」
安太初笑笑,道:「我還可以補充一點,和我曾有同行之緣的『盤龍叟』童渭川,
你們聽過此人吧?」
李濟和費桓齊齊點頭,李濟道:「童渭川技藝超凡,功力卓絕,以一根『盤龍杖』
橫掃三江五湖,威揚黑白兩道,是位了不得的人物!」
安太初道:「最近,聽過童渭川的動靜麼?」
李濟一楞,茫然搖頭:「呃,好像許久不聞他的消息了。」
低聲歎喟著,安太初略帶傷感地道:「老童死了,早死了,所謂『瓦罐難離井上破
,將軍難免陣上亡』,幹我們這一行的,遲早會遇上這種結果,夜路走多了,那能不碰
鬼?」
費桓不解地問:「大兄,童渭川的生死,和郝天浪有什麼干係?」
安太初道:「二位以為他是怎麼死的?誰殺了他?」
李濟悚然一驚:「莫非,童渭川是死在郝天浪手裡?」
點點頭,安太初道:「正是死在郝天浪之手,猶不得全屍。」
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李濟頓覺頭皮發麻:「我的天,連童渭川這等殺將也敵不過
姓郝的?」
安太初語聲幽冷:「所以說,二位切勿高抬了我,即使我答允效勞,亦不一定濟事
,對付郝天浪,我的把握並不大。」
搓搓手,李濟吃力地道:「照這種情形看,郝某豈不是可以橫行天下,為所欲為了
?他事事逞能賣狠步步往人頭頂跨騎,假設治不了他,將來尚有我等的生路麼?」
安太初閉口不答,神色凝重。
費桓低聲道:「安大兄,再怎麼說,放眼當今武林,堪與匹敵者僅大兄一人而已,
大兄你要坐視不前,非但我等任其魚肉,永難翻身,大兄怕亦不免落個『畏縮』之名!
」
安太初淡淡地道:「不必用激將之計。」
兄弟二人又互相望了望,李濟忽道:「安大兄,十萬兩銀子如何?」
安太初的臉上不見絲毫表情,只平板地道:「酬金是不少了。」
李濟立時興奮起來:「那麼,安大兄,你是答應啦?」
安太初沉沉地道:「不過,我的這條命,應該不止十萬兩銀子吧?」
李濟強顏笑道:「這話,是怎麼說?」
安太初道:「如果你們一定要我出面去剷除郝天浪,就必須付出相當的代價,郝天
浪決不比一般對像那樣容易手到擒來,說得嚴重點,我等於拿自己的老命去搏輸贏,僥
倖贏了,還能享用拿命換來的這點收穫,假設輸了,什麼也是一場空,不過,好歹還能
替『缺蘆』的親人留些底子。」
費桓謹慎地道:「大兄的意思,嫌十萬兩銀子太少?」
眉宇間聚攏著一抹陰影,安太初的瘦臉便顯得十分晦澀了:「平常的案子,十萬銀
子固稱豐厚,這樁事,不但嫌少,少得太多了。」
費桓心頭打鼓,試探著問:「大兄的看法,什麼數目才叫合適?」
安太初反問道:「你說呢?」
這可怎麼說是好?買人行兇,原本是件陰損之事,見不得天光,舉凡幹此類勾當的
主兒,都是能隱則隱、能瞞則瞞,不肯洩漏半句,因此便並無行市可言,全憑雙方視事
情的性質與難易拍板定價,當然亦不脫買家賣家的基本心態——買的一方越少越好,賣
的一方越多越妙。
由於沒有行市做依據,安太初要費桓出價,就不大好出了,可是彼此間有個原則卻
為雙方所默認——這個案子,絕對是——樁棘手的案子。
不聞費桓答話,安太初幽幽吁氣:「若是二位有難處,便做罷論,天下能人異士甚
多,何妨另請高明?」
費桓趕緊道:「大兄切勿誤會,我只是正在琢磨,該怎生加價?」
李濟插嘴道,「再添一萬兩,如何?」
安太初笑了:「以『青蓮會』的實力,加上令兄的富裕家當,只添一萬銀子,李兄
也不覺寒傖?」
李濟解釋著道:「安大兄,請聽我說,『青蓮會』不錯略有薄產,然而基業屬於組
合上下所共有,其中財源收支,皆有明文規定,二哥與我雖為創始會頭,亦並非可以隨
心所欲,十一萬兩銀子不是筆小數目,我們就此數回去調撥,怕尚有番周折,再多了,
委實力有不逮一——」
安太初道;
「此事乃為令兄而起,他富甲一方,莫不成便沒有分文報效?」
李濟為難地道:「這要看他怎麼表示,他未開口之前,我這做弟弟的也不大好啟齒
……」
揉揉兩側的太陽穴,安太初的模樣似在表示意興闌珊:「我想,令昆仲之間,不會
這麼欠缺契合吧?二位上門之前,難道不會與李通先做個計較?算了算了,我隨便說說
,二位留此便飯吧?」
押後—句,簡直有逐客的意思了,李濟硬起頭皮道:「安大兄,我,我再加一萬兩
,怎麼樣?」
安太初道:「不談了,這又不是在菜市場買青菜豆腐,那有這樣零零碎碎討價還價
的?二位遠道光臨,且容我一盡地主之意,小四,你來。」
門外應聲回喏,一個拄著根竹拐、瘸子條左腿的疤頂小伙子走進屋來,安太初頗有
興致地問:「貴客登門,咱們晚飯有什麼可招待的?」
小伙子雖說有所殘缺,一雙眼睛卻清澈明亮,身子尤其結棍,他呵呵腰,中氣十足
地道:「大伯,晚飯有後山山溪裡剛撈上來的鮮魚,有新出土的筍尖,才殺了一隻活雞
,素姑今早自集上買回的臘肉已進蒸籠蒸著了……」
安太初嚥著口水笑道;
「好,好,荒鄉僻野,原無佳餚餐客,只是略表一番心意罷了,你且去張羅,等歇
就在堂屋開飯,哦,還有,記得拿兩斤酒來。」
那小四道:「酒備著了,大伯,燒刀子。」
等來人退下,費桓和李濟差點坐不住了,事情要談不成,休說山珍野味、時鮮花果
,便王母娘娘的蟠桃盛宴亦難以下嚥,安太初這招「拖刀計」,實在令人不好招架。
咬咬牙,費桓開口道:「大兄,無須過於麻煩,往後叨擾機會尚多,我看,我們還
是先談正事要緊——」
安太初故作訝異之狀:「不是告一段落了麼?還有什麼『正事』要談?」
李濟將心一橫,道:「安大兄,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你,就直截了當地開個價吧
!」
微微一笑,安太初慢慢伸出手來,叉開食中兩指,並不言語。
剛才的底價已是十一萬兩銀子了,這兩指一叉,自然不是加兩千甚或兩萬,安太初
要的價,居然是沉沉甸甸的二十萬兩!
李濟頓覺一頭躁熱,期期艾艾地問:「二十萬兩?」
安太初氣定神閒地點點頭:「不錯,二十萬兩。」
費桓略見喘息:「能不能,呃,少一點?大兄,這個數目,委實太大,籌措起來怕
有困難。」
安太初語氣婉轉,卻顯然並無妥協餘地:「人命原是無價的吶,如今訂出價錢,已
經夠糟賤自己了,我的命,郝天浪的命,你們說說,能拿這點銀子估算麼?此乃周瑜打
黃蓋的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勉強就沒有意思了。」
費桓瞧著李濟,兩人的面色都非常難看,李濟思量半晌,終於豁將出去:「得,就
是此數!」
安太初絲毫不見喜色,雙目平視,慢吞吞地道:「要一次交付,付過了錢,我馬上
行動。」
李濟問道:「是全部要現銀麼?」
安太初道:「這倒不一定,銀票也行,不過,得要保兌的。」
李濟頷首:「那當然,這種事,豈能出半點差錯?」
費桓搭嘴道:「大兄,我們只知道郝天浪最後現身的所在是『瀏縣』,如今人去何
處,尚無確實消息,待綴上他,恐怕得耗點日子——」
安太初似乎胸有成竹:「不要緊,你們運用你們的管道,我照我的法子辦事,大家
互相配合,定能鎖住目標。郝天浪離開『瀏縣』的日期沒有多久,他又沒生翅膀,能有
多大個活動範圍?」
頓了頓,他接下去道:「二位寬念,一切有我,現在,可以安心吃飯了吧?」
二人齊聲回諾,卻都面泛苦笑——這頓飯,代價可是高得離譜了啊。
到底,曲得標還是改變了主意,贊成先去「紅土窪」清算舊帳。
這主意改變得並不乾脆,他是經過一整日功夫查尋他那女人不獲之後才轉了念頭的
,郝天浪一總隨著他,這件事,局外人不好表現得比當事者更要心急。
「紅土窪」離著靠近曲得標住處的「寶陵鎮」尚有近四百里的路程,說起來相當迢
遙,不過一個看在銀子份上,一個存心想為老友盡心,便都不覺得跋涉之苦了。
雙人雙騎,日夜兼趕,奔馳到第三天的下午,已接近地頭子,稍做打聽,即詢明瞭
「紅土窪」的正確方位,從這裡去,約摸召二十里遠近。
天色陰沉,北風打著忽哨在人頂上盤旋,兩人經過一處山坡的背風面駐下馬來,為
的是填飽肚子,午飯到現在猶欠著呢。
面對面盤坐著,清水配烙餅,當然沒啥滋味,郝天浪權當補充體力,曲得標卻吃得
愁眉苦臉,生似吞嚥毒藥。
就著皮囊喝一口水,郝天浪不由催促道:「曲老兄,看你個頭不小,怎地吃起東西
來扭扭捏捏,像個娘們似的?」
曲得標歎了一聲:「俺以前吃飯,像這個樣子麼?得看吃的是什麼呀,他娘,這種
玩意,啃起來和啃乾柴沒有兩樣,真叫食不知味……」
郝天浪笑了:「奇怪,你也是過慣草莽生涯的人,理該對粗茶淡飯甚至忍饑挨餓習
以為常才是,我看你可不是如此。」
曲得標正經八百地道:「天下事,沒有什麼是習以為常的,好吃好穿,總勝過粗食
破衣,要不被環境逼著,誰願意在這野地裡啃烙餅、受風寒?」
縮縮身子,郝天浪道:「忍著點吧,事情一完,你就能恣意享受了。」
又歎了口氣,曲得標道:「郝老兄,你知道不?俺雖是打劫斷道的出身,對這一行
當早就厭了,每次上事掠奪,全擔著老大風險,暗裡捏一把冷汗,既怕情況生變,又怕
冤家難馴,尤其行動之前,不管風雨霜雪、寒山曠野,都得頂著受著,那種苦況,那種
無奈,不是人遭的罪啊,俺他娘恨透了!」
郝天浪道:「無本生意,本就是刀頭舔血的勾當,艱險危難是免不了的。吃點辛苦
亦不為過,既稱無本,便屬白手撈魚,你還能指望坐著八人大轎去收錢?」
曲得標抹—把臉,道:「所以說嘍,俺恨是恨,可又不具備其他謀生條件,多少年
來,便也只好這麼湊合著過,不去想他,但一到野地啃乾糧的辰光,俺就窩囊起來……
」
郝天浪笑道:「我勸你不必太貪,等攢點銀子,收手不干也罷,寧可在家裡吃老本
飯,亦強似眼下提心吊膽,餐風飲露的日子。」
怔了一會,曲得標道:「俺也尋思過這個問題,但是,該撈多少銀子才算夠數呢?
」
掰一塊烙餅細細咀嚼著,郝天浪道:「那要看你想過什麼樣的生活了,所謂『富人
一席酒,窮家半年糧』,你要那一席酒的風光,抑是半年糧的平實?此中差別,可大啦
。」
曲得標思忖著道:「老實說,俺過去稍稍有點積攢,這次要是討回債來,兩下一加
亦差不多了,俺聽你的勸,不用太貪,就此收手也罷。」
郝天浪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曲得標忽然眉開眼笑:「俺到鎮上轉了一圈,幾處存錢的地方都去查過了,嘿嘿,
那賤人居然分文未提,俺本來以為她尚有一線天良,後來一想,呸他娘的,俺想起來折
子和印鑒俺是藏妥了,她沒有憑證,能提個鳥?」
郝天浪道:「僅賠上夫人而已,尚未折兵,不幸中之大幸了,曲老兄,不過你的膽
子夠大,搶來的財物,居然敢明目張膽寄存他人之處?」
曲得標道:「你過慮了,俺不說,誰知道銀子從何而來?你到銀莊票號存錢,他能
問你的來處麼?只要瞞著官府衙門,換個假名,包管出不了岔。」
郝天浪起身,道:「走吧,時辰不早了。」
跟著站起,曲得標道:「對了,郝老兄,俺待問你,俺們是一到就辦事,或等明天
再辦?」
郝天浪有些詭異;
「為什麼要等明天再辦?」
望望天色,曲得標道:「俺是顧慮天候已晚,黑燈瞎火的怕有不便之處……」
郝天浪道:「辦這種事,用得著挑時辰?曲老兄,你當我們是去正理八經地拜碼頭
、叩山門?遲早都要雞飛狗跳、人仰馬翻的局面,遲攪合就不如早攪合了!」
曲得標點頭道:「說得也是,他三個必然不肯老老實實把俺的份子攤出來,如果要
他們對當年的所作所為認罪認罰,就越加不可能了,俺看,一場火拚在所難免。」
郝天浪睨了曲得標一眼:「聽你口氣,似乎還多少存著點『好來好去、善結善了』
的念頭?」
曲得標尷尬地一笑:「假如能夠這樣,不是最好!」
郝天浪嗤之以鼻:「你那三位當年的夥計,若有絲毫慈悲心腸,就不會殺人滅口、
謀財害命,事隔多時,你再找上門去翻老帳,他們豈肯吃你這一套?我敢打包票,這三
位一見到你,頭一個興起的主意便是怎麼想個法子把你作掉!」
呆了半晌,曲得標吶吶地道:「俺是在盤算,說不定事隔多年,他們脾性已改,或
者對當初的作為起了悔意,不是有人說過麼?時光能沖淡仇恨……」
郝天浪冷著聲道:「曲老兄,你要有這種想法,就離著倒霉不遠了,他們若有悔悟
之心,具和解誠意,多少年來怎麼從未找你談過?家宅裡豢養著打手又是什麼企圖?無
非行惡多端,自保防人罷了,你不論去扮白臉、裝紅臉,結果全是一個樣。」
曲得標道:「什麼樣?」
郝天浪直斷地道:「他們殺你,或你殺他們。」
曲得標苦眉苦眼:「設若他們執迷不悟,俺亦只有周旋到底了……。
郝天浪正色道:「你最好有這個打算,而且當做唯一的打算,對你那三位夥計,說
得好聽點,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說得難聽點,吃屎的狗斷不了那條路,不信,咱們
走著瞧!」
曲得標忙道:「信、信、俺信,怎會不信?」
郝天浪不禁喟了一聲:「俗話道,江湖跑老了,膽子跑小了,看來真沒說錯,不過
我要奉勸你幾句,曲老兄,膽大膽小是另一碼事,重要的得面對現實,現實是不饒人的
,殘酷得很,假如不能面對,索性退出江湖,弄個地場窩著吃老米飯吧!」
曲得標臊得面紅耳赤,「你、你也別把俺說得這般不堪,俺只是從好壞兩頭去設想
,央沒有一廂情願的打算,俺風塵翻滾這多年,厭了倦了是不錯,卻尚不至於耍歪種,
腰脊樑必是挺得直的……」
郝天浪道:「曲老兄,人要朝好處想,但需做最壞的準備,與虎謀皮的事,千萬少
存奢望。」
默默上馬,曲得標似乎心事重重,郝天浪也沒有多伺,翻身落鞍,領先前行。他大
略猜得到曲得標在思忖什麼——提起吼怨,往往令人激憤,等到解決夙怨的關頭近了眼
睫,人脈情冰糾結,心境不免混淆,倒不似早先的切齒了,時光可以沖淡仇恨一說,看
來安在曲得標身上更為適切。
「紅土窪」是個山坳子,週遭翻掀的泥土呈現黯赤色澤,有別於其他地方,山坳四
邊野生著茂密的竹林,一條土路,便直通進去了。
山坳子裡倚著坡勢橫築著三幢樓閣,格局雖見俗氣,但規模卻頗具氣派,與所處背
境相襯相托,顯得極不搭配,給人的印象是,住在其中的主人必然有錢,但出身只怕不
高。
指指前面矗立的三幢樓閣,曲得標又習慣性地壓低嗓門道:「約摸就是這裡了,娘
的,這三個王八蛋,可真會享受!」
郝天浪手搭涼棚向前眺望了一陣,淡淡笑道:「你想要他們放棄眼下的舒坦日子,
行麼?」
曲得標無奈地道:「也不是全叫他們放棄,俺只想拿回自己的一份。」
郝天浪意味深長地道:「人的日子過得越好,並不表示他就不貪了,相反的,有錢
的人希望更有錢,有錢的人更痛惜錢,『行義每多屠狗輩』,大財主有幾多慷慨大度的
?曲老兄,有些人視財如命,現有的就是現成的,那管這財富來源別具徑曲?」
曲得標被勾起了怒火;
「你的意思,他們根本不想攤還俺的一份?」
郝天浪策馬緩行,邊道:「正是此意。」
曲得標跟上馬頭,一挫牙道:「要是不給,俺就與他三人拼了!」
吃吃一笑,郝天浪道:「我正在隨時隨地提醒你保持這個想法,而且,要拼的大概
不止三人而已。」
曲得標急急說道:「喂,郝老兄,到時候你可務必替俺撐著,不能讓俺孤軍奮戰呀
,別忘了,也有你的一份哩!」
郝天浪道:「你以為我陪你來此,是幹什麼吃的?」
曲得標寬下心來,裂嘴笑道:「俺就知道你是個講義氣的人。」
二人二騎,直來到中間那幢樓前,從這裡上去,得經過十幾級斜度頗大的石階,馬
是不能騎了,只有拴在石階旁現備的欄杆上。兩人拾級登階,不片刻,已抵達那雙扇朱
紅色嵌綴著銅錐的大門前。
郝天浪示意敲門,曲得標便老實不客氣地用力敲擂起來,一邊敲,一邊加雜著呼喝
:「開門來,裡頭的王八蟹子蓋給俺快快開門來!」
擂門的聲響「咚」咚」驚人,傳揚甚遠,急迫又密集,這種聲音,最是難以忍受,
不旋踵間,已聽到門內腳步聲起,並快促移近。
顯然,來應門的人也受不了如此騷動啦。
拉門閂的「嘩啦」聲甫始入耳,朱紅大門的一扇已被啟開,露面的是個虎背熊腰、
滿臉凶相的大漢,一開門,兩隻眼珠子已瞪得宛若牛蛋。
踴躍購買他們的書籍,用實際行動來支持你欣賞的作者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