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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烈 日 孤 鷹

               【第十九章 世事如波起伏起】
    
      等抹過臉,漱完口,祭罷了五臟廟,何如霞已是再也支持不住,由老汪渾家陪
    著到裡間安歇去了,屈歸靈卻沒有法子跟著一頭倒下,他要先行療治這一身內外創
    傷,否則,可能一躺下去就再也起不來啦。
    
      老汪目愣愣地瞧著屈歸靈,小心翼翼地道:「呃,屈公子,你似乎是身子不大
    順當?」
    
      就著粗瓷碗啜了口熱茶,屈歸靈嚥下滿喉的糊澀味,點點頭道:「不止是不順
    當,更且受了內傷,老汪,你有沒有熟識的郎中,請來給我看看?」
    
      搔搔半禿的腦袋,老汪沉吟著道:「二十里外的『冬和鋪』,倒是有幾家開草
    藥店的兼替人把脈診病,不過,都是些野郎中,小小不言的什麼傷風咳嗽尚能治得
    ,如果像你這種內傷,我看他們未必有法子醫,可別一個弄不巧,耽誤了大事……」
    
      屈歸靈虛軟地道:「難不成附近就沒有知名的大夫?」
    
      老汪乾笑著道:「公子爺,你也知道咱們這裡是什麼地方,一片貧瘠、百里惡
    山,住著的都是些窮人粗漢,如何養得起真正醫術高明的郎中?要是確有點門道的
    大夫,早進了大城鬧市去掛牌行醫,強似待在此處餓個半死……」
    
      屈歸靈有些失望地道:「若是不識診治內傷的郎中,自然不合下手,否則一朝
    出了岔錯,能治好的毛病也搞成不治之症了……」
    
      拳著一雙粗手,老汪著急地道:「但是,公子爺,看你傷成這等模樣,不趕緊
    找人瞧瞧又實在不行,你自己看不到自己,公子爺,人都有點變形啦!」
    
      屈歸靈又喝了一口令人無法回味的茶水,悶悶地道:「有什麼法子?只有等何
    姑娘歇息過來,早早上道,到別的地方尋活路去。」
    
      這時,一直站在門邊的老汪那個半樁小子,忽然木愣愣地插上話道:「爹,現
    成有個救命菩薩,你怎的不去請?」
    
      老汪呆了呆,隨即瞪大眼睛叱喝:「噓,老子在這裡住了大半輩子,卻不知何
    處有個現成的救命菩薩?二虎子,你休要在公子爺前胡言亂語,招一頓好打!」
    
      二虎子委委屈屈地道:「我可沒有胡說,爹,南山頭住著的秦藥師不就能治疑
    難雜症麼?前年娘的那場咳癆,血吐了半面盆,還不是人家秦藥師給治好的?」
    
      老汪先是一窒,馬上用力拍了拍自己腦門,笑呵呵地咧開大嘴道:「好乖兒子
    ,你可提醒我了,怎的就沒想起這號采野藥的夥計來?不錯,找他准行,別看老秦
    外貌不怎麼樣,手底下高得很哩!」
    
      二虎子也喜孜孜地道:「爹,我的記性還管用吧?你的兒子渾是渾,卻不是真
    渾……」
    
      老汪「呸」了一聲,笑罵道:「少他娘給了鼻子長了臉,自個兒起風騷,要不
    要找老秦,還得問過公子爺——」
    
      屈歸靈道:「老汪,照二虎子的說法,附近就有能夠醫治內傷的人?」
    
      老汪忙道:「是這樣的,屈公子,約模七八年前吧,那邊南山頭上,來了一個
    五十多歲的邋遢漢子,這漢子脾氣挺古怪,平常日裡獨來獨往,悶不吭聲,見著人
    他也不招呼,只挑著藥擔子找生計,我同他面對面遇上不止幾十次,卻連半句話也
    說不上,我他娘一氣之下,以後再碰頭亦懶得搭理他。就這麼好些年過來,直到有
    一陣我老婆害了咳癆,找遍了『冬和鋪』那干野郎中全不管用,老婆的病情來得越
    凶,從早到黑咳個不停,一咳就是一手巾紅,到末了,居然大咯起血來,正在我嚇
    得不知如何是好的當口,老秦竟木頭木腦的尋上門來,探過病人之後,管自動手升
    火熬藥,我一看這光景,不由他也只好由著他撥弄了。公子爺,卻萬萬想不到我婆
    娘服過老秦三帖藥下來,病情一下子好了大半,不到個把月,人已經活蹦亂跳啦!」
    
      那二虎子也多嘴多舌地接著道:「還不止我娘親呢,山腳下的李斜眼兒、北嶺
    鐵蛋他爺爺,害了重病沒法治,全都是秦藥師醫好的,他又什麼謝禮不收,只要一
    壺老酒就辣麻了,公子爺的傷,去找他包管沒錯!」
    
      深山大澤之中,時有高士異人隱身蘆居,像這樣的可能,不是沒有,只是得要
    碰上運氣罷了,屈歸靈不禁精神振作起來,他從竹椅間略略坐直身子,卻仍帶著幾
    分顧慮:「話是這麼說,老汪,但那秦藥師的性子既然如此古怪,他肯不肯惠駕幫
    忙倒也難言,像這一類人,大多特立獨行,不近常情,遇事得要他順心順意才肯插
    手,稍有拂逆,就請不動了。」
    
      哈哈一笑,老汪道:「你放心吧,公子爺,自從老秦治好了我婆娘的咳癆以後
    ,我們已經變成朋友啦,雖說兩頭來往得不算怎麼親近,至少見了面還打個招呼,
    逢年過節,我也不曾忘記叫二虎子捎缸酒、帶兩斤肉過去,在這一圈地裡,我們稱
    得上有交情……」
    
      屈歸靈道:「但願是這麼碼事,老汪。」
    
      老汪一拍他那厚實的胸膛,道:「錯不了,公子爺,你且憩息一會,我這就去
    請老秦來替你治傷,他要敢囉嗦,看我能不能把個活人捆著抬到!」
    
      說著一扭頭,又衝著他兒子吆喝:「兀那二虎子,我去叫老秦過來,公子爺這
    兒,你他娘可得小心侍候著!」
    
      二虎子伸手擤一把鼻涕,忙不迭地點頭:「一切有我,爹你就快去快回,別在
    路上耽擱了!」
    
      老汪嘴裡罵了一聲,急姥姥地衝出門外,看他那等興頭法,敢請對「秦藥師」
    的信心不小,打譜真個去請一尊再世華陀回來了。
    
      屈歸靈閉上眼睛,腦海裡思潮起伏,心緒不寧,任是乏累加上身子那股難受,
    卻打盹一下都辦不到,說他在想什麼,實則什麼也不能凝形,精神根本難以專注,
    但大小遠近的過往情景隱現如幻,宛若夢魘般擾得他煩躁不安——他警惕著,莫非
    這就是心中的意魔?
    
      二虎子謹慎地走了過來,愣呵呵地垂著雙手站在椅邊,他有些好奇地端詳著微
    合雙眼的屈歸靈,說真的,江湖人與江湖事他也聽說過,面前的江湖人,他卻委實
    看不出有什麼與眾不同的稀奇處。
    
      也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屈歸靈精神與肉體的交相煎迫下,在二虎子直愣愣地呆
    立裡,老汪已經一頭撞進門來,滿額的汗水,吁吁喘著氣,臉上的表情似哭非笑,
    古怪得很。
    
      二虎子一見他爹轉了回來,立時迎上前去,眼珠子瞪著門外,迫不及待地問:
    「爹回來啦?可是去了有一陣子,秦藥師呢?秦藥師怎的不見?」
    
      老汪仍在大口大口地喘息,目光顯得極不自然,僵滯中更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愧
    悸神色,他吃力的翕合著嘴巴,聲音低弱得宛似呻吟:「來了……老秦同我一道來
    了……」
    
      二虎子拿腿就往外跑,老汪猛一揮手,把他兒子打了個踉蹌,不待莫名其妙挨
    了一巴掌的二虎子有所表示,他已咆哮起來:「你給我乖乖待在這裡,猴急著去趕
    死呀?娘的老秦又不是你親祖宗,用得著你這畜生去扮那孝子賢孫?」
    
      捂著熱辣辣的面頰,二虎子實在搞不懂他老子是在發的哪門子火?好好的出去
    轉了一圈,怎的才回來就像變了一個人啦?
    
      不僅二虎子滿腦袋疑惑,連屈歸靈也覺得有點不可思議,這是怎麼回事呢?老
    汪的態度只在個前腳後轉,就突然大不一樣,彷彿,呃,彷彿是受了什麼委屈似的
    ,不,不僅是像受了委屈,更近乎遭遇到某種驚嚇——緩緩自竹椅坐起,屈歸靈靜
    靜地道:「老汪,有什麼不對麼?是不是發生了意外?」
    
      老汪張合著嘴,正想竭力表達或暗示些什麼,門外,一個五十來歲,面孔焦黃
    ,蓄著一把雜亂鬍鬚的瘦削漢子,已經猛古丁搶進屋裡,他進屋的勢子歪歪斜斜,
    腳步不穩,差一點就撞上了老汪的背脊——顯然,這不是一個人正常的步速與姿態
    ,他是被一股什麼力量硬推進門的!
    
      隨在這人後面,出現了另兩位不速之客,一個高頭大馬,腰粗膀闊,容貌猙獰
    醜惡,混身黑毛茸茸,活脫一隻尚未蛻化周全的大猩猩,他的同伴卻矮小枯乾,生
    像猥瑣,尖頷削腮,一雙鼠眼襯著兩撇鼠鬚,硬帶著幾分鑽壁打洞的味道!
    
      這兩人一進屋,老汪的模樣非但是不自然,更且流露出難以自制的恐懼,他慌
    忙往後退了幾步,抖索索地道:「二……二位好漢,請你們手腳放輕點,千萬別驚
    動了病人……」坐在椅子上,屈歸靈冷漠地打量著那兩個不速之客——固然,世上
    有千千萬萬的好人,也有干千萬萬的壞人,而好人與壞人之間,都不可能將記號刻
    劃在腦門上。一般而言,亦不合以相貌去論人之本性善惡,但是,相由心生,相由
    心顯的說法卻也不無道理,就有人頂了那付足以說明其稟性的嘴臉,讓識者一眼便
    看得分明。現在,面前的兩位,正就如此,要說他們是慈悲為懷的角兒,只有鬼才
    相信!
    
      那猩猩衝著老汪「呸」的吐了口唾沫,瞪起一雙牛蛋眼,嗓音粗濁地叱喝:「
    你給老子滾到一邊去,少在這裡囉嗦,若是惹得老子性起,先把你活剝了!」
    
      打了個哆嗦,老汪立即縮頭窩頸,噤若寒蟬,像個龜孫似的躲到了屋角。
    
      矮小枯乾的一位,伸手輕捻著唇上的一撇鼠鬚,眼珠子骨碌碌地在屈歸靈臉孔
    上轉動:「聽說,呃,朋友,你受了內傷?而且,傷得相當之不輕?」
    
      屈歸靈淡然道:「不錯。」
    
      那人嘿嘿一笑,瞇著眼道:「朋友的尊姓,是姓屈?」
    
      屈歸靈道:「不錯。」
    
      撚鬚的動作停止了,這一位目光凝聚,十分慎戒地跟著道:「屈歸靈?」
    
      屈歸靈道:「不錯。」
    
      腳步緩緩向後倒退,這人的神情在警惕中透著一股說不出地興奮:「大寶,我
    們猜對了,他果然是屈歸靈,『鐵槳旗』目下偵騎四出,十萬火急欲待追拿的屈歸
    靈,真個是得來全不費功夫!」
    
      叫大寶的彪形漢子沒有什麼表情地道:「不是說還有一個女的麼?那娘們人在
    哪裡?小刁,要擒一雙才有意思!」
    
      賊兮兮的笑了,叫小刁的這一位是胸有成竹般道:「別急,大寶,別急,綴上
    一個就決計跑不了另外一個,至於那娘們藏在哪裡,也自然會有人告訴我們,屈朋
    友,你說是麼?」
    
      屈歸靈道:「你們是誰?這又算怎麼一回事?」
    
      小刁雙手互合,一本正經地道:「大家不妨實話實說,辦起事來也彼此方便;
    屈朋友,我呢,叫刁雲展,江湖同源都稱我一聲『三心鼠』,我的這位伴當,叫全
    大寶,人稱『老黑猿』,我們哥倆自來是並肩混世,聯手闖道,幹什麼營生也形影
    不離;當然,憑你『孤鷹』屈歸靈,可能不把我們這種字號的人物看在眼裡、記在
    心中,不過,我們兄弟,對屈朋友你,卻是仰之久矣,嗯嗯,仰之久矣……」
    
      屈歸靈沒有說話,但有關對方的目的及來意,心底業已有數,他倒要看看,就
    拿這兩個三流混子,吃雜八地的青皮,能把他如何擺置。
    
      刁雲展又接著道:「說真個的,近些日來,百業蕭條,啥的營生都不大景氣,
    我們兄弟也實在窮瘋了,只因上幾次做的案子尚未銷結,風聲正緊,附近的城鎮難
    以下手,這才把主意打到此地來。誰知道竟是一腳踩進了窮神廟裡,這山區僻野的
    住戶,居然比我們哥倆還窮,簡直就是家徒四壁,隔宿無糧,娘的,我們幹了多年
    買賣,猶是頭一遭遇著這麼乾癟的所在,兄弟倆一商量,好歹再找一個肉頭開刀,
    有收沒收,調頭走人,於是乎,恰巧就尋上了這采野藥的那片破窯。屈朋友,你猜
    卻怎麼著?我們搜遍了屋裡屋外,僅僅搜得一塊三錢半重的銀棵子,外帶兩吊零一
    枚制錢,奶奶個熊,辛苦這一陣,連喝頓老酒都不夠!」
    
      屈歸靈冷冷地道:「後來,你們就碰上了登門求助的老汪?」
    
      刁雲展望了瑟縮在屋角的老汪一眼,道:「這老小子叫老汪?不錯,你說對了
    ,我們兄弟正在大歎時衰命背的當口,這老汪巧不巧的找上門來,說是要請采野藥
    的去替人診治內傷,我隨口問了一句傷者是誰?啊哈,他就把朋友你的尊『萬兒』
    說了出來,還表示另有位姓何的姑娘與你在一道。我猛的記起這兩天來,」
    
      鐵槳旗「鬧得烏煙瘴氣,人仰馬翻,傾力四處追拿的主兒正是有個姓屈叫屈歸
    靈的麼?要說巧,天下哪有這麼巧的事?所以呢,我們兄弟便跟過來瞧瞧,看看朋
    友你是不是『鐵槳旗』要逮的那一位?屈朋友,這步棋我們總算走對了,嘿嘿,果
    然正是閣下!至於姓何的娘們,不管她是什麼人,就當做加掛的綴頭吧!」
    
      屈歸靈慢吞吞地道:「刁雲展,你的意思是說,要把我與何姑娘兩個捆送到『
    鐵槳旗』去?」
    
      刁雲展笑哧哧地道:「正是這麼個意思,屈朋友,你能說這不是一筆天降的橫
    財麼?」
    
      搖搖頭,屈歸靈道:「不是,對二位而言,我看這只怕是一場天降的橫禍!」
    
      鼠眼驀地瞪大,刁雲展怒道:「姓屈的,你想嚇唬我們兄弟?」
    
      屈歸靈道:「無須嚇唬,刁雲展,我所說的自非虛妄,當然有它的事實根據!」
    
      刁雲展陰淒淒地道:「你倒是說說看,有什麼叫我們發不得橫財的事實根據?」
    
      屈歸靈道:「第一,『鐵槳旗』急著想找我們是不錯,但他們從來並沒有提出
    懸賞的表示,二位若是尋上門去強索硬討,不啻形同勒詐,憑『鐵將旗』的聲威,
    豈會吃你們這一套?弄得不巧,二位只怕就得把兩條性命賠上——」
    
      哼了哼,刁雲展道:「還有第二個事實根據麼?」
    
      微微一笑,屈歸靈道:「有,那就是我這個人的問題。」
    
      刁雲展不由一呆:「你這個人的問題?你這個人會有什麼問題?」
    
      屈歸靈道:「二位要將我與何姑娘捆送到『鐵槳旗』,莫非我們便如此乖順,
    毫不反抗的俯首就擒?其中或許多少有點波折吧?」
    
      刁雲展忽然齜牙笑了:「原來你所指的事實根據竟是這麼兩樁,屈朋友,我可
    以告訴你,我兄弟伙押人上『鐵槳旗』的垛子窯,絕對是低聲下氣、誠惶誠恐,不
    開口要一個蹦子,只聽憑他們打賞,江湖有規矩,價碼有行情,我們替『鐵槳旗』
    建了這麼一記大功,姓魏的出手還少得了?至於擺平你和那小娘們,更是容易,屈
    朋友,我們不論你算什麼三頭六臂,眼下可是奄奄一息,人到了要請郎中來治傷的
    地步,還有何皮可調?待收拾過你,小娘們自無可慮!」
    
      屈歸靈倚回椅中,雙目平視:「讓我們賭一次運氣吧,刁雲展,看你們押得中
    ,還是我押得中!」
    
      刁雲展斜睨了全大寶一眼,慢條斯理地道:「我說大寶,你成麼?」
    
      果真像巨猿般桀桀怪笑起來,全大寶喉管裡不停打著呼嚕:「看我使兩根指頭
    就活活掐死他!」
    
      刁雲展擺擺手:「別,可別掐死他,我們要活口,死人對我們就不管用了!」
    
      全大寶開始緩緩向竹椅上的屈歸靈逼近,看他踏步沉重,塊頭雄偉,這一移動
    起來,幾乎和半座肉山也似,氣勢相當懾人!
    
      老實說,屈歸靈對自己的體能狀況並無把握,他不知道是否搪得過眼前這一番
    搏擊,但他卻明白一點——要想活下去,就必須豁命以赴!
    
      瑟縮在屋角的老汪,雙手緊緊抓著二虎子的肩膀,驚恐得一對眼珠子都差點掉
    了出來,二虎子則又是關切、又是焦急、又是不服氣地握著兩隻拳頭,怒沖沖地瞪
    著那一雙凶煞,只有站在門邊的邋遢漢子較為鎮定,他默然注視著情況的演變,除
    了面頰的肌肉偶而抽搐,倒挺沉得住氣。
    
      全大寶距離屈歸靈約有三尺遠近的當口,居然搓著一雙毛手站定下來,但他僅
    僅靜止了瞬息光景,人已猛向上聳,泰山壓頂般暴撲椅間的屈歸靈!
    
      一道冷電似的寒芒便在這時猝閃倏映,全大寶的兩隻毛手突兀血淋淋地拋擲空
    中,然而他卻原式不變,重重壓落,屈歸靈傾椅側翻,仍被全大寶粗壯的身體撞了
    個踉蹌,險些踣跌於地!
    
      失去雙手的全大寶一聲狂嗥,又一頭衝向屈歸靈,屈歸靈身形飛旋,堪堪躲開
    ,「三心鼠」刁雲展動作奇快,斜刺裡飛竄而上,手中一對牛耳尖刀帶起一抹雪亮
    的光焰,屈歸靈的大腿部位立刻鮮血湧現,他人朝後挫的剎那,全大寶正好抬腳踢
    中他的小腹,力道之猛,竟將他整個軀體踢兜起來,口中噴血,倒撞上牆又反彈橫
    摔!
    
      便在此際,內室裡人影急掠,犀利的「鴛鴦劍」劍刃揮灑起朵朵劍花,而劍花
    飄忽於全大寶四周,只見這頭巨猿吼號如嘯,奔突衝撞,俄頃間身上已經多出十幾
    條縱橫交佈的血槽!
    
      不錯,是何如霞趕出支應了。
    
      刁雲展一個空心斤斗翻到了何如霞背後,牛耳尖刀挑刺掛削,出手如風,何如
    霞迴旋遊走,雙劍吞吐伸縮,宛如蛇信,照面間,兩人已互換了七招十三式!
    
      混身浴血,形狀淒厲可怖的全大寶,瞪著兩隻銅鈴眼,恍若不知疼痛的虎視著
    穿掠閃騰中的何如霞,模樣像極了一雙發狂的瘋獸!
    
      於是,就在何如霞的一次躲避動作下,全大寶半聲不響,身子彷彿莽牛奔沖,
    山搖地動般全力撞擊何如霞,何如霞雙劍分戳,「嗤」聲穿進了全大寶的左右肩胛
    ,而全大寶驟然立定挺肩,將兩臂肌肉繃緊,何如霞用力抽劍,竟似劍鋒生根,連
    抽三次都沒有抽回!
    
      刁雲展搶上一步,右肘倏起,重重搗在何如霞後腦之上,何如霞甚至沒有來得
    及哼唧一聲,身子業已軟軟滑倒。
    
      一聲狂笑起處,全大寶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抬腿就待往何如霞的胸口踩落,
    刁雲展趕忙一把將他推開,瞪著雙眼吆喝:「你是被宰瘋了?活生生一條財路擺在
    這裡,你卻要踹死它?真正叫蠢!」
    
      全大寶揮舞著兩隻血糊淋漓的斷腕,似哭非笑地吼叫:「我要他們的命,他們
    把我糟蹋成這付樣子,我非殺掉這雙狗男女不可……」
    
      往地下吐了口唾沫,刁雲展冷冷地道:「要他們的命不用你動手,送他兩人到
    『鐵槳旗』的窯口,自然有人代勞,包管便宜不了這一雙,但這兩人死活之分,對
    我們影響可就大了,送死的去哪比活的值銀子?」
    
      猛一跺腳,全大寶仰天大叫:「我恨,我恨啊……」
    
      眼珠子上翻,刁雲展不緊不慢地道:「恨?恨什麼?想發財豈有不付代價的道
    理?今天你賣了好幾斤人肉,明朝就會有大把銀子的找補,吃不了虧,如果將活人
    弄成死人,大把銀子變成小把,那才有得你恨的!」
    
      全大寶咬著牙道:「好吧,我就聽你的,小刁,現在趕快給我止血治傷,要是
    流血流死了,大把大把的銀兩就全不濟事啦……」
    
      刁雲展笑了笑:「這才是聰明做法;要止血治傷,現成就有郎中在,包替你醫
    得順順當當——」
    
      說著話,他目光轉向那門邊的邋遢漢子,放粗了嗓音:「兀那采野藥的,我這
    伴當挨了這一身狠剮,你他娘沒見著?還不趕緊給老子滾過來侍候著?」
    
      邋遢漢子顯然就是秦藥師了,聞聲之下,毫不反抗的乖乖走了過來,一邊順手
    將纏在腰上的一條灰色布帶解下,布帶內側居然縫製著無數個大小不一的暗袋,袋
    裡裝著各種小瓶的藥物,他人一來到全大寶身旁,立時動作熟練的替這個凶神上藥
    扎傷,屋角裡,老汪實在看得有氣,忍不住脫口叫了一聲:「老秦——」
    
      秦藥師回頭望了老汪一眼,又毫無表情的繼續他的工作,刁雲展發火地吆喝:
    「你叫喚什麼?想挨兩刀不成?」
    
      老汪嚇得一機伶,趕忙低下頭去,二虎子血氣上湧,起了一陣衝動,差點就待
    往前躍撲——他卻硬生生忍耐住了,他當然明白,撲上去也只有一個後果,怕是自
    己非躺下來風涼不可。
    
      刁雲展亦不閒著,到屋前找了一大段老汪平時捆柴薪的粗麻繩來,前三後四的
    把屈歸靈及何如霞綁了個結實,在撥弄著何如霞的身體間,他不止一次的呆呆端詳
    著這位二姑娘的臉盤身材,好像直到如今,他才發覺何如霞是個女人,而且,是個
    長得挺標緻的女人。
    
      全大寶齜牙咧嘴地受著秦藥師擺佈,招子卻巡梭在刁雲展的動作上,他猛吸一
    口氣,又打著呼嚕噴出來,一面怪聲怪調地發話:「小刁,你他娘的好興頭……你
    以為我不知道你在起什麼騷主意?八成是老毛病又犯了,唉喲……你這個采野藥的
    手腳輕點不行麼?我說小刁,嘗鮮可不能獨嘗,我也得佔一份……」
    
      刁雲展站起身來,形容暖昧地一笑:「我不明白你在說些什麼,不過,你都給
    我省省吧,傷成這等熊樣,還能辦事?」
    
      全大寶嚷著道:「老子傷是傷在其他部位,那玩意卻毫髮無損,活蹦亂跳得緊
    ,又如何不能辦事?小刁,你他娘別想吃獨食!」
    
      拍拍手,刁雲展賊嘻嘻地道:「你這話可是說到哪裡去了?我刁某是此等不講
    義氣的人麼?罷,只要你能行,咱們哥倆秋色平分,成了吧?」
    
      別看全大寶一個人傷得只剩半個人,勁頭卻來得大,他呵呵笑道:「這還差不
    多,那臭娘們,她割了我十幾劍,我就要在她身子上找補回來!」
    
      刁雲展眨著一雙鼠眼道:「但是,大寶,咱們仍照老規矩,得分個先來後到,
    我他娘要拔頭籌——」
    
      全大寶又痛得身子一抖,他怒瞪了正在上藥的秦藥師一眼,才悻悻地道:「每
    一次都是你拔頭籌,就不能有個例外?」
    
      吃吃笑了,刁雲展坐到原先屈歸靈所坐的那張竹椅上,慢條斯理地道:「上下
    尊卑,總該有點分別,我是兄長,當然遇事在前,你是老弟,自則往後排站,無規
    矩豈能成方圓?你多學著了。」
    
      全大寶惱火地道:「斷手挨刀的都是我,你卻連根鳥毛也沒掉,怎麼說是你遇
    事在前?」
    
      刁雲展翹起二郎腿,晃晃蕩蕩地道:「偶而一次,大寶,你就生受了吧……」
    
      貪婪又急躁地瞧著昏迷在地的何如霞,全大寶是一付迫不及待的模樣:「呃,
    小刁,什麼時候?」
    
      刁雲展揚起眉梢子:「什麼什麼時候?」
    
      全大寶吼道:「玩這臭娘們呀,你那一陣子才打算快活?我可不耐煩久等!」
    
      刁雲展臉色一沉:「大寶,你也不是沒見過女人,怎的這麼個猴急法?眼下是
    大白天不是?又當著這一夥人,我問你,你待怎麼玩?」
    
      窒了一窒,全大寶氣沖沖地道:「你他娘要拔頭籌,就等於擋在我的前面,你
    不動手,我只有乾耗著,這不是引人心火上燒麼?管他娘什麼白天黑夜,小刁,等
    我包紮妥了,把這一屋子熊人趕出去,你先上馬,完了事招呼一聲,我跟著跨鞍,
    消遙過了,也就好上道啦!」
    
      捻著一根鼠鬚沉吟片刻,刁雲展的目光不停繞著何如霞的胸脯打轉,然後,他
    嚥了口唾沫,點點頭道:「好吧,咱們就這麼辦,也免得夜長夢多,娘的,這雌貨
    可刁蠻得很!」
    
      全大寶立時急姥姥地催促秦藥師:「採野藥的,你手法快點不行麼?沒見過像
    你這種半吊子郎中,要死不活的看著都有氣……你若是誤了老子好事,小心我來治
    你!」
    
      秦藥師仍然一聲不響,只是進行著他的工作,神情專注仔細,似乎根本沒聽到
    全大寶的叫囂辱罵。
    
      老汪父子卻大大的震駭了,從這兩個惡煞的對話裡,不是分明表白了他們的企
    圖麼?天爺,他們竟然堂而皇之的商議著一樁如此傷天害理的醜事,他們竟這般毫
    無羞恥、毫無人性的準備輪暴一位少女,而那少女又在全無反抗能力的境況中!這
    是個什麼世界,天理何在,王法何存?
    
      內心在吶喊,情緒在翻騰,但他們卻什麼都不能做,他們是完全的無能為力,
    因為他們也想活命——別說刁雲展尚囫圇無缺,只算一個受傷甚重的全大寶,那份
    狂悍兇猛的獸性,就不是他父子得以消受的!
    
      於是,秦藥師終於完成了他的治傷過程,他沉默著將藥物一一收回,又把那條
    灰布帶子系回腰間,僵木的面孔上沒有絲毫表情。
    
      全大寶稍微伸展了一下肢體,卻痛得他脖子上那根粗筋猛的一抽,他咬牙強忍
    ,瞪大雙眼,口裡一疊聲地吆喝起來:「哎、哎、哎,屋子所有的人都給老子滾出
    去,滾得越快越好!」
    
      「別這麼雞毛子喊叫的,有的是時間,還怕你玩不夠?」
    
      老汪突然扯開喉嚨喊:「二虎子他娘,二虎子他娘啊,你倒是趕緊出來,跟我
    們到外頭躲著啊……」
    
      全大寶「咦」了一聲,轉過頭來,正好看見老汪老婆趑趑趄趄,縮頭縮腦地從
    裡間走出,他上下一打量,豁然暴笑:「我操,原來屋裡還有一個老幫子,可實在
    不中看,滾滾滾,一遭滾出去!」
    
      老汪上前一把抓住老婆,另一手牽緊兒子,失了魂似地踉蹌奔出門外,秦藥師
    靜靜跟在後頭,形態間像是剛剛出過一次最平常的診療工作。
    
      刁雲展笑哧哧地道:「現在,輪到你了,大寶,你也請吧。」
    
      全大寶舐舐嘴唇,眼珠子直勾勾地停在何如霞身上,神情顯得有些毛躁:「可
    要快,小刁,我實在等不及了!」
    
      揮揮手,刁雲展由竹椅上站起:「再怎麼快,也得等到撥弄完事才行吧?不要
    囉嗦了,且往外請,延宕下去只是耽擱你自己的時間,大寶,外頭候著啦!」
    
      全大寶嘴裡咕噥著,好歹舉步走了出去,刁雲展急忙上前把門關上,搓著兩手
    轉回身來,目光接觸到何如霞的面龐,又不禁吞了口唾沫!
    
      屋子裡很靜,屈歸靈側身躺在牆腳下,臉孔朝內,仍然僵寂不動,何如霞仰臥
    著,雙目緊閉,鼻息微弱,若不仔細觀察,幾乎難以查覺她胸口仍在輕輕起伏。
    
      於是,刁雲展三腳兩步來到何如霞身邊,先做了一次深呼吸,再蹲下來開始解
    除何如霞四肢的束縛,伸出手去,他發現自己的一雙手居然在微微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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