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飛鷗出雲血似煙】
有關這「飛鷗和尚」的出身來歷,何如霞固然是懵懂不明,屈歸靈卻是早已聽
聞過若干流傳,這些流傳,具有多少真實性且不去說,但點滴涓匯,皆不免令人入
耳心驚;傳言中,說這「飛鷗和尚」原來為嵩山少林寺第十二代弟子,一身武功,
已盡得少林真傳,如果一直不出毛病,很有可能早就接掌了「大雄正殿」或「達摩
院」長老職務,至少亦可入主「藏經閣」——這等身份,在少林寺中,乃屬一流大
師之位,尋常日下,與掌門方丈都是平起平坐,地位至尊,麻煩便出在「飛鷗和尚
」有樣嗜好,使他一輩子也爬不到那些個高位,不但爬不到,甚至連少林屋簷都待
不下去。
「飛鷗和尚」武功強,有悟性,也淡泊於名利,他的一切,大多適合任何一位
少林僧人參禪習道的條件,問題在於他過份嗜血殘暴,有強烈的殺生衝動。嵩山幅
員廣袤,林深勢險,平時免不了有各類大小野獸出沒,一旦被他見到,不論哪種獸
類,必是有殺無赦,用這種手法來滿足他出自本能的殺生欲,倒也罷了,紕漏出在
有一年他奉派下山雲遊隨緣,期限三月,不到十天,沿途就有七幫盜匪合計一百九
十九人被他殘殺殆盡,這一百九十九名匪人,或為捻股,或為單放,他卻不問首從
,一概誅絕,等到三個月期滿回山,那些姦淫擄掠與雞鳴狗盜之輩,有頭有臉的加
上沒沒無聞的,總共三百餘人全被他送了終,於是江湖喧騰,風聲四傳,把嵩山少
林寺大門前兩尊坐鎮的石雕獅子都震動了!
「飛鷗和尚」殺的雖然俱為邪惡之徒,且行犯當場,可是佛門清規,到底容不
得如此殺生染血,少林寺的各位長老在幾場戒律會議爭論下來,大和尚仍不免兩山
一疊,被請出了陀牆之外。
從那個時候開始,「飛鷗和尚」就如同猛虎出柙,狂龍游海,盡情過他嗜血宰
人的癮了,舉凡是犯下惡行的角兒吃他遇上,輕重不拘,主隨休論,是通通斬盡殺
絕,半口不留。江湖同源,有的稱讚他是「嫉惡如仇」;有的痛斥他「凶殘狂悖」
,而不管怎麼批評,他依然我行我素,甘之若飴;他離開少林門牆迄今,約莫已有
十五六年了吧,這十五六年以還,雙手之下,卻又添了若干萬鬼悍魂。
「飛鷗和尚」以前在少林的時候,當然不是用這個法號,他原稱「明心」,如
今少林一脈,業已傳至第十四代「悟」字輩了。
這位大和尚,之所以改稱法號,主要原因固是為了不滿於山門對他的處置,另
一項因由,是表明他從此隨風迎浪,海闊天空,可以自由自在的心意;而實際上,
他也的確有一項了不得的輕身功夫——「飛鷗術」,聞說他施展此術,身若鷗起,
不但快捷如電,並且可在虛空長久盤旋不落,臨高下擊,越見犀利;黑道朋友,聽
到「飛鷗術」就面青唇白,甚或抱頭鼠竄者竟大有人在!
現在,這個傳聞中「嫉惡如仇」、「殺人如麻」的出家人就站在面前,不但站
在面前,顯然還是站在對立的地位,你說,屈歸靈如何不感到頭大心憂?
何如霞單手插腰,氣沖沖的喝著:「你笑什麼?和尚,難道我哪裡說得不對嗎
?你知不知道你要是幫著姓江的兩口子,就是為虎作倀、自落惡名?」
飛鷗和尚微微搖頭,表面上仍然一片和氣:「女施主,此言差矣,老衲與江樺
,相交相識三十餘年,他的為人行事,老衲非常清楚,或曰殺性太重,斬的乃是罪
有應得之人,到頭來卻落個斷臂成殘,不獨他心中不平,老天只怕亦看不過去,所
以,那傷害他的人便必須付出代價,在某些方面作相對的賠補!」
何如霞氣得臉龐通紅,她跺著腳叫嚷:「和尚,你年紀並不很大,怎樣卻老糊
塗了?你莫非不明白江樺夫婦是幹什麼吃的吧?他兩口子號稱『陰陽無常』,是黑
道上出了名的劊子手,橫裡豎裡,拿暴力當飯吃,在刀口討生活,夫妻兩個是一樣
的心狠手辣,寡絕無情,你一個出家人應以慈悲為懷,善惡分明,怎能幫著這種魔
煞尋公道?事實上還根本沒有公道!」
飛鷗和尚平靜的道:「這只是你的一面之詞罷了,女施主,據我所知,情形並
非如此,江樺伉儷,自有其除惡務盡、以暴制暴的不得已苦衷,人有了名,外面的
譭謗就不一而足了,這種痛楚,別人不明白,老衲我卻深有體會……」
何如霞聞言之下,不覺怒火更盛——這是什麼話?分明是執意偏袒、存了心一
面倒嘛!她遙指著大和尚鼻尖,雙眼圓瞪:「你才是一面之詞,曲意徇私!和尚,
就算他們兩個的為人行事如你所言,你怎麼不問一問姓江的那條右臂是憑什麼被斬
斷的?千萬人有千萬條右臂,為什麼別人的臂不被砍,偏偏只砍了他的?」
飛鷗和尚不慌不忙的道:「江樺失去手臂的原由,老衲深知,是為了他接受『
鐵槳旗』魏施主的邀請前往『黑巖半島』助拳,半途上巧遇各位,出面攔截才有此
結果。」
何如霞大聲道:「那不結了?他主動向我們挑釁搦戰,在公平較鬥之下落敗折
臂,這完全是咎由自取,卻又怪得誰來?」
飛鷗和尚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江樺伉儷應邀赴『黑巖半島』助拳,原
就是為了對付各位,途中相遇,正好截擊,這亦表示對邀請者的一番忠耿赤誠,有
何非是之處?若他遇而不見,才叫失份呢!」
氣極了的何如霞「呸」了一聲,咬牙切齒的道:「想不到你一個出家人也這麼
不通情理,不但斷章取義,更且信口雌黃,和尚,頭頂三尺有神明,你如此不識正
邪、不分黑白,當心五雷殛頂!」
飛鷗和尚淡淡的道:「女施主,老衲是否會遭五雷殛頂,無庸操心,女施主還
是多替自己延年益壽打算吧!」
何如霞正要再度回敬幾句重話,屈歸靈已在連使眼色加以阻止,然後,他面對
飛鷗和尚,平心靜氣、不亢不卑的道:「大師父,久聞大師父行道江湖,抱一片佛
心,以雷霆之威鏟惡除害,大義凜然,令人彌足欽佩,但有關在下與江樺夫妻之爭
,大師父所聞所斷,恐怕略有謬誤失真之處,大師父望重武林,名揚四海,止動之
間,尚請三思才是。」
飛鷗和尚微微一笑道:「屈施主客氣了,老衲我只是一個少林棄徒、方外遊魂
,談得上什麼『望重武林』、『名揚四海』?至於江樺伉麗與施主你的這檔子公案
,實已不必多說,千言萬語,諸般理由,抵不上他失去的一條膀子,老衲之意,不
知施主明白不明白?」
屈歸靈如何不明白?和尚已經點撥得清清楚楚——不管孰是孰非,前因後果為
何,他幫著江樺夫婦找場的決心已定,再說什麼,也都無擠於事,看情形,是非得
硬幹一番不可了!
何如霞忍不住又叫了起來:「屈先生,這和尚的話你還聽不出?他是擺明了要
不問青紅皂白幫著姓江的兩口子找我們晦氣,有理扁擔三,無理三扁擔,總之非見
真章不得罷休!」
屈歸靈注視著江樺,忽然問飛鷗和尚:「大師父,記得方纔你說過,與江樺有
三十餘年的交情?」
飛鷗和尚緩緩的道:「不錯,老衲是這麼說過,而且,事實亦乃如此,不知施
主為何有此一問?」
屈歸靈道:「看江樺的年紀,也就在三十歲上下,大師父莫非在江樺童稚之時
就認得他?」
嘿嘿一笑,飛鷗和尚道:「問得好,江樺今年三十有二,不但在他童稚之時,
甚至在他出世之日,老衲就已經認得他了。屈施主,好叫你得知,江樺的生身之母
,名叫許慧娘,老衲的俗家姓名,叫許英鈺,那許慧娘,正是老衲的嫡親妹子!」
屈歸靈默然半晌,才苦笑著道:「這樣說來,江樺乃是大師父你的親外甥了?」
飛鷗和尚頷首道:「完全正確,所謂郎舅至親,雖出家之人,亦不能忘情,屈
施主,你說說,江樺斷的這條手臂,老衲能不管麼?」
屈歸靈生澀的道:「當然要管,而且,根本上也就沒有什麼是非可以爭論了!」
只手當胸,飛鷗和尚道:「得罪得罪。」
冷冷一哼,何如霞怒道:「原來是這麼一碼事,偏偏還要強詞狡辯,虛言掩飾
,明著是個出家人,卻也不知把那一肚子佛法心經修行到哪裡去了!」
飛鷗和尚臉色一沉,陰森的道:「女施主,老衲念你是一個婦道,三番兩次出
言不遜,皆已忍隱未發,你卻一而再四,咄咄相逼,莫非以為老衲懲你不得?」
何如霞猛一昂頭,夷然不懼的道:「少給姑娘我來這一套!和尚,打開始,你
就沒存著慈悲之心,沒打算輕放過我們,橫豎都得卯上,口詞間就不必再兜圈子了
!」
飛鷗和尚寒凜的一笑道:「倒是個挺潑辣的丫頭,要不結實教訓一頓,怕將來
越發蠻悍了。」
一邊,江樺陪笑道:「飛鷗師父,這妮子不須勞駕師父,我與雪綺足能把她服
貼下來……」
「嗯」了一聲,飛鷗和尚瞅著屈歸靈,目光炯利的道:「屈施主,各人有各人
的陣仗,施主與老衲,便比劃一番如何?」
表面上說是「比劃」,聽字意相當的輕鬆,但屈歸靈知道實際的內涵決非如此
,這場「比劃」,十有八九得生死見真章,不橫下一個,只怕是完不了事!
對自己的情況,他並不怎麼擔心,他擔心的是何如霞,照目前的形勢來看,對
方分明有分擊圍殺的打算,以他的功力迎拒飛鷗和尚,勝負雖未敢言,差亦差不到
哪裡去;問題在於何如霞,何二姑娘的身手,必然不敵江樺夫婦,更甚者,大概連
他夫婦中的任何一個都敵不住,怎麼來解決這層隱憂,才是當務之急!
何如霞卻真合了那句俗話——「初生之犢不畏虎」,她手執「鴛鴦劍」,豎眉
瞋目,英氣勃然,竟無半點怯意,早已擺明了是一觸即發的功架!
現在,江樺緩步移向左邊,任雪綺行往右側,兩口子全都面帶微笑,微笑中卻
殺機凝形,瞧這兩口子,顯然都橫了心啦!
飛鷗和尚輕揮衣袍,身子宛似在空氣中飄動,他笑吟吟的道:「別管他們了,
屈施主,自家的安危也得多留點神,當拳不讓父哪!」
屈歸靈平靜的道:「多謝大帥父提示,在下自當謹慎。」
粗大的「方便鏟」往地下頓了頓,鋒利的鏟刃閃過一抹寒芒,飛鷗和尚又道:
「屈施主,出家人不打誑語,一旦動手,老衲向來不存悲天憫人之念,必然招招下
狠,式式朝絕,施主可要小心了!」
屈歸靈從來就沒存著絲毫僥倖之意,他相當瞭解對方的為人心性及行事法則,
只要上場交手,則即是博命之爭了;這時,他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聲調冷漠的道
:「大師父釋慮,性命交關之事,在下想要相讓,只怕亦相讓不起!」
飛鷗和尚大笑道:「說得好,屈施主,老衲有僭了!」談笑之中,飛鷗和尚已
然發難,方便鏟兜胸直戳,而分明鏟刃閃掣於前,他連人帶鏟已經神鬼莫測的同時
轉到屈歸靈背後,銳風疾起,攻勢又來!
屈歸靈猛向上躍,身形彈升的瞬息,人已斜翻,「天殘劍」有如毒蛇吐信,暴
射而出。飛鷗和尚「嗯」了一聲,鏟尾倒挑,「噹」聲磕開劍鋒,鏟頭劃過一道半
弧,直取屈歸靈頸項,動作之快速凌厲,難以言喻!
甫行接觸之下,屈歸靈就已感到對方的壓力沉重,進退攻拒間圓熟流暢,幾乎
是無懈可擊,他知道,此番又碰上了真正的高手,有得糾纏的了——順著鏟刃的弧
光,他的身子像是突兀失去了重量,隨著刃風飄浮起來,只在飄忽的過程中,劍如
雪飛瀑,寒芒如雨般罩向和尚。
飛鷗和尚腳步旋轉,影像炫閃如真似幻,方便鏟呼轟縱橫,勁勢浩蕩,遮天蓋
地,一面還在中氣十足的叱喝:「真是過癮之極,屈施主,老衲至少已有三年餘不
曾遇上似你這等的對手了……」
屈歸靈小心運展,心中卻不由泛苦——大和尚的命好,樂得自在逍遙,已三年
餘沒有遇上過癮的對手;他的命舛,一兩個月來業已連逢魔煞,吃足苦頭,和尚好
像在玩遊戲,他可是卯上勁拼老命哩。
這頭兩個人一動上手,那邊廂「陰陽無常」江樺夫婦自然不會閒著,江樺死白
著一張面孔,陰陰冷冷的發話道:「何二姑娘,閒來無聊,我夫妻二人便陪著你鬆
散鬆散如何?」
居然明明白白的擺出以多欺少的架勢,何如霞一聽之下,頓時怒從心中起,她
手上的「鴛鴦劍」橫舉胸前,火爆的道:「早知道你們起的就是這個譜,姓江的,
儘管放馬過來,姑娘斷不含糊!」
任雪綺微微笑道:「何家二妹子的氣魄不弱,倒不能不配襯配襯,二妹子,我
夫妻好歹都得成全了你——就如同你也會處心積慮的要成全我們一樣!」
何如霞憤怒的道:「只恨屈先生當時那一念之仁,方留下你這一雙禍害,若是
他目前聽了我的,你們兩口如何還能人模人樣站在此地講人話?」
任雪綺眼神一硬,重重的道:「所以我們夫妻必須要報答你,何家二妹子,報
答你那一條毒心!」
何如霞咬著牙道:「你唬不住我,任雪綺,容你兩口子一起上,也未見能以得
逞!」
這時,江樺望了望激戰中的屈歸靈與飛鷗和尚,聲音低沉卻肅煞的道:「我們
得趕快了,雪綺,時機稍縱即逝,去掉一個算一個——」
何如霞的反應幾乎是立即的,「鴛鴦劍」脫鞘分刺江樺夫婦,冷電交凝,彷彿
秋水盈波,江樺竟連眼皮子都不抬一下,翻腕振臂,「碎膽蓮」驀地敲在劍鋒之上
,蓮瓣突張,直取何如霞咽喉!
才被震得一個踉蹌的何如霞,拚命向一側跳出,任雪騎覷準間隙,鏈子錐疾似
流星,透空飛射,銀光炫映於剎那,錐頭已到了何如霞左脅!
何如霞暗自挫牙,雙劍回挑,金鐵撞擊聲中,她又被反彈三步,身子尚未站穩
,江樺的「碎膽蓮」已經如影隨形般指到胸前!
現在,何如霞算是嘗到了滋味,明白了自己眼高手低的那股子衝勁要誤事;她
尖叱一聲,雙劍合絞江樺的蓮瓣,但江樺只是身形微晃,蓮瓣寒芒閃處,又扣向她
身上七個不同的致命部位!
同一時間,任雪綺低竄進入,鏈子錐近距難暴出,猛襲何如霞小腹!
在雙重夾擊之下,何如霞立時亂了手腳,她雙劍上下飛舞,人往後躍,可是在
時空及角度的限制裡,顯然她已無法躲過兩個敵人的攻勢——
一道長虹似的流光便在這千鈞一髮之際矯射而至,流光迸濺著紫電寒星,尖端
光沿劃破空氣,發出刺耳的銳嘯,江樺夫婦驚號出聲,慌不迭的分頭撲滾,流光旋
騰舒捲中,兩口子雖然逃出命去,背脊上卻已雙雙見彩!
就隨在這道虹芒之後,飛鷗和尚接踵跟來,粗重的方便鏟呼轟揮舞,力阻虹光
的盤繞矯掣,鏟飛鏟揮之下,他猶身形起落如電,反防著流虹的刺掃捲射,須臾間
雙方已做過七十餘次的接觸,虹光斜掠暴斂,飛鷗和尚也倏退丈外,只這瞬息,兩
個人全已是汗水淋漓!
驚魂未定的何如霞,瞧著屈歸靈那近乎病態的倦容,禁不住脫口大叫:「屈先
生,你,你不礙事吧?」
大口大口喘息著,屈歸靈搖搖手,雙目注定飛鷗和尚,啞著嗓門道:「我不要
緊……倒是你,二姑娘,姓江的兩口子……可曾將你傷著?」
何如霞稍稍安下心來道:「他們沒傷著我,只是好險!」
嚥了口唾沫,屈歸靈的表情上浮現出一抹寬慰,他拭了把汗,喘著氣道:「沒
傷著就好,二姑娘,千萬小心……江樺兩口子絕對不存絲毫善念……」
提起這話,何如霞又忍不住有了氣,她眼珠子上翻,悻悻的道:「還說呢,都
是你當初留下這雙禍害,差點就叫我替你墊了底!」
屈歸靈尚未答話,對面的飛鷗和尚已喘吁初定,大和尚怒瞪著屈歸靈,方便鏟
連連跺地有聲,邊惡狠狠的吼喝著:「你好本事,屈施主,在老衲巨鏟之下,猶能
分身有術,傷我外甥夫婦,老衲倒要看看,你是否還有第二次施展機會!」
屈歸靈乾澀的笑道:「情急拚命罷了,大師父,如何談得上好本事?」
冷冷一哼,飛鷗和尚峻厲的道:「屈施主,對老衲而言,你方纔的行為不止是
對老衲甥媳二人實質的傷害,尤其形同侮辱老衲,這口氣,難以咽得!」
屈歸靈靜靜的道:「事情已經到了這步田地,大師父,你咽不嚥得下這口氣,
對整個結論又有什麼差異?橫豎免不了一戰,或者,免不了一死而已!」
飛鷗和尚目光尖銳的注視著屈歸靈,半晌,才形態凜烈的道:「屈施主早有這
種打算,乃是最好不過,無論一戰或一死,讓我們繼續下去!」
屈歸靈鎮定的道:「請大師父賜招。」
何如霞挪步湊近,惶惶然壓低著聲音道:「屈先生,這和尚好厲害,比我想像
中更要難纏,你還撐得住嗎?」
屈歸靈冷沉的道:「裡外不過一拼。」
頓了頓,他又以非常輕微的音調道:「二姑娘,你的位置不可距我太遠,無論
如何,都要把握在一丈五六的範圍之內,以便情況危急時,來得及伸援紓難……」
點點頭,何如霞緊張的道:「我知道。」
飛鷗和尚開始緩慢的移動步子,在屈歸靈前方走過去又繞回來,模樣似是一個
繪師,正在端詳替人畫像的方位角度,其實他當然不是在端詳替人畫像的方位角度
,他乃是在相忖著什麼間距出手,才能有最佳的致命功效!
江樺夫婦又已打點精神,重振旗鼓的摸了上來,兩口子的衣衫全自背部碎裂,
浸染著殷紅的血漬飄垂擺動,襯著他們的披頭散髮,面青唇白,光景十分的狼狽,
唯其如此,狼狽中更見怨毒了。
吃了先前的那次虧,何如霞現在可是慎重多了,「鴛鴦劍」一前一後,交疊封
衛,兩眼不敢稍瞬的盯視著江樺夫妻,由於劍柄抓得太緊,以至指骨關節突凸,連
顏色都泛了青白!
屈歸靈全身不動,只有眼球隨著飛鷗和尚的身子移轉,他體會得到大和尚此刻
的心情,因而特別注意對方的第一波攻擊,和尚的憤怒與委屈,固然將影響他發動
時的判斷同準確性,但不可否認的,亦必然加強他力道的連展,一擊之下,其威猛
自則驚人。
就像一片灰雲忽然升起,飛鷗和尚的軀體在毫無徵兆的情形裡猝而凌空,凌空
的同時,鏟刃幻化為成串的弧光打著旋轉飛落,彷彿千月並殞,萬環齊頹,發出那
樣懾人的呼嘯之聲,鋒刃所罩,寸土不餘!
屈歸靈原地暴翻,「嘩」的一輕響起處,銀波漫升,剎時將他全身捲裹在一道
圓桶形的光柱裡,光柱隨即貼地舒展,宛若矯龍游騰,以不可思議的快速,穿閃於
密密的圓弧之間,偶而響起一聲清脆的撞擊,也偶而迸射出一溜火星,環弧交織著
,流虹盤繞著,除了銳風盈溢、寒氣如削,這場生死之鬥,簡直就在寂靜中進行……
驀地,江樺半聲不吭,斜刺裡撲向何如霞,「碎膽蓮」抖起一團光蕊,光蕊初
現,人已暴彈九尺,兜頭又是七招並落!
何如霞雖說早有預防,敵人的狙擊卻太過猛辣,她雙劍急揮快挑,仍然難以招
架對方的攻勢,情急之下,只有滾地翻騰,「碎膽蓮」連續砸打,泥土飛揚,一個
個的淺窪,幾乎就貼著何如霞翻滾的身子迅速排接——這等的好機會,任雪綺如何
輕易放得?她也一樣悶聲不響,飛身而上,鏈子錐倏閃如電,十九錐布成開成一面
奪命之網,狠取何如霞。
形勢的惡劣已經明擺明顯,這一剎間,何如霞竟是出奇的鎮靜,頭腦也是異常
的清靈,她並沒有指望屈歸靈在這種生死一線的危急情況下來得及搭救,她唯一想
到的就是如何與敵偕亡——至少,也撈一個夠本!
驟然從地下平躍而起,何如霞不再躲避,她雙手分握:「鴛鴦劍」成犄角之形
,像只瘋虎般猛一頭撞向緊迫而來的江樺,劍尖顫動,冷芒似雪,她甚至不看一眼
迎面揮來的「碎膽蓮」!
雙方的距離本來就近,彼此的攻擊又十分快捷,眼看著的結果便是兩敗俱傷—
—江樺的「碎膽蓮」將絞碎何如霞的面孔,而何如霞的「鴛鴦劍」亦將刺入江樺的
兩脅之內,如果硬要比較勝負,比的也只是輕重之別罷了!
那道長虹就在這時舒捲而至,有如匹練流洩,又似飛瀑掛落,耀眼的毫芒漲溢
炫映,宛若烈陽,虹光發出「絲絲」異響,在光華的外沿更散漾著淡淡的青白色霧
氣,亮麗如日,卻澈寒若冰,它就那麼準確又及時的從何如霞與江樺將要接觸的密
窄中間點通過,並同時把射來的十九點錐影橫阻於光沿之處!
一聲悶嗥顫生生的迸起,兩條人影分別仆跌出去;江樺那只緊握「碎膽蓮」的
左手已經不再連接在原來的部位,而是落在地下微微蠕動,這一次還算好,他的左
手雖然也被削斷,長短卻縮了一截,不是齊肩,只是齊肘,問題在於,斷總是斷了。
何如霞亦滾跌塵埃,她沒有受傷,僅為驚窒過度,本能的反射作用而已。
任雪綺慘號著大奔向她的夫婿,手上尚拎著她那殘缺斑剝的亮銀鏈子錐,這聲
慘號,內涵淒厲無比,倒像是她自己斷了條手肘也似。
飛鷗和尚便在這時自空掠來,方便鏟筆直前戳,連人帶鏟,仿若一隻射自九天
之上的巨矢,毫不猶豫更快似閃電般切入正在旋飛中的長虹——交刃的過程只乃瞬
息,情勢的變化僅為須曳,拚殺雖在多角度進行,卻於剎那間便綜為同一個結論,
一個無可避免的血腥結論!
長虹驀地急速波顫,抖動著向上盤升,宛如一條受創的雲龍,而飛鷗和尚狂吼
著倒彈暴躍,雙足沾地,幾個踉蹌之下又一屁股坐跌!
「嘩」的一聲輕響,虹散光斂,屈歸靈人已落在丈許開外,他的額頭上裂綻一
條寸多長的傷口,鮮血沿頰流淌,胸前脅間,亦展佈著七道縱橫不一的血糟,由上
到下,業已一片猩紅狼藉!
從表面上看,飛鷗和尚的情況似乎比屈歸靈要風光些,他除了跌坐地下,吁吁
喘息之外,就只有右胸的僧衣劃裂,顯現出一道血痕。但是,為什麼他的臉色竟灰
敗至此,且痛苦沮喪之態這般溢於言表?
屈歸靈還站得住,固然站得相當艱辛,站得搖搖晃晃,卻好歹是站住了。
又是一聲號叫,任雪綺滿面涕泗交流,哭得有如杜鵑啼血,斷人肝腸:「師父
,師父,姓屈的好狠的心啊,他……他又把江樺的左手廢了……」
飛鷗和尚仍在喘息,面孔的肌肉不停抽搐,太陽穴連連鼓跳,雙目凸瞪,胸口
急劇起伏,但是,他卻沒有任何反應,沒有一句話回答。
屈歸靈望向何如霞,沙啞的開口道:「二姑娘,你安好麼?」
只這一句話,何如霞剎時百感交集,雙目熱淚盈眶,喉頭哽咽,血流沸騰,她
起了一股衝動,幾乎就想奔過去擁抱住屈歸靈——努力克制著自己的情緒,她點點
頭,僅能顫聲吐出幾個字:「我……我還好……」
屈歸靈慢慢移動著腳步,向何如霞靠近,飛鷗和尚坐在地下,連眼珠子都不稍
轉,像是根本不曾看到屈歸靈的動作一樣。那邊,跪在江樺身旁的任雪綺,不由悲
憤填膺的泣叫著:「師父,他們想逃,他們打算就這麼無付無償的逃走,師父,你
老要阻止他們,要替你的外甥報仇啊!師父,師父,求你開金口,求你現神威……」
飛鷗和尚盤坐在地,依舊不言不語,當然,也依舊沒有丁點回應。
屈歸靈向何如霞伸出手去,語聲裡透著乏倦:「我們走吧,二姑娘。」
非常自然接住屈歸靈伸過來的手,手好冰涼,何如霞緊緊握住,卻有些愕然道
:「能走嗎?」
蒼白的面容上浮起一抹微笑,屈歸靈不再多說什麼,他引領著何如霞,步履蹣
跚的走往坐騎之旁,直到他們上馬揚鞭,灰沙飛揚中奔出了好大一段距離,何如霞
才定下心來,確認是「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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