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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瀝 血 伏 龍
    (台灣版)

                   【第六章 惡沼搏命】
    
      黑夜過去,又是一個白晝。 
     
      漫漫的黑夜,漫漫的白晝。 
     
      戴玄雲哥們幾個圍坐一圈,默默的啃著又硬又冷的鍋餅,鍋餅就著醃漬的疙瘩 
    頭片,就著味道不對的滷牛肉,卻不知道現在吃的是早餐抑或中飯?反正肚皮餓了 
    便填五臟廟,那一頓,也都是這幾樣吃食。 
     
      忽然,霧氣沉混的沼澤西邊,傳來幾聲隱約的狗吠,叫得很急,而且吠聲在不 
    停移動。 
     
      戴玄雲傾耳細聽,咀嚼的嘴巴不再動作。 
     
      盡快嚥下口中的東西,馬小七輕聲道:「莫非是那話兒來了?」 
     
      又一陣連續的狗吠聲透過煙氳傳揚,甘為善居然精神倏振,喜上眉梢:「我的 
    乖乖,八成是來啦,上天保佑,快叫他們來吧!」 
     
      戴玄雲放下手上的半塊鍋餅,神情凝重的道:「約莫是姓胡的找上門了,各位 
    兄弟,千萬記住我們的行事步驟,應對策略,不要亂了章法,大家這就開始行動!」 
     
      六個人迅速分成三組——戴玄雲和甘為善一組,魯魁、馬小七是另一組,方不 
    去則搭配曹大寶,為第三組,而只這片刻之間,方不去已換上一襲緊身的黑色油布 
    水靠,頭上亦套著油布面罩,單露出一雙眼睛,貿然一見,倒像個水怪。 
     
      戴玄雲鎮定的做最後交待:「這一陣狗吠,我判斷就是蔡老爺子發給我們的警 
    號,表示敵人已經展開襲擊了,有人冒著如此風險協助我們,我們便該下力爭氣, 
    能成不成,全力以赴;兄弟們,別忘了珍惜性命,留得住,還是留著好!」 
     
      於是,帳蓬扯平後卷緊藏妥,六個人分為三對,各自朝著預定的方向潛行而去 
    。沼澤上仍然飄浮著裊繞的霧靄,濃淡相互攪合,狺狺的狗吠聲卻又移了位置,遠 
    近不定的游動著。 
     
      戴玄雲與甘為善隱伏在一堆枯萎糾結的樹幹後面,煙濛濛的前頭,正有幾條模 
    糊的人影在緩緩移動,甘為善細心點數,共是五個人。 
     
      戴玄雲屏息靜氣的凝視著人影的動作,他緊閉著嘴,大張著眼,卻沒有任何表 
    示。 
     
      舐潤著嘴唇,甘為善小聲道:「五個人;老戴,看情形他們也分了組,不曾把 
    人手聚集在一起……」 
     
      戴玄雲壓著嗓門道:「這樣做和我們一樣,有利亦有弊,人多了目標大,容易 
    使對方驚覺,人少了力量分散,難以做壓倒性的攻擊,是好是壞,端看彼此的運用 
    了。」 
     
      甘為善露齒一笑:「還得碰了運道。」 
     
      「噓」了一聲,戴玄雲以手點唇,示意噤默。 
     
      前面,五條人影來得更近了,近得幾乎可以聽到他們抑制的呼吸聲。 
     
      戴玄雲湊嘴在甘為善的耳朵邊:「等他們背對這邊的時候,我們分從左右下手 
    ,記得不要挑肥揀瘦,幹掉一個是一個,同時自己也要稍息,預留退步,別忘了, 
    人家也都是些硬把子!」 
     
      點點頭,甘為善道:「你說過,我們要愛惜自己的老命。」 
     
      瞪了甘為善一眼,戴玄雲開始不出出聲,他定定的盯注著那五條緩慢動的身影 
    ,就在那五人的行進方位與這邊形成視線死角的一剎,他用左肘輕碰甘為善的右臂 
    ,自己已暴飛而起,目標正衝著走在中間的那個殺才! 
     
      霧氳驟流波顫,五個人反應奇怪的倏向四邊散掠,而戴玄雲的老籐棍已敲向當 
    中那人的頭頂,那人猝遭攻襲,上身後仰,一腳猛翻蹴踢,竟是又準又狠的對著戴 
    玄雲襠下!於是,另一隻老籐棍便毒蛇一樣竄現在戴玄雲手中,出棍的位置,剛巧 
    在那一腳踹來的三寸之前,但聞「克嚓」一聲骨骼斷折的聲響,對方已一個踉蹌摔 
    出兩步! 
     
      好快的一柄馬刀便在此時削向戴玄雲的脖頸,雪亮的刀光閃劃過灰沉的煙霧, 
    帶起一抹耀眼的寒芒,戴玄雲的老籐棍驀地打橫,「噹」的一記便將刀鋒彈開,斜 
    刺裡,那把又重又利的劈斧便兜頂砍落。 
     
      戴玄雲沒有躲避,不曾騰挪,他像瘋了一樣迎著劈斧暴衝上去,眼看著斧刃就 
    要沾觸他的頭皮,他卻身形猝偏,一隻老籐棍倒抗肩膀,一隻老籐棍橫揮如電—— 
    剎那間,沉利的劈斧反震跳蕩,而只跳得兩跳,使斧的那一位已鬼哭狼嚎的跌了出 
    去,棍掃骨折之間,尚帶著那種刺耳的皮囊碎裂聲! 
     
      有銅哨的尖銳音響突兀揚起,不知是對方誰在吹哨,但誰吹都是一樣,目地不 
    過是示警求援,召集夥伴前來試圖「大鍋炒」罷了。 
     
      空中爪影暴現,哨音驟寂,兩條人影倏接倏分,使馬刀的那一位,業已被甘為 
    善圈上,但顯然甘為善的狙殺時機拿捏得不夠準確,未能一擊而中! 
     
      又有一條人影撲向甘為善,三節棍掠空飛舞,勁勢強猛,出招快捷,功架一亮 
    ,便知不是等閒! 
     
      戴玄雲咒罵一聲,也才是腳步甫動,一對精光眩燦的「穿心刺」已照面戳到, 
    刺顫芒抖,找的正是他這兩隻招子! 
     
      老籐棍揮指一點,卻在一點的位置左右跳動,兩隻「穿心刺」驀然磕翻,戴玄 
    雲側削切刀,對方極快的旋轉半弧,刺尖寒光閃掣,挑的是戴玄雲胸腹,忽然間, 
    戴玄雲手上的老籐棍飛輪般在指掌中迴繞,猛烈的絞合力道一下子便扭脫了對方的 
    雙刺,就配合得那麼好,另一隻籐棍由下往上,竟像利劍般透進了敵人的肋部! 
     
      飄蕩的煙氳往四周敵漾,宛如讓開部份空隙來容納那隨著老籐棍的抽拔而標起 
    的血箭,一聲窒悶的嗥號緊跟著一個人體的栽倒,栽倒的不是身體墜地的聲音,卻 
    是「噗通」,一下落入沼澤! 
     
      那邊,馬刀的光輝閃動,甘為善撲地而出,背脊上也是一片血芒映濺,他的五 
    指鋼爪卻從腋下向後倒飛,「嗆啷」脆響中扣住了再次揮落的馬刀,執刀者用力掙 
    扳,他則翻身硬扯,在這要命的一剎裡,三節棍棍頭帶風,筆直點戳甘為善的額心! 
     
      戴玄雲雙腿微彎猛撐,人就像怒矢一般彈射過去,一對老籐棍併合上挑,險極 
    的將點到甘為善額前的三節棍震開,甘為善乘勢躍騰,藉著對方發力扯掙的力道暴 
    竄過去,但見爪索拋繞,刀芒眩流,兩個人纏做一堆,「嘩啦啦」的泥水灑揚裡, 
    雙雙跌進了另一個沼窩。 
     
      遠近不等的好幾處方位,這時已傳來哨音的回應,尖厲的銳響穿雲裂霧,游移 
    四周,然而匯聚的目標卻是這邊,顯見對方的援兵就快到了! 
     
      甘為善與他的對手掉落進去的那個沼澤裡,持續發出激烈的泥水攪動聲,隱約 
    中似乎有人頭浮沉,更見一片污波泥浪翻揚,問題是分不清誰是誰,從灰濛濛的霧 
    氳間看去,敵我俱成一團混沌了! 
     
      腦門上是一頭汗,一頭冷汗;戴玄雲搶步過去,急得雙眼透紅,嗓門發沙:「 
    猴叫天,猴叫天,你出個聲音,我好幫你一把,只要喊一聲就行——」 
     
      泥窩裡影像翻攪,一會有人冒起,一會有人沉沒,唏哩嘩啦的污漿濺飛,偶而 
    半聲悶叫,也被泥水窒息,在這種情形下,要分敵我,真是難上加難……… 
     
      各處的哨音越見清亮,以聲音判距離,只怕已在附近了! 
     
      戴玄雲雙手緊握他的老籐棍,眼珠似欲突出目眶,連連跺著腳:「甘為善,猴 
    叫天,我操你的老娘,你就是要死,在斷氣之前也發一聲喊,我好替你報仇呀!」 
     
      彷彿是答覆他的叫罵,泥潭中突兀水聲震盪,一條人影連滾帶爬的翻了上來, 
    戴玄雲喉頭低嗥,旋身暴起,老籐棍交叉狠落——
     
      那人急忙縮腦弓背,兩手亂搖:「是我………老戴,是我啊………」 
     
      老天保佑,這翻上潭邊的人,可不正是甘為善?正是混身污泥,狼狽得不成人 
    形的甘為善!剎時裡,戴玄雲覺得雙目潤濕,鼻端冷酸,他掩飾的用力吸了口氣, 
    一把拎著甘為善的後領將他提起,拖著姓甘的便走:「你這殺千刀的猴崽子——」 
     
      當他們的身形剛剛隱沒於迷漫的灰靄中,已有十多條人影掠到方才雙方拚殺的 
    地方,一片驚呼怒叫之聲,亦隨即沸騰起來……… 
     
      「生死扁擔」修長生在前開路,「不死三郎」仇濱眼在他後頭,第三個是虎背 
    熊腰,兩只手掌巨大有如蒲扇般的「大涼山」怪傑「雙手錘」趙起凡,他們領著的 
    另三個人,是修長生手下的得力兄弟「降魔三鞭」周貴、鐘百柱,萬子山;六個人 
    成為一路,魚貫而行,都保持著極度的戒備。 
     
      仇濱目光炯亮的往週遭搜視,語氣卻已有些不耐:「長生兄,我看姓戴的一夥 
    人,也不過就是些鑽牆打洞,雞鳴狗盜之屬,胡老爺子大概把他們估量得過高了, 
    這種下三濫角色,實在不值得如此勞師動眾,小題大做——」 
     
      修長生小心異異的往前行進,口中漫應道:「仇兄何來此言?」 
     
      仇濱悻悻的道:「若是人物,稱得上江湖好漢,就該明火對仗,列陣挑戰,那 
    有像這種縮頭縮腦,畏首縣尾的窩囊法?我們一向搏龍斗虎,想不到今天卻碰到一 
    幹上不了抬盤的二混子!」 
     
      深沉的笑笑,修長生含蓄的道:「他們可能是認為力量比較孤單,才不敢正面 
    與我方拼殺,但不管他們是種什麼打算,仇兄,我們還是謹慎些好,狗急跳牆,人 
    急上梁,千萬輕忽不得。」 
     
      「雙手錘」趙起凡揮扇了一把眼前飄蕩的灰霧,聲音低沉的道:「修兄說得有 
    理,姓戴的那一幫人,別個我不知道,戴玄雲本身的傳聞,我卻聽說不少,外傳此 
    人功力奇高,反應極快,最麻煩的是他心狠手辣,悍不畏死,是個曲型的賣肉者— 
    —不珍惜自己的肉,當然更不顧憐別人的肉;一朝和他對上,可得留意他這股凶殘 
    勁道。」 
     
      冷冷一哼,仇濱道:「這樣正合了我的脾胃,他心狠手辣,我也不是慈悲為懷 
    ,他不怕割肉,我這付臭皮囊亦捨得糟蹋,倒盼望能盡早碰上,分個高下!」 
     
      修長生沒有回答,趙起凡也默然無語——不錯,俠義門中,講究的乃是仁恕謙 
    讓,大度寬宏,不作興鋒芒外露,舉止傲倨,縱然是自持才具,目高於頂,表面上 
    也得虛懷若谷,客氣三分,像仇濱這等銳勢盡現,咄咄逼人的模樣,未免過於橫霸 
    ,為正派武林人士所不取,但黍為同道,更屬搭擋,二人內心雖不以為然,亦只有 
    沉默以對了。 
     
      氣氛僵寂中,修長生跨腿邁過一條橫伸地面的籐蔓,他只是腿肚子稍稱磨擦了 
    一下蔓莖,那條原本宛如死蛇般毫無動靜的籐蔓,竟驀然彈起,長虹也似翻捲倒揚 
    ,修長生應變奇速,一聲「小心」,人已掠空尋丈,其他五人亦即躍向週遭,而眼 
    見那條活索似的籐蔓揮空墜落,一蓬白茫茫的粉狀物便在籐蔓落地前的瞬息間灑出 
    ——從籐蔓挖空的莖腹內灑出,四散噴揚,彷彿雪花繽紛! 
     
      一陣嗆鼻空喉的辛辣腥悶氣息隨著這片白霧沖人而至,在他們各自的躲避行動 
    中,「降魘三鞭」的第二號朋友鐘百柱僅僅稍慢一步,已兜頭灑了滿身白粉,他嗥 
    叫一聲,雙手捂臉,立時痛苦的哀跌在地! 
     
      蒙著口鼻躍退出老遠的「雙手錘」趙起凡,趁著一陣送風輕輕吸了口氣,盡量 
    保持著平靜的道:「是石灰!」 
     
      修長生已過去查看鐘百柱的傷勢,再三檢視之下,他的神態上略現激動:「不 
    上是石灰,石灰末裡還滲得有琉璜粉,鐘百柱這雙招子完了!」 
     
      蹲在鐘百柱身邊的周貴語氣急迫的道:「大爺,用水沖洗試試——」 
     
      修長生雙眼一瞪:「沒有知識,石灰經水,浸蝕性越發厲害,就算鐘百柱的招 
    子尚有萬一的希望,被這一燒也燒瞎了!」 
     
      蹲在另一邊的萬子山不禁憂惶的道:「那,那我們該怎麼辦呢?總不能不做點 
    什麼吧? 
     
      像這樣乾耗下去,老鐘的眼睛勢非報廢不可,大爺,你倒是快拿主意啊!」 
     
      鐘百柱用手捂著雙眼,強忍著痛苦不出聲,但由他身子的顫抖,面頰的扭曲情 
    形看來,受的罪怕是相當不輕! 
     
      趙起凡大步走近,沉聲道:「修兄,眼前是救人要緊,尊屬的傷勢耽擱不得, 
    我看立時後送就醫乃是常務之急,再說,尊屬此刻的狀況不但幫不上大家的忙,拖 
    在身邊也是累贅;直言無諱,還請修兄莫怪。」 
     
      咬咬牙,修長生道:「好吧,亦只有這麼辦了;周貴、萬子山,你兩個負責將 
    百柱後送就醫,記得行動要快。沿途不可遲誤,但願他這雙招子能保得住!」 
     
      周貴與萬子山二人不再多說,他們一邊一個,分左右把鐘百柱架起,迅速調頭 
    離開——
     
      望著他們的背影忽匆消失在霧氳中,修長生目透血光,形容肅煞的道:「真是 
    鬼域技兩,惡毒陷阱……我要不替鐘百柱湔雪此恨,誓不為人!」 
     
      趙起凡安慰著修長生道:「不必急,修兄,我們乃是同一個想法,但要穩紮穩 
    打才是上策,心浮氣燥,則正合了對方的算盤。」 
     
      這時,仇濱寒著那張猙獰嚇人的醜臉,粗著聲吆暍;「二位老兄,老使嘴巴叱 
    呼,饒不回鐘百柱那雙招子來,咱們朝前淌,碰著一個算一個,看看我們能不能生 
    剜那干雜碎的眼珠子出來!」 
     
      修長生與趙起凡全沉默著,三個人又開始向前搜索,而三股怨氣擰成一股火毒 
    的殺機,宛若凝了形。 
     
      周貴和萬子山攙扶著鐘百柱,一腳高一腳低的往回走著,由於心情都壞,沒有 
    人願意開口說話;鐘百柱的一雙眼業已紅腫得有如核桃,淚水順著眼角不停的流淌 
    ,他偶而喘一口氣,身體便是一陣痙掣。 
     
      突兀間,周貴的哪步緩滯下來,他目定定的望著前面,呼吸立現沉濁——滿腹 
    心事的萬子山不由一怔,疑惑又煩燥的問:「你怎麼啦?」 
     
      周貴站定,細微的語聲裡掩飾不住他的緊張:「前面有人攔著咱們的去路。」 
     
      猛覺內腑一陣收縮,萬子山順著周貴的視線看過去,老天,煙霧迷濛中果然有 
    一條人影橫阻在前,不,那幾乎不像是條「人」的影子,人影那有如此高大,如此 
    魁偉的?那影子粗壯得彷彿一頭猩猩,或者是,一隻巨熊! 
     
      乾澀的嚥了口唾沬,萬子山吃力的低語:「我的親娘,那是個人?人有這麼大 
    的塊頭?」 
     
      周貴喃喃的道:「今天的運勢不好,我看霉頭怕要觸定了!」 
     
      霧氳中的人影開始緩慢移動,朝他們三人面前移動,移動的速度並不快,但是 
    那種壓迫的感覺卻沉重得叫他們難以承受。 
     
      牙根一緊,周貴急促的道:「放下老鐘,我們準備干!」 
     
      鐘百柱茫然站立邊伸出雙手探索,他抖著聲道:「有什麼不對麼?你們發現了 
    什麼?」 
     
      萬子山唇乾舌燥的道:「你就待在這裡,什麼也別管,老鐘,一切有我和老周 
    擔待——」 
     
      於是,煙霧中的人影已到了跟前——那是魯魁,「猛先鋒」魯魁。 
     
      魯魁的右手上握著一把四十斤重的「金背砍山刀」,左手上是一面又厚又韌的 
    黑牛皮圓盾,人站在那裡,像一座山,頗有頂天立地,睥睨群雄的氣勢! 
     
      周貴的臉色蒼白,唇角在一下子又一下子不受控制的抽搐,他努力想把自己的 
    聲音發得威嚴狠厲,但是開口之下,那股子瘩啞?卻令他自己也吃了一驚:「朋友 
    ,你想幹什麼?」 
     
      魯魁嘿嘿一笑,露出滿口寬平的大板牙:「我想幹什麼?這話兒新鮮,我倒要 
    問問你們,你們跑來這『十里混沼』,又是想幹什麼?」 
     
      周貴覺得下腹松吊,丹田廢施,一口氣怎麼聚也聚不攏;他沙著嗓門道:「休 
    要打譜乘人之危,落井下石,我們是護送這位受傷的兄弟回去就醫………」 
     
      魯魁笑得越見古怪,他裂著大嘴道:「你那兄弟,是怎麼傷的?」 
     
      周貴吶吶的道:「他是中了暗算,一雙招子已經看不見了………」 
     
      —點點頭,魯魁道:「這樣很痛苦,索興成全了他,叫他永不再受失明之累, 
    豈非功德一件?」 
     
      退後一步,周貴色厲內荏的叱呼:「你想怎麼樣?可別認為吃定了,來者不善 
    ,善者便不來,真當我們含糊?」 
     
      魯魁手中的「金背砍山刀」斜舉,臉色倏然下沉:「少給老子扯這些閒淡,窮 
    擺弄些場面言詞;你們摸進『十里混沼』,不外是想要我們哥幾個的性命,要命? 
    行,總得綴補點什麼才能叫我們把命獻上,空口說白話就打譜成事,我哥幾個還沒 
    這等服貼法!」 
     
      萬子山向周貴使了個眼色,比較沉著的道:「如此說來,你是有意動武了?」 
     
      魯魁重重的道:「不止是『動武』而已,很對不起各位,今天耍各位把這付臭 
    皮囊留下,而且,很可能都囫圃不了!」 
     
      萬子山慢吞吞的道:「你倒是很有把握——」 
     
      「握」字的尾音還在他唇際迴繞,那條粗若兒臂的蟒皮長鞭已活蛇般暴捲斜揚 
    ,鞭稍子「辟啪」彈響中,又準又快的圈向魯魁脖頸! 
     
      大砍刀「呼」聲橫揮,飛來的長鞭立時蕩往一傍,周貴乘隙竄撲,同式同樣的 
    另一條蟒皮長鞭貼地而出,強卷魯魁雙足。 
     
      魯魁根本不會移動,他任由對方的長鞭繞足圈緊,周貴一擊得手,馬上吐氣開 
    聲,發力扯帶——這一扯一帶,才知道上了洋當,他竟絲毫搖惑不了對方分寸,鞭 
    稍所纏,幾乎不是纏著一雙人腿,像是纏著一座山崗! 
     
      於是,大砍刀兜頭劈落,周貴怪叫一聲,只得鬆手逃命,他身形才閃,蟒皮長 
    鞭已斷為兩截,此刻,萬子山虎吼如嘯,打傍衝近,長鞭飛旋,再次絞卷魯魁咽喉 
    ,魯魁卻猛然旋身,皮直暴揚,「唰啦」聲裡檔開了鞭勢,大砍刀猝翻如電,萬子 
    山嗥號半聲,手舞足蹈的橫摔出去,濛濛霧靄裡,更憑添了一蓬血雨! 
     
      目睹萬子山的慘狀,周貴不由噎窒一聲,滿面恐怖之色,他連鐘百柱也顧不得 
    了,撒腿便跑,慌不擇路之下,卻猛的與人撞個滿懷——那是馬小七。 
     
      當周貴從馬小七的懷中掙出,業已雙目凸突,大張的嘴巴裡發出「嗷」「嗷」 
    的聲響,他慢慢倒退,肚腹裡一柄細窄短劍便慢慢滑出,短劍的另一邊,乃是執在 
    馬小七手上。 
     
      魯魁走了過來,用大砍刀指了指那茫然孤立,形態顫悸的鐘百柱,低聲道:「 
    這一個,留是不留?」 
     
      目注著周貴軟軟頹地,馬小七看也不看鐘百柱一眼:「叫他活著吧,沒有眼睛 
    ,生不如死,誰叫他投錯了主見,辦岔了差?」 
     
      魯魁聳聳肩:「聽你的,反正一個瞎子對我們也沒什麼妨礙。」 
     
      馬小七收回短劍,神色凝重的道:「我們摸回去,看看能不能收拾得了另外那 
    三個,真正棘手的還是那一票貨!」魯魁點著頭,領先向前行去,在飄渺的灰霧裡 
    ,他那巨大粗偉的身影,活脫就是一座移動的山,一座似能抗起半邊天的山! 
     
      仇濱的表情十分陰沉,一大一小的兩隻眼睛裡透著那種獸性的殘野光芒,似是 
    嗜血的原始本能已在他體內萌發蓬勃,似是怨毒滲合著凶暴的濃烈戾氣已掩蓋了他 
    的理性,他的外貌雖然冷鷙靜默,但予人的感受卻像是一頭發狂前的獅虎! 
     
      修長生自然也是郁氣難抒,心裡彆扭得慌,再怎麼說,首當其衝的受害者乃是 
    他的手下人,這不僅有著情感上的牽連,顏面上亦頗不好看,他急著想報復,急著 
    要宣洩這股惱恨,只是他的涵養功夫夠,表面上還看不出他的激動罷了。 
     
      最能保持心態平衡的人是趙起凡,可是趙起凡卻心存隱憂,直覺裡便有一種不 
    祥的預感,武林中人,在出陣交鋒之前,最重各類先兆的現示,這不僅是迷信,而 
    有著士氣與心理多方面的影響。現下的情況卻在在顯露著失利失算,無形的銳勢這 
    一消磨,待要克敵制勝,怕就難了…… 
     
      三個人都沒有出聲,只在沉寂中往前行進,三個人的情緒也和四周的霧氣一樣 
    ,充滿一片灰暗。 
     
      忽然,仇濱開了口:「什麼時辰了?」 
     
      修長生望望天色,笑得苦澀:「煙氳迷漫,也不知是什麼時辰了,但現在仍是 
    白天該不會錯。」 
     
      仇濱挫著牙道:「都是一群無膽匪類,陰溝裡的老鼠,只敢抽冷子打暗算,沒 
    有種正面對陣,這干人如果也叫江湖人,則江湖就沒有人沾邊了!」 
     
      修長生吁了口氣:「像這樣兜圈子,捉迷藏,卻不知耍弄到什麼時候才算了局 
    ?我們費力耗勁,連鬼影也未碰上一條,如此事倍功半的折騰,恐怕不是好辦法!」 
     
      仇濱突地提高了嗓門:「我真他娘的受夠了,修兄,我們是來豁命鬥狠,不是 
    來和人家玩把戲,這等死不朝面的窮兜窮轉,算是怎麼一碼事?不如索興回去,叫 
    胡老哥籌思出一條可行之計來,恁般將人消磨,簡直就是作賤我們!」 
     
      略一遲疑,修長生腳步慢了下來:「趙兄的意思如何?」 
     
      趙起凡乾笑著道:「我沒有意見,不過當初約好了是齊一行動,聞得號角之聲 
    才該收兵,假若我們提前回去,會不會引起其他人的誤解,卻不可不慎——」 
     
      修長生不禁洩氣的道:「差點忘了這項約定……我看還是算了,且等角鳴之後 
    再說吧。」 
     
      仇濱雙手握拳揮舞,突兀昂烈的吼叫:「戴玄雲,還有姓戴的那幾個狐群的狗 
    覺,你們都是些軟蓋的鰲羔子,都是些見不得天光的癩蛤蟆,你們不配在江湖混, 
    不配稱做男子漢,有擔當的就滾出來挑單硬幹,沒這個種便爬回你們師娘懷裡吃奶 
    ,犯不上丟人現眼,叫你們祖宗十八代陪著抹灰!」 
     
      亢烈的吼喝聲迴響於週遭的濛濛煙氣中,尾韻裊繞,終又幽沉一片,沒有引起 
    任何反應,任何異態,不曾出現的,仍然不曾出現。 
     
      趙起凡搖頭低歎:「姓戴的那一夥也真叫沉得住氣,彼人指著山門罵祖宗,竟 
    亦悶不吭聲,縮著腦袋裝聾做啞,這份修養,實在到家了!」 
     
      修長生青著面孔道:「這算不上什麼修養,這是寡廉鮮恥,是沒有人格,是不 
    要臉!」 
     
      一大一小的兩隻眼怒瞪著,眼皮子在不住跳動,仇濱形狀獰厲的又再咆哮:「 
    人要這般挺不起脊樑骨,還能稱做人麼?完全是一堆江湖垃圾,武林渣滓,枉頂著 
    一顆人頭混世,枉披著人皮糟蹋糧食,我呸,一群下等孽畜!」 
     
      修長生大聲道:「罵得好,罵得痛快!」 
     
      驀然以指比唇,趙起凡目光凝聚於一個方向,聲音低促道:「注意,好像有狀 
    況了。」 
     
      修長生與仇濱跟著移轉視線探索,不錯,霧氳裡,有一條影子出現,好高好大 
    的一條影子,看上去彷彿一座小山! 
     
      冷冷一笑,仇濱道:「犯賤不是?不罵不伸頭,一罵就現原形,這也算是些人 
    物?」 
     
      修長生盯著那條緩緩接近的人影,語調裡竟有抑止不住的興奮:「真是憋夠了 
    ,好歹撈著一個,且先拿他開彩再說。」 
     
      趙起凡審慎的道:「留心這個傢伙,看樣子他是有備而來,沒有過份衝動的跡 
    象!」 
     
      「嗤」了一聲,仇濱傲然道:「管他有備無備,不是這一頓好罵,只怕還窩著 
    扮熊哩,娘的,今天要叫他走了人,我就不姓仇!」 
     
      於是,魯魁出現在他們面前,臉上一派漠然的俯視著這三個來意不善的敵人。 
     
      修長生、仇濱、趙起凡等人,在看清楚眼前的魯魁之後,心中不約而同的叫了 
    一聲:好大塊頭;他們立時閃到三個有利出手的角度,顯然除了驚異於魯魁的高大 
    身材之外,並沒有絲毫畏怯之意。 
     
      魯魁右手的「金背砍山刀」垂指向地,左手的牛皮圓盾緊護胸際,他只是靜靜 
    的俯視對方,好像他出現的目地就是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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