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雲閣主掃描校對 http://fyg.126.com【第十一章 長鋒映毒膽】
【第十二章 狂蜂戲新蕊】
【第十三章 快刀斬人狼】
【第十四章 新恩釋舊怨】
【第十五章 旭血凝寒鋒】
【第十六章 豪勇懾兇魅】
【第十七章 長刃祭惡魂】
【第十八章 細論鬼王旗】
【第十九章 天涯有窄路】
【第二十章 螳螂黃雀計】
【第十一章 長鋒映毒膽】 毒魄的坐騎「飄雲」正以小碎步不徐不緩的朝前行著﹐南宮羽輕扯韁繩﹐小心 的控制著自己馬兒的速度﹐以相隔三尺的間距跟在後面--一路過來﹐他就保持這 樣的距離﹐業已悶著頭走了個多時辰了。 天氣很冷﹐決不是個適宜出門溜馬的日子﹐而看毒魄的模樣﹐顯然也並非出來 溜馬﹐那麼﹐毒魄到底是打算於什麼﹖ 干咳一聲﹐南宮羽略略提高了嗓門﹕ 「我說﹐毒魄﹐咱們是待往哪里去﹖」 毒魄的身子挺坐鞍上﹐頭也不回的道﹕ 「你莫非還想不到﹖」 愣了一下。 南宮羽迷惑的道﹕ 「我應該想得到麼﹖」 毒魄將坐騎的勢子放緩下來﹐等南宮羽趕上並轡﹐然後﹐他才郁著聲道﹕ 「今天是十四﹐南宮。」 南宮羽扳著手指頭數了數。 慢騰騰的道﹕ 「沒有錯﹐今天正是十月十四﹐這又如何﹖每個月都有十四……」 毒魄半合的眼瞳中神色淒晦﹕ 「這個日子的後兩天﹐對我有點不同的意義﹐南宮﹐你記得那個崔秀﹖『癩蛇 』崔秀﹖」 南宮羽的表情也凝重起來﹕ 「當然記得﹐而且﹐永難忘懷。」 點點頭。 毒魄道﹕ 「姓崔的在每個月十六、十八兩天交班休假﹐他散值以後的去處、大多在『抱 固嶺』‘後山溝』的幾家窯子里﹐我們今日出發﹐路上緊趕一程﹐剛好可在十六那 天堵上他﹐萬一落空﹐還有十八那一日墊後﹗」 南宮羽冷靜的道﹕ 「如此說來﹐你已准備向他們正式動手開刀了﹖」 毒魄瞅了南宮羽一眼﹐道﹕ 「你能否給我舉一個繼續延宕下去的理由﹐南宮﹖」 南官羽道﹕ 「不是『延宕』﹐而該『慎重』﹐譬如說﹐老爺子的交待﹐狄姑娘的處境﹐我 們都該加以考慮﹐縱然不能做兩全的衡度﹐至少也要設法將傷害減低到最輕﹐毒魄 ﹐茲事體大﹐猶待三思﹗」 毒魄忽然陰慘慘的笑了﹐笑聲里﹐仿佛帶著嗚嚥﹕ 「南宮﹐你以為我不曾仔細考量過、反復斟酌過﹖你以為我沒有三思﹖老實說 ﹐我不但想了千百遍﹐更算了千百遍﹐輾轉思量﹐結論都只有一個--這件事﹐必 須破為兩半﹐徹尾使它分開﹗」 南宮羽不解的道﹕ 「怎麼說﹖」 毒魄目視前方。 語音平緩﹕ 「師父與狄姑娘的情感問題是一回事﹐『鬼王旗』的人奸殺了飛星又是另一回 事﹐橋歸橋﹐路歸路﹐親家冤家各自結﹐混不得一談。」 吁了口氣。 南宮羽道﹕ 「你是這麼個論法﹐可是站在老爺子和狄姑娘的立場﹐恐怕就同你的觀點不大 一樣了﹔毒魄﹐你也明白﹐其中恩怨交疊﹐都是互有牽扯的﹐要把它從頭破開來﹐ 當做兩碼子事辦﹐真正談何容易﹖」」 毒魄堅定的道﹕ 「只要師父看得透、看得明﹐這件事辦起來就沒有多大困難﹐南官﹐師父愛的 人是狄姑娘﹐如果狄姑娘也能接受師父的愛﹐他們便是一對神仙眷侶﹐自可過那嘯 做山林﹐無憂無慮的逍遙日子﹐師父年紀大了﹐身子又不太好﹐理該遠離塵囂﹐不 沾俗冗﹐他老人家應追求他自己的生活﹐享受自己的晚年﹐下一代的事﹐不須要給 他再添煩惱……… 南宮羽道﹕ 「那麼﹐狄姑娘呢﹖狄姑娘又會怎麼想﹖」 毒魄道﹕ 「女人的一生﹐就是丈夫﹐南宮﹐狄姑娘一旦姓了全﹐自然得跟著姓全的步調 走﹐其他的牽纏﹐俱屬身外之事了﹗」 南宮羽笑了笑﹕ 「我不能說你的話沒有道理﹐但多少有點一廂情願的味道﹐事實上﹐老爺子和 狄姑娘是否會同你的見解一致﹐還大有疑問﹐而世事多變﹐風雲難測﹐血刃既出﹐ 將來是個什麼情況﹐就誰都拿不准了……」 毒魄冷沉的道﹕ 「南宮﹐我只是希望師父與狄姑娘脫離這場爭紛、置身於糾葛之外﹐一切後果 ﹐俱由我來承擔﹐將來無論形勢如何演變﹐自有我用頭顱頂著﹐大難莫如死﹐看開 了這一層﹐還有什麼不能徹悟的﹖」 南宮羽道﹕ 「毒魄﹐你是下定決心要干了﹖」 用力頷首。 毒魄的顏容凜烈﹕ 「決無改悔﹗」 南宮羽道﹕ 「老爺子不知道吧﹖」 毒魄苦澀的一笑﹕ 「如何能讓他老人家知道﹖從頭至尾﹐我就不敢透露半句口風……」 手撫著鞍前的「判官頭」﹐南宮羽付度著道﹕ 「既然要豁上﹐里外便該有所安排﹐以免到時候走了消息﹐憑添困擾﹔毒魄﹐ 宅子內﹐有誰曉得你這碼事﹖」 毒魄道﹕ 「貴老瘸﹔我已把事情的前因後果﹐以及我的打算完全告訴了他﹐師父那里﹐ 亦托他全力照應﹐該怎麼辦﹐他自會有底……」 南宮羽有些不安的道﹕ 「娘的﹐今天一大早﹐只聽你吆喝一聲走﹐我就跟了出來﹐還不知道這一走便 待披掛上陣了﹐老爺子面前﹐我尚未辭行哩﹗」 毒魄道﹕ 「你放心﹐我已替你想到這一層上﹐貴老瘸會代我們向師父解釋﹐說我們忽然 接到急報﹐有大票買賣上門﹐因時間緊迫﹐來不及稟告師父﹐搶頭先接生意去了﹐ 等辦完事即行回轉……」 南宮羽笑道﹕ 「你倒會編……」 毒魄輕嘆一聲﹕ 「師父將逾甲子之年﹐辛勞一生﹐盡在刀頭舐血﹐槍林打滾﹐簡直沒有過幾天 悠游日子﹐趕到這把歲數﹐才求得一位紅粉知己﹐生平夙願﹐正當得償的關頭﹐我 若還叫他老人家牽腸掛肚﹐憂戚難安﹐豈非顯得我這做徒弟的太不長進﹖」 南官羽聳聳肩﹐道﹕ 「說真話﹐對老爺子的孝心﹐你是夠了﹐否則﹐怎麼玩得出強劫美人轎那一出 把戲來﹖換個師父、或換個徒弟﹐只怕都不會如此開通順應﹗」 毒魄啼笑皆非的道﹕ 「你少扯淡﹗」 南官羽下意識的摸了摸他斜掛於馬首右側的槍囊﹐心里想﹐這可不是扯談﹐若 非全老爺子走了這一步桃花劫﹐又何致於有今天的血雨腥風﹖ 師徒固然情深﹐但那跟著來的連番惡戰狠斗﹐可就夠嗆的了…… 「抱固嶺」隔著「後山溝」只有里許地﹐中間連著一片雜木叢生的大斜坡﹐「 後山溝」名副其實﹐正是坐落在一條山坳於里。 由「後山溝』仰頭向上望﹐可以清晰看到「抱固嶺」半腰錯落散布的幢幢屋字 ﹐那里﹐便是「鬼王旗」的大寨了。 「後山溝」算是個十分畸形的所在﹐沿著山拗子兩邊高低不平的地勢﹐有的以 原木、有的用毛竹﹐也有拿磚石做材料﹐因陋就簡﹐毫無規則的搭造了十多問房子 ﹐每戶的門檐下﹐還掛得有各種各式粗俗不堪的招牌或燈籠﹐光看那上頭的字號﹐ 就能叫人明白這一家是千什麼的﹐總不外茶舖酒館﹐賭坊娼戶一類﹐此地敢情和「 群英集」的性質差不多﹐都是依附「鬼王旗」才興旺起來的小村甸。 順著溝底權充為「路」的崎嶇地面走過去﹐開窯子的戶頭共有四家﹐分別為「 春來喜」、「小艷芳」、「雙合」、「洞天閣」﹐而不管它起的是哪一種□麗名稱 ﹐其格局雜亂、建築粗礪則並無二致﹐似乎賣人肉的地方單論交易就行﹐什麼氣氛 情調﹐全他娘算是題外之事了。 現在﹐剛剛天黑。 天才入黑﹐「後山溝」可就開始熱鬧了。 大部分是從「抱固嶺」“鬼王旗」大寨里下來的人。 他們只要越過中間那片坡地﹐就和去鄰家串門於一樣﹐消消停停便應了卯﹐也 有少數附近山居的年輕人溜了來偷尋樂子﹐總之﹐掌上燈﹐這里就喧囂活絡起來﹐ 和白日的鬼冷冰清﹐截然兩個世界。 毒魄與南宮羽早就到了﹐他們當然不會大搖大擺的四處游逛﹐也不會鑽進哪家 店里去叫吃叫喝﹐到底﹐這是「鬼王旗」的地盤﹐生面孔的人隨時都可能引起疑竇 ﹐招來麻煩﹐他們不想打草驚蛇﹐自擾陣腳﹐因此﹐在弄清目標地形之後﹐兩個人 便窩在山溝的僻靜處休歇養神﹐以備時辰到了﹐大於一場。 伸手揮去一只停在臉上的小蟲﹐南宮羽從手邊的泛白布袋里摸出兩套夾肉燒餅 ﹐遞一套給毒魄﹐自己就著另一套開口大嚼﹐吃得頗有勁頭。 毒魄目光下望﹐不停巡梭著那四家窯於的方位﹐他咬了一口燒餅﹐有些食不知 味的道﹕ 「你猜想﹐南宮﹐姓崔的今晚會去哪家落腳﹖」 嚥下口里的東西﹐南宮羽抹了抹嘴巴﹕ 「這可不大好猜﹐而且﹐也不是猜的事﹐在逮著了才能算數。」 毒魄若有所思的道﹕ 「我聽說崔秀是個極為狡詐機靈的人﹐心思巧、反應快﹐且生性多疑﹐警覺特 強﹐要對付他﹐決不可稍有疏忽﹐否則﹐一朝吃他溜脫﹐再想找第二次機會就不容 易了……」 南宮羽又咬了一口燒餅﹐用力咀嚼著﹕ 「這個狗雜碎還是塊道地的狠貨﹐咱們下起手來可半點遲疑不得﹐務必往死處 殺、要害干﹐別叫他有絲毫喘息的余地﹗」 毒魄道﹕ 「有關這一樁﹐你倒不必掛懷﹐只要堵上他﹐他就難求僥幸。」 望望天色。 南宮羽道﹕ 「毒魄﹐你打譜用什麼法子去確定姓崔的耽在哪一家﹖」 毒魄低聲道﹕ 「速戰速決﹐抓個窯子里的粉頭或龜奴出來逼問--你看行不行﹖」 南宮羽哧哧笑道。 「行﹐怎麼不行﹖這法子又快當、又落實﹐強似一間間房開門去找﹐如果正好 碰上了那話兒﹐豈非自觸霉頭﹖」 毒魄道﹕ 「還得記住一項﹐南宮﹐假設姓崔的有同伴隨行﹐我們也要把狙擊重點擺在姓 崔的身上﹐以先宰殺他為第一要務﹗」 點點頭。 南宮羽道﹕ 「我省得﹐原就是為了這狗娘養來的。」 三口兩口吃完了手上的夾肉燒餅﹐毒魄拂去前襟上沾著的碎屑﹐站起身來。 「開始吧﹐南宮。」 南宮羽瞅向下面明亮的燈火﹐往來不絕的喧囂人影﹐略顯猶豫的道﹕ 「現在動手﹐會不會太早了點﹖」 毒魄道﹕ 「崔秀是個色情狂﹐是個變態﹐這個時間對他而言﹐說不定已經夠晚了。」 頓一頓﹐他又沉緩的道﹕ 「對我而言﹐也已經夠晚了……」 南宮羽掂起他那狹長的槍囊﹐神色間帶有幾分歉意﹕ 「我知道你的感受﹐也了解你的心情﹐毒魄﹐我只是慎重將事--” 毒魄微微一笑﹕ 「我們走﹐南宮。」 兩個人行動迅速又毫無聲息的摸進了「後山溝」。 第一個目標﹐他們選定坐落在一片突起的小丘上的那家「春來喜」﹐ 「春來喜」是好幾幢連在一起的木造房子﹐房子固然蓋得粗濫﹐面積卻還不小 ﹐打眼估量﹐占地竟有三十余丈方圓﹐高高矮矮的屋脊柿比簇擁﹐景觀雖不堪瞧﹐ 卻顯示著其中的別有天地。 進出這里的人不在少數﹐多是些橫眉豎目﹐勁裝抄扎的角色﹐而連番笑鬧押戲 之聲騰達戶外﹐呼嘯來去﹐嘈雜不休﹐似乎非要這麼逗鬧一陣﹐才能提起興致﹐表 現出那種食色性也的氣慨。 隱在暗影里﹐南宮羽望著眼前光景﹐不禁雙眉皺緊﹕ 「娘的﹐人來人往﹐這麼雜法﹐卻待怎麼下手﹖」 毒魄悄聲道﹕ 「我們繞到後頭去。」 「春來喜」這幾幢木房的建造格局﹐是前面高、後面低﹐而門前明晃喧嚷﹐屋 後卻一片漆黑﹐且能靜得出鬼來。 二人也只是剛剛摸到﹐後頭一扇單薄木門已﹐『呀」聲啟開﹐屋里光線透射﹐ 正映著一個高頭大馬的身影端著一只木盆走了出來﹐朝著烏沉沉的曠地三不管就「 嘩啦啦」潑盡了滿盆水。 盆里的污水雖然不曾沾著南宮羽與毒魄﹐卻也害得南宮羽踮腳一跳﹐同時狠狠 吐了口唾沫﹐叫爹叫娘的咒罵起來。 那潑水的人並沒有發覺附近危機隱伏﹐兀自手拎木盆﹐仰天打了個長長的哈欠 --乖乖﹐別看這大的塊頭﹐居然還是個女的﹗ 毒魄壓著嗓門道﹕ 「是個雌貨﹐南宮。」 又吐了口唾沫﹐南宮羽沒好氣的道﹕ 「個臭婊子﹐險不險就吃她噴上一身『花露水』﹐但犯沾上﹐要不倒霉才怪﹗ 」 毒魄道﹕ 「就是她吧﹐南宮﹐去擒了來。」 南宮羽盡管嘴里還在嘀咕﹐動作卻毫不遲疑﹐身形起伏之間﹐正好擋住了那大 個婆娘的去路--堪堪站成個面對面。 猛然間眼前冒了個人出來﹐不由得那婆娘「哇」的一聲怪叫﹐身子往後急縮﹐ 手上的木盆也「砰」的一記墜落於地﹐連兩只眼珠子都差點跳出目眶。 拿一根手指比在唇上﹐南宮羽一派斯文﹐和顏悅色的道﹕ 「不要怕﹐也不要嚷嚷﹐花姑娘﹐我們有點小事和你打商量﹐還請借一步說話 。」 那娘們手捂胸口﹐一張畫得紅紅綠綠的大臉膛上顯露著脂粉掩遮不住的驚恐﹐ 她那略微朝天的鼻孔迅速翕合著﹐嘴唇也在抽搐﹕ 「你……你是什麼人﹖想打我什麼……主意﹖」 差點嘔出聲來﹐南宮羽屏住呼吸﹐並且稍稍側過面孔﹕ 「你寬懷﹐我們不會傷害你﹐也不會打你什麼主意﹐只是有點小事請教請教﹐ 用不著走遠﹐借幾步路就行﹐」 女的一看情形﹐知道不「借」幾步也不行﹐想叫又不敢叫﹐遲遲疑疑的望了門 內一眼﹐才磨蹭著往外挪了挪位置--這個位置﹐卻已在燈光映照的范圍之外。 南官羽跟了上來﹐但僅僅站一邊﹐沒有開口﹐這娘們正覺得不安﹐黑暗中﹐毒 魄已鬼魅般飄現﹐寂靜得不帶一點聲息。 激靈靈的打了個哆嗦﹐這女人嚇得向後驟退兩步﹐幾乎就一屁股跌坐地下。 毒魄雙目逼視對方。 冷冷的道﹕ 「你是這窯子里賣的﹖」 那婆娘吞著口水﹐呼吸急促﹐卻免不了心中有氣﹕ 「我要不是賣的﹐會打那屋里鑽出來﹖」 毒魄不溫不怒的道﹕ 「很好﹐我向你打聽個人﹐希望你能據實相告﹐而且這件事提過就算﹐你也不 許洩漏口風﹐就當做我們從來不曾見面--” 女人定了定神﹐帶有幾分好奇的問﹕ 「你要打聽什麼人呀﹖這位客官﹐干我們這一行的﹐只管賣身﹐可不作興刺探 人家底細﹐生張熟魏的﹐誰是誰卻未見扣得准……」 擺擺手。 毒魄道。 「崔秀﹐『癲蛇』崔秀﹐你知不知道這號人物﹖」 聽到「崔秀」這兩個字﹐女的表情先是驚訝﹐隨即又形色曖昧的「格格」蕩笑 起來﹐這樣反應﹐顯示著她對這個名姓決不陌生。 毒魄平靜的道﹕ 「看來你是曉得他了﹖」 這娘們大嘴一咧﹐瞇眼揚眉﹐渾然忘記現下是什麼處境﹕ 「你說的那條癩蛇呀﹐『鬼王旗』的大爺﹐而且還是『豹房』的狠角色哩﹐這 條蛇﹐在我們『後山溝』可是大大的有名﹐尤其『半掩門』的這幾家﹐提起他來更 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任憑哪一個有本事的窯姐兒都怕了他﹐這死鬼一上床好比 起了性﹐發了狂。別看他青皮寡瘦的﹐玩出的花樣﹐頂會折騰人……… 毒魄打斷了女人的話﹕ 「他今晚來了麼﹖」 婆娘掐指算計﹕ 「今天是初幾呀﹖」 南宮羽插口道﹕ 「十六。」 婆娘不停點頭﹕ 「沒錯﹐十六﹐十八﹐他是必准應卯﹐不過二位卻找岔了地方﹐這一陣子﹐崔 爺可不大來我們『春來喜』﹐胃口換到了『洞天閣』﹐人家『洞天閣』新來了一個 賽玉環﹐真正抵死迷人﹐崔爺現成的色鬼﹐遇上了還有撒手的道理﹖」 望了南宮羽一眼。 毒魄道﹕ 「該是不假﹖」 甫宮羽對那女人道﹕ 「花姑娘﹐你所說的﹐可都是實話﹖」 「花」姑娘兩眼一瞪﹐氣咻咻的道﹕ 「怪了﹐我為什麼要騙你們﹖我所說的事﹐全『後山溝』任憑哪一家窯子里的 姑娘都知道﹐又不算什麼秘密﹐還犯得著扯謊﹖」 南宮羽順手塞了一塊銀子過去﹐邊笑呵呵的道﹕ 「多謝了﹐花姑娘﹐這一點小意思﹐聊做回報--”﹐ 暗中掂了掂手里銀子的分量﹐女人不由得眉開眼笑。 嗲著聲道﹕ 「唉呀﹐你這位客官也真是的﹐幾句話嘛﹐哪值得這麼厚賞﹖要是你看得中我 ﹐我倒可以陪你玩上幾輪﹐替你消消心火﹐不是我自吹……」 連連拱手﹐南宮羽退出幾步﹕ 「心領了﹐心領了﹐等下次有時間再說吧……」 毒魄扯著南宮羽匆匆離開﹐背後猶自傳來那婆娘的吆喝﹕ 「別忘了來找我呀﹐只要到『春來喜』問一聲『香墜子』﹐他們就會遞我的簽 牌……」 一腳高、一腳低的踩在荒地上﹐南宮羽加緊步速﹐又不停搖頭咋舌﹕ 「我的老天爺﹐這等牛高馬大的一個塊頭﹐居然叫做『香墜子』﹐簡直嘔死人 了﹐光是想一想﹐就能嚇出一身冷汗﹗」 毒魄淡然一笑﹕ 「有女人看得上你﹐也不是樁壞事。」 南宮羽啐道﹕ 「她不是看上我﹐是那塊銀子的功效﹐再說﹐這種骯臟婆娘我也消受不起﹗」 「洞天閣」距離「春來喜」並不遠﹐頭尾也不過就是幾百步的范圍﹐而「洞天 閣」的造型﹐卻比「春來喜」要體面些﹐好歹是一片磚瓦房﹐還懸掛著一盞黑字紅 底的油紙燈籠﹐赤艷艷的光華映閃下﹐果然泛幾分喜氣。 觀察了一下房屋的格局﹐毒魄低著嗓音道﹕ 「這『洞天閣』蓋成長方型式﹐左右兩邊都有排窗並列﹐顯見里面是隔成小間 的局勢﹐我們只要摸准了那賽玉環在哪一間﹐抽冷子撲進去﹐姓崔的便八成變做一 條死蛇了﹗」 南宮羽道﹕ 「但是﹐我們卻從何探悉那賽玉環是住在哪一間里﹖」 毒魄道﹕ 「很簡單﹐你去問。」 搔搔頭皮。 南宮羽不大情願的道﹕ 「我﹐我去問﹖好吧﹐看樣子也只有我去問了。」 把槍囊交給毒魄﹐南宮羽略略抄整衣衫﹐然後故意放慢步履﹐大搖大擺行向「 洞天閣」那道狹窄又半掩的門前。 這邊的客人﹐似乎沒有「春來喜」那邊的多﹐但進進出出也不算冷清。 南官羽剛剛沿著石階來到門口﹐一個斜敞衣襟歪戴帽子、滿臉邪氣卻又脅肩諂 笑的青皮漢子已從黑洞洞的門後閃了出來﹐沖著南宮羽哈腰咧嘴﹕ 「這位爺﹐找樂子來啦﹖」 南宮羽「嗯」了一聲﹐十分老辣的仰著臉道﹕ 「聽說﹐你們這里新來了一塊寶﹐是個叫什麼賽玉環的婆娘﹖」 那漢子齜了齜牙﹐干笑著道﹕ 「沒有錯﹐爺的消息還真靈光﹐只不過﹐呃﹐大爺你來遲了一步﹐賽玉環整個 晚上的生意全叫別人給包了﹐我看這樣吧﹐不如小的另外給大爺你推介幾位姑娘﹐ 包管也都是一流貨色﹐有北地胭脂、南國佳麗﹐有床功特棒﹐更有那開苞不久的﹐ 肥瘦兼具﹐高短齊全﹐但憑大爺喜好挑揀﹐絕對賓至如歸﹐稱心滿意--” 南宮羽有意讓對方體驗出自己那股子失望的情態﹐他先是沉默片歇﹐又搖搖頭 ﹐攤開雙手﹐一副興味闌珊的模樣。 無可奈何的道﹕ 「既然賽玉環沒有空﹐那就算了﹐我這個人﹐就是這樣的脾氣﹐撲著誰來便是 誰﹐換個粉頭﹐就全走味啦﹐得﹐下次再碰碰運氣吧……」 青皮漢子猶待拉住這筆上門的生意﹕ 「大爺﹐大爺﹐你何必這麼死心眼﹖那賽玉環好是好﹐也不過就是個同樣的肉 窟窿﹐熄了燈﹐任是哪個婆娘都差不多。」 南宮羽走出幾步﹐又轉回身來﹕ 「這樣吧﹐我明朝再來﹐老弟你要是有心﹐好歹把賽玉環給我留著﹐我自是少 不了你的賞頭﹐你看這樣行麼﹖」 青皮漢子一迭聲答應﹕ 「行﹐行﹐當然行﹐賽玉環那相好的﹐明天是包管不會來--” 南宮羽的表情有點不勝依依﹕ 「對了﹐老弟﹐賽玉環是分在哪一間號房呀﹖回去尋思尋思﹐也夠撩人了…… 」 那人賊兮兮的一笑﹐神色狎褻的道﹕ 「她住在『菊』字房﹐從門口進去﹐左數第三間的就是﹗」 一聲「謝了」﹐南宮羽笑吟吟的負手而去﹐那形態﹐還真有點「頗堪自慰」的 味道。 毒魄迎上了南宮羽﹐閒閒的問--意思是早知道南宮羽辦得成這樁事﹕ 「怎麼樣﹐弄清楚了﹖」 南宮羽頷首﹕ 「『菊』字房﹐左邊第三間﹐正在我們眼皮子前﹐賽玉環今晚全被人包下來了 ﹐聽說還是『老相好』﹐我看多半是那姓崔的﹗」 毒魄一言不發﹐邁步便走﹐南宮羽急忙追上﹐剛好接住毒魄拋過來的槍囊。 熾天使書城
【第十二章 狂蜂戲新蕊】 數定了左邊的第三個窗口﹐毒魄一反尋常的先自脅下皮袋中取出他的「祭魂鉤 」﹐更將環鏈套連妥在右腕上﹐滿臉的煞氣﹐充眸的赤光﹐連南宮羽看了﹐都不覺 心驚肉跳﹐相交了恁多年﹐他還很少發現毒魄這樣凝形的狠酷。 嚥了口唾沫﹐南宮羽一邊自槍囊中抽出長槍﹐一邊憋著嗓音道﹕ 「要不要﹐呃﹐先摸上去探探動靜﹖」 毒魄搖頭道﹕ 「用不著了﹐南宮﹐你記住﹐我從窗口摸進去﹐會先擋住門口的通路﹐如果一 擊不中﹐姓崔的可能會越窗竄逃﹐那時﹐就全靠你在外面攔截了﹗」 南宮羽道﹕ 「你是說﹐我不同你一起進去﹖」 毒魄道﹕ 「人多屋窄﹐反而不好施展﹐你就在窗外打一遭埋伏吧﹐說不定我沒有奏功﹐ 你卻替飛星報了這筆血仇﹗」 南宮羽正色道﹕ 「但願如此﹐毒魄﹐但願如此。」 拍了拍南宮羽厚實的肩頭﹐毒魄深深吸了口氣﹐慢慢逼近第三個窗口﹐待到還 有五步的距離﹐他突兀暴跳而起﹐身形的狂速翻轉帶起一股漩渦似的氣流﹐氣流隨 著他飛撲的去勢湧卷﹐只聞「嘩啦啦」一聲震蕩﹐整牆窗戶業已四分五裂﹐碎為片 片﹗ 房間果然很窄﹐不但窄﹐而且昏暗﹐更泛著一種說不出的怪異味道﹐就好像是 體臭合著汗腥﹐還摻雜有幾絲陰潮翳悶的騷氣﹔毒魄腳尖沾地﹐一個盤旋﹐人己貼 上門扉--任是如何動作﹐他的雙眼都沒有離開房子里的那張床﹐那張幾乎占據整 個房間一半面積的大床﹗ 床上的確有人﹐很容易便分辨出來是兩個人﹐人在被子里﹐因為前面的簾帳相 隔﹐卻看下清晰床上那兩個人的體態模樣。 毒魄背脊靠門﹐雙目在沉暗的光暈下閃閃生寒﹐他沒有出聲﹐不曾說一句話﹐ 只死盯著那張床﹐手上的「祭魂鉤」斜斜下指﹐冷冽的鋒芒宛似秋水炫漾…… 床上開始有了動靜﹐很輕的搖晃和滯濁的喘息﹗ 毒魄下指的「祭魂鉤」穩定而堅實﹐連絲毫的顫動都沒有﹐他仍然保持沉寂﹐ 全神貫注於簾帳之後的反應﹐他已發現了一項情況﹐就是床上的聲響﹐僅由同一個 人發出﹐旁邊另一個人﹐並不見任何異狀﹐光景仿佛床上只有一個人。 實際上﹐他知道絕對是兩個人。 出聲的一個﹐似乎是個女人。 突兀間﹐垂掛在床前的那幅荷花帳幔整張飛起﹐向毒魄兜頭上罩來。 毒魄卓立不動﹐左手倏起﹐已將飛來的帳幔掀扯於地﹐就在這時﹐蓋在那兩個 人身上的厚重棉被亦「呼」的一聲回旋著凌空而至﹐看上去有如一片被狂風疾吹之 下翻騰不已的黑雲﹐竟透著幾分妖異之氣﹗ 於是﹐毒魄出刀了﹐「祭魂鉤」的鋒芒掣如電閃﹐凝似長虹﹐當刃口割裂棉被 、帶著流星曳尾般的冷焰斬到床上﹐兩條人影驀然分躍﹐一條沖天拔起﹐直貫房頂 ﹐一條卻手舞足蹈的朝著毒魄撞來﹐口中還發出那種不似人聲的尖厲駭叫﹗ 毒魄右腕倒挫上翻﹐深入床板的「祭魂鈞」“唆”聲飛揚﹐他的動作脈絡連貫 、一氣呵成﹐更且快不可言﹐但令他遺憾的是﹐仍然受制於形勢﹐慢了一步-- 床上兩個人的行動﹐顯然經過慎密思考﹐表面上看﹐像是一齊發難﹐事實卻有 分別﹐沖上屋頂的那一個﹐起勢稍緩﹐撞向毒魄的一個﹐卻略略搶前﹐換句話說﹐ 毒魄揚刀炫鋒的一剎間﹐本可選擇任一目標加以砍殺﹐卻因為撞向自己的這個人領 先壓頂﹐而不得不立予處置。 因應的時間只是須臾、處置的手段也迅捷明快﹐然而總算出了一點小小的破綻 ﹐漏了一絲微微的空隙--當“祭魂鈞」雪亮的鋒刃攔腰斬過那撞來的軀體﹐屋頂 已爆起一聲碎裂聲響﹐瓦礫木屑紛飛囚散之余﹐另一條光溜溜的身子居然真個硬生 生沖破承塵﹐頂開梁柱﹐一頭躥進了簾板之內﹗ 毒魄心里有數﹐逃掉的那一個﹐才是他要殺的人﹐真正殺掉的這一個﹐只不過 是個可憐的替死鬼﹐猶且是個賣了身又賣了命的替死鬼。 刀鋒剎時暴起﹐宛若冷刃幻飛﹐流波盈空﹐在刺耳的銳嘯聲里對著屋頂展開密 集又快速的劈斬﹐但聞「咚」“咚」之聲驟似狂砂撼動﹐更著殞石舞擊﹐木石濺潑 下﹐整座「洞天閣」都像在搖晃了。 有驚叫聲紛紛傳自四周﹐還夾雜著人們奔走的步履聲﹐喝問聲﹐原本綺麗平靜 且帶著脂粉溫馨的夜晚﹐立刻變得沸騰起來。 望一眼地下分成兩截的屍體﹐毒魄強行抑制住自己那一聲幾欲出唇的嘆息﹔不 錯﹐那是個女人﹐一絲不掛的女人﹐這女人活著的時候不知長得是否好看﹐但現在 ﹐卻絕對沒有丁點美感--鮮血浸泡中的兩截軀干﹐再加上狼藉遍地﹐糾纏盤繞的 五臟六腑﹐幾如一雙被野狗啃碎的布娃娃﹐殘缺得淒慘。 簾板上裂口斑駁﹐處處刀痕﹐就是不聞動靜﹐那崔秀﹐果然刁狡﹗ 毒魄走近窗口﹐輕輕招呼一聲﹐隨即越出﹐面對的﹐正是南宮羽那張驚疑不定 的臉孔﹐這位「七巧槍」的眼神里﹐明顯的畫出一個大大的問號。 收刀入囊﹐毒魄一言不發﹐管自疾步前行﹐南宮羽緊趨於後﹐就這樣﹐兩個人 悶著頭直來到拴馬的地方才站定下來。 找了塊平整的石頭坐下﹐毒魄目光空茫的向前平視﹐雙手擱在膝蓋上﹐卻是攢 握成拳﹐下垂的唇角不住抽搐﹐每一抽搐﹐面頰便繃得更緊了。 南宮羽慢條斯理的放妥他的長槍﹐故意用一種平淡的口氣道﹕ 「犯不著氣餒﹐毒魄﹐就算這一次失手﹐還有下一遭﹐我就不信姓崔的次次會 鴻運當頭﹐咱們後勁正長著……」 毒魄搖搖頭﹐聲音從齒縫中迸出﹕ 「那崔秀真是奸滑狡詐﹐機靈如鬼﹐他不但臨危不亂﹐還能在生死交關之前付 思出一套因應的方法﹐時間、距離、動作都拿捏得恰到好處﹐更連我這邊的可能措 施也有了預估﹐只差一步竟被他逃出生天﹗」 南宮羽瞪著眼道﹕ 「他真有這麼行法﹖」 毒魄十分仔細的將他入屋狙殺的經過敘述了一遍﹐尤其對崔秀的突脫方位感覺 意外﹐他承認﹐在這種情況下﹐姓崔的仍做了最正確的選擇。 在臉上重重抹了一把﹐南宮羽道﹕ 「他娘﹐要是你能逼得姓崔的從窗口往外逃﹐他就包管死定了﹐我不扎這王八 蛋一個透心涼﹐便不叫『七巧槍』﹗」 毒魄嘆了口氣﹕ 「姓崔的一定明白窗口那條路是條死路﹐這才冒著頭破血流的危險硬朝屋頂上 撞﹐南宮﹐我何嘗不希望逼他來就你的槍尖﹖」 南宮羽忽然笑道﹕ 「對了﹐毒魄﹐那他娘的什麼賽玉環﹐長得是個什麼模樣﹖可有外傳的恁般風 騷生猛﹖」 毒魄斜睇了南宮羽一眼﹐無精打采的道﹕ 「暗影里我僅只一瞥之後她就從活人變成死人﹐而且還是個被砍成兩半的死人 ﹐南宮﹐你問我那賽玉環是否有外傳的風騷生猛﹐我和你一樣不知道﹐我知道的是 當我看清楚她的時候﹐業已一點味道都沒有了。」 南宮羽捉狹的道﹕ 「辣手摧花﹐毒魄﹐你也真叫狠著哪……」 毒魄道﹕ 「當時逼於形勢﹐不得不立做反應﹐如果可能﹐我的確不願殺她﹐到底﹐該死 的不是賽玉環﹐是崔秀那畜牲﹗」 南宮羽沉吟道﹕ 「毒魄﹐崔秀跑了不要緊﹐要緊的是我們得知道下一步去哪里找他﹐方久壽口 中﹐曾否透露過其他的消息給你﹖」 毒魄恨聲道﹕ 「沒有﹐除了『鬼王旗』垛子窯﹐我所曉得崔秀落腳的地方就只有這一處﹐再 想堵他﹐恐怕就不大容易了……」 南宮羽尋思了一會﹐道﹕ 「暫且不用急﹐而姓崔的在經過這次劫難之後﹐亦必然處處小心﹐步步為營﹐ 要打他的埋伏﹐更須從長計議﹐我看不如讓事情冷一冷﹐反正咱們不止一個目標﹐ 何妨挑揀著下手﹖」 點點頭﹐毒魄道﹕ 「看來也只有如此了。」 南宮羽放低了聲音﹕ 「下一個﹐你中意的是誰﹖」 毒魄毫無遲疑的道﹕ 「閻四姑﹐『丈二紅』閻四姑。」 南宮羽道﹕ 「我似乎聽你提過﹐這個婆娘又兇又潑又不安分﹐一向浪蕩得緊﹐好像﹐呃﹐ 她在外頭亦另有一座風流窩﹖」 毒魄道﹕ 「不惜﹐在『江都鎮』﹐閻四姑姘上一個屠夫﹐每待交班﹐她都會往『江都鎮 』跑﹐照理說﹐我們去那里應該堵得著她﹗」 注視毒魄﹐南官羽道﹕ 「聽你的口氣﹐莫不成還有什麼顧慮﹖」 毒魄緩緩的道﹕ 「南宮﹐崔秀在今晚遭到狙襲﹐他一定會把經過報回去﹐如此一來﹐勢必提高 閻四姑的警覺﹐有可能改變她慣常的生活程序及落腳地點﹐甚至龜縮於『鬼王旗』 老巢之內不出﹐真要這樣﹐我們下手就難了……」 南宮羽手摸下巴﹐深思著道﹕ 「你回想一下﹐毒魄﹐當你狙殺崔秀的當口﹐他是否能夠確認你的身份﹖」 「這是無庸置疑的﹐我的外貌﹐我使用的兵器﹐都是辨識的特征﹐此外﹐他也 會聯想到﹐是誰和他結有這麼深的仇恨﹐非欲置其死地不可﹖」 南宮羽道﹕ 「如果姓崔的認得出你﹐你的推斷就有可能成立﹐那閻四姑不是傻鳥﹐自己做 的事自己心里有數--既然找上了崔秀﹐還放得過她麼﹖」 毒魄長長呼了一口氣﹐道。 「事情的演變﹐我擔心尚不止此﹐假設他們肯定了我的身份﹐肯定狙殺崔秀的 人是我﹐從而研判我下一步的行動方向﹐便極可能預先安排陷餅﹐等我去跳﹐南宮 ﹐你明白我的意思﹖」 南宮羽道﹕ 「你是說﹐他們會猜測到你的下一個目標將是閻四姑﹐因此將計就計﹐反被動 為主動﹐以閻四姑做餌﹐引你人彀﹖」 毒魄道﹕ 「換成你是『六臂人魅』商鰲的話﹐是不是也會這麼做﹖」 南宮羽笑了笑﹕ 「不錯﹐我會這麼做﹐人不能老等著挨打﹐更何況是有頭有臉的角色。」 稍停片歇﹐他又接著道﹕ 「既然有這麼些顧慮﹐我看那閻四姑也只好暫且擱下﹐另挑對象才是上策…… 」 搖搖頭﹐毒魄道﹕ 「我並不這樣以為﹐南宮﹐我們不妨就照著那些人的心意去做--假如他們的 確有此等打算﹐便正好拿住機會﹐擒幾條大魚﹗」 南宮羽有些愕然的道﹕ 「擒幾條大魚﹖這豈不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愣要自投羅網﹖」 毒魄道﹕ 「你我又不是白癡﹐怎麼於這種半吊子勾當﹖南宮﹐其中另有計較。」 南宮羽忙間﹕ 「什麼計較﹖你可得把事情想清楚了再動手﹐萬一出了差錯﹐笑話就鬧大啦﹐ 這叫地獄無門投進來﹐咱們還不到活膩味的時候……」 毒魄平靜的道﹕ 「次一個目標﹐我們仍舊選擇閻四姑﹐只是﹐下手的地方得改變上一改。」 南宮羽大睜雙眼﹕ 「改在哪里﹖」 毒魄胸有成竹的道﹕ 「『抱固嶺』通在『江都鎮』﹐僅有一條大路﹐我們在二十三那天﹐大早就扼 守於路口埋伏﹐不論閻四姑何時經過﹐立予就地格殺--他們多半會以為行動現場 將在屠夫家里﹐我們正好給他們一個意外﹗」 南宮羽道﹕ 「假設閻四姑回『江都鎮』的辰光﹐身邊已有人隨護﹐我們是否也照常下手﹖ 」 毒魄堅定的道﹕ 「時不我予﹐機會稍縱即逝﹐南宮﹐只要有一線成功之望﹐我們便絕不放棄。 」 南宮羽道﹕ 「就這麼說定了﹐你認為怎麼好﹐我就怎麼辦﹐唯你馬首是瞻。」 毒魄凝郁的形色間微微綻現出一絲笑容﹐聲音里有著濃厚的感情﹕ 「交心交命的朋友﹐才算是真正的朋友﹐南宮﹐我們哥倆﹐有此一搭……」 南宮羽挺胸﹐是副當仁不讓的神氣﹐帶幾分意氣風發的口吻道﹕ 「毒魄﹐且容我等殺往『江都鎮』﹐活剝了閻四姑那老虔婆﹗」 擺擺手﹐毒魄道﹕ 「如今隔著二十三日那一天還早﹐趕得早不如趕得巧﹐用不著這麼急迫法﹐我 打算找個地方先養養精神﹐好好歇息一陣﹐然後再依計行事。」 南宮羽無可無不可的道﹕ 「我無所謂﹐不過歇足的所在﹐最好別離『江都鎮』太遠﹐以方便行動為要則 ……」 毒魄頷首﹐兩個人各自牽引坐騎緩步行向林坡之下﹔夜色越見幽沉﹐草木著霜 ﹐沒有什麼風﹐但空氣沁涼﹐吸一口﹐全化做白霧迷漾於口鼻間﹐這好比毒魄的滿 腔心事﹐亦如口鼻間裊繞的霧氳﹐一時再怎麼也驅不敢、拂不去…… 「江都鎮」往西﹐約模不到五里路遠近﹐有座小村落﹐村落瀕臨著一條窄溪﹐ 每當深秋向晚﹐殘霞余暉﹐斜映流波寒水﹐反照出一片絢燦暮色﹐攏起半蓬淒迷薄 靄﹐倒也景致幽麗﹐別具蒼雅一格。 小村子前﹐就在溪邊﹐長著幾叢疏竹﹐竹影掩映下﹐是座茅屋﹐屋只一橙﹐圍 有竹籬﹐茅屋看似斑剝陳舊﹐其實尚堪居住﹐屋里也因經常打掃﹐亦算潔淨﹐茅屋 的主人﹐是村子里的一家農戶﹐毒魄以前曾經借住於此﹐是而老馬識途﹐又引了南 宮羽相偕來到﹐農戶仍還認得出他﹐三言兩語﹐便已說妥住幾天﹐租金廉宜﹐使得 南宮羽差點就想脫口連屋帶地索性買下來了。 屋里用干軟的稻草舖成兩張矮榻﹐上襯粗布棉墊﹐另一張木桌﹐四把竹椅﹐簡 單清爽﹐寧靜無喧﹐空氣中還飄漾著一股淡淡的枯草香﹐人在其中﹐真個塵念頓消 ﹐靈台空明﹐不曾出世﹐卻有出世的悠然了。 拿手在舖上按了按﹐南宮羽又一屁股坐了下去﹐神情頗為滿意的吁一口氣﹕ 「這地方真叫不錯﹐毒魄﹐你是怎麼找到的﹖」 毒魄拉了把竹椅坐下﹐閒閒的道﹕ 「大概是去年這個時候﹐我代師父到『大龍壩』向一位長輩拜壽﹐由於早走了 幾天﹐辰光盡有余數﹐一路上便消停起來﹐恰巧經過這里﹐覺得景色還挺清幽﹐就 找著屋主打商議﹐獨自租住了兩日﹐你先前一說尋個接近『江都鎮』的地方歇足﹐ 我馬上想到此地﹐幸好一切無恙﹐仍能住得﹐南宮﹐怎麼著﹐環境可以吧﹖」 南宮羽笑道﹕ 「好極了﹐比住客棧要舒但多啦﹔毒魄﹐這問茅屋主人不住﹐原先卻是做啥用 途的﹖」 毒魄笑道﹕ 「釣魚﹐你沒看見屋前就有一條小溪﹖屋主人每每來此引竿垂釣﹐乏了便進屋 休息﹐釣足就肩簍回家﹐這樣的生活﹐夠逍遙吧﹖」 南宮羽羨慕的道﹕ 「他娘﹐想想我們的日子﹐竟還不如一介老農來得悠游自在﹐無憂無慮﹐這江 湖歲月﹐實在過得烏七八糟﹐欠缺情趣﹗」 毒魄深有同感的道﹕ 「更血雨腥風﹐恩怨牽連﹐草莽生涯﹐原就是爾虞我詐﹐弱肉強食的現實寫照 ﹐有時便不免回思﹐我們是前世作了什麼孽﹐今生才跳進了這個大染缸﹖」 南宮羽打著哈哈道﹕ 「結了﹐既已跳進這個大染缸﹐除開聽天由命﹐也只有聽天由命啦﹐再說﹐是 我們自己要吃這碗刀頭飯的﹐當初並沒有人拿槍尖子逼我們行走江湖呀…… 在竹椅上伸了個懶腰﹐毒魄情緒低落的道﹕ 「行走江湖﹖成日價只顧拎著腦袋玩命﹐這亦叫行走江湖﹖依我的感受﹐這和 賣血賣肉差不多﹐而且﹐賣的還是人血、人肉﹗」 南宮羽從矮榻上站起身來﹐手撫肚皮﹐瞇著眼道﹕ 「別他娘光在這里閒磕牙了﹐我說毒魄﹐五臟廟都快造反啦﹐此地你熟﹐怎生 設法弄點吃的喝的來解饑才要緊﹐人是鐵﹐飯是鋼哪﹗」 毒魄道﹕ 「上次我來的時候﹐是自己帶的干糧飲水﹐一個人好打發﹐根本沒到外頭張羅 。」 南官羽咕噥著道﹕ 「總不能不吃飯吧﹖連神仙還得沾兩滴靈芝露哩﹐而我們攜帶的吃食早耗淨了 ……」 毒魄懶洋洋的道﹕ 「到村子里去看看有沒有什麼賣吃食的﹖如果沒有﹐租茅屋給我們的那家老農 戶說不定有辦法﹐南宮﹐你就勞駕跑一趟﹐兩條腿勤快點﹐包管餓不死﹗」 南宮羽嚥了口唾沫﹐無可奈何的道﹕ 「好吧﹐我就出去跑一趟﹐誰叫我比不上你的撐頭﹖」 毒魄忙道﹕ 「記得帶壺酒﹐帶罐茶回來﹐趁著夜色﹐我們哥倆正好小酌幾杯。」 翻著白眼﹐南宮羽推門而出﹐同時﹐悻悻的丟下一句話來﹕ 「要不要再帶個大妞給你樂合樂合﹖」 毒魄啞然失笑﹐耳聞南宮羽腳步去遠﹐他雙手枕到腦後﹐干脆閉上眼睛默默養 神﹔照他估計﹐在這荒村僻野﹐想弄點適口適胃的東西﹐怕也並不容易﹐南宮羽著 想搞出些許成績﹐難免有得跑的了。 現在﹐屋里很靜﹐靜得只有隱約的流水聲與毒魄自己細微的呼吸聲相互應合﹐ 由此﹐靜的神韻便越發襯托出來了。 忽然﹐毒魄眉頭皺了起來﹐因為他聽到了另一種聲音﹐另一種不是潺潺的流水 聲﹐也不是他自己呼吸的聲音﹐那絕對是另外的某樁異響﹐像是﹐呢﹐什麼物體被 拖動的沉滯聲音﹐而且﹐響動正逐漸移向這邊。 毒魄睜開雙眼﹐更加凝神聆聽﹐不錯﹐是有個聲音﹐音源的來處與接近的方位 也如同他剛才的感應﹐顯然有什麼不速之客到達了。 屋里尚未點燈﹐光度陰暗﹐一片昏黑﹐毒魄久處於黑暗中﹐視線所及﹐便習慣 得多﹐目力亦較清晰﹐在這樣的情況下﹐他自是不會愚蠢到再去燃燈﹐略一猶豫﹐ 他長身躍起﹐攀住屋頂一根胳膊粗細的橫梁﹐人就索性側臥其上了。 也不過半盞熱茶的功夫﹐拖扯的聲響業已來到門外﹐先傳來一陣吁吁的喘息聲 --從喘息的起落差異﹐毒魄判斷至少有兩個人﹐但是﹐他們拖拽的又是什麼東西 呢﹖而不管是什麼東西﹐路數似乎都不大對勁。 片刻之後﹐又響起了兩個人的隅喝低語﹐聽嗓調﹐是兩個男人﹕ 「趙琛﹐實在弄不動了﹐我看就在這里歇著吧﹖只不知這棟茅屋里有沒有人住 ﹖」 叫趙琛的那一個聲音粗碩﹐語氣蠻橫﹐顯見是號莽夫﹕ 「管他奶奶有人住、沒人住﹐我們且先用著再說﹐鹿哥﹐折騰了這一陣子﹐你 還不心急﹖春宵一刻值千金哩﹐地方雖然簡陋﹐也只有湊合啦﹗」 於是﹐茅屋的木門被人由外推開﹐兩個人﹐不﹐正確的說﹐是三個人﹐緣因左 右兩個人還挾著中間一個人﹐連拖帶抱的進入屋內﹐中間被挾持的這一位﹐似乎已 經失去知覺﹐整個身軀軟綿綿的依搭在兩側二人的手臂上﹐一雙腳也毫不著力的拖 在地下﹐頭頸垂俯﹐猶不停的隨著身子的移動而搖晃…… 進屋的人第一個目標就是尋找床舖﹐他們當然很快就找到了﹐他們尤其驚喜的 發現﹐床舖尚不止一張﹐且是成雙成對的呢。 兩人合力﹐把形似癱瘓的這位平置到矮舖上--屋內光線雖然沉暗﹐梁上的毒 魄﹐卻仍能一眼看出﹐躺在床上的人﹐竟是個女子﹐更且是個豆寇年華﹐輪廓不錯 的女子。 那個男的透了口氣﹐吩咐另一個﹕ 「趙琛﹐屋里太暗了﹐找找看哪兒有燈燭﹐先亮個光--」 木桌上現成就有一盞油燈﹐燈碗內蕊粗油足﹐叫趙琛的仁兄抖開火招子點燃燈 火﹐屋中頓時大亮﹐在青黃色的光輝映照下﹐這位趙琛果然是個寬臉虯髯、虎背熊 腰﹐近似猛張飛型的剽悍人物﹗ 被趙琛稱為「鹿哥」的朋友﹐比較起來卻要標致多了﹐也體面多了﹐三十出頭 的年紀吧﹐白淨淨一張面孔﹐劍眉星目﹐唇著丹朱﹐高挑的身材﹐穿著一襲月白錦 袍﹐還頗有幾分「玉樹臨風」的味道哩。 等毒魄再度細瞧矮舖上那位人事不知、正暈天黑地中的大姑娘﹐這一驚幾幾乎 將他從屋頂橫梁上摔下來﹐他做夢也不會想到﹐躺在床上的女人﹐赫然竟是「巨鵬 灣」「危家堡」的二小姐﹐「小風鈴」危蓉﹗ 剎時間﹐各種疑問、各種揣測﹐立刻潮水般湧進毒魄的腦袋﹐並總結成連串的 問號﹐但下意識里﹐他不認為面前的情景會是什麼好事﹐他有一股直覺﹐覺得所看 到的這些總透著難以言喻的曖昧﹗ 那趙琛看了舖上的危蓉一眼﹐搓搓雙手﹐邪里邪氣的笑著道﹕ 「鹿哥﹐今晚上是你的洞房花燭夜﹐小登科﹐我就不耽誤你的正辦啦﹐外頭我 去替你守著﹐不用忙﹐你盡可慢慢的來……」 這位「鹿哥」目光四巡﹐白淨的面龐上微顯疑慮﹐了無「洞房花燭夜」應有的 喜氣﹕ 「呃﹐趙琛﹐也不知怎的﹐我總覺得這屋子有點不大對﹐你沒注意到此地相當 干淨﹖而且各般陳設齊備﹐不像是長久荒廢的樣子﹐說不定就是什麼人的住處…… 」 趙琛大馬金刀的道﹕ 「你寬念﹐鹿哥﹐無論是誰的住處﹐今晚上我們都包定了﹐要錢給錢﹐不要錢 我就拼命﹐決計攪不了你行事﹔可憐鹿哥你朝思暮想了這些年﹐又耗費恁大心力﹐ 捅下如此紙漏﹐正值緊要關頭﹐豈容他人輕易攪局﹖」 「鹿哥」苦笑一聲﹐道﹕ 「也罷﹐我亦委實又乏又累了﹐心里尤其恍惚﹐好歹且在這里歇上一宿﹐趙琛 ﹐此事不能見人﹐你在外面務必多擔待﹗」 趙琛哈哈笑道﹕ 「泰山石敢當﹐鹿哥﹗」 等到趙琛推門出去﹐「鹿哥」又小心翼翼的在門後上栓﹐之後﹐他猛然發了狂 似的一個反跳﹐撲在床上的危蓉身上﹐死命摟著危蓉﹐開始又親又吻起來。 危蓉毫無反應﹐任由「鹿哥」擁在懷中吸嗅吻弄﹐整個人就同一具屍體也似。 橫梁上﹐毒魄已經猜測到大概是怎麼一碼事了﹐症結在於﹐他須不須要出面阻 止﹖行俠仗義他並非不為﹐問題是﹐危蓉亦屬他的敵人﹗ 這時﹐「鹿哥」原本一張白皙的面孔﹐已泛起了烈焰般的猩赤﹐雙目火毒﹐喘 息急促﹐他放下危蓉的身子﹐手顫顫的自懷中摸出一只小巧的羊脂玉瓶﹐拔起瓶塞 ﹐頃出一粒綠瑩瑩的丹丸來﹐又扳啟危蓉的嘴唇﹐將丹丸置入﹐接著便笨手笨腳的 開始替危蓉寬衣解帶﹐脫褪羅衫﹐光景還挺忙碌。 大約是脫到危蓉內衣的當口﹐藥效已然奏功﹐危蓉起先發出一兩聲微弱的哼卿 聲﹐接著身體有了蠕動﹐「鹿哥」見狀﹐動作越急﹐越急就越忙亂﹐解開危蓉粉紅 色的褻衣﹐竟一時解不脫那件罩在胸前的水湖色肚兜系帶﹐「鹿哥」混身顫抖﹐氣 喘如牛﹐臉龐更顯朱赤﹗ 突兀問﹐危蓉尖叫一聲﹐跟著這聲尖叫﹐她的反應是出乎意料的劇烈﹐只見她 四肢奮力拳曲﹐人也往矮舖內側翻滾﹐約模是用力太大﹐「鹿哥」又未及提防﹐「 唉唷」半聲﹐人已從床上被掀跌於地。 危蓉大概想躍身起來﹐肢體才動﹐驟然的一陣暈眩感﹐又使她倒坐回去﹐眼前 短暫的黑潮掩過﹐她始驚駭的查覺﹐自己已近乎全裸﹗ 「鹿哥」匆忙由地下爬起﹐蹭向床前﹐他兩眼閃射著怪異的光芒﹐喉間響動著 粗濁的呼吸﹐模樣幾同一頭發情的公獸﹕ 「蓉妹﹐蓉妹﹐我要你給我﹐我要你清清楚楚的知道你給了我﹐確確實實的明 白你已是我鹿起魁的人……蓉妹﹐讓我們共享魚水之歡……」 危蓉臉色慘白﹐白得帶青﹐而且姣美的五官都微微扭曲了﹐她甩甩頭﹐拳起兩 腿﹐雙手交叉護在胸前﹐聲音嘶啞的迸自唇縫﹕ 「鹿起魁……你這畜牲……你這在披著一張人皮的禽獸﹐你你……你竟敢用這 種下流無恥、卑鄙齷齪的手段來欺侮我……難道你就不怕『危家堡』的律列、毫無 顧忌於世道人倫﹖善惡有報啊﹐鹿起魁﹗」 「鹿哥」鹿起魁的樣子仿佛喝多了酒﹐滿面赤光之外舌頭也有些打結﹕ 「我﹐我是什麼全不顧了﹐蓉妹﹐只要我能得到你﹐就算粉身碎骨﹐也自值得 ﹐蓉妹﹐你該知道﹐我有多愛你﹐多想你﹐沒有你﹐我簡直活不下去……」 危蓉一聲怒叱﹐額頭上浮現起淡青色的細微筋脈﹐唇角不住抽搐﹕ 「住口﹐鹿起魁﹐只怨我爹瞎了眼、迷了心、處處裁培你、提拔你﹐而十余年 的關愛﹐十余年的呵護﹐你卻拿什麼來回報﹖鹿起魁﹐你不是人﹐你沒有一點人性 ﹗」 鹿起魁攤開雙手﹐一臉孔的無奈﹐好像受了莫大委屈似的﹕ 「蓉妹﹐話不要說得這樣難聽﹐愛一個人並不算罪惡﹐手段的運用只是表達愛 的一種方式而已﹐我沒有絲毫砧辱你的意思﹐我所做的一切﹐全為了要得到你﹐蓉 妹﹐你也知道我對你的一片癡心﹐年年月月﹐這麼漫長的辰光下來﹐可憐我朝思暮 盼﹐你竟不給我一點回應﹐蓉妹﹐再得不到你﹐我就會發瘋、發狂﹗」 危蓉神色凜烈﹐聲音冰寒﹕ 「你已經是發瘋、發狂了﹐鹿起魁﹐任何一個神智正常的人﹐都不會像你這樣 恬不知恥、淫亂無行﹐你必將為你所做的付出代價﹗」 一邊的面頰不自覺的往上斜吊進來﹐鹿起魁的兩側「太陽穴」也開始「突」「 突」跳動﹐他雙眼暴睜﹐握拳透掌﹐形顏立時變得猙獰無比。 熾天使書城
【第十三章 快刀斬人狼】 危蓉雙手掩在胸前﹐一面往床角縮退、一面驚怒的叱喝﹕ 「鹿起魁﹐你想干什麼﹖莫非你尚不知罪﹖」 鹿起魁一步步逼向前來﹐咬牙切齒的咆哮﹕ 「我知罪﹖我有什麼罪﹖在『危家堡』做牛做馬了十二年﹐流血拼命、沖鋒陷 陣﹐哪一樣不是我、哪一樁不是我﹖不錯﹐我也算爬到了『危家堡』‘大管事』的 地位﹐但這個位子卻並非白白撿來﹐這是我辛苦了十余年的代價﹗而你亦心知肚明 ﹐我之所以如此賣力巴結﹐全都為了你﹐可恨你假裝糊塗﹐故表天真﹐竟將我的一 再示意屢加敷衍﹐輕忽推托﹐危蓉﹐如果你嫌我出身太低﹐我已奮斗了這麼多年﹐ 且掙得了『大管事』的職務﹐如果你認為我還不夠忠耿﹐我這十幾年的出力賣命莫 不成只若牛肝肺﹖你、你沒有理由不接納我﹐沒有任何借口來拒絕我--」 危蓉臉龐上如凝嚴霜﹐語氣亦十分陰冷﹕ 「我為什麼要接納你﹐為什麼不能拒絕你﹖」 鹿起魁大叫﹕ 「因為我死心塌地的愛你﹐毫無條件的傾慕你﹗」 危蓉生硬的道﹕ 「但是﹐我不愛你﹐更不傾慕你﹐鹿起魁﹐在我的心目中﹐你僅是『危家堡』 的一份子、是我爹的得力部屬﹐和任何一個危家的成員沒有兩樣﹔此外﹐我並不認 為你出身太低﹐因為我毫無考慮這個問題的必要﹐你出身的高低與否﹐和我有什麼 相干﹖對你再三再四的糾纏﹐不休不止的騷擾﹐我不錯是有意敷衍﹐有意推托﹐難 道你還看不出我的態度﹖想不透這是我在替你保留顏面﹖我的反應﹐已經給了你確 切的答復﹐你猶要一相情願的鑽牛尖﹐簡直就是作繭自縛﹐走火入魔﹗」 鹿起魁僵默了片刻﹐形容狠毒的低吼﹕ 「事到如今﹐我是任什麼也不管、任什麼也不顧了﹐危蓉﹐你愛不愛我並不重 要、接不接受我亦不關緊﹐總之我是要定了你﹐今生今世﹐你非做我的女人不可﹐ 作繭自縛也好﹐走火入魔亦罷﹐我是寧肯玉碎﹐不為瓦全﹐我若得不到你﹐無論是 誰也休想得到你1」 危蓉憤怒的道﹕ 「鹿起魁﹐你好不要臉﹐你要搞清楚﹐我不是尋常那種柔弱女子﹐可以任由你 來脅迫欺侮﹐想叫我屈從﹐你趁早別做這樣的美夢﹗」 獰笑一聲﹐鹿起魁道﹕ 「危蓉﹐我就先好了你﹐破你的身﹐奪你的貞節﹐等你變成殘花敗柳﹐看還跟 我不跟﹖﹗」 氣得渾身哆咦﹐臉色鐵青﹐危蓉的聲音迸自齒縫﹕ 「你敢--鹿起魁﹐你敢﹗」 捋起衣袖﹐鹿起魁擺出一副「霸王硬上弓」的姿態﹐粗著嗓門道﹕ 「我有什麼不敢的﹖論功夫﹐你不如我﹐說體力﹐在你服下我那『雙更轉魂液 』之後﹐現下絕對還是全身軟棉﹐四肢困乏﹐便讓你跑也跑不動﹐而且事情已經有 了開頭﹐既有開頭﹐就該有個結束﹐危蓉﹐我豁上了﹗」 不自覺的兩手伸出做前拒之狀﹔危蓉叫聲如位調 「你這禽獸﹐你這惡魔﹐我寧可一死也不會叫你得逞……」 嘿嘿冷笑﹐鹿起魁好整以暇的道﹕ 「危二小姐﹐你盡可抗拒﹐盡可掙扎﹐看我能不能得逞﹖我無妨再告訴你我的 打算﹐活著﹐我便奸人﹐死了﹐我便奸屍﹐陰陽兩界﹐我都叫你難保那三貞九烈﹗ 」 危蓉開始意識到真正的危險性了﹐姓鹿的所言所示﹐顯然決非恫嚇﹐看得出他 已經鐵了心打算硬干到底﹐可怕的是﹐在此緊要關頭﹐危蓉竟沒有任何渡厄解難的 方法﹐她甚至連想都不敢再往下想。 絕望與沮喪的滋味﹐危蓉不記得她以前品嘗過沒有﹖至少﹐她現在總算嘗試到 了。 鹿起魁約摸也揣測到危蓉此刻的心態反應﹐體驗及她那孤單無助的惶恐淒愴﹐ 越發淫威十足、火辣辣的氣焰高張﹕ 「危二小姐﹐你是自己把肚兜脫下來﹐還是要我來替你脫﹖」 危蓉雙目淚光隱隱﹐顫著聲道﹕ 「鹿起魁﹐你不要作孽……求你看在我們相處十多年的情份上、看在我爹一向 對你的栽培上﹐抬抬手放過我﹐我答應你絕對不將今晚的事洩露出去……」 鹿起魁邪聲怪氣的道﹕ 「怎麼著﹖危二小姐﹐你軟了、萎了、怕了﹖不要跟我來這一套﹐我姓鹿的是 軟硬不吃、六親不認﹐你要看得開﹐依順著我﹐包管是彼此痛快﹐醉仙欲死﹐否則 ﹐吃昔受罪的可是你﹗」 身子抖了抖﹐危蓉悲戚的道﹕ 「鹿起魁﹐你真這麼絕情絕義、澆薄冷血﹖」 鹿起魁暴叱一聲﹕ 「脫﹗」 隨著這一聲「脫」﹐忽然有股細微風浪旋起﹐風浪就起自茅屋之內﹐涼颼颼的 、陰冷冷的﹐觸拂人身﹐有一種說不出的妖異味道。 鹿起魁先是一愣﹐接著﹐他由危蓉突兀間震駭驚窒的表情變化下明白發生了特 殊狀況﹐於是﹐他迅速搶步斜出﹐大翻轉﹐目光瞥處﹐赫然看到一個人站在那里﹐ 一個滿頭銀發、容顏冷酷的人站在那里﹗ 不曾聽到窗門的啟動聲﹐更沒有破牆而入的撞擊聲﹐鹿起魁頓時迷茫了﹐這個 人卻是怎生進來的﹖就好像自空氣中凝形﹐就仿佛他原本便隱在茅屋里一樣。 見到毒魄的驟而出現﹐危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不知道毒魄是從何處 飄落﹐也沒看清打哪個角度掠至﹐就只眨眼之余﹐毒魄已經幽靈般站在那兒﹐鬼魅 般站在那兒﹐卻也千真萬確、活生生的站在那兒了。 於此俄頃間﹐危蓉竟難以辨識湧溢心田的各種情緒﹐事情來得太快﹐也大出乎 意料了﹐她只覺得頭暈目眩﹐脈搏急速﹐血氣陣陣在胸口翻騰﹐呼吸都幾乎透不過 來﹐她渾渾噩噩的不曉得在想什麼﹐又似是什麼都不能想…… 然而﹐有一個感覺卻是她可以肯定的--宛如溺水的人攀住了一根飄至身邊的 浮木﹐更且是一根粗大有力的浮木﹐她確信不會沉沒下去了。 鹿起魁死命瞪著毒魄﹐兩眼發紅﹐不過﹐這樣的火赤不關情欲﹐只涉憤怒。 毒魄的唇角勾動了一下﹐當然﹐他並非在笑﹐僅乃表達他個人鄙夷的意態﹐燭 光晃映下﹐那等不屑與不恥的神韻﹐就流露得更加深刻入木了。 「咯勒」一挫牙﹐鹿起魁的模樣活脫要吃人﹕ 「你是什麼人﹖」 毒魄輕咳兩聲﹔慢騰騰的道﹕ 「我認為﹐沒有必要告訴你﹐我是什麼人。」 鹿起魁望了望仍然緊閉的門窗﹐又察看過完好無缺的牆壁屋頂﹐厲聲喝問﹕ 「好﹐我不管你是什麼人﹐我只問你﹐你是怎麼闖進來的﹖」 雙臂環抱胸前﹐毒魄淡淡的道﹕ 「我沒有『闖』進來﹐我一直就在屋里﹐而且﹐我還是這間茅屋的臨時主人。 」 聞言之下﹐鹿起魁不禁又驚又惱﹐他指著毒魄﹐嗓調暗啞﹕ 「什麼﹖你﹐你一直就在屋里﹖就這麼巴掌大小的地方﹐我們怎的沒看到你﹖ 」 毒魄左手拇指伸出﹐往上點了點﹕ 「屋頂有根橫梁﹐你看見了﹖從頭到晚﹐我人都在上頭﹐只怪老兄你心有旁騖 ﹐把注意力全放到另一樁事情上了﹐自然顧不得再分神啦。」 用力一跺腳﹐鹿起魁的形色迅速轉為僵硬﹕ 「這就是說﹐我的事﹐你從頭到尾全看在眼中了﹖」 毒魄頷首﹐神態自若﹕ 「不錯﹐非但你做的事我已看在眼中﹐你講的話我亦字字不漏聽入耳內﹐以我 的人生經驗判斷﹐大概是個什麼來龍去脈﹐業已了然於心。」 深深吸了口氣﹐鹿起魁道﹕ 「我從來不認識你﹐也不知道你是何方神聖﹐然而﹐我要先向你說一聲抱歉﹐ 因為你看到了不該看的事﹐聽到了不該聽的話﹐所以﹐我不能放你出去﹗」 毒魄笑了笑﹕ 「還挺有禮數的哩﹐居然懂得說一聲『抱歉』﹐老兄﹐你的意思﹐是待殺我滅 口﹖」 鹿起魁粗著聲道﹕ 「我正是這個意思﹗」 毒魄安詳的道﹕ 「什麼樣的人﹐便習於干什麼樣的勾當﹐以你對待『危家堡』二小姐的手段來 說﹐起這種心念也並不足奇﹐不過﹐你要打這個主意﹐我奉勸你最好還是將你擺在 外面把風的那位伙計一起叫進來﹐兩人合力才比較有希望﹗」 這時﹐瑟縮在矮榻上的危蓉急忙出聲警告﹕ 「你不要輕敵﹐鹿起魁是『危家堡』的大管事﹐有『決死棍』之稱﹐一身功夫 頗為扎實﹐他那同謀名叫趙琛﹐是他的死黨﹐也是『危家堡』『天』字級的大頭目 ﹐擅使刀輪﹐人家都叫『半無常』--」 毒魄瞅著危蓉微微一笑﹐道﹕ 「多謝你的忠告﹐二小姐。」 驀然口頭﹐鹿起魁嗔目切齒﹕ 「大膽賤人﹐你竟敢出賣於我﹖﹗」 危蓉尖銳的反諷﹕ 「出賣你的是你自己﹐鹿起魁﹐你原就是個叛逆、奸細﹐是頭罔顧綱常的色狼 ﹗」 鹿起魁陰沉沉的道﹕ 「只這片刻前後﹐口氣也不同了﹐你以為﹐這家伙定救得了你﹖」 危蓉青中泛白的面龐上居然透出三分詭異的神情﹐她吊起眉梢道﹕ 「當然﹐我確實相信他救得了我﹐我也能夠肯定、你不會是他的對手﹐哪怕再 加上趙琛﹐任你們雙人四臂﹐亦同樣不會是他的對手﹗」 眼中的光芒閃動﹐鹿起魁驚疑不定的道﹕ 「危蓉﹐這個人﹐莫非你認得他﹖」 危蓉輕聳著她那圓潤白嫩的裸肩﹕ 「何止認識他﹖還熟悉得很哩﹐其實只要你多用點心思﹐你便會發覺﹐你對他 也不見得就完全陌生﹐人的名、樹的影﹐沒見過﹐也該聽過吧﹖」 鹿起魁滿面疑竇﹐再一次上下打量著毒魄﹐腦子里一邊飛快思索追憶﹐然後﹐ 他猛的退出一步﹐脫口駭叫﹕ 「毒一刀﹗」 毒魄頷首笑道﹕ 「有你的﹐老兄。」 床上﹐危蓉椰揄著道﹕ 「鹿起魁﹐你的記性不算頂好﹐但也並不很壞﹐終於致你想起他是什麼人來了 ﹐一點不錯﹐他就是毒魄﹐『毒一刀』毒魄﹗」 滿腔滿腹的躁惱怒火﹐立時化做一股寒氣從脊梁爬升上來﹐鹿起魁原來中規中 矩的一張白臉﹐也馬上發了綠﹔他張口結舌之余﹐連字都咬不清了﹕ 「呃﹐毒魄﹐我可不曾招你惹你……你又何苦來趟這灣混水﹖」 毒魄把環抱胸前雙手背負至身後﹐似笑非笑的道﹕ 「說得是﹐本來﹐我也不想趟這灣混水﹐何況我與你們危二小姐非親非故之外 ﹐更有那麼一段糾葛在﹐照常情而言﹐就不應該插手管這檔子閒事--” 鹿起魁趕忙接口道﹕「原是如此﹐原是如此﹐毒魄﹐你還不知道﹐自從上次在 『三合縣』‘醉天月』酒館外面發生了那場沖突之後﹐危家兄妹簡直將你恨之入骨 ﹐口口聲聲要食你的肉﹐寢你的皮﹐並誓言血債血償﹐決不與你干休危蓉氣得一骨 碌從床上跳起﹐臉蛋兒只這俄頃業已漲得通紅﹕ 「鹿起魁﹐你不要在這里加油添醬、挑撥離間﹐我說過報復的話是不錯﹐但我 什麼時候講過要吃毒魄的肉、寢他的皮﹖你分明是無中生有、捏造是非﹐妄圖激起 我與毒魄之間的前仇舊怨而謀求脫身自保﹐鹿起魁﹐你好好刁﹐好沒有人格﹗」 鹿起魁大聲道﹕ 「我所說的都是事實﹐危蓉﹐你少在那里做夢﹐以為毒魄會幫你﹐沒有人會幫 他的仇敵﹐再說﹐你有這種乞援於仇家的心態﹐骨節更高尚不到哪里﹗」 這時﹐毒魄插話進來﹐語氣悠閒﹕ 「鹿老兄﹐你們先別爭執﹐有件事﹐我不得不提醒你--” 鹿起魁強顏笑道﹕ 「不知有何見告﹖」 毒魄平靜的道﹕ 「人與人之間﹐或結善緣﹐或結惡因﹐但這只是個關系和際遇問題﹐無涉於其 基本觀念同立場﹐以我來說吧﹐我和危二小姐有怨無恩、是仇非友﹐然而這並不影 響我為人處事的原則﹐譬如類似尊駕的行端﹐我就決不能恭維﹐更難袖手置之﹐盡 管對象是危二小姐﹐也改變不了我一貫的道德使命感……」 鹿起魁吶吶的道﹕ 「你……呃﹐到底是什麼意思﹖」 毒魄道﹕ 「我的意思很明白﹐鹿老兄﹐你試圖迷好舊主之女﹐悍然不顧倫常﹐棄組合情 分如敝屣﹐不忠不義不仁不德都占全了﹐像你這種作為﹐豈可不遭天譴﹖」 鹿起魁頓時面上變色﹐卻仍然自我掙扎似的申辯著﹕ 「毒魄﹐你不能只聽信一面之詞﹐事實真象並非如此﹐危蓉這賤人看似中規中 矩、一本正經﹐骨子里卻冶蕩淫亂、煙視媚行、光我們堡里和她搞七捻三的年輕男 人就有好幾個﹐也是她再三勾引我﹐暗示我﹐才令我一時把持不住﹐亂了方寸-- 」 一股怒氣直沖腦門﹐險些把危蓉頭顱內的血管都漲裂﹐她只覺滿眼泛黑﹐呼吸 逆挫﹐只知道死力拍打著矮榻﹐叫得如同號啕﹕ 「天打雷劈的鹿起魁﹐不得好死的鹿起魁﹐你這個爛嚼舌根的下三濫﹐造謠混 扯的臭無賴﹐你竟敢這麼黑心黑肝的冤枉我、侮辱我﹖你說﹐我勾引了誰﹐又和什 麼人搞七捻三過了﹖你自己死不知羞﹐還血口噴人﹐真正狡詐陰狠到了極點……」 鹿起魁不理會危蓉的叫罵﹐但管連連搖頭﹐攤手苦笑﹐作無奈狀。 毒魄也跟著搖頭﹐嘆了口氣﹕ 「鹿老兄﹐你這張尊嘴﹐還真能翻雲覆雨﹐傾江倒河﹐不過﹐你若以為我會相 信你的話﹐就未免大錯特錯了。」 鹿起魁窒了一窒﹐急切的道﹕ 「我說的全是真話﹐毒魄﹐你要我怎麼樣証明你才相信﹖」 毒魄冷冷的道﹕ 「鹿老兄﹐我只相信自己親自所睹、親耳所聞的事﹐而這一切的前因後果﹐你 先前已經完全表演給我看了。」 鹿起魁咬咬牙﹐道﹕ 「毒魄﹐我好話說了一籮筐﹐殺人也不過頭點地﹐你還真待逼人於絕﹖」 毒魄七情不動的道﹕ 「天作孽﹐猶可違﹐自做孽﹐不可活﹐鹿起魁﹐像你這種江湖敗類﹐留在世上 實是多余﹗」 那邊﹐危蓉拍掌喝彩﹕ 「罵得好﹐毒魄﹐這才叫大快人心﹗」 鹿起魁眼露兇光﹐嗓音粗厲﹕ 「給你台階你不下﹐姓毒的﹐是好是歹現在還言之過早﹐莫不成你就吃定了﹖ ﹗」 毒魄道﹕ 「讓我們試試看﹐鹿起魁。」 茅屋左側僅有的那扇窗子﹐便在此刻突兀崩裂﹐隨著一聲震折的暴響﹐一條人 影卷著一汪寒光﹐兜頭壓向背窗而立的毒魄﹗ 毒魄沒有移動﹐也沒有任何回避的動作﹐甚至不見他彎腰、抬時、霎眼﹐而只 在左手反揮之間﹐他的「祭魂鉤」不知什麼時候已從皮袋中挪至掌中--鋒刃賽雪 ﹐遞出的角度﹐正好超越狙襲者兵器的前端﹐指向對方的嚥喉。 來人似是大出意表﹐驚得「嗥」聲怪叫﹐凌空一個筋斗﹐狼狽至極的倒翻回躥 ﹐差點就一頭撞上牆去﹗ 矮榻角隅處的危蓉憤然大喊﹕ 「毒魄、這打暗算的人就是趙琛﹗」 毒魄笑笑﹐道﹕ 「我知道他就是趙琛﹐在你尚未蘇醒之前﹐我見過這個人。」 喘著粗氣的趙琛靠在牆上﹐手中那柄鬼頭刀跟著他的呼吸微微抖動﹐這位「半 無常」雙目不敢稍瞬的盯視著毒魄﹐只剛才過了一招﹐已夠個膽顫心驚了。 鹿起魁跺了跺腳﹐是一副悔恨交加的模樣﹐趙琛狙擊未中﹐怎不令他滿心惱火 ﹖ 嚥著唾沫﹐趙琛拿刀指了指毒魄﹐有些疑惑的問﹕ 「鹿哥﹐這個人﹐是怎麼回事﹖」 鹿起魁惡狠狠的道﹕ 「姓毒的存心來找茬﹐我們在屋里吵了這麼久、難道你都沒有發覺﹖」 趙深忙道﹕ 「我就是覺得情形不對﹐掩進來聽過你們的爭執之後﹐才沖入下手的﹐誰曉得 這家伙的身手如此靈快﹐竟連一根毛也沒沾著他--」 一揮手﹐鹿起魁叱道﹕ 「不要說了﹗」 危蓉怒瞪趙深﹐尖聲道、 「趙琛﹐迷途知返﹐時猶未晚﹐你還不給我認罪﹖」 愣了愣﹐趙深吶吶的道﹕ 「這……二小姐﹐呃﹐這個……」 鹿起魁暴烈的接腔﹕ 「少聽她那一套﹐認罪﹐認什麼罪﹖趙琛﹐事情到了這步田地﹐難道你還不明 白﹐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你以為這賤人會放得過我們﹖老堡主便是她的親 爹﹐到了時候﹐紅口白牙﹐全由她怎麼扯了﹐我們再到哪里找活路去﹖」 趙琛連連點頭﹕ 「你放心﹐鹿哥﹐我不會上她的惡當﹗」 毒魄慢條斯理的插進來道﹕ 「其實﹐各位爭來辯去﹐全屬多此一舉﹔危二小姐根本用不著叫他們認罪﹐這 兩位呢﹖亦不必擔憂回到『危家堡』後遭至懲罰﹐事情很簡單﹐我們此時此地就解 決問題﹐大家什麼地方都別去了﹗」 趙琛怒視毒魄﹐火辣的道﹕ 「娘的皮﹐你又算什麼玩意﹖竟敢在這里人五人六的說大話﹖」 毒魄道﹐ 「我是專來替你送終的﹐趙琛﹐剛才你曾經暗算過我﹐所以你要先走一步﹐記 得黃泉路上﹐腳子放饅點﹐好等著鹿起魁趕來與你作伴。」 大吼一聲﹐趙琛嘴里一句「去你娘的」﹐鬼頭刀以微斜的角度暴斬飛削﹐毒魄 的「祭魂鈞」迎著對方的刀路揚起﹐表面上看﹐似乎是待硬力架接﹐卻在雙鋒碰觸 前的剎那有了變化--「祭魂鈞」猝然貼著鬼頭刀的刀刃偏開﹐順著刀背閃電般上 滑﹐趙琛不及換招易式﹐只好拋肩扭腰﹐「鏘鏘」一家伙把兵器丟置地下。 僅僅一招﹐這位「危家堡」的大頭目﹐有「半無常」之稱的老兄就被繳了械﹐ 場面實在是不怎麼好看﹐甚至連危蓉都覺得臉上無光﹗ 一雙短棍宛如毒蛇吐信﹐交並而出﹔短棍鑲嵌著銅頭﹐各長三尺﹐色作黃褐﹐ 質地似極堅硬沉重﹐棍起風生﹐聲勢頗為凌厲﹗ 毒魄身形半旋﹐手中的「祭魂鈞」沒有揮展﹐鈞柄的銀鏈在他旋身的同時驀然 彈射成弧狀﹐仿佛長虹經天﹐流光掠空﹐攻來的短棍尚未夠上位置﹐業已被硬生生 封逼出。 趙琛悶聲不響﹐由背後疾步掩進﹐雙掌翻揚卜猛劈毒魄頸項背脊﹐出手又快又 狠﹐像是恨不能一下子使把敵人生斃掌底﹗ 拋掠如弧狀的銀鏈﹐就在這時活靈靈的反向倒繞回來﹐但聞破空急嘯﹐其聲如 位﹐在趙琛眼前一亮﹐揮落的雙掌已被銀鏈纏住--鏈子繞的速度快不可言﹐幾乎 僅在沾肌的一剎﹐業已繞回數卷﹐光景像煞捆仙索。 鹿起魁見狀之下﹐心知不妙﹐一雙短棍橫掃分點﹐口中大喝﹕ 「趙琛﹐快快側身外滾--」 趙琛不及回應﹐兩腕倏系﹐整個身子吃一股巨大力道拖引向前﹐在這種情形下 ﹐休說「側地外滾」﹐就連頓挫的緩沖亦屬不能﹐他只有咬牙嗔目﹐索性豁上﹐雙 腳趁勢前蹴﹐加快去速﹐企圖以攻為守﹐解此一厄。 於是﹐「祭魂鉤」驟而自虛無中出現﹐出現的位置﹐正好是趙琛雙腳揚踢的脛 骨部位﹐而血光差不多與趙深的嗥號一同湧冒﹐兩只斷腳﹐便以一種十分怪異的角 度飛甩出去﹐斑斑腥赤﹐洒濺得一如落英繽紛。 短棍眼看著已敲到毒魄身上﹐他的身體卻風擺荷葉般突兀做了一個大幅度的傾 仰﹐棍頭戳空﹐鹿起魁急忙借勢點撐於地﹐「呼」聲翻騰搶出三尺﹐然後﹐他挺腰 斜旋﹐回轉過來--入目的正是堪堪切進他胸腔內的「祭魂鉤」。 鹿起魁沒有喊叫﹐也沒有驚號﹐他只眼睜睜的﹐不敢置信的看著那鍘刀似的鋒 刃切入他的胸口﹐又眼睜睜的看著鋒刃飛起﹐當然﹐還帶出一些零碎的腑臟﹐揚散 一大蓬紅艷艷的血花--都還是熱騰騰的呢。 毒魄飛回的刀鋒﹐並不曾落到他的手上﹐而是落向趙琛的背脊﹐趙琛正拖著粘 塌的血跡朝門外爬行﹐「祭魂鉤」由背透胸﹐就那麼將他活活釘在門前﹗ 是的﹐毒魄沒有食言﹐他原就說過﹐要趙琛早走一步。 茅屋本來不大﹐現在多了兩具屍體﹐多了滿溢空氣中的血腥氣息﹐便更覺得狹 窄窒悶到待不下去了﹐先前的清爽幽靜﹐先前的安逸樸雅﹐已經完全不見蹤影﹐頃 刻前後﹐活脫換成兩個地方--人間地獄﹐截然遇異。 毒魄望著矮榻上的危蓉﹐微微露齒一笑﹐危蓉非常有意還給毒魄一個更溫柔、 更甜美的笑靨﹐奈何她實在是笑不出來。 隱約中﹐有步履聲逐漸接近﹐步履聲悠閒自若﹐入耳相當熟悉﹐毒魄知道﹐是 南宮羽回來了﹐他在想﹐姓南宮的不管有意無意﹐還真會挑時間哩。 危蓉也聽到了腳步聲﹐不禁有似驚弓之鳥般睜大了眼睛﹐急急向毒魄投來惶驚 的一瞥﹐令她意外的是﹐毒魄竟又報她露齒一笑。 熾天使書城
【第十四章 新恩釋舊怨】 於是﹐南宮羽的嗓音傳了進來﹐樂哈哈的﹕ 「毒魄﹐你就知道舒坦﹐可把我累慘了﹐你猜猜﹐我給你帶了什麼吃的回來啦 ﹖」 毒魄懶得回答﹐一屁股坐口竹椅上﹐油燈的光影起一陣晃動﹐南宮羽已推門而 入﹐前腳踏處剛巧便踩到趙琛俯臥的屍體﹐險不險絆了一跤。 等穩住身子﹐南宮羽才看清楚眼前血淋淋的一副景象﹐他忍不住干嘔一聲﹐大 驚小怪的嚷嚷起來﹕ 「我的天爺﹐這里是怎麼啦﹖我只出去繞了一轉﹐居然就從一同雅室變成了修 羅場﹖毒魄﹐這兩位仁兄是干啥的﹖看情形﹐又是你下的手﹖」 毒魄望著南宮羽左手提挽的一只大藤籃﹐答非所問﹕ 「說說看﹐你倒是給我帶了什麼吃食回來﹖折騰了這一陣子﹐還真餓了。」 南宮羽又瞪向矮榻上的危蓉﹐滿臉疑惑之色﹐同樣也是答非所問﹕ 「乖乖﹐怎的尚多出一個大姑娘來﹖世事果然無常﹐就這片刻前後﹐小小一莊 茅屋里竟上演了這麼多出把戲﹐簡直將人搞糊塗了……」 毒魄閒閒的道﹕ 「你別急﹐是怎麼一碼事﹐我自會一五一十的給你說明白﹐南宮﹐倒是你耽擱 了這麼久才轉口來﹐敢情是去辦百珍酒筵啦﹖」 把手挽的大藤籃擺到桌上﹐南宮羽目光回巡﹐顯得有幾分惡心﹕ 「籃子里有剛出鍋的烙餅﹐鹽水煮花生、腌菜絲﹐這都是茅屋東家送的﹐另外 ﹐我又跑到村頭上替你買了一只風雞、半斤白切肉﹐還配得有蒜醬大蔥﹐順便捎了 兩壺老黃酒﹐東西是足夠我們吃喝的了……不過﹐呢﹐毒魄﹐屋子里這麼血糊淋漓 一片﹐卻叫人怎生下嚥﹖」 毒魄笑笑。 道﹕ 「清理清理不就結了﹖辰光不早﹐又在眼下這種荒村野地里﹐舍此之外﹐再去 何處找住宿﹖好歹湊合湊合﹐就當沒這回事﹐自則吃喝無妨──」 南宮羽忙道﹕ 「要清理你自己清理﹐可別指望我幫忙﹐誰干的事誰負責﹐人都是你殺的﹐與 我無涉﹐我他娘也最怕搞這伺候死人的勾當……」 毒魄道。 「你忍心袖手一旁﹐看我獨自個忙活﹖」 搖搖頭。 南宮羽道﹕ 「少拿情分來拘我﹐什麼忍不忍心﹖我愣是做不來這等活計﹐想想多腌臟哪﹗ 」 好久不吭聲的危蓉忽道﹕ 「毒魄﹐我來幫你﹗」 毒魄擺手表示不須﹐又沖著南宮羽道﹕ 「你看看﹐我的老伙計﹐你還不如人家一個大姑娘有擔當﹐這樣吧﹐南宮﹐你 用不著收屍﹐只管屋後挖個大坑就行﹐其他的事﹐我來。」 南宮羽驚驚的道﹕ 「只管挖個大坑就行﹖吃力的活兒全叫我干了﹐你還落得賺便宜賣乖﹐不成﹐ 我們兩人一齊去挖坑﹐收屍埋屍、洗刷清理你包辦﹐怎麼說﹖」毒魄道。 「好吧﹐誰叫人是我殺的呢﹖」 等他們兩個在屋後挖好了坑﹐又由毒魄埋下了屍體﹐一切善後舒齊﹐茅屋里﹐ 危蓉已自動把血跡洗刷干淨﹐該整理的亦已整理妥當﹐除開地面濕涼涼的水漬﹐倒 還真看不出來片刻之前此處尚是一片血腥。 當然﹐危蓉也將衣裳穿好﹐鬢發攏過﹐只臉色透著些青白憔悴外﹐神態間還算 正常。 洗罷了手﹐毒魄與南宮羽圍桌坐下﹐由南宮羽自藤籃內取出各項食物﹐一一擺 置桌上﹐別瞧零零碎碎﹐竟亦占滿整張桌面﹐他們招呼危蓉一同就食﹐危蓉卻吃不 下、但人湊了過來﹐雙目默默注視毒魄﹐眸底的情緒甚是復雜。 南宮羽老實不客氣的先撕下一只雞腿啃將起來﹐邊望望毒魄﹐又望望危蓉﹕ 「有趣﹐很有趣……」 毒魄就著錫壺壺嘴喝了口酒﹐拈一粒鹽水煮花生嚥下﹐微微皺著眉道﹕ 「什麼享有趣﹖」 南宮羽拿手中的雞腿指了指危蓉﹐並未停止嘴巴的咀嚼動作﹕ 「我是說﹐這位大姑娘看你的表情﹐十分有趣。」 毒魄又喝了口酒。 咧著嘴唇道﹕ 「她是危蓉﹐『小風鈴』危蓉﹐『巨鵬灣』‘危家堡』的二小姐。」 眼珠子定下。 南宮羽愕然道﹕ 「‘小風鈴』危蓉﹖毒魄﹐該不就是和你結過梁子的那個危蓉吧﹖」 毒魄道﹕ 「正是她。」 南宮羽迷惘的道﹕ 「世事真個無常不是﹖這位危姑娘曾經是你的對頭﹐怎麼三轉兩不轉﹐你們卻 湊到一堆來啦﹖這其中又有什麼玄虛﹖」 毒魄簡簡單單的把先前發生事情述說了一遍﹐雖然沒多少話﹐也聽得南宮羽又 是驚訝﹐又是嘆息﹐未了﹐他甚為感慨的接口道﹕ 「黃粱一夢﹐夢中已是數十寒暑﹐我他娘這一去繞上一圈﹐此地卻已有人了其 終生﹐真是風雲不測﹐旦夕禍福﹐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 毒魄掰了一塊烙餅人口。 淡淡的道﹕ 「你早該有此體悟才是﹐南宮。」 說著﹐他又瞅了危蓉一眼﹕ 「危姑娘﹐你真的不吃一點﹖」 危蓉擠出一絲苦笑。 道﹕ 「實在是吃不下﹐也不知道鹿起魁那畜牲暗里給我下的是什麼迷藥﹐直到現在 還覺得暈暈沉沉﹐胸膈發悶﹐偶而還想吐……」 毒魄道﹕ 「姓鹿的曾經說過﹐他給你下的迷藥叫做『雙更轉魂液』﹐藥效相當霸道﹐不 過﹐他也為你服了解藥﹐要不然﹐只怕如今你還沒有醒轉﹐就算醒轉了﹐亦會更加 難受。」 以手扶額。 危蓉恨恨的道﹕ 「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我做夢也不曾想到他竟敢用這種下流手段來糟塌我… …」 毒魄旋動著面前的錫壺。 聲音低沉。 「還算是不幸中之大幸﹐危姑娘﹐姓鹿的並沒有占到你什麼便宜﹐正在緊要關 頭﹐我們便阻止了他﹐所以﹐你仍是清白的。」 危蓉眼圈一紅﹕ 「要不是你適時出面救援﹐我﹐我必定已被他玷污了……」 毒魄咬下一截大蔥﹐用酒送嚥﹕ 「無庸掛懷﹐危姑娘。」 南宮羽掏出腰間系著的一方絲中﹐細細揩擦油膩的指頭﹐邊不解的問﹕ 「危姑娘﹐你一向精明﹐尤其早知道這鹿起魁對你另有企圖﹐卻怎會著了他的 道﹖」 危蓉吸一口氣。 委屈的道﹕ 「最主要的是我認為他決不敢明目張膽的對我無禮﹐更沒有料到他會用這種卑 鄙伎倆來暗算我﹔出事之前﹐他誆我說他有個干姐姐持有兩件租傳王飾待售﹐由於 他干姐姐急用錢﹐再加上他居中撮合﹐價格可以壓低許多﹐不瞞二位﹐我對玉飾向 來就有特殊偏好﹐聽到有這樣的機會﹐自然不會輕易放過﹐而他所說的地方又不太 遠﹐就毫無顧慮的跟了他去﹐根本沒想到這樁事從頭到尾﹐都是他預先設下的陷餅 ……」 南宮羽道﹕ 「姓鹿的暗里動手腳﹐下迷藥﹐難道你一點也沒有察覺﹖」 危蓉咬咬牙。 道﹕ 「我要是能事先察覺﹐還會讓他得逞﹖鹿起魁早就把迷藥摻進我的水囊里﹐那 種迷藥又是無色無味的﹐記得一路上來﹐我為了怕不方便﹐盡量不去喝水﹐直到過 午以後﹐因為吃干糧口渴﹐才稍稍喝了幾口﹐誰知道這幾口水下去﹐就整個人事不 省了……」 南宮羽笑道﹕ 「也是你福星高照﹐再巧不過的碰上了毒魄﹐否則﹐只要時間、地點、行事過 程稍微偏岔﹐恐怕就遇不上了﹐危姑娘﹐類似這樣的機運﹐實在是少之又少呢﹗」 危蓉誠懇的道﹕ 「所以﹐我對毒魄的大恩大德﹐永生永世也不會忘懷。」 毒魄靜靜的道﹕ 「不必如此﹐我僅是做了我該做的事而已﹐危姑娘﹐相信任何一個有血性、有 良知的人﹐碰上這等場面﹐都不會漠然處之……」 南宮羽挺挺胸膛。 道﹕ 「這是當然﹐就拿我來說吧﹐生平最痛恨的事莫過於淫行讀德、違綱亂常﹐姓 鹿的早先假若被我堵上﹐包他死得還要快﹗」 毒魄笑道﹕ 「南宮羽替天行道的精神乃是無庸置疑的。」 深深的看著毒魄。 危蓉道﹕ 「毒魄﹐我要為上次的事件向你道歉--” 毒魄道﹕ 「我不曾記恨於賢妹﹐因為我的仇家並非二位﹐冤有頭、債有主﹐誰欠了我的 ﹐我自會找誰--說到抱歉﹐應該是我﹐『盤龍四棍』的四條命﹐我實在覺得十分 遺憾。」 危蓉輕嘆一聲﹕ 「過去的事﹐也就不用再提了……」 毒魄道﹕ 「但是﹐令尊與令兄﹐大概不會這麼想。」 危蓉揚起臉龐。 正色道﹕ 「我說的話自有分寸﹐毒魄﹐我爹和我哥哥﹐向來尊重我的意見﹗」 點點頭﹐毒魄道﹕ 「可以想象得到﹐危姑娘。」 不知怎的﹐危蓉覺得面頰有些發燙。 她訕訕的道﹕ 「你的意思﹐指我天性潑辣﹖」 毒魄道﹕ 「不﹐這叫倔強﹐第一次和你見面﹐我就知道你是個稟性剛烈的女孩。」 危蓉垂下頸項。 輕聲道﹕ 「也不知你這是褒是貶﹖不過有件事我倒很清楚--那次石堤上見面﹐你對我 的印象必定不佳﹐因為我一直逼你動手……」 毒魄啜一口酒。 道﹕ 「沒有什麼。浪蕩江湖這些年﹐我碰過態度比你猶要惡劣的。」 危蓉笑了﹐笑靨綻現里﹐她忽然問道﹕ 「毒魄﹐你能不能告訴我﹐狄水柔狄姑娘﹐你到底把她怎麼樣了﹖」 這時﹐南宮羽剛吞下塊白切肉﹐聽到危蓉有此一間﹐差點就把肉塊梗在喉嚨里 ﹐他默不作聲﹐只瞧著毒魄待怎生回答。 略略沉吟了一下。 毒魄道﹕ 「狄姑娘的情形很好﹐我敢說﹐她這一生來、從沒有像現在這麼快樂過。」 危蓉緊接著問﹕ 「她人呢﹖人在哪里﹖」 毒魄道﹕ 「你不用擔心﹐狄姑娘正住在一個非常安全、景致也十分幽美的地方﹐有專人 服侍﹐生活起居豐裕無缺﹐最主要的﹐是她情緒開朗﹐精神愉快﹐說老實話﹐如果 便要她回去﹐大概她也不想口去……」 危蓉眨著眼﹐不解的問﹕ 「這話怎麼講﹖」 毒魄從容的道﹕ 「女人從其終生﹐追求的不外是一個家、一個男人摯真的愛﹐然後﹐她的整個 心靈便有了寄托﹐感情也有了依歸﹐如果狄姑娘已經得到了這些﹐或者預見將要得 到﹐她為什麼輕言放棄﹖既然不想放棄﹐就沒有必要再回去。」 危蓉謹慎的道﹕ 「毒魄﹐難道你就是那個男人﹖」 毒魄微微一晒﹕ 「我不是。」 危蓉蹙著眉道﹕ 「你不是﹖但人可是你劫去的呀﹐設若你並非為了自己的理由劫擄狄水柔﹐莫 不成是替別個什麼人搶了她﹖」 毒魄道﹕ 「我只能說到這里﹐其余的﹐你就要靠聯想了。」 危蓉老老實實的道﹕ 「這樁事的內容不簡單﹐有點不大合情理﹐至少表面上的狀況和事實就難以對 攏﹐我懷疑其中別有隱諱﹐可能牽扯到你的什麼人﹐這就不易去聯想了……」 旁邊﹐南宮羽開口道﹕ 「危姑娘﹐聽毒魄說﹐你之所以如此關切狄姑娘﹐原因是你哥哥對她有情﹖」 危蓉坦然道﹕ 「不錯﹐我哥哥對她癡得很。」 南宮羽道﹕ 「狄姑娘對令兄的觀感又是如何﹖」 未言之前﹐危蓉先是嘆了口氣﹕ 「似乎不大熱衷﹐平平淡淡的從來沒有過肯定的表示﹐但我哥哥又不肯死心… …」 毒魄道﹕ 「有機會還是勸勸令兄﹐死了心也罷﹐危姑娘﹐這段情緣他搭不上。」 危蓉不大高興的道﹕ 「你就這麼瞧不起人﹐把我哥哥看扁了﹖」 毒魄聳聳肩。 道﹕ 「我是一番好意﹐勸令兄長痛不如短痛﹐想開想透去過就算﹐因為狄姑娘已經 名花有主了﹐令兄又何苦自尋煩惱﹖」 僵默了片歇﹐危蓉道﹕ 「那個人﹐到底是誰﹖」 毒魄搖頭道﹕ 「我不能說﹐但我告訴你的都是實情。」 南宮羽亦神色慎重的道﹕ 「毒魄講的全不錯﹐危姑娘﹐我可以替他証明。」 危蓉澀澀的一笑﹕ 「看來我哥哥是沒有什麼指望了﹐前人說得對﹐自古多情空遺恨﹐我真怕他要 得到這個消息之後﹐受不了打擊……」 毒魄提高了聲音道﹕ 「男子漢﹐大丈夫﹐求功求業﹐何患無妻﹖危姑娘﹐叫令兄別這麼沒出息﹗」 危蓉打起精神道﹕ 「勸我當然會勸﹐如何消受就全在他了﹐毒魄﹐不管怎麼樣﹐我都要謝謝你告 訴了我這些﹐早知道﹐總比晚知道的好﹗」 頓了頓﹐她又懷疑的道﹕ 「可是……毒魄﹐『鬼王旗』那邊﹐你又准備怎麼交待﹖」 用手抹了把臉。 毒魄緩緩的道﹕ 「這是兩碼事﹐對『鬼王旗』沒什麼好交待的。」 危蓉怔怔的道﹕ 「問題在於狄水柔﹐如果『鬼王旗』的人安撫不下﹐她夾在中間該多難為﹖」 南宮羽又是贊許、又是感嘆的道﹕ 「危姑娘真是思想細致、考慮周詳﹐各方面的立場都顧到了﹗不幸的是﹐事情 的演變非但出乎姑娘你的預料﹐也大大出乎我們的預料﹐明白的說﹐如今形勢已整 個逆轉﹐紕漏出大了﹐毒魄與『鬼王旗』之間﹐絕對不會善了﹐我的意思是﹐雙方 仇恨之深﹐業已不共戴天﹐這段梁子如鐵鑄山﹐解不開、化不了﹐慢說是狄姑娘﹐ 只怕任何人也難以罷手﹗」 危蓉吃驚的道﹕ 「真有這麼嚴重﹖那﹐那狄水柔怎麼辦﹖」 毒魄接上來道﹕ 「她什麼也不用辦﹐事實上她根本不知道情況已惡劣到這個地步﹐當然我們亦 不會告訴她﹐免得她心理上承受負擔﹐她要做的﹐僅是安安靜靜的過日子﹐體貼溫 柔的陪伴某一個人﹐外面所有的風雨駭浪﹐自有我們肩抗﹗」 危蓉吃力的道﹕ 「你是說……你是說﹐要和『鬼王旗』拼斗到底﹖」 毒魄重重的道﹕ 「正是﹐血債血償﹐不死不休﹗」 懾於毒魄的那股狠酷之氣﹐危蓉一時間竟滯窒無語﹐她感覺得出來﹐毒魄已經 心若鐵石﹐意志如鋼﹐任什麼也搖動不了﹐尤其恁般融於形色﹐溢於眸底的仇恨激 情﹐凝成的不止像一把火﹐更似一柄利刃--穿心透骨的利刃﹗ 南宮羽慢騰騰的道﹕ 「所以﹐毒魄剛才業已表示過了﹐『鬼王旗』與狄姑娘調是兩碼子事﹐危姑娘 ﹐你到現在雖然仍不十分明白﹐但大概的意念總有一點了吧﹖」 危蓉吶吶的道﹕ 「真可怕……我幾乎可以想見那種慘怖的景況﹐老天﹐『鬼王旗』、和毒魄… …」 南宮羽補充道﹕ 「還有我﹐『七巧槍』南宮羽。」 危蓉定定的瞪著南宮羽﹐好一陣子之後﹐才問出一句話來﹕ 「你同『鬼王旗』之間也有仇恨﹖」 南宮羽笑道﹕ 「我和他們沒有仇恨﹐我甚至不認識『鬼王旗』其中的任何一個人﹐但這有什 麼差別呢﹖毒魄與他們結下梁子﹐就同我和他們結下了梁子一樣……」 做了一次深呼吸﹐危蓉故做輕松的道﹕ 「沒有想到﹐毒魄也有這種過命的好朋友……」 毒魄不以為忤的道﹕ 「連秦檜生平還有三個好朋友呢。」 危蓉忽然低下頭來﹐幽幽的道﹕ 「我很抱歉﹐毒魄﹐你這件事我幫不上忙﹐一點也幫不上……」 毒魄平視危蓉﹐道﹕ 「我並沒有要求你幫忙﹐你也沒有義務要幫我的忙﹐因此﹐何須抱歉﹖」 危蓉雙手互握於胸前﹐模樣透著由衷的愧疚﹕ 「承你不記舊隙﹐以德報怨﹐於淫魔手下保全了我的貞操﹐而當你正要歷險犯 難、面對強敵的時候﹐我卻不能效命伸援﹐毒魄﹐我深深覺得虧欠了你﹐但無論如 何要請你諒解﹐你的仇家乃是我們的摯交世好……」 毒魄頷首道﹕ 「我諒解﹐同時我對你也絕無絲毫埋怨之心﹐危姑娘﹐你有這個想法。我已很 感激了﹗」 退後一步﹐危蓉襝衽為禮﹕ 「二位﹐請容我告辭--” 毒魄與南宮羽站起身來﹐分別抱拳致意﹐南宮羽且語重心長的道﹕ 「危姑娘﹐今晚之事﹐能不說﹐還是以不說為佳。」 危蓉表情凝重的道﹕ 「我省得﹐南宮先生﹐我自會盤算另一套說詞。」 送走了危蓉﹐毒魄對著滿桌的酒菜﹐竟有一種興味索然的感覺﹐再也提不起半 點食欲﹐他仰身倒上短榻﹐閉著眼﹐卻連自己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南宮羽不以毒魄那般的煩亂﹐他胃口還好得很﹐重新坐回桌前﹐依舊開懷喝酒 吃肉﹐咀嚼有聲中﹐他側過臉來調侃毒魄﹕ 「伙計﹐你是怎麼搞得﹖大姑娘一走﹐五臟廟也不祭啦﹖」 毒魄雙臂枕向腦後﹐悶著聲道﹕ 「不知道為什麼﹐心里突兀覺得空茫茫的不落實……此與危蓉無干﹐你不要紅 口白牙的瞎扯淡﹐今夜之後﹐我和她又有什麼牽連﹖」 南宮羽又撕下風雞的另一只腿啃咬起來﹐邊含混不清的道﹕ 「你就先歇著吧﹐好好養足精神﹐過幾天還得上陣拼命哩……」 毒魄沒有出聲﹐南宮羽的話使他的思緒有了新的導向﹐他開始仔細考慮﹐數天 之後的行動步驟將要如何﹐他不希望再發生任何閃失﹐而畢竟﹐他們才只有兩個人 。 茅屋里沉靜下來﹐唯一的聲音﹐是南宮羽嘴巴進食時的響動﹐別看這位「七巧 槍」獨自個在吃喝﹐還真個樂在其中﹐津津有味哩。 從「抱固嶺」來“江都鎮”﹐只有一條道路﹐這條道路﹐現在正婉蜒於毒魄和 南宮羽的眼前﹐路面不寬﹐曲度大﹐亦算不上是一條夠水准的路。 毒魄挑選的截擊地點﹐剛好是道路的一個拐彎角﹐右邊有一座甚為陡斜的山丘 ﹐左邊則是大片土坡﹐而道路轉到這里就越發狹窄了。 山丘不很高﹐大概上下三丈多的距離﹐丘頂生長著密密箭竹﹐伏在竹叢里﹐看 遠看低十分方便﹐但是﹐路上的人若待向上看﹐就不容易察覺什麼﹐這是個相當適 合打伏襲的所在﹐占有先發制人的地利之勢。 今天﹐十月二十三﹐此刻還是大清早。 有薄薄的霧氣迷漫遠近、薄霧像紗﹐飄飄忽忽的浮沉周遭﹐吸入一口﹐沁涼寒 冽﹐再由人的口鼻間呵出﹐又變成白茫茫的一團了。 毒魄盤膝坐在一叢箭竹前﹐雙眼注視來路﹐臉龐上沒有絲毫表情﹐來路曲折﹐ 景色微顯朦朧﹐許是辰光太早的關系﹐還不見行人上道呢。 三尺之外﹐坐著南宮羽﹐他的槍囊斜倚膝頭﹐嘴里哼著小調﹐樣子十分輕松愉 快﹐了無廝殺前的緊張凝重之態﹐一只手還隨著小調的音律在打拍子…… 沒多久﹐陽光自雲層後透過來﹐霧也開始慢慢消散﹐人的身上一旦感覺到暖意 ﹐精神亦不由抖擻了。 南宮羽伸了個懶腰﹐笑著道﹕ 「你在想什麼﹐毒魄﹖」 毒魄唇角勾動了一下﹕ 「我在想﹐那婆娘什麼時候會來﹐以及她是怎麼個來法。」 南宮羽明白﹕ 「怎麼個來法﹖」 「嗯」了一聲﹐毒魄道﹕ 「前幾天我們不是研判過麼﹖商鱉和他的人極可能將計就計﹐借閻四姑為餌﹐ 誘引我們入毅﹐如果這些人不是自癡﹐閻四姑此來就必然有所依持了。」 南宮羽道﹕ 「你也知道他們不是白癡……」 毒魄點點關頭﹕ 「所以﹐我認為閻四姑設若仍然依照她的既定程序行動﹐這行動的本身便是一 個陷餅﹗」 南宮羽道﹕ 「這不正合你意﹖給他們來個猝不及防﹐借此機會再網羅幾條大魚……」 毒魄沉沉的道﹕ 「唯一的顧慮﹐是我們的能力問題﹐魚來多了固然可喜﹐但也要網得住才行﹗ 」 南宮羽笑一聲道﹕ 「除此之外﹐還得防范被反咬一口﹐說不定里頭就有幾條大虎鯊﹗」 不帶絲毫笑意的笑了笑﹐毒魄道﹕ 「你記住我們的行事步驟了﹖只要依計進行﹐不管他是什麼鯊﹐也篤定可以斬 上幾頭﹐我們撈二個夠本﹐撈兩個便賺一個﹐包准賠不了﹗」 南宮羽道﹕ 「放心﹐這麼簡單的狙擊方式﹐我怎會記不住﹖你要不信﹐我再給你提一遍- -由你打沖鋒﹐我埋伏在此掠陣﹐並負有突襲對方黨羽的任務﹐但除非得到你的信 號﹐不可隨意現身﹐下手的當口務必要快、要狠、要准﹐以一擊斃命為原則……」 半合著眼﹐毒魄微微頷首﹕ 「不錯﹐但還有一條呢﹖」 嚥了口唾沫﹐南宮羽道﹕ 「那一條﹐八成是用不上。」 毒魄道﹕ 「希望用不上﹐不過﹐我還是想聽你復述一遍﹐免得節骨眼上又忘了。」 南宮羽轉過臉去﹐有氣無力的念道﹕ 「一旦聽到你發出突圍的暗號﹐無論在何種情形之下﹐都要立即撤身﹐不得稍 有延誤﹐即使你當時陷入絕境﹐亦該視若無睹--” 毒魄笑道﹕ 「很好﹐說得很清楚﹐南宮﹐言行要合一﹐當機立斷﹐萬勿遲疑。」 南宮羽「呸」了一聲﹕ 「少他娘提這一樁﹐你不覺得透著晦氣﹖搏殺斗陣﹐先要有必勝必成的決心才 行﹐卻連如何逃命都打算好了﹐豈不是自觸霉頭﹖」 毒魄氣定神閒的道﹕ 「居安思危﹐有備無息﹐南宮﹐進有進之道﹐退有退之規﹐天下何來長勝不敗 之師﹐又何來永世稱雄之人﹖預先舖好後路﹐乃是自保的合理安排。」 哼了哼﹐南宮羽正想反駁什麼﹐目光無意間掠過來路﹐不由神情一凜﹕ 「伙計﹐你看看﹐是不是那話兒來了﹖」 毒魄移過視線﹐向下俯瞰﹐不錯﹐道路遠處﹐果然出現了一人一騎﹐人﹐模樣 依稀是個女人﹐胖大的女人﹐騎的卻是一頭大青驢。 路上﹐只有這個胖大的女人﹐和她胯下的大青驢。表面上看﹐不見什麼異狀。 現在﹐薄霧早已散盡﹐景色十分清晰﹐而望得到的山野田間﹐卻只是一片沉寂 。 逐漸的﹐蹄聲隱約傳來﹐大青驢以不徐不緩的小碎步在奔馳﹐這頭驢相當強健 耐行﹐以至雖然背上負駝著那麼一個大號體型的婆娘﹐亦不顯得吃力。 手搭涼棚仔細向前端詳﹐南宮羽壓低嗓門問﹕ 「是不是閻四姑那老虎婆﹖」 毒魄沒有回答﹐因為目前的距離﹐還不到辨清面目長相的時候﹐而且﹐他從來 也不曾見過閻四姑。 熾天使書城
【第十五意 旭血凝寒鋒】 大青驢終於跑到了近前﹐近到可以看清楚那個胖大女人面貌輪廓的程度。 女人穿著一身大紅大綠的衣裳﹐滿臉橫肉﹐濃裝艷抹﹐又襯托著一副臃腫癡肥 的體型﹐看上去不是妖燒﹐不是庸俗﹐予人的感覺更似恐怖--那種粗橫的、野性 的恐怖﹗ 南宮羽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喃喃自語﹕ 「我的皇天﹐竟是這麼一個蠻婆……丑女人我也見過不少﹐但丑得如此離譜的 ﹐她還算頭一個……」 毒魄冷沉道﹕ 「這個女人另帶著一股邪氣﹐所以丑陋之外﹐尚有兇性洋溢。 南宮羽低聲問﹕ 「你能否斷定她就是『丈二紅』閻四姑﹖」 用力頷首﹐毒魄斬釘截鐵的道﹕ 「不會錯﹐就是她﹗」 南宮羽迅速解開槍囊。 輕輕的道﹕ 「既然你有把握驗明正身﹐毒魄﹐咱們就准備動手吧﹗」 「閻四姑這個女人﹐有她獨特的體型面貌﹐與眾不同的兇殘之態﹐用不著事前 辨認﹐光記住有關她的傳聞描述﹐一見之下即可分明﹐南宮﹐這個婆娘如假包換﹗ 」 南宮羽道﹕ 「遠近差不多了﹐伙計。」 雙目凝聚﹐再三向周遭搜視﹐毒魄略顯得迷惑的道﹕ 「奇怪﹐莫非真的只有她一個人﹖」 南官羽狠著聲道﹕ 「管他娘的有幾多人﹐干掉一個是一個﹐毒魄﹐且先做了這娘們再說﹗」 毒魄霍然起身﹐匆匆丟一句話﹕ 「記住我們行動的步驟﹗」 語聲未落﹐他人已猝而騰空九尺﹐凌虛打了一個半旋﹐雙臂斂處﹐身形有若膺 隼俯沖﹐以那種快得無可言喻的快速撲向山丘下的目標﹗ 大青驢正在悠游安閒的得得前奔﹐騎在驢背上的閻四姑亦了無警惕之狀﹐當毒 魄的下撲之勢仿佛一陣狂□般卷到﹐四周的每一寸空間業已籠罩於他的攻襲范圍之 內﹐有若一面黑色的羅網驟然扣罩﹐勁力勻布﹐無懈可擊﹗ 閻四姑但覺一股突起的強風兜頂而來﹐罡氣回湧﹐口鼻皆窒﹐遮眼的是一片擴 散的黑﹐黑里透一抹寒心的亮﹐她立即知道大事不妙了。 「祭魂鉤」暴劈如電﹐鋒刃割裂空氣﹐發出那種尖位似的銳嘯﹐周四姑跨在驢 背上的身子沒命翻滾﹐「叭」的一聲悶響過處﹐接著就是毛驢的長聲悲嘶--好大 的一頭青驢﹐只在一驚之下整個軀體便已分成了兩截﹐花花綠綠的內腑腸臟頓時傾 瀉遍地﹐驢的上半身在路中﹐下半身竟到了路邊﹐盡管驢身分了家﹐四只不相連的 蹄子卻仍然抽搐個不停…… 噴了滿頭滿身的驢血﹐閻四姑居然奇跡般躲過了這致命的一擊。 她慌忙從地下爬起﹐踉踉蹌蹌往後退出五步﹐口中殺豬似的大叫﹕ 「是哪個瞎了眼的龜孫王八蛋﹐竟敢暗算你家親娘祖奶奶﹖你是不想活啦﹖﹗ 」 毒魄冷眼望著渾身上下、赤紅斑斑的閻四姑﹐陰沉沉的道﹕ 「你是『丈二紅』閻四姑﹖」 伸手在臉上抹了一把﹐閻囚姑兩眼鼓瞪﹐活脫一頭吃人前的母老虎﹕ 「正是老娘﹐剛才抽冷子打暗算的雜碎﹐可就是你﹖」 毒魄道﹕ 「不錯﹐是我﹐那頭大青驢代替了你屍分兩處﹐實在遺憾。」 閻四姑怒火徒升。 粗厲的吼叫著﹕ 「我操你的十八代血親﹐我又沒招你惹你犯著你﹐莫不成你吃多了豬油蒙了心 ﹔竟不分青紅皂白沖著老娘下毒手﹖﹗」 毒魄毫無表情的道﹕ 「你不夠機伶﹐閻四姑﹐否財﹐你便不會直到現在還摸不清我是誰。」 朝地下「呸」的吐了口唾沫﹐閻四姑張牙舞爪的道﹕ 「你是誰﹖你倒不妨說說看﹐你他娘會是誰﹖」 毒魄道﹕ 「我有個女人﹐叫做『飛星』。」 大大愣了一下﹐閻四姑隨即打了個寒噤﹐臉上累累的橫肉往上吊起﹕ 「毒魄--你是毒魄﹖」 毒魄淡淡的道﹕ 「我知道﹐提起可憐的飛星﹐你就會想到我。」 閻四姑的舌頭像在發硬﹐出音含混﹕ 「姓毒的……你、你想怎麼樣﹖」 毒魄平靜的道﹕ 「飛星怎麼樣﹐你就怎麼樣﹐道上有句老話--血債血償﹗」 呼吸剎時變粗濁﹐閻四姑鼻孔張大﹐像是肺里的空氣不夠﹕ 「姓毒的﹐者娘出身於『鬼王旗』‘豹房』﹐名列殺手之屬﹐好歹也見過世面 ﹐算個人物﹐你以為憑你這幾下子﹐就能唬住老娘﹖」 毒魄厭倦的道﹕ 「『鬼王旗』算不了什麼﹐而『豹房』之後尤其陰毒卑鄙﹐下流無恥﹐像這類 武林渣滓、江湖魍魎﹐早該趕盡殺絕、挫骨揚灰﹗」 閻四姑口沫四噴﹕ 「天打雷劈的﹐你是嫌命長了﹐當著老娘的面辱罵『鬼王旗』﹐你有幾個腦袋 ﹖」 毒魄微微揚臉﹕ 「和你一樣﹐頭顱只有此一顆﹐勝得了我﹐你拿我頭﹐勝不了我﹐我拿你頭﹗ 」 額門上浮起青筋﹐閻四姑似乎豁出去了﹐態度漸顯潑辣﹕ 「飛星那騷貨真有法子﹐迷入迷得這麼死脫﹐她自己早進了鬼門關﹐陽間世上 ﹐卻仍有野漢癡心供奉﹐還打譜替她賣命哩﹗」 毒魄冷冷的道﹕ 「這是愛﹐恆久不渝的愛﹐不像你們﹐只懂和豬狗一般的交配﹗」 閻四姑雙臂揮動。 大吼大叫﹕ 「少他娘把肉麻當有趣﹐愛﹖什麼叫愛﹖愛個人老鳥﹗莫非你不交配﹖你和那 細皮嫩肉﹐大奶子大屁股的飛星就不交配﹖說起那小婊子﹐可浪得緊哩﹐她不但喜 歡同你交配﹐連『癩蛇』都玩得她滿床飛﹗」 毒魄並不生氣﹐一點不生氣﹐甚至臉上還漾起一抹怪異的笑痕。 「『癩蛇』和她玩得滿床飛﹐你看到了﹖」 閻四姑咧開血盆大口﹐好一副幸災樂禍的德性﹕ 「何止看到了﹖好叫你這孝子賢孫得知﹐當時老娘就在旁邊﹐他們的每一個動 作、每一次接觸﹐包括兩個人身上各個部位特征﹐老娘我都看得清清楚楚﹐還扯腿 按背﹐不時替『癩蛇』幫上一把﹐指點指點他的姿勢……」 毒魄雙眼半合。 道﹕ 「很好玩﹐嗯﹖」 閻四姑磔磔獰笑﹕ 「好玩極了﹐姓毒的﹐可惜飛星那浪蹄子已經死透爛光了﹐要是不然﹐叫『癩 蛇』再和她玩一遍給你看﹐包管精彩百出﹐引你口水都流出來﹗」 毒魄端詳看閻四姑那張無鹽似的面孔﹐安安閒閒的道﹕ 「你知不知道﹐我此刻在想什麼﹖」 閻四姑惡狠狠的道﹕ 「我怎麼知道你在想什麼﹖」 毒魄道﹕ 「我在想﹐閻囚姑﹐歷史即將重演﹐報應就在眼前﹔飛星所經歷的一切過程﹐ 都會在你身上重新應驗﹐分毫不爽。」 閻四姑兇性大發﹐囂叫如狼﹕ 「姓毒的王八羔子﹐只要你有這個能耐﹐老娘陪你玩個痛快﹗」 毒魄握在右手上的「祭魂鉤」斜斜舉起﹐套於腕間的銀鏈閃泛著冷硬的寒光﹐ 他目注對方﹐神色木然﹐不帶了點七情六欲的反應。 又往後退了幾步﹐閻四姑掀開上衣﹐一翻手﹐掌中已多出一條赤紅似的彩帶﹐ 帶長一丈二﹐寬約五寸﹐猩紅油亮﹐略微抖動﹐還反映起一層層的波光﹐但毒魄明 白﹐那不是波光﹐乃是密織於上、細若絨毛般的倒勾刺﹗ 閻四姑眉毛倒揚﹐雙目宛若噴火﹐臉孔上的橫肉繃緊﹐齜開滿嘴黃牙﹐真和一 頭蓄勢攫取獵物前的野獸沒有兩樣﹗ 毒魄的聲音自唇縫中迸出﹕ 「你的時辰到了﹐閻四姑。」 狂吼一聲﹐閻四姑猛一頭沖了過來。 毒魄的「祭魂鈞」斜舉未動﹐人也挺立未動﹐他的經驗告訴他﹐敵人這種當頂 沖撞的架勢﹐大多只是虛招﹐真正的煞著則暗藏在虛招的後面﹐那才是須要預防及 破解的。 果然﹐閻四姑沖到近前的距離﹐身子驀地躍起五尺﹐一道赤芒自她手里暴射毒 魄。 休看這是一條彩帶﹐出手之下﹐卻勁道十足、破空有聲﹐其來勢之強烈﹐決不 亞於任何堅硬的兵器﹗ 等待的便是這一刻--毒魄雙肩微晃﹐人已滑出一步﹐寒光有若突進的電火驟 閃。 「突」的一聲﹐當頭而至的彩帶已被削落三尺多的一段。 失去一截的彩帶並沒有因此萎縮或垂軟﹐在被削落的帶子尚未沾地之前﹐它的 剩余部分忽然急速扭轉﹐仿著一條受傷的怪蟒在撲騰﹐於是﹐彩帶立時絞合成一股 。倏顫猝偏﹐快比石火般點戳向毒魄腦袋﹗ 毒魄的反應﹐居然是最出人意料、最匪夷所思的一種反應。 他不躲不避﹐更不以兵刃格拒﹐就這麼身形長起﹐拿自己的額頭迎了上去﹗ 閻四姑雙目圓睜﹐哈聲吐氣﹐越發運足全功﹐加力推送手上的彩帶。 動作的運展迅捷至極﹐雙手的接觸﹐在一邊催勢前挺、一邊有意上迎的情形下 ﹐就更快得無可言喻了。 僅是瞬息之間﹐時空的距離已從兩人的當中剔除﹗ 閻四姑咬牙挫齒的聲音粗碾可聞﹐她噴著氣﹐張大鼻孔﹐連嘴巴都更大了。 彩帶隔著毒魄的腦門只有寸許﹐寸許的長度﹐不過是一指多寬﹐不過是兩只筆 管並排的闊幅﹐差不多三四粒米殼的直徑吧。」 他就在如此短促的空間輕輕偏頭﹐大約偏開了巴掌左右的一點隙距﹐彩帶幾乎 是貼著他的面頰掃過﹐強勁的力道沾肌著膚﹐雖未觸實﹐也和挨了一記耳光般的火 辣﹗ 「祭魂鉤」割裂空氣﹐由下往上飛斬﹐鋒刃映炫著秋水似的冷芒﹐湊合著雙方 這等接近的距離﹐趕巧等著敵人式竭招老的破綻﹐靈快至極的做了四次彈跳旋回﹐ 而四次挑砍﹐表面上看﹐竟若融入一刀的光華流暢中﹗ 閻四姑聲同破鑼墜地﹐發出那麼刺耳的一聲嗥號﹐胖大的身軀重重摔下﹐四仰 八叉的擺在道路上﹐渾身上下的肥肉猶自不住抽搐﹗ 肥肉還在抽搐﹐就表示這個婆娘尚未喪命。 不錯﹐毒魄並沒有即時要她的命﹐毒魄只割斷了她雙肩雙足的主筋﹐使她不能 動彈而已。 舉凡是一個健康正常的人﹐對於任何肉體的痛苦便相當敏感﹐破一塊皮、流兩 滴血﹐都會覺得不適不安﹐逞論斷了雙肩雙足的主筋﹖ 閻四姑的身子絕對健康正常﹐因此﹐痛苦就迫使她忍不住呻吟起來。 毒魄先不搭理閻四姑﹐他站在那里﹐目光炯亮的向四周搜視﹐期待著新的情況 的出現-- 他說過﹐「鬼王旗」的人不是白癡﹐必然會借著閻四姑的恩怨關系﹐拿她為誘 餌設計反撲﹐但事實卻又擺在腸前﹐除了閻四姑單人匹馬的打橫於此﹐硬是再沒有 警兆發生﹐莫不成﹐「鬼王旗」的人真是白癡﹖ 又等候了一會﹐仍舊不見敵蹤﹐非但不見敵蹤多來路上甚至出奇的連第二個行 人都未看到。 陽光暖洋洋的映照大地﹐氣氛透著難以言傳的邪異。 閻四姑五官歪曲﹐唇角淌著口涎﹐她一邊呻吟、一邊叫嚷﹕ 「毒魄……姓毒的……你個黑心肝、殺千刀的雜碎﹐你要夠種﹐就一刀取了我 的命去﹐不想你卻陰狠到這步田地﹐斷了我手足筋脈﹐把我整成殘廢……我是不行 了﹐你朝後也決沒有好日子過……」 毒魄收回視線﹐以那等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神瞧向閻四姑。 緩緩的道﹕ 「你以為﹐我們彼此之間的仇恨﹐到這里就算結束了麼﹖」 身子抖了抖。 閻四姑猶持強裝好漢﹕ 「不算結束﹐又怎麼樣﹖」 毒魄居然笑了笑--閻四姑的感覺里﹐那笑容中卻似漾著血光﹕ 「我記得你說過﹐只要我有能耐﹐就陪我玩個痛快﹐好像『癩蛇』與你﹐也和 飛星玩得那麼痛快一樣﹐現在﹐你是否有意實踐諾言﹖」 閻四姑驚恐的大叫﹕ 「你﹐你想干什麼﹖﹗」 毒魄道﹕ 「問得好﹐閻四姑﹐我想干什麼﹖只要你回想一下﹐你和『癩蛇』對飛星干了 些什麼﹐就不必我再贅言答復你了。」 閻四姑大概慌亂過度﹐一時竟想豁了邊﹕ 「姓毒魄的﹐打開天窗說亮話﹐你待和我玩﹐也用不著把我弄得血糊淋漓的不 能動彈﹐老娘我早不是黃花大閨女了﹐跟男人辦那種事﹐如同家常便飯﹐你若是先 講明白﹐何須開打﹖老娘包管跟你走--” 毒魄壓住了胃部突然湧起的一陣翻騰﹐深深吸了口氣﹐才冷漠的道﹕ 「我有另外一套玩法﹐閻四姑。」 閻四姑喉頭拉起「呼嚕」“呼嚕」的痰響﹐吁吁喘息﹕ 「不管你想怎麼和我弄﹐如今我有傷在身﹐只怕樂合不起來……」 毒魄的臉色有些泛白﹐緊握「祭魂鉤」把柄的右手五指也因為太過用力而顯得 指節突鼓透青﹐他的語調緩饅﹐但十分清晰﹕ 「我們是有另外一套玩法﹐閻四姑﹐但你這頭母豬、淫狗﹐你這個花癲、蕩婦 ﹐卻最好先搞清楚﹐那不是你想象中的苟合﹐不是你預期下的歡好﹐你的骯臟、污 穢、下賤、無恥﹐對任何一個有志節的男人來說﹐都形成一種玷辱﹐都似一種惡瘡 ﹐你的思想行為如同瘟疫﹐你完全沒有人心人性﹐所以﹐我們會有一套玩法﹐將玩 得你死去活來、玩得你遺羞千古於天下﹗」 呆窒了一會﹐閻四姑破口大罵﹕ 「毒魄﹐姓毒的﹐你個瘋子、變態、臭潑皮﹐你竟逗著老娘做耍子﹖我操你的 六舅﹐你嫌我﹖我他娘還看不上你哩﹐什麼東西……」 毒魄不再說話﹐走上前去﹐伸左手扣住閻囚姑的衽襟﹐奮力往路邊的斜坡下拖 。 閻四姑本能的掙扎著﹐發出那等不似人聲的嚎叫﹕ 「你要干什麼﹖毒魄﹐殺人不過頭點地、你休想折騰老娘……」 拖一頭豬似的把閻四姑拖到路邊﹐毒魄飛起一腳踢在這娘們肥厚多肉的屁股上 ﹐但是抓緊在領的五指卻不放松。於是、裂帛聲驟響﹐閻四姑的花花上衣便應聲扯 脫﹐順著雙臀褪滑出半個又肥又黑又粗渾的身子來。 閻四姑的前胸也戴著肚兜﹐敢情還是桃紅色的呢、肚兜上繡著一對淺綠的戲水 鴛鴦﹐幾縷流波映襯下﹐鴛鴦果真像在划動。 毒魄卻不管這些﹐再一揚手﹐肚兜被扯落﹐展露出閻囚姑一雙碩大但下垂的乳 房﹐這雙巨大的乳房在閻四姑胸前不停搖晃﹐令人難過的是﹐竟沒有一點綺麗激情 的氣氛﹗ 任是閻四姑一向兇悍潑辣慣了﹐此情此景﹐亦不由心寒膽顫﹐羞惱交加。 她有意稍做掩遮﹐奈何力不從心﹐喉嚨里更像噎進了一把沙﹕ 「毒魄……姓毒的……你行事不能這麼狠﹐這麼絕……我好歹是個女人﹐你豈 可如此糟塌我﹖」 毒魄生硬的道﹕ 「飛星也是個女人。」 閻四姑身上的贅肉抖索著。 哀聲央求﹕ 「你高抬貴手﹐毒魄﹐你明鏡高懸﹐冤有頭﹐債有主﹐害死飛星的不是我﹐奸 淫她的人也不是我﹐全是『癩蛇』逼得她嚼舌自盡的……」 毒魄由上俯視著閻四姑﹐臉龐的肌肉宛似凝岩﹕ 「這沒有什麼區別﹐飛星總是死了﹐你們動手殺害她﹐或她被逼自絕全是同一 結果﹐飛星是因為你們的凌虐污辱才死的……」 閻四姑涕泗橫流。 直起嗓門干嚎﹕ 「毒魄﹐你行行好﹐饒了我吧……我也是奉命辦事﹐身不由己啊﹐我們頭兒商 鰲親口交待﹐我不能不應付……我發誓﹐當初絕對沒有逼死飛星的意思……」 微微搖頭。 毒魄道﹕ 「但是﹐飛星死了。」 閻四姑叫著﹕ 「那是意外﹐毒魄﹐那全是意外啊……」 毒魄右手上的「祭魂鉤」猝然閃炫﹐就那麼准、那麼穩、又那麼快的從閻四姑 的腰際部位削割下去。 但聞「嗤」的一聲﹐閻四姑的羅裙加上褻褲業已被划成兩半﹐齊著左右大腿掀 展﹐妙的是﹐不曾傷到肌膚分毫。 現在﹐這位「丈二紅」的身子完全是赤條條的了﹐和飛星當日被他們剝得一絲 不掛的情形決無二致、唯一的迥異之處﹐是閻四姑的胴體難以與飛星相提並論-- 渾身上下累累的贅肉﹐粗糙的膚面﹐點點黑斑似的毛孔﹐實在引不起人們多少遐思 ﹐尤其對毒魄而言﹐簡直就像一大塊腌臟的腐肉﹗ 事憎演變到這一步﹐閻四姑才算徹底明白了毒魄的心願﹐也搞清楚了毒魄口中 所謂另一種玩法的真意--她不禁由腑臟之內驚栗了﹐毒魄果然是說到做到﹐要令 她「遺羞千古於天下」﹗ 閻四姑本人亦是個歷盡滄桑、飽經世故的老江湖﹐無論觀言察色、或對事務的 反應﹐自有她的歷練與審定。 眼前﹐她已悲哀的發覺﹐毒魄心如鐵石、志念早決﹐她這一劫﹐十有八九是逃 不過了﹗ 死亡的恐懼﹐生命的不甘﹐受制的羞辱﹐齊湧交匯﹐突兀激起閻四姑一陣發狂 的沖動﹐她全身驟然痙孿﹐口出白沫﹐狼哭鬼號也似拼力嘶叫﹕ 「救命啊……救人啊……『鬼王旗』的兄弟、『豹房』的伙計們﹐有誰來救救 我啊……毒魄這天打雷劈的畜牲﹐要將我先奸後殺哪……他剝了我﹐大天白日之下 ﹐就待強暴於我--嗷……」 後面這「嗷」的一聲﹐是憋氣窒息的尾音﹐因為毒魄連系於「祭魂鈞」上的銀 鏈便在此刻抖出﹐怪蛇般纏繞上閻四姑粗短的脖頸﹐緊勒緊扣﹐深陷入肉﹗ 毒魄雙手握牢刀柄﹐開始拖動閻四姑的軀體走向土坡下面﹐閻四姑身形肥重﹐ 纏繞在她脖頸間的細韌銀鏈著力極大﹐兩端繃得筆直﹐毒魄躬背拖扯﹐倒有幾分像 是老牛犁田的架勢了。 身子沿著土坡往下滑﹐拖出一條歪曲婉蜒的痕印來﹐閻四姑起先還在掙扎﹐還 在扭動﹐不一會兒便寂然無息﹐全身癱軟﹐四肢箕張﹐赤裸裸的胖大身軀頭下腳上 的朝著坡底緩緩滑行﹐有如屍變﹐情景委實恐怖。 來到坡下﹐毒魄連正眼也不向閻四姑的身體瞧上一瞧﹐右腕疾振﹐纏繞在閻四 姑頸項間的銀鏈已倒旋數轉﹐反彈而回﹐然後﹐他大步走開。 用不著再去檢驗閻四姑的屍身﹐毒魄深知他出手之下的力道、分生分死﹐全在 他的掌握之間﹐他非常肯定﹐閻四姑絕對不會是個活人了。 殺掉閻四姑﹐算是替飛星報了部份的仇﹐但是﹐毒魄此時的心情卻毫無快意﹐ 相反的﹐他越覺沉郁躁悶﹐有一股說不出的翳窒壅塞胸膈﹐以至連上坡的步履都顯 得那麼滯重了…… 剛攀至土坡的半途﹐毒魄忽然感到心神一陣不寧﹐頭皮也有些涼涼麻麻的反應 ﹐隱約中﹐似乎有些無形的尖銳念力向他身上集中--直覺立刻告訴他﹐這不是精 神邊敏﹐只怕又有危機出現在前。 不錯﹐人都有第六感﹐尤其如毒魄這種經常刀頭舔血﹐陰陽界上打轉的角色﹐ 第六感更特別靈驗。 當他仰起頭來探視﹐上面的道路坡邊已緩緩出現了七條人影﹐七條鬼魅似的人 影。 瞇著雙眼﹐毒魄一邊打量那七個一字排開的不速之客﹐腳步一邊向著對方緩慢 挪近﹐他行道江湖多少年﹐懂得一項定則--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面對現實 而因應其變﹐方為上策。 商鰲仍然是那麼瀟洒﹐那麼儒雅﹐粉面朱唇﹐一派斯文。 他閒閒的背負著雙手﹐以一種欣賞的、友善的微笑迎接毒魄﹐看不出他有絲毫 敵意或惡意。 落後商鰲半肩排立著的六個人﹐毒魄倒認出了三個。 一個是面孔狹長鐵青﹐形色陰寒冷木的「癩蛇』崔秀﹐崔秀的臉頰上還貼著膏 藥﹐脖頸也似有些僵直﹐從他的外貌特征以及附加的這點零碎上﹐自然不難識別。 此外﹐猴頭猴腦的方久壽亦在行列之內﹐至於那半截鐵塔似的大塊頭﹐用不著 猜﹐毒魄便知道乃是「山獅」裴占九無疑﹗ 其余的三位﹐一個是又干又矮、臉似桔皮的小老頭﹐這小老頭穿著一襲寬長的 灰衫﹐下擺拖地﹐配著他賊嘻嘻的一副笑顏﹐竟有幾分滑稽的感覺﹐挨在小老頭身 邊﹐是個清□高躬﹐表情嚴肅的中年人物﹐另一位﹐大概數他年紀最輕﹐約莫二十 四五歲的樣子﹐身材粗壯結實﹐眉宇之間﹐滿溢精悍之氣﹐以外度內、這小子八成 是個拼命三郎型的角色﹗ 來在相距六七步的地方﹐毒魄站定﹐右手上的「祭魂鈞」垂指向下﹐毫不晃動 。 於是﹐商鰲往前迎上一步﹐這位有「六臂人魅」之稱的“鬼王旗」“豹房」首 腦﹐先是溫文有禮的施了一個長揖﹐然後才笑容可掬的開口道﹕ 「在下商鰲﹐如果我沒有看走眼﹐尊駕想必是毒魄毒兄了﹖」 毒魄抱抱拳。 道﹕ 「不錯﹐我是毒魄。」 商鰲和顏悅色的道﹕ 「久聞毒兄大名﹐恨來識荊﹐多次探訪﹐又失之交臂﹐陰差陽錯之下﹐直到今 日方得拜謁尊駕﹐也真叫不容易了……」 毒魄淡淡的道﹕ 「你找我﹐我知道﹐商頭兒﹐說句實話﹐我是故意躲著你的。」 「哦」了一聲﹐商鰲的樣子十分誠懇﹕ 「其實這又何必﹖問題既已發生﹐就該面對面的商議解決之道﹐忌諱不見﹐便 難免誤會越多﹐更添枝節﹐設若毒兄早和我們碰過頭﹐大家開誠溝通﹐相信這些麻 煩很久以前就已擺平了。」 毒魄沒有吭聲﹐他懶得解釋自己的心態與立場、更不願贅言商鰲所謂的「麻煩 」已決不僅僅只是「麻煩」而已﹐這是「仇恨」﹐血淋淋的仇恨、不共戴天的仇恨 ﹐雙方打的乃是個解不開的死結﹐除了血債血償﹐以眼還眼﹐根本就沒有「擺平」 的可能﹐他不相信商鱉會認不清這一點﹗ 微拂衣袖﹐商鰲又笑吟吟的道﹕ 「有件懸案﹐還要請毒兄指點指點﹐也好叫我們對上頭有所交待--” 毒魄道﹕ 「且請明示。」 商鰲略略放低了聲音道﹕ 「我們旗主的嫡親妹妹狄水柔狄姑娘﹐前不知為什麼原因﹐被毒兄你請了去﹐ 旗主得悉之後﹐當然免不了擔心﹐特地囑咐我們向毒兄提請關照﹐還有三個疑問﹐ 要煩毒兄見告﹔其一﹐狄姑娘如今人在何處﹖情況如何﹖其二﹐毒兄究竟為了什麼 目的強請了狄姑娘去﹖其三﹐何時何地﹐可以釋回狄姑娘﹖」 毒魄笑了笑。 道﹕ 「看情形﹐我要否認不是我干的也不行了﹖」 商鰲正色道﹕ 「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毒兄﹐我認為在這個問題上爭執就欠缺意義了﹐我們若 沒有十足的把握﹐豈敢朝毒兄你的頭上栽誣﹖」 毒魄慢慢的道﹕ 「好﹐我可以回答你這項疑問﹐第一﹐狄姑娘現在一個山明水秀﹐環境非常清 幽的所在﹐日常起居﹐舒適安和﹐且有專人服侍﹐她的心情開朗﹐精神愉快﹐行動 完全自由﹐並無任何限制﹔第二﹐狄姑娘之所以願意隨我而去﹐乃是要追求一個理 想、一個目標﹐實現她對幸福的憧憬﹐創造一個美好的未來﹔第三﹐她恐怕不會回 來﹐因為她自己不打算回來﹐她已經是個生理心理皆臻成熟的女人﹐有關如何尋找 她永遠的寄托、肯定後半世的依歸﹐自有其個人的選擇與衡量﹔商頭兒﹐這樣答復 ﹐希望你尚能滿意……」 沉默了好半晌。 商鰲搖著頭道﹕ 「不﹐毒兄﹐我不滿意﹐一點也不滿意﹐事實上﹐你等於什麼也沒有告訴我﹕ 天底下山明水秀的地方很多﹐不知你是指的何處﹖而狄姑娘是否像你說的那麼樂不 思蜀亦大有疑竇﹐因為照常理常情判斷﹐這樣的發展大不可能﹐此外﹐她到底要追 求什麼理想、什麼目標、創造什麼樣美好的未來﹖莫非以『鬼玉旗』的力量還滿足 不了狄姑娘的心願﹖再則﹐她不打算回來﹐是找到哪一種寄托、哪一樣依歸才如此 深深吸引住她、甚至連胞兄、連以前的家都不要了﹖毒兄﹐這只是你的一面之詞﹐ 我們不敢苟同﹐除非你讓我們和狄姑娘見面﹐親口問過她﹐聽她的說法方可做為定 論……」 毒魄道﹕ 「商頭兒﹐你不相信我﹖」 商鰲沉聲道﹕ 「這不是我相不相信的問題﹐而是一個正常人應有的分析力與我該如何固報上 頭的問題﹐毒兄﹐假設我把你的這一番話照轉上去﹐勢必傳為笑柄﹐旗主就算不革 我的差﹐一頓狗血淋頭的臭罵只怕免不了﹗」 聳聳肩﹐毒魄道﹕ 「抱歉﹐商頭兒﹐真的很抱歉﹐因為我所能說的﹐也就僅是這些。」 注視著毒魄﹐商鰲輕輕的道﹕ 「毒兄﹐看情形﹐你對我們狄姑娘用情極深﹖」 商鱉的這句話﹐早在毒魄預料之中﹐因而他從容不迫的道﹕ 「商頭兒﹐狄姑娘頗為我所尊重﹐但是﹐我對她並未『用情』她對我亦無情﹐ 我們之間﹐是另一種關系﹐你可別弄岔了。」 沉吟了一下﹐商鰲神色不變的道﹕ 「如此說來﹐夾在中間的尚另有其人﹖這個人才是涉及狄姑娘被擄的症結人物 ……」 毒魄閉口不言﹐他不願意留下任何可資追循的線索給對方﹐他十分明白、商鰲 是個頗為精明難纏的角色﹐這種人﹐往往聯想力豐富﹐具有觸類旁通的特性﹐只要 被他看出一點端倪﹐事件就會擴展到你的六親九族﹗ 微微一笑﹐商鰲接著道﹕ 「毒兄﹐能否見告此乃何人﹖」 毒魄道﹕ 「商頭兒﹐不可說。」 商鰲皮里陽秋的道﹕ 「毒兄強請了狄姑娘﹐卻又不是為了自己﹐那麼﹐自然是為了另一個人﹐這個 人能夠委托毒兄你去進行此事﹐則與閣下的淵源必不尋常﹐至少亦是極為親密的關 系﹐嗯﹐這人會是誰呢﹖」 毒魄不以為意的道﹕ 「你可盡去猜﹐商頭兒。 眉心皺一皺﹐商鰲隨即又展顏笑了﹕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交往﹐更各具隱密或公開的牽連﹐加以我對毒兄的情況亦 非很熟﹐叫我漫無頭緒的去猜﹐卻是難了……」 毒魄道﹕ 「有關這樁公案﹐商頭兒﹐我的話只能到此為止。」 商鰲不溫不惱的道﹕ 「那個人是誰﹐毒兄果真不肯見告﹖」 搖搖頭﹐毒魄道﹕ 「很抱歉﹐商頭兒。」 商鰲慢條斯理的道﹕ 「也罷﹐我們暫且把這件事擱一擱﹐回頭再論﹐現在讓我們進入第二個題目﹐ 毒兄﹐你把我的手下閻四姑給宰啦﹖」 毒魄當然沒有否認的必要﹐他干脆的道﹕ 「屍首就在土坡下面。」 商鰲的表情間沒有一絲半點悲哀或憤怒的反應、就好像此刻他所談論的乃是一 個與他完全無關的陌生人﹐自然不涉情緒﹕ 「說起來﹐毒兄﹐閻四姑也算咎由自取﹐這婆娘和什麼人不好去結梁子﹐卻偏 偏招惹上你﹖平日下我不知告誡了她多少遍﹐勸她多收斂﹐持謙和﹐遇事三思萬勿 沖動毛躁﹐她愣是陽奉陰違﹐聽不入耳﹐現在可好﹔自己遭了殺身之禍﹐還替我們 帶來麻煩﹐少不得要為她身後收拾爛攤子……」 毒魄古並不波的道﹕ 「商頭兒﹐你一定明白我是為什麼要殺閻四姑吧﹖」 商鰲嘆了口氣﹕ 「我明白﹐是為了你的女人飛星。」 毒魄靜靜的道﹕ 「不錯﹐閻四姑與你的另一個手下害死了飛星﹐而且﹐在逼迫她自絕之前﹐百 般凌虐﹐更橫加好辱﹐這個理由﹐我想夠得上閻四姑償命了。」 連連點頭﹐商鰲竟非常同意﹕ 「應該應該﹐太應該了﹐這兩個不識大體、擅作主張的混帳東西﹐為了他們這 檔子丑事﹐叫我受盡上頭的數落﹐人前人後挨了不少冷嘲熱諷﹐怪只怪他們獨斷專 行﹐未照我的諭令行事﹐才捅下了這麼不可收拾的漏子……」 毒魄道﹕ 「聽說﹐那天晚上是商頭兒親自帶隊指揮﹖」 商鱉一派坦誠的道﹕ 「正是由我帶隊指揮﹐不過﹐我可決沒有要他們如此胡整亂作﹐我只交待他們 向飛星姑娘查尋你的下落﹐手法上務須斟酌衡量﹐不得逾越﹐誰知道他們兩個竟闖 下這等大禍﹗等我聞報之余﹐可恨已難以補救……… 毒魄笑了笑﹐道﹕ 「的確是難以補救了﹐商頭兒﹐世間之事﹐有許多是只能錯一次的﹐一錯之後 ﹐便遺恨千古。」 商鰲神色凝重的道﹕ 「老實說﹐毒兄﹐我之特地向你提出解釋﹐並非要請你寬諒﹐因為事情既已發 生﹐便無可寬諒﹐我只是希望你能了解其中真象﹐明白當時各人的立場﹐責任上﹐ 我們絕對承擔﹗」 毒魄道﹕ 「我們彼此都有責任承擔﹐商頭兒。」 商鰲沉緩的道﹕ 「你很實在﹐毒兄﹐所以我也實在﹐對狄姑娘、時閻四姑的死﹐你有責任﹐對 飛星姑娘﹐我們也有責任﹐雙方既不能出之於寬諒﹐就只好以道上的傳統方式解決 ﹐我想﹐毒兄你明白我的意思﹖」 毒魄頷首道﹕ 「明白﹐商頭兒﹐我非常明白。」 商鰲的目光向土坡下瞥了瞥﹐這次的笑﹐有點不大自伙。 「許是毒兄對閻四姑的仇恨太深﹐我認為毒兄下手的方式﹐頗值商榷﹐好歹她 總是一個女人﹐用這樣的法子對付她﹐未免有欠厚道--” 毒魄的唇角抽搐了一下﹕ 「商頭兒說得是﹐何止有欠厚道﹐這樣的手段﹐足堪稱為苛毒殘酷了﹐在我這 大半生里﹐尚是頭一遭用此等形式去懲罰一個人﹐不過﹐前車有轍﹐我只是循例行 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而已﹐如果商頭兒記憶力好的話﹐應猶記得飛星是 怎麼個死法……」 商鰲頓窒須臾﹐干笑著道﹕ 「毒兄真個恩怨分明﹐這叫一報還一報了﹖」 毒魄道﹕ 「尚未還盡﹐商頭兒。」 商鰲氣定神閒的道﹕ 「所以﹐我們給了你眼前這個機會。」 毒魄看一眼商鰲背後並立著的六位仁兄﹐當他的視線掃過「癩蛇」崔秀的西孔 時﹐崔秀沒有任何反應﹐就像他根本不認識毒魄﹐也和毒魄之間從來未有瓜葛似的 ﹐倒是猴頭猴腦的方久壽忍不住脖子一縮﹐帶幾分不安的模樣﹔ 商鰲伸手往後一指﹐跟著道﹕ 「毒兄﹐我知道你對我們『鬼王旗』沒有好印象﹐尤其對『鬼王旗』‘豹房』 所屬的人更加深惡痛絕﹐為了省你的功夫﹐能使你一償宿願﹐我索性把『豹房』的 大部分人手都帶了來﹐也好讓毒兄你挑揀著夾磨﹐有冤報冤﹐有仇報仇。」 毒魄當然清楚姓商的所說全是反話、分明要以眾凌寡﹐以多吃少﹐偏偏還兜著 圈子佯賣交情﹐他甚至此刻便可斷定﹐即將來臨的這場拼殺﹐對方十成十不會按照 江湖規矩出陣--梢稍躬身﹐他道﹕ 「多謝商頭兒的一番美意﹐我總然盡力而為就是。」 商鰲露齒笑道﹕ 「把式上有句話﹐所謂『當拳不讓父』﹐稍停過招﹐尚請毒兄無須客氣﹐不必 留情﹐也好叫他們見識見識真正的絕學﹗」 毒魄道﹕ 「商頭兒謬譽﹐我是愧不敢當﹐但一朝動手。事實上亦恐難兩全﹐商頭兒能包 涵﹐我這里先謝過了﹐此外﹐上場之前﹐我有兒句話﹐不知是否問得﹖」 商鰲﹕ 「請說﹐請說﹐我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瞧商鰲這一番殷勤﹐骨子里的意思﹐似乎篤定吃穩﹐已把毒魄看做一個死人了 ﹐否則﹐還有什麼理由使他對當前的強敵如此大度呢﹖ 毒魄管自發問﹕ 「前些日﹐你的一名手下叫崔秀的﹐曾在『後山溝』一家妓院里遇襲﹐這件事 ﹐姓崔的逃生之後﹐可向商頭兒報備過﹖」 商鰲一笑道﹕ 「當然會向我報備﹐而且﹐經過研判﹐我們馬上就確定狙擊他的人必屬尊駕無 疑--毒兄﹐我們沒有猜錯吧﹖」 毒魄面無表情的道﹕ 「完全正確﹐大概因為崔秀的遇襲﹐從而亦令各位聯想到閻四姑可能會遭至相 同的命運﹐是以將計就計﹐拿閻四姑為餌﹐引我出現﹖」 翹起大拇指﹐商鰲贊不絕口﹕ 「高﹐高﹐毒兄見解高超﹐析理明確﹐我幾乎懷疑在我們商議此事的時候﹐毒 兄你也親臨現場啦﹗」 毒魄又朝下問﹕ 「商頭兒﹐你們既然有這個計划﹐更且實際付諸於行動﹐就大可不必將閻四姑 先為犧牲﹐獲餌誘敵的法子多得很﹐為什麼卻采用了這一條﹖」 商鰲笑道﹕ 「問得好﹐毒兄﹐容我慢慢道來﹔崔秀被襲的事﹐經他向我稟報之後﹐我只讓 『豹房』里四個人知道﹐這四個人就是我、『月下風』阮無影、『子母環』余良﹐ 以及崔秀本人﹐而商討對策﹐決議行動方案的也是我們四個﹐『豹房』其他的伙計 ﹐都未在事先透露消息﹐因此他們通通不曉得行動的內容﹐甚至不曉得將有這趟行 動﹐當然﹐其中也包括了閻四姑……」 熾天使書城
【第十六章 豪勇懾兇魅】 毒魄揚著眉道﹕ 「你連閻四姑都未知會一聲﹖」 商鰲宛如在與他的者友或同伙分析事理﹐講得十分仔細、中肯﹕ 「怎麼能知會閻四姑﹖你要明白﹐閻四姑向來粗魯毛躁、性情沖動、腦子里紋 路也不多﹐決不是一個沉得住氣的人﹐在這次行動里﹐卻偏偏她是主角﹐完全要靠 她才能把你引誘出來﹐如果一朝讓她獲悉事情真相必然免不了神情緊張﹐舉止失常 ﹐說不定臨場畏縮都不足奇﹐而毒兄你又是多麼精到老辣的角色﹖稍露破綻﹐便躲 不過你這一雙利眼﹐你要心里起疑﹐還會現身上當麼﹖是以最妥切的法子﹐就是根 本不讓閻四姑知曉此事的來龍去脈﹐尤其不可被她得悉她在行動中的重要性﹐她什 麼都不知道﹐表演起來必則流暢自然﹐無懈可擊了……… 毒魄不禁搖頭輕嚥﹕ 「你們怎麼不尾隨其後或隱身左近護著她呢﹖這也一樣可以引我出來--” 微微一笑﹐商鰲道﹕ 「不然﹐毒兄﹐我們不能冒這個險﹐無論多高明的追蹤、多隱蔽的跟躡﹐都須 在近距離內方可奏效﹐此亦是暴露行跡的最大致命傷﹐我們沒有忘記我們的對手是 誰﹐我們必須給他較高的評價﹐所以我們采取的乃是萬全的方法﹐只在絕對安全的 遠處吊綴著閻四姑﹐用『聽地術』探測她乘騎的青驢蹄音﹐借以預估她行程的狀況 ﹐我承認這並不是一種精確的法子﹐但較可收掩護之功﹐事實証明﹐我們的苦心策 划﹐未曾白費……「 毒魄道﹕ 「除了閻四姑的一條命。」 商鰲大笑道﹕ 「她那條命算我們送給你的吧﹐毒兄﹐再說﹐閻四姑這也是犧牲小我﹐成全大 我呀﹐『鬼王旗』的功勞簿上﹐少不得會替她記一筆﹗」 毒魄低沉的道﹕ 「商頭兒﹐你的確是個人物﹗」 拱拱手﹐商鱉道﹕ 「好說﹐好說。」 下指的「祭魂鈞」慢慢舉起﹐毒魄的視線隨著鋒刃角度的移動跟著移轉﹐他似 乎十分在意出手式的姿態與方位﹐仿佛正做著精確的校對…… 商鱉臉上的笑容不變﹐但那看得出藏在笑容後面的那一種惕戒--儒雅洒脫只 是他外表的掩飾﹐真正的商鰲﹐乃是個極工心計、狠辣無比的人物﹗ 毒魄冷冷的道﹕ 「商頭兒﹐用什麼形式開始﹖」 商鱉溫文有禮的道﹕ 「我們的人都在這里了﹐毒兄﹐你看中哪一個﹐便隨意挑選吧。」 毒魄非常清楚一個事實﹐盡管商鰲嘴里說得好聽﹐一旦開始廝殺﹐他挑某一人 或挑全體並無分別﹐到頭來﹐對方必定是「並肩齊上「一場混戰﹐所以﹐他不如動 手之前﹐先落得大方﹕ 「商頭兒﹐我不便僭越﹐還是由商頭兒指派貴方人馬出陣吧--當然﹐人數上 無須限制﹐多兩個少兩個都行﹗」 商鰲望著毒魄一笑﹕ 「毒兄﹐我不得不承認﹐你的確是個頗為識相的人﹗」 毒魄學著商鰲先前的語氣客套著﹕ 「好說﹐好說。」 口過頭去﹐商鰲提高了嗓門道﹕ 「我和毒兄的話﹐你們都聽到了﹐哪一個有這種勇氣﹐先站出來向毒兄領教高 招﹖」 六個站成一排的人﹐似乎早有默契﹐不待商鰲問第二次﹐那又瘦又干﹐臉著桔 皮的小老頭已笑嘻嘻的站了出來。 商鱉眨眨眼﹐道﹕ 「無影﹐你一把年紀了﹐莫非活得不耐煩﹐還想拔這個頭籌﹖」 小老頭齜著牙道﹕ 「回頭兒的話﹐不論什麼事﹐總得有人去做﹐拖拖拉拉﹐不是辦法。」 商鰲半側過身來﹐向毒魄道﹕ 「這一位﹐也是我們『豹房』的獵手之一﹐號稱『月下風』﹐名叫阮無影…… 」 毒魄打量著對方﹐沒有說話﹐從這人的體形及名號來看﹐他能斷定必然是一個 在提縱術上有特殊造詣的高手。 阮無影挽起過長的衣袖﹐沖著毒魄抱了抱拳﹕ 「若有冒犯之處﹐尚請包涵。」 毒魄道﹕ 「彼此。」 這時﹐列子里的年輕人大步踏出﹐聲粗氣足的道﹕ 「不是說多兩個、少兩個都沒關系麼﹖頭兒﹐讓我也補個數吧﹗」 商鰲笑道﹕ 「我就知道少不了你來湊熱鬧﹐莊烈﹐你要搞清楚﹐這可不同於尋常時的相互 喂招﹗」 叫莊烈的小伙子胸膛一挺﹕ 「頭兒放心﹐我自有分寸。」 商鰲眼珠子轉向毒魄﹕ 「毒兄﹐你怎麼說﹖」 毒魄無所謂的聳聳肩﹕ 「我已經表明過我的態度了﹐商頭兒。」 舉步往一邊走開﹐商鱉又對他的兩名矚下再加叮嚀﹕ 「你們的對手可不是等閒之輩﹐閻四姑即是例子﹐如何發揮所長﹐臨機求變﹐ 就要看你們自己了……」 阮無影賊笑著道﹕ 「萬一打不過﹐躲還躲得起﹐頭兒﹐你寬念啦。」 龐烈卻一言不發﹐雙手伸入懸掛於大腿兩側的布袋里﹐當他的手掌從布袋中縮 回﹐已經各戴上一只手套、軟牛皮制的手套﹐黑色的皮底上嵌綴著銀光閃閃的錐釘 ﹐看上去十分霸道﹗ 負手於旁的商鰲適時開口引介﹕ 「莊烈﹐『黑手印』莊烈。」 阮無影笑嘻嘻的從腳下靴筒子內摸出一柄蛇形匕首來﹐匕首小巧細窄﹐卻異常 鋒利﹐光華伸縮﹐竟泛著一抹暗青﹗ 毒魄相當注意阮無影手上那柄蛇形匕首--人瘦小﹐加上兵刃輕巧﹐兩項合在 一起﹐表現的意義就是陰毒了。 直點著頭﹐阮無影道﹕ 「毒老兄好眼力﹐不惜﹐我這柄家伙上淬得有毒﹐這種毒﹐呵呵﹐比你還毒﹗ 」 毒魄生硬的道﹕ 「家伙毒不算什麼﹐要看使用家伙的人夠不夠毒﹐阮老兄。」 站在路肩的商鰲﹐仰臉看了看天色﹐大聲道﹕ 「辰光不早﹐毒兄﹐可以開始了吧﹖」 毒魄輕輕淡談的道﹕ 「當然﹐商頭兒。」 阮無影慢騰騰的挪步往右走﹐而莊烈則往左繞﹐商鰲站在路肩﹐其余囚人也不 露痕跡的向四周分散﹐無形中﹐一個包圍的陣勢業已隱隱結成。 毒魄仍以原來的姿態挺立原地﹐他的目光沒有跟隨兩名對手而移動﹐他只平視 向前﹐眼角底的感應﹐已足夠他了解敵人的動向。 首先發難的人是莊烈﹐「黑手印」莊烈。 他的兩掌驟合﹐仿著響起了一聲霹靂﹐但霹靂僅是聲東擊西的手段﹐身形下塌 ﹐掌沿已快刀似的斜劈毒魄的雙脛。 此刻、阮無影沒有動作﹐仍在繞行、 毒魄雙腳交錯﹐後移一步﹐單只一步﹐莊烈下塌的身形借著落空的掌勢猛然長 起﹐掌臂拋成兩輪半弧﹐力道強勁的分擊毒魄下頷、前胸。 這一次﹐毒魄往右側斜滑了一尺﹐也僅有一尺。 莊烈揮擊的強勁掌力剛剛拂面卷湧﹐毒魄已敏銳的感觸到另有一股空氣沖背而 來﹐來得快極了﹐幾乎就在他驚覺的同時﹐已經有了衣衫上的反應﹗ 於是﹐「祭魂鈞」便貼著毒魄的左脅﹐以直角往後暴斬﹐由於刀力太過迅疾﹐ 映入人眼的只是一抹流芒的掣閃﹐光起光斂﹐傳來阮無影一聲怪叫。毒魄的「祭魂 鉤」又已回到原來的位置一似乎他從來就沒有移動過﹗ 阮無影的人已在丈許之外﹐臉色煞白﹐身體微徽搖晃﹐左肩連胸﹐赫然翩綻了 一條半尺長的血口子﹐殷赤的鮮血浸透前襟﹐正在逐漸往下擴染…… 等到莊烈旋回過來﹐面對的仍舊是毒魄未曾改變的出手式﹐現在﹐他已感覺到 了那股沉重的壓力﹐斜舉的彎刃眨著冷眼﹐以那樣的角度﹐便恍如囊含了附近的每 一寸空間﹐最可怕的﹐還是它的來勢虛幻莫測﹗ 阮無影如今可笑不動了﹐他喘息了俄頃﹐又咬著牙往上湊近﹐腳步略見踉蹌之 外﹐手握的匕首也有點顫抖﹐顯然他挨的這一刀傷得不輕。 一側﹐商鰲沉著臉發話﹕ 「你還挺得住麼﹐無影﹖」 吸了口氣﹐阮無影倔強的道﹕ 「沒有問題﹐頭兒﹐這點小傷算不了什麼﹗」 商鰲不再言語﹐卻向其余的四名手下使了個眼色。 毒魄依然卓立如山﹐神情冷凝﹐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盤算什麼。 突兀里﹐莊烈躍起空中﹐兜頭一個筋斗翻落﹐雙掌串連成如蝠翼般翩飛的掌影 ﹐帶著削銳的勁道由上向下卷罩﹗ 「祭魂鉤」倏然跳動﹐就是那麼輕輕的一跳﹐刃口的光華便若暴漲的河水﹐波 波溢展﹐浪花翻疊﹐無聲無息的驟而舖成了晶瑩透剔的一片﹗ 莊烈的攻勢雖快雖猛﹐卻遞不進那一片湧蕩的寒光里--他自是明白﹐光質的 形象並構不成威脅﹐要命的是組合成這片光彩的本身﹐那不是別的﹐可全是由鋒刃 的快速運轉銜接方才具有的效果﹐沾上一記﹐如何得了﹖ 雙臂揮舞﹐曲腰縮腿﹐莊烈吐氣開聲﹐整個身子往後反彈﹐他的應變不可謂不 快﹐但是﹐毒魄的動作卻要比莊烈更快。 凝鋒於頂﹐表面上看是一種單純的守勢﹐實則乃毒魄所布下的一個陷阱﹐他早 已預知敵人在遭遇到這樣的情況時﹐可能會采取的幾種動作﹐莊烈的表現﹐正是他 判斷的結果之一﹐他打定主意﹐就拿此人祭鈞﹗ 正在莊烈的身形往後彈起的剎那﹐原本凝舖為一片的光芒淬然斂聚為一束﹐變 似長虹、又如匹練﹐發出恁般尖厲的破空之聲飛卷繞射﹐幾乎冷芒乍眩﹐已洒下漫 天的血雨﹐散漾陣陣的腥霧﹐而血滴沾肌著膚﹐尚有溫熱。 莊烈的軀體被攔腰斬成兩段﹐就和閻四姑乘騎的那頭大青驢一樣﹐上半段掉在 路當中﹐下半截便滾到了路邊﹐五臟六腑﹐傾瀉遍地﹗ 誰也不知道阮無影什麼時候拔升到三丈多的高度﹐當大家發現他的辰光﹐他的 身影正從三丈的空中朝下沖撲﹐其疾如隼﹐其猛若鷹﹐灰衣飛揚﹐袍袖兜風之余﹐ 眨眼間已經來到近前﹗ 隨著阮無影身形的閃掠﹐一抹不規則的冷焰亦在明滅吞吐﹐而且﹐焰光流燦﹐ 超於身前﹐對准的目標﹐當然就是毒魄。 沾著血跡的「祭魂鉤」剛沿著一種倒拋的路線回轉﹐卻「嗡」的一聲顫響再度 斜飛﹐弦月似的刀刃急速旋絞﹐展現出一圈又一圈的光環﹐環環相套﹐迎罩的焦點 也恰巧是自空撲落的阮無影。 驀地里﹐有一股凌厲的勁道從右側方撞向毒魄﹐同時夾雜著商鰲的大吼﹕ 「無影快躲--” 形勢的變化卻宛如電光石火﹐這一聲叱喝尚留著余韻未散﹐瞬息的金鐵交擊之 聲之後緊接著便是阮無影淒怖的慘號﹐又見血雨漫天﹐又是人體分家-- 毒魄在斬殺阮無影的同時﹐自己的身子也猝然縮卷為一團﹐襲來的力道貼著他 的腰脅擦過﹐雖未擊實﹐卻也將他推出兩步﹐震得血氣徹蕩。 商鰲還是站在路肩他原來站立的地方﹐手上握著一雙沉重粗短﹐前端雕以龍首 的金色「龍頭杖」﹐卻神態僵木、雙眼怔忡的注視著地下的兩具屍體﹐此時的他﹐ 可再也扮不出那股洒脫的味道了。 毒魄看了看商鰲手中金光堆璨的「龍頭杖」﹐語聲平淡的問﹕ 「方才那一記﹐可是商頭兒所賜﹖」 定下神來﹐商鰲沉重的道﹕ 「為了救人﹐不得不出此下策﹐未想仍然遲了一步﹐毒兄﹐你好決﹗」 毒魄道﹕ 「你說過﹐『當拳不讓父』﹐下手無須客氣﹐不必留情。」 商鰲難澀的一笑﹕ 「毒兄倒是當真得很﹐我這兩個手下﹐你可叫照單全收了……」 用左手食指沿著「祭魂鈞」的鋒口拭抹﹐然後﹐毒魄彈指甩出一溜血滴﹐這才 正視商鰲﹐語聲有如一顆顆的冰珠子﹕ 「商頭兒﹐你和我同樣明白﹐這件事﹐一開始就在玩命。」 商鰲有些吃力的道﹕ 「不錯﹐一開始就在玩命﹐設想到的是我們玩的成績竟然如此低劣﹗」 毒魄道﹕ 「商頭兒何必嗟嘆﹖這才只第一場﹐我不相信各位願意就此終止。」 商鰲陰寒的道﹕ 「是不能就此終止﹐毒兄﹐實際上﹐打我們圈上你﹐沒有個結果便無法終止。 」 古怪的一笑﹐毒魄道﹕ 「我省得﹐商頭兒﹐我們都該心里有數。」 俊逸的面孔上已浮現起一抹隱隱的煞氣﹐商鰲的「君子」風度已然不見﹕ 「毒兄﹐現在就進行第二場比試吧﹐我看﹐我們還是采取第一場的方法--” 毒魄道﹕ 「悉隨尊便﹐商頭兒。」 商瞥微側過臉去﹐冷冷出聲﹕ 「你們哪一個上來向毒兄討教﹖記得路上躺著的﹐坡底打橫的﹐都是你們的伴 當﹐沒有幾分把握﹐犯不曹白白送死外帶丟人出丑﹗」 散立周遭的四個人互覷一眼﹐「癩蛇」崔秀緩步踏出﹐向商鰲微微躬身﹕ 「頭兒﹐我來湊合一個。」 打鼻孔里哼了一聲﹐商鰲道﹕ 「你多留神保命吧﹐崔秀﹐人家主要就是沖著你來的﹗」 崔秀面無表情的道﹕ 「頭兒也知道﹐要我的命﹐沒有那麼容易﹐他已試過一次了﹗」 毒魄沒有下眼注視崔秀﹐他對這張面孔﹐有著發自靈魂深處的痛恨與憎惡﹐假 如有可能﹐只要一絲可能﹐他便不會讓這張臉孔留存於世﹐他要用力的撕碎它、撕 碎它、撕碎它…… 又有一個人晃了出來﹐嗯﹐是那有如半截鐵塔般的「山獅」裴占九。 商鰲道﹕ 「你也待湊合一個﹐老九﹖」 裴占九點點頭﹐雙手十指用力交叉扭轉﹐發出一陣「劈劈啪啪」的關節響動聲 來﹐模樣還挺唬人。 商鰲的眼睛瞄向毒魄﹕ 「這一場﹐毒兄﹐就他們兩個吧﹖」 毒魄毫無笑意的笑了笑﹕ 「很好﹐成雙成對。」 商鰲的臉色微變﹐卻沒有再說什麼﹐他把金閃閃的「龍頭杖」斜倚肩頭﹐也不 知是向崔秀或向裴占九發出一聲輕咳--誰都明白這聲咳含有暗示性﹐至於姓商的 在暗示些什麼﹐則毒魄與他的敵人便各有所思了。 熾天使書城
【第十七章 長刃祭惡魂】 「癩蛇」崔秀雙目毫不稍瞬的盯視著毒魄﹐現在﹐那種陰寒酷厲的神韻又從他 眼瞳深處流露出來﹐其寡絕無情﹐猶如蛇眸。 冷森的凝視里﹐姓崔的並非完全靜止﹐他的右手在動﹐十分輕微的在動﹐然後 ﹐他自衣衫後腰的下擺抽出一件家伙來--碧綠□亮的一根棒子﹐粗約兒臂﹐長有 兩尺﹐看不出是什麼質料打造﹐而棒子還是中空的哩。 「山獅」裴占九卻是個粗線條的人物﹐不似崔秀那樣詭譎邪祟﹐他抬臂翻腕﹐ 已堂堂亮出斜肩背掛的一把紫金刀﹐鋒芒燦閃﹐仿若一汪寒波流動﹐顯見是柄上好 利器﹗ 毒魄只定定的瞧著手上的「祭魂鈞」﹐模樣專注﹐似乎正在研究刃鋒上的斑斑 血痕﹐打開始他就不曾正眼看過崔秀﹐當然﹐連裴占九也便一齊冷落了。 日頭已經爬得老高﹐但這條通往「江都鎮」的道路上﹐迄今尚沒看見其他的行 旅。好像整條路段﹐全叫商鰲他們包下來做修羅場啦。 這時﹐站在側邊的商鰲又輕咳了一聲﹐雙方對峙的形勢突兀間已發生變化﹐搶 先展開攻擊的人不是崔秀﹐不是裴占九﹐竟是毒魄背後的那個高挑中年人﹗ 這中年人物使的是一對銀環﹐環輪一大一小﹐大環如斗﹐小環若碗﹐環刃削利 ﹐不差刀劍﹐雙環並展﹐除了手握之處﹐乃是一圈又一圈渾銳﹗ 單看此人使用的兵器﹐毒魄已然知道他的身份﹐那「子母環」余良﹐不就正該 是這副德性麼﹖余良的外表冷峻嚴肅﹐但做出的勾當卻似乎太不夠嚴肅。 「祭魂鈞」便在雙環沾背之前的剎那反削而起﹐晶芒的凝聚﹐僅乃幻象﹐因為 當人們的視覺觸及芒彩的存在﹐鋒口已到了余良的嚥喉﹗ 預料中﹐余良確信毒魄的反應會很快﹐可是卻沒想到有這麼快﹐他兩腳猛蹬﹐ 雙臂向左右洒開大掄﹐險極的躲過了這一擊-- 崔秀趁機暴進﹐碧油油的棒子兜心戳搗毒魄﹐卻在毒魄身形半回的同時側閃七 步﹐中空的棒口內響起清脆的機括聲﹐一點寒星﹐就以如此接近的距離射至。 從棒口內射出來的玩意﹐是一枚小指般細窄的短鏢﹐不過這枚短鏢﹐卻與尋常 的鏢型泅異﹐除了它特別細小之外﹐鏢尖周沿還鑲嵌著二只倒勾﹐勾微如絲﹐不細 看決難辨識﹐而勾端呈現著深濃的烏紫色澤﹐它的另一樁功能﹐便也表露無遺了﹔ 這玩意名叫「碎心鏢」﹐和它的主人一樣陰毒狠絕。 鏢的來勢相當迅速﹐毒魄身形尚不及完全回轉﹔它已到了胸前﹐然則這一鏢還 只是誘敵之餌﹐崔秀倏忽臥地﹐棒口對准毒魄﹐略一晃動﹐又是「突」「突」數響 ﹐三枚「碎心鏢」分做三個不同的角度﹐直取毒魄額頭、肚腹、下襠﹐走速勁急﹐ 宛若三枚流電﹗ 毒魄微微扭身﹐光景像是無意間伸一個懶腰﹐第一鏢已貼著他的胸口飄然射過 ﹐而幾乎在同一時間﹐他的「祭魂鉤」「霍」聲揮展﹐一條飛瀑似的光帶已隨著這 聲驚心動魄的驟響於瞬息里凝形﹐光帶似不可思議的快速循環﹐仿佛將毒魄的身體 整個掩遮在一道水晶幕簾之後--天曉得這道水晶幕簾卻是以如何密集的銳利組合 而成﹗ 猝射而來的三枚「碎心鏢」﹐眨眼投入芒彩並炫的光帶之內﹐一陣細碎的攪割 聲夾著清脆的激蕩聲傳揚﹐於是﹐頓時洒起漫天的鐵屑閃燦﹐「祭魂鉤」鈞柄的銀 鏈便在此際彈舞如虹﹐鏈身擊中第一枚猶在空中穿行未墜的短嫖﹐火花伴著一聲輕 響﹐短鏢倏忽倒蹦﹐反折的勢子居然直指崔秀﹗ 雙方拼搏的過程僅乃須臾﹐僅乃人們的意念轉動之間﹐崔秀堪堪才自地下躍起 ﹐他自己發出的那枚「碎心鏢」業已映現眉睫﹗ 姓崔的反應極為靈敏﹐身子奮力向外拋旋﹐手上的碧綠棒子打橫蓋截﹐「叮當 」一記固然震落了來鏢﹐他自家亦被鏢上的強勁力道撞出兩步﹗ 就在崔秀身子踉蹌未穩的一剎﹐凝布於毒魄面前的光幕突然波顫擴散﹐「祭魂 鈞」破光而出﹐宛如弦月殞落自天外﹐以不可思議的快速兜頭猛斬下來。 余良的子母環適時套連﹐串接成無數個大小不一的光圈﹐像是正月里施放的花 炮﹐呼嘯著溜溜激射向毒魄的上下左右﹕ 毒魄半合的眸眼驟睜﹐軀體飛快騰翻閃掠﹐原式不變﹐刃去若電﹗ 寒芒掣映交舞﹐人影穿走撲竄﹐晃同一幅亂筆勾勒的圖畫﹐而畫像乍現、血霧 飄漾--崔秀打著滾朝外沒命的爬跌﹐他的左耳連著一大塊頰肉便赤漓漓的拋擲地 下﹐青黑的人皮襯以猩紅的里脂﹐猶在微微蠕動。 毒魄為了這一擊亦已付出代價﹐背脊上斜起裂開一道兩寸多長的血口﹐津津血 水﹐浸染過周遭的衣面﹐印成一團不規則的漬痕﹐由於他穿著黑紊﹐漬痕原該是殷 紅一片﹐看上去卻反似紫褐了。 這一道傷口﹐不消說乃是余良的賜予﹐那對「子母環」﹐果然鋒利﹗ 一聲霹靂般的吼喝震耳響起﹐「山獅」裴占九看准時機﹐雙手並握紫金刀、以 泰山壓頂之勢﹐沖著毒魄當頭劈落﹗ 於是﹐毒魄仰身帶腕﹐還沾著崔秀血跡的「祭魂鉤」「嗖」聲位響著划過一輪 半弧回弦﹐比裴占九動作更快的圈斬向這頭「山獅」的後頸﹗ 刀鋒隔著毒魄的天靈尚有三寸﹐裴占九卻不得不忍痛抽刀換式﹐扭腰移步﹐揮 轉手上家伙去阻擊那砍向自家脖頸的飛刃。 毒魄的眼神便在這時起了奇異的變化﹐仿佛剎那間汪盈成兩潭血池﹐透明﹐冷 凜﹐寒氣森森的兩潭血池﹔誰也不會料到他竟能夠於此舊力方銳、新力未續的關節 上突兀騰身翻掠﹐而且掠起三丈之高﹐人在空中忽然翩舞浮沉﹐做著幅度極大又掣 若飛鴻似的閃躍﹐「祭魂鈞」便隨著他身形的閃躍矯首昂揚﹐以各種千奇百怪﹐匪 夷所思的角度與走向穿繞翻彈﹐暴旋猝轉﹐其幻動之快﹐易數之詭﹐真正有若風起 濤湧﹐聲勢凌厲之外﹐神鬼莫測﹗ 裴占九原先的打算﹐只是准備應付這迫在眼前的一刀﹐卻做夢也沒有想到迎上 來的竟是如此一個天雲色變的場面﹐他但覺滿目冷電縱橫﹐寒芒交織﹐銳氣盈耳尖 嘯﹐恍同冤魂齊號。一時間﹐別說看不清敵招的來路和變化﹐甚且連毒魄本人的位 置處於何方﹐亦一概迷糊了﹗ 斜刺里﹐金燦燦的一道光華倏閃﹐有如盤龍也似舒卷穿飛﹐金色的光華強渾有 力﹐游移仿著流虹﹐瞬息里﹐已經對准閃幻不定的「祭魂鉤」做了十六次撞擊﹐星 焰進濺中﹐卻仍有九次撞空﹐而這鋒刃的九次回轉﹐便完全落到了裴占九的身上﹗ 休提裴占九的塊頭大﹐身材壯﹐可憐九刀斬下﹐整個人已經不成人形了﹐就像 一座冰雕在烈日里迅速融化﹐那麼魁偉的一條漢子﹐剎時間變做了幾大團血糊淋漓 的肉塊﹐肉塊分拋在數個地方﹐中間仍有腸臟牽連﹐而瘰□的腸臟活蛇般抽搐不停 ﹐瞧在眼中﹐景況怖栗﹐不禁令人毛骨悚然﹗ 盡管「鬼王旗」“豹房」這干殺手﹐早已經多了死亡、干慣了血腥勾當﹐面對 著目前恁般淒厲殘酷的場合﹐亦不由得個個頭皮發麻﹐背脊生涼﹐老天爺﹐這豈止 是在屠殺﹐簡直就是凌遲分屍了嘛﹗ 余良僵窒的站在側五步之外﹐臉色白中泛青﹐他兩手交叉向前﹐緊握的子母雙 環因為身子的顫抖而顯得光芒微見散亂﹐他的牙齒深陷下唇之內﹐仇恨與恐懼強烈 的交織於他神形之間--生死江湖﹐說起來容易﹐一朝真個經歷﹐又有幾多人能坦 然處之﹖ 「六臂人魅」商鰲第一次流露出他的本性﹐那種桀敖的、狂暴的、冷血的本性 ﹐再不見他的文質彬彬﹐再不見他的恂恂儒雅﹐現在的商鰲﹐目瞪如鈴﹐面孔扭曲 ﹐額頭青筋浮突﹐兩頰往上吊起﹐十足的兇神惡煞之狀﹐與他先時的模樣﹐幾乎恍 如二人﹗ 滾跌出丈多遠的「癩蛇」崔秀﹐正呆呆的半跪半趴在地下﹐他直著雙狠瞪視拋 散周遭的幾大塊血肉﹐實不敢相信﹐這就是活著的時候﹐宛若一頭牯牛似的裴占九 --凡是屬於裴占九身上的東西﹐如今﹐就只剩那把紫金刀還是完整的了。 猴頭猴腦的方久壽﹐越發縮頸塌肩﹐畏縮得像一只受驚過度的毛猴子﹐他面無 人色﹐甚至連目光都不敢和毒魄的眼睛接觸﹐假設有誰在此刻喝一聲「走」﹐方久 壽包管是挪腿最快的一個﹗ 掂了掂手中的「龍頭杖」﹐商鰲清理了一下嗓門﹐卻仍然聲調暗啞﹕ 「毒兄藝業之高﹐果然名不虛傳﹐尤其出刀之絕﹐更令我等大開眼界了……」 毒魄冷冷的道﹕ 「這本就不是游戲、商頭兒﹐你一向心知肚明﹐我們之間永遠沒有游戲﹗」 商鰲吁了一口氣道﹕ 「如此一來﹐毒兄﹐恐怕就沒有轉圜的余地了。」 聽到這話﹐本來毫無笑意的毒魄竟忍不住笑了起來。 商鰲見狀﹐有些惱怒的道﹕ 「什麼事使你這樣高興﹐毒兄﹖」 毒魄聳聳肩。 道﹕ 「是你說的話令我感到可笑﹐商頭兒.我們雙方的過節﹐打結下梁子那一天開 始﹐就注定了不會有轉回的余地﹐你們決不可能放過我﹐我也輕饒不了各位﹐事實 擺在眼前﹐我們都要面對面﹐徒詞粉飾﹐又有什麼意義﹖」 望著毒魄好一陣﹐商鰲才緩緩的道﹕ 「告訴你一樁小秘密﹐毒兄﹐我原先奉到的諭令﹐是要你的活口--” 毒魄笑了笑﹕ 「現在﹐你改變主意了﹖」 商鰲唇角牽動﹐聲音僵硬﹕ 「圍堵你之前﹐我自信可以拿住你的活口﹐但情況演變﹐使我不得不另做打算 ﹐毒兄﹐要你的活口太不容易﹐此外﹐我必須為我的手下報仇﹗」 點點頭﹐毒魄「哦」了一聲﹕ 「難怪你有此一說﹐不過﹐商頭兒﹐活的毒魄與死的毒魄﹐在我而言並沒有多 大區別﹐因為只要一旦落入貴方之手﹐分的僅是個早死晚死罷了﹐各位斷斷不會放 我生路﹐所以這『轉圜』與否﹐終究也是多余﹗」 商鰲道﹕ 「你倒看的相當透徹--” 毒魄平靜的道﹕ 「是而我只有一條路可走--拼殺到底﹗無論你們獲得的是活口或殘屍﹐都絕 對要償付代價﹐商頭兒﹐我希望你們付得起﹗」 商鰲的笑﹐笑得有點走調﹕ 「毒兄﹐你的確很行﹐但是﹐卻未必然有你自己估量的那麼行。」 毒魄不帶了點煙火氣的道﹕ 「這不是值得爭執的事﹐商頭兒﹐該爭的是如何保命。」 咬咬牙。 商鰲道﹕ 「很好﹐毒兄﹐但願你能有以相教。」 毒魄道﹕ 「你們還有四位﹐商頭兒﹐我看一齊上吧﹐免得徒做零星消耗﹐再則﹐正面對 陣也比較過癮﹐強似尊駕一再抽冷子出手。」 商鰲知道毒魄乃是暗諷他前後兩次出招援助阮無影與裴占九的事﹐而兩次伸援 ﹐卻皆徒勞無功﹐提起來﹐未免令人著惱﹕ 「我也正有此意﹐毒兄﹐好歹就做一次了斷吧﹗」 毒魄的「祭魂鈞」下指﹐鋒刃上血跡殷然﹐斑斑駁駁的漬印仿佛回響著一聲聲 死亡者悲淒的吶喊﹐吶喊無聲﹐卻震蕩著人心。 現在﹐商鰲往前走近﹐面朝面的與毒魄相對而立﹐他的「龍頭杖」依然斜扛在 肩﹐雕刻精巧的龍口大張﹐好似正待擇肥而噬。 那一頭﹐崔秀已悄無聲息的從地下爬起﹐也顧不得左頰上血淋淋的傷口﹐只管 弓背俯身﹐握緊那只碧綠棒子﹐蓄勢貫勁﹐打算配合商鱉的攻撲﹐扳回一城算一城 。 商鰲的目光飄向方久壽﹐其寒若刃﹐方久壽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哆嗦﹐硬著頭皮 湊上前來﹐手中的那柄寬面牛角短刀﹐竟恁般沒出息的抖個不停。 這時﹐「子母環」余良已繞到毒魄背後﹐雙環分左右舉起﹐清□的面孔上滿布 汗水﹐連呼吸也變得那麼急促了。 毒魄目不斜視﹐只靜靜的看著商鰲﹕ 「聽我一句忠言﹐商頭兒﹐你必須比你平常更快才行。」 商鰲艱澀的一笑﹕ 「我會記得你的話--” 言詞的尾韻還在他唇邊回蕩﹐斜扛在肩的「龍頭杖」已「呼」的一聲自側角掄 到﹐力沉招猛﹐幾有斷碑裂石之威﹗ 毒魄的「祭魂鉤」猝向上迎﹐而商鰲左手伸縮如電﹐一只雪亮的鋼膽已激射過 來﹐膽球破空﹐發出「嗚」“嗚”的怪響﹐聲勢極其凌厲。 「祭魂鉤」的刃口硬生生切截敵人的「龍頭杖」﹐鉤柄垂掛的銀鏈卻倏忽往外 蹦彈﹐有如揮動一條強韌的長鞭﹐鏈身反震開射來的鋼膽﹐鉤鋒也磕斜了揮至的「 龍頭杖」﹐火花濺舞下﹐兩個人都倒挫出三四步外。 一對銀環﹐就若兩圈捉摸不定、幽忽無常的弧光﹐那麼不聞聲息的飛瀉向毒魄 後腦後頸﹐環刃炫映著冷冷的芒彩﹐恰似惡靈的詛咒。 幾乎不分先後﹐商鰲的「龍頭杖」在一抖之下﹐翻湧起層層疊疊的杖影金華﹐ 活脫群龍起舞﹐聚雲馭風﹐從四面八方卷罩毒魄。 身形暴閃﹐毒魄退出七步﹐「祭魂鉤」倏然旋飛回掠﹐成彎曲角度的刃鋒投影 同弦月千百﹐寒電並射﹐精光流燦﹐掣轉的刀刃吐泛著森森的冰焰﹐翩揚周遭﹐更 像充斥在長鏈所及的每一寸的空間﹗ 剎時里﹐連串的金鐵交擊聲震耳欲聾﹐沙起塵漫中﹐人影錯走如虛如幻﹐商鰲 嗔目切齒﹐倒翻於空﹐「龍頭杖」摹然反挑﹐大張的龍嘴內已「轟」聲噴出一蓬火 光﹐火光不見赤紅﹐竟是一片熠熠青白﹗ 撲鼻的一股辛辣腥氣﹐帶著嗆窒肺腑的勁道﹐毒魄立時明白﹐商鰲「龍頭杖」 中噴出的這股火苗﹐決非一般火種﹐必然摻有磷粉無疑﹗ 舉凡是摻有磷粉的火焰﹐不管其中是屬於青磷抑或白磷﹐它都有同一的特性- -具奇毒﹐而且只要接觸空氣﹐便蝕根焦底﹐一直燃燒下去﹗ 「祭魂鉤」縱使可擋千軍﹐卻也攔不住這片毒火﹐毒魄飛快吸氣提肩﹐人往左 側飄出﹐然而﹐他堪堪移挪出去不及三尺﹐兩枚「碎心鏢」已拿捏得恰到好處的驟 射當前。 用不著猜﹐他立時明白必是那「癩蛇」崔秀的傑作--稟性陰邪的人﹐好比狗 改不了吃屎﹐一輩子玩的都是不見天日的陰邪把戲。 鉤鋒便自毒魄的脅邊帶起一道弧光﹐弧光有若匹練卷揚﹐「叮當」兩聲﹐射來 的「碎心鏢」已被撞拋半空﹐但是﹐這細微的頓挫﹐卻給了商鰲絕佳的機會﹐「龍 頭杖」斜翻猛揮﹐「轟」的一聲又有一股火焰噴出﹐由於距離更為接近﹐火焰也噴 得益發旺熾﹐毒魄騰身閃躲之際。已然稍遲一步﹐只見他肩背部位「哧」聲冒起縷 縷青煙﹐藍白色的火苗熒熒躥舞﹐空氣中﹐馬上就嗅到了肉脂燒焦的味道。 銀環復起﹐余良抓牢時機﹐整個人仿如脫弦之矢﹐一頭撞向毒魄。 毒魄的神色非常平靜﹐非常冷漠﹐平靜得像是根本沒有覺得任何痛苦﹐冷漠得 好似這片火焰乃是燒在別人身上一樣。 當余良瘋虎般合身撲來﹐他微微側轉﹐僅只側轉半步「祭魂鉤」從自己的肩背 倒削而過--割下了整片燃燒著的皮肉﹐然後﹐鉤鋒掠飛頭頂﹐猝斬向下﹐正同仔 細量好了似的﹐剛巧砍落了余良執環前挺的一只手掌﹗ 一聲駭叫尚未及自余良喉間發出﹐下墜的鉤鋒又在一抖之後倏然反揚﹐這一反 揚﹐便切進了余良的肚腹﹐將他重重撞出七步之外﹗ 商鰲突然嗥叫如虎﹐快似旋風般掠近﹐「龍頭杖」狂舞橫飛﹐不要命的猛攻毒 魄﹐同時﹐崔秀也舉起他那只碧綠棒子﹐躍身而來。 毒魄的「祭魂鉤」甫始閃動還擊﹐商鰲已扭曲著臉孔嘶聲大吼﹕ 「方久壽--」 瑟縮一邊的方久壽﹐激靈靈的打了個寒噤﹐還沒等他有所國應﹐路旁的山丘上 ﹐已經先起了變化-- 一條人影像煞一頭大鳥﹐從三丈多高的山丘頂暴瀉而落﹐疾如鷹隼﹐捷似豹躍 ﹐三丈多的距離﹐幾乎一眨眼已到了面前。 來人的目標﹐正對著「癩蛇」崔秀﹗ 崔秀的碧綠棒子﹐剛准備朝毒魄身上招呼﹐強□驟起﹐竟是沖著自己頭上卷落 ﹐他吃驚之下﹐立即曲腰塌背﹐往斜刺里急竄。 不錯﹐撲來的人是南宮羽、 南宮羽身子還在虛空里﹐手上銀槍猝然長刺﹐因為刺戳的動作過於快速﹐看上 去便好像有幾道寒光在他雙手間激穿流射﹐又似乎他執弓於掌﹐正在數矢齊發一樣 ﹗ 崔秀在猝不及防的情形下﹐任是躲避夠快﹐也落不到全身﹐但見寒電炫閃﹐他 的腋下修忽飄起一溜血箭﹐人往後「噗」「噗」退出三步﹐又一屁股跌坐於地。 商鰲也是大出意料﹐不禁驚怒交集﹐「龍頭杖」加力施為。 口中吼叫﹕ 「毒魄﹐沒想到你竟如此刁滑﹐居然暗中埋伏了幫手……」 毒魄的鉤鋒縱橫交織﹐冷芒參差飛回﹐有如一個一個在他手中碎炸的晶球﹕ 「你這股子氣來得怪﹐商頭兒﹐莫非只准州官發火﹐不許百姓點燈﹖你們「鬼 王旗」可以設陷阱﹐我就不該有伏兵﹖」 這時﹐南宮羽銀槍挺起﹐二話不說已攻向商鰲。 他號稱「七巧槍」﹐槍法上的修為自然精到老辣﹐不但又狠又准﹐而且詭異凌 厲﹐變化無窮。 商鰲才應付幾招﹐已經覺得壓力驟增﹐大為吃緊。 毒魄步步逼上﹐「祭魂鈞」起落如千月飄回﹐翻飛似鵬翼蔽天﹐刀出刀指﹐皆 是要害﹔ 南宮羽則長槍吞吐﹐精准無比﹐宛能挑星點螢﹐商鰲苦戰之余﹐尚不及十招﹐ 眉梢已被毒魄的「祭魂鉤」刃尖掃過﹐雖然輕輕一帶﹐也裂開了一條寸多長的血槽 ﹗ 「龍頭杖」竭力招架﹐商鰲逐漸後退﹐一邊退一邊咬著牙出聲﹕ 「方久壽﹐你在這里臨陣退縮﹐難道還想回去活命﹗」 西西惶惶的方久壽﹐突兀跺了跺腳﹐嘴里發出那種比哭猶要難聽的號叫﹐手揮 他的牛角柄寬面短刃﹐鴨子上架般頂了過來。 方久壽一頭撞入﹐才挽了幾個刀花﹐商鰲已拋肩旋步﹐暴退圈外﹐只見他拔身 遠掠﹐去勢如電中﹐還不忘冷冷丟下幾句話﹕ 「方久壽﹐給我舍命殿後﹐就算你帶罪立功吧﹗」 毒魄騰空急追。 聲似驚雷﹕ 「就這麼走啦﹖商頭兒﹐『鬼王旗』與尊駕往後還如何亮招牌、叫字號﹖」 商鰲的身法極其快速﹐尤其現在逃命的辰光越發掣似流星趕月﹐瞬息間已在數 十丈外﹔毒魄起步較遲﹐已然落後甚遠。 南宮羽長槍點戳下﹐振吭大叫﹕ 「毒魄﹐冤有頭﹐債有主﹐先截姓崔的--” 毒魄急速回身﹐目光瞥處﹐卻何來崔秀的影子﹖ 但見方才崔秀跌坐的地方血跡斑斕﹐並點點滴滴迄邐路邊﹐他沿著血跡快步追 尋﹐跟到路旁一片雜草蔓延、野樹叢生的所在﹐血跡即已中斷﹐當然﹐也沒有崔秀 的蹤影。 正和南宮羽拼斗的方久壽﹐突然丟棄了揮舞著的短刀﹐雙臂環胸﹐一屁股坐將 下去﹐完全是一副束手就縛﹐宰割隨意的架勢。 南宮羽不由微微一愣﹐一愣之後長槍「嗖」一聲抵住方久壽的喉頭﹐同時沉下 臉來﹐惡狠狠的低叱﹕ 「娘的﹐使這種下三濫的苦肉計﹐你就指望我放過你﹖好朋友、老子是軟硬不 吃﹐六親不搭﹐你認命了吧﹗」 方久壽賴坐在地下﹐挺腰仰頸﹐兩眼平視﹐神色篤定得很--不是那種視死如 歸的篤定﹐而是另一種若有所恃的篤定。 南宮羽火氣上升﹐嗓門也提高了﹕ 「咦﹐你還挺穩當的嘛﹐朋友﹐別以為你放棄抵抗﹐我就下不了手殺你﹐和你 們這幫子雜碎加無賴﹐沒那些江湖道義好講﹗」 方久壽嘿嘿一笑。 大刺刺的道﹕ 「不是你老兄會高抬貴手﹐高抬貴手的乃另有其人。」 南宮羽粗著聲道﹕ 「誰﹖什麼人能攔阻我濺血奪命﹗」 那一邊﹐毒魄正形容陰晦﹐無精打采的走了回來。 瞧見南宮羽的槍尖頂住方久壽的嚥喉﹐忍不住趕緊出聲招呼﹕ 「南宮﹐別傷他﹐這個人還算是朋友﹗」 南宮羽怔了怔﹐頗為意外的道﹕ 「朋友﹖毒魄﹐你在『鬼王旗』那一伙熊人里面還有朋友﹖」 走到近前。 毒魄苦笑道﹕ 「記得我向你提過﹐『鬼王旗』曾經有人給我透露了一些消息﹐靠著這些消息 ﹐我們才能堵上崔秀﹐狙擊閻四姑﹐不論提供消息的人是否情願﹐好歹也算幫了忙 ﹐南宮﹐以怨報德的事﹐我們不干。」 南宮羽收回長槍﹐指了指方久壽﹕ 「難道說﹐透露消息給你的人﹐就是坐在地下的這位﹖」 點點頭。 毒魄道﹕ 「正是他﹐方久壽。」 南宮羽笑了﹕ 「他就是方久壽呀﹐倒看不出還有幾分擔當﹐只差一點我就叫他夭壽啦﹗」 方久壽容顏不變的道﹕ 「我早知道毒老兄不會殺我﹐關鍵在於我個人對時機的運用與形勢的拿捏﹐但 要看准﹐就可保命﹐總算老天保佑﹐叫我度過這一劫……」 南宮羽若有所思的道﹕ 「莫怪我伏在小山頂上就已發覺﹐你對眼前這場拼殺似乎頗不熱衷﹐你的伙計 們一個個輪番上陣﹐有板有眼﹐你卻毫不帶勁。」 方久壽嘆了口氣﹕ 「我要是像他們一樣帶勁﹐地下躺著的恐怕就少不了我一份﹐人該識時務﹐亡 命江湖﹐只有自求多福才活得長遠……」 南宮羽道﹕ 「在你的立場而言﹐這樣做並沒有錯﹐問題是﹐你的伙計們大概難以苟同﹐方 久壽﹐我看得出商鰲已經對你頗生不滿啦﹗」 方久壽皺著眉。 沉沉的道﹕ 「這位大兄﹐你還不太了解我們頭兒的個性﹐他那種狠毒法﹐委實世間少見﹐ 談笑之間﹐殺人殘命於無形﹐任是誰犯著他﹐就只剩死路一條﹐要說軟硬不死﹐六 親不認﹐我們頭兒才十足承當﹔今天的情形﹐他對我已不止是『頗生不滿』﹐我篤 定他鐵了心要取我性命﹐不讓我朝下混了﹗」 毒魄接口道﹕ 「如此說來﹐你已不能再口『鬼王旗』﹖」 低喟一聲。 方久壽道﹕ 「我不曾活膩味﹐怎敢再回去﹖我可以打包票﹐只要我前腳踏進去﹐後腳就有 人拎我的腦袋﹐一時半刻都不會耽擱﹗」 望著毒魄。 南宮羽道﹕ 「方久壽的問題往後再說﹐這里乃屬是非之地﹐我看﹐我們還是早早離開為妙 ﹗」 毒魄對方久壽道﹕ 「怎麼樣﹐就暫且跟我們盤桓兩天吧。」 從地下站起﹐方久壽先檢回家伙﹐才有氣無力的道﹕ 「也好﹐跟著二位﹐我心里也塌實點……」 於是﹐三個人匆匆越野而去﹐對滿地遺屍﹐沒有人再回顧一眼。 日正當中。 日光照在這里﹐卻竟出奇的陰冷晦暗。 熾天使書城
【第十八章 細論鬼王旗】 這座小鎮很清靜﹐鎮里唯一的這家小客棧也很清靜﹐小鎮叫做『八槐厝』﹐距 離「抱固嶺」「鬼王旗」的老巢相當近﹐大約只有五十里左右的路程﹔毒魄不願意 離開「抱固嶺」大遠﹐他准備隨時隨地對「鬼王旗」相機下手﹐隔遠了欠方便。 三個人訂的是三間上房﹐現在﹐三個人卻都聚在南宮羽的房間里﹐天色業已黑 下來﹐正是進晚膳、喝兩杯的辰光。 房間的紅漆木桌上﹐早擺妥四碟冷盤、兩個熱炒﹐酒當然是少不了的﹐八只錫 壺在沒有人坐的那一邊排成兩行﹐三個人各占一方﹐南宮羽忝為主人﹐略挽衣袖﹐ 逐一為毒魄及方久壽斟酒﹐模樣倒像在自己家里。 干下頭一杯﹐方久壽抹去唇角酒漬﹐順著舌頭﹐頗生感嘆的道﹕ 「操他個娘﹐好久不曾這麼安穩的喝上一杯了﹐人在『豹房』的時候﹐誰也保 不准會在哪天出岔子﹐只要上頭諭令一下﹐馬上就得當差值勤﹐而這一去口不回得 來﹐僅有老天爺知道﹐吃這碗飯﹐真個是提著腦袋玩命啊……」 南宮羽又替方久壽添上酒﹐笑著道﹕ 「你也別把你這份差事說得如此不堪﹐『鬼王旗』所屬的『豹房』﹐傳聞中乃 是個非常厲害歹毒的組合﹐他們在外面行事﹐仍然以操勝算的比例較多。」 哼了哼、方久壽帶幾分鄙夷的道﹕ 「不是我自己朝自己臉上抹灰﹐按照他們的行事准則﹐當然會有較大勝算-- 先是臥底踩探﹐把目標的來龍去脈摸得一清二楚﹐再就抽冷子下辣手﹐為達目的﹐ 方式皆可不論﹐或者買通對方身邊的人施行暗殺﹐或者在酒食中下毒﹐有時以色相 誘﹐有時味之以情﹐再不然﹐便索性多吃少、眾凌寡﹐一窩子上﹐像這麼干﹐還有 不占便宜的﹖而道上人口相傳﹐未免將『豹房』高估了﹗」 毒魄啜一口酒﹐道﹕ 「不容否認﹐『豹房』也替『鬼王旗』創下了不少實績﹐幫助打響了『鬼王旗 』的字號﹐我雖然沒有高估他們﹐卻亦從來不曾低估﹐這一伙人﹐有他們的長處﹗ 」 方久壽咧咧嘴。 道﹕ 「毒老兄﹐除了施毒謀、吃爛飯﹐『豹房』的人有他娘什麼長處﹖碰上那二三 流的貨﹐固然能以手到擒來﹐自詡一番﹐如果真正遇到硬把子--比如你﹐不就即 時丟人顯眼﹐雞飛狗跳啦﹖」 南宮羽笑道﹕ 「這一遭你們『豹房』可是大傷元氣了﹐據我所知﹐『豺房』所矚﹐連你們頭 兒算上﹐一共是十二員﹐如今去掉閻四姑、阮無影、余良、裴占九、莊烈五員﹐再 加上掛彩的崔秀、脫幫的你﹐一下子就少了七名﹐十二名去六﹐還得五人﹐商鰲只 怕有得頭痛嘍。」 方久壽不但沒有一點「兔死狐悲」的傷感神情﹐反而有些幸災樂禍的道﹕ 「何止是頭痛﹖我們頭兒這次園去﹐包管要吃不了、兜著走﹐嘿嘿﹐大旗主豈 是好說話的﹖別看頭兒在旗主面前算紅人﹐捅下這大的漏子﹐照樣得受懲處﹐挨編 排﹐往下去﹐有得瞧的了﹗」 南宮羽面向毒魄。 道﹕ 「『豹房』那一干牛鬼蛇神﹐總算在你手里栽了大筋斗﹐毒魄﹐還是你行﹗」 搖搖頭。 毒魄道﹕ 「便宜不是白撿的﹐我也付出了相當代價﹐拿血肉去換血肉……」 南宮羽端詳著毒魄的氣色。 關切的道﹕ 「說到拿血肉換血肉﹐毒魄﹐你背脊上的傷﹐現在覺得怎麼樣了﹖」 毒魄被火的自行削去的傷處與先前的銀環割傷﹐早在脫離現場之後便經南宮羽 清洗上藥並妥為包扎﹐過了這陣子﹐他覺得好多了﹐痛楚只是隱約的﹐唯一的不便 ﹐乃在伸胳膊抬腿的當口﹐略欠利落而已。 微微活動了一下雙肩﹐他道﹕ 「還算好﹐至少沒有當時那麼痛了﹐南宮﹐你的醫術乏善可陳﹐用的藥材卻是 上佳﹗」 南宮羽啼笑皆非的道﹕ 「我操﹐你這叫是褒是貶﹖好的歹的全讓你說了。」 方久壽一邊迎奉的道﹕ 「南官者兄﹐毒老兄當然是在誇你﹐這為醫的麼﹐主要得投藥對路﹐才算良醫 ﹐毒老兄的傷處如今疼痛減輕﹐正是大有起色﹐可見甫宮老兄的歧黃之術﹐業已達 登堂入室之境了……」 雙手舉杯。 南宮羽開心的道﹕ 「好說好說﹐不敢不敢﹐來來來﹐方久壽﹐且容我倆浮一大白﹗」 方久壽干過杯﹐還照了照杯底。 笑道﹕ 「打南宮老兄從那山丘頂本飛身而下﹐像煞大鵬展翅﹐來自九天﹐乖乖﹐真正 勇武神威﹐聲勢不凡﹐兄弟我一見﹐立時就心折啦﹗」 南宮羽受用不已的大笑道﹕ 「承蒙謬譽﹐愧不敢當﹐卻之不恭﹐受之汗顏﹐朋友有難嘛﹐總得共同承擔﹐ 再說﹐風頭也不能叫他一個人搶了去呀……」 講到這里﹐他又臉色一沉﹐沖著毒魄道﹕ 「姓毒的﹐這檔子事﹐我提起來就有氣﹐你倒是說說看﹐你存的是什麼心﹖﹗ 」 毒魄不解的問﹕ 「你指的是哪一樁事﹖」 一口灌下杯中酒。 南宮羽悻悻的道﹕ 「我問你﹐在和『豹房』的人對陣之前﹐我們是怎麼約定的﹖」 回思了須臾。 毒魄道﹕ 「不是說好我先上場﹐你埋伏接應麼﹖而且聽我的暗號采取行動……」 冷笑一聲。 南宮羽道﹕ 「虧你還記得﹐問題是﹐你幾曾給我打過暗號﹖從頭到尾﹐就只你一個人在稱 英雄、表好漢﹐甚至流血掛彩的辰光﹐你都沒有向我發暗號﹐好像完全忘記還有我 姓南宮的存在﹐毒魄﹐朋友交來是干什麼的﹖端端看把戲的麼﹖」 毒魄拱拱手。 頗有歉意的道﹕ 「你別誤會﹐南宮﹐我決沒有半點輕慢之心﹐更沒有忘記你這位好幫手﹐我乃 是以當時的情況來衡量你配合行動的契機﹐而當時的情況﹐我認為我可以頂得住﹐ 還不到要你出手相援的程度……」 南官羽瞪著眼道﹕ 「還不到要我出手相援的程度﹖娘的﹐人都掛了彩、見了紅啦﹐若在這等形勢 之下﹐猶無須告援﹐莫不成非得挺了屍才再求幫﹖」 毒魄笑道﹕ 「哪有這麼嚴重法﹖」 方久壽搔著頭皮道﹕ 「呃﹐南宮老兄﹐後來﹐你不是也現身出手了麼﹖」 南宮羽沒好氣的道﹕ 「這是我見機立斷的結果﹐卻並非收到了毒某人的暗號﹔我他娘一看情勢不妙 ﹐毒魄只管獨自個咬牙愣撐﹐浴苦戰﹐把我這共患難的老友早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他要表他的硬氣﹐我總不能龜縮一隅﹐見死不救﹐這才挺身而出﹐也顧不得是否搶 了毒某人的風頭--” 毒魄搖搖頭道﹕ 「南宮﹐生死搏命的事﹐聽你說來倒好像扮角兒上台搶戲啦。」 南宮羽又連干兩杯酒﹐打了個嗝﹕ 「總之一句話﹐毒魄﹐你不要小看朋友﹐尤其不能輕負朋友的一片誠心﹗」 毒魄忙道﹕ 「謹領教益﹐以求改過。」 嘴里嘖嘖有聲。 方久壽一派贊嘆之色﹕ 「真正肝膽照日月﹐忠義映千古﹐這樣的好朋友﹐挑著燈籠又去哪里找﹖」 南宮羽長長「嗯」了一聲﹕ 「偏偏有人還不知珍視﹐以為普天之下﹐盡是這種可以交心托命的相好哩。」 毒魄哧哧一笑﹕ 「南宮﹐你也休要得理不饒人﹐像個娘們似的嘮叨個沒完﹐下一次﹐我保証和 你並肩子上陣﹐你便想遠離一步都不行。」 剛嚥下口中的雞片﹐方久壽好奇的問﹕ 「毒老兄﹐二位最近還有其他行動﹖」 毒魄頷首道﹕ 「當然。而且可能尚不止一次﹐至於對象是誰﹐你比我們更熟。」 略一怔忡﹐方久壽失聲低呼﹕ 「我的天爺﹐你們該不是還要繼續向「鬼王旗』開刀吧﹖」 毒魄道﹕ 「你說對了﹐我們正是要接著向『鬼王旗』開刀﹐存亡之外﹐決不妥協。」 倒吸了一口涼氣。 方久壽吶吶的道﹕ 「莫怪挑到這『八槐厝』來駐腳﹐敢情這里隔著『抱固嶺』不遠哪……」 南宮羽輕描淡寫的道﹕ 「你的聯想力很不錯﹐方久壽。」 方久壽頓時食欲全消﹐他放下筷子﹐一雙疏眉緊緊皺起﹕ 「同二位來說﹐我們也算息難之交﹐有幾句不怎麼中聽的肺腑之言﹐不知我是 否提得﹖」 南宮羽正色道﹕ 「且請明示﹐我們自當洗耳恭聆。」 干咳兒聲。 方久壽沙著嗓門道﹕ 「毒老兄與南宮老兄要找『鬼王旗』的麻煩﹐拿他們下刀﹐只不知二位這邊實 力如何﹐我的意思是﹐除了二位以外﹐還有多少人馬﹖」 望了毒魄一眼。 南宮羽坦然道﹕ 「目前而言﹐除了我們二人﹐再無其他幫手。」 方久壽吃力的道。 「呃﹐這麼說﹐里外里僅有兩位老兄能以上場﹖也就是說﹐只以兩位老兄的力 量﹐便打算和『鬼王旗』全幫相搏﹖」 毒魄接口道﹕ 「我們是這麼打算﹐」 方久壽苦笑道﹕ 「二位﹐『鬼王旗』自‘大掌旗』以下﹐分有雙座、四堂、一房﹐高手如雲﹐ 領眾上千﹐乃是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任憑二位老兄本領如何高強、藝業如何精湛 ﹐卻總得兩個人而已﹐拿這麼懸殊的比例﹐二位想要扳倒『鬼王旗』﹐恐怕是難上 加難﹐大不容易﹐一個弄不巧﹐後果堪慮……」 南宮羽大聲道﹕ 「楚雖三戶﹐亡秦必楚﹐須知兵在精而不在多﹐『鬼王旗』號稱領眾上千﹐不 過一窩子烏合之眾﹐真正上得了台盤的沒有幾個﹐我們打蛇打頭﹐擒賊擒王﹐但要 解決了那為首的﹐底下嘍羅自則土崩魚爛﹐煙消雲散﹗」 方久壽低吁一聲。 道﹕ 「道理上是沒有錯﹐不過﹐南宮老兄﹐事情真要進行起來﹐就絕對不是那麼簡 單了﹐單說你指的那幾個帶頭的吧﹐他們稱得上個個功力渾厚﹐各擅絕活﹐更且經 驗老辣﹐反應靈快﹐沒有一盞省油的燈﹐這還不算我們大旗主﹐也就是『大掌旗』 狄用疆在內﹐根據內部傳聞﹐大旗主武功之高﹐已達出神入化、無堅不摧的地步﹐ 多年以來﹐我還不曾聽過他有任何挫敗的記錄士……」 南宮羽道﹕ 「方久壽﹐你在『鬼王旗』的這些日子里﹐曾否見過狄用疆出手﹖」 方久壽老老實實的道﹕ 「沒有見過﹐一干差事都由我們底下人辦了﹐哪里用得著勞動他老人家﹖」 南宮羽沉吟道﹕ 「那麼、有關狄用疆的功力深淺如何如何﹐也就只是傳聞而已了……」 方久壽急道﹕ 「南宮老兄﹐你可別不相信﹐雖是傳聞﹐卻有其一定程度的真實住﹐大旗主的 能耐的確不凡﹐二位萬萬不可掉以輕心﹐致遭遺恨--” 毒魄小嗓一口杯中酒。 淡淡的道﹕ 「不管傳聞中的真實性有幾分﹐方久壽用心可感﹔至於狄用疆的武功到底強達 什麼地步﹐我雖然也沒見過﹐家師早年卻自友人處聽到一點敘述﹐概括來說。他不 愧是一把好手﹗」 南宮羽道﹕ 「哦﹐想不到老爺子竟是有心之人﹐毒魄﹐老爺子怎麼說的來著﹖」 毒魄回憶道﹕ 「當年﹐大約是七年或八年以前吧﹐道上有個名氣極其響亮﹐手底下也十分硬 扎的角色﹐名叫曲廷英﹐號稱『雙幻一尊』﹐這曲廷英功力之佳﹐上可擒鷹落鵬﹐ 下足伏獅博虎﹐而再怎麼厲害的武林人物﹐他也不含糊對仗單挑﹐簡直就是難逢敵 手、所向披靡﹐直到有一天遇上了狄用疆﹐兩個人都是心高氣傲、睥睨一方的大豪 ﹐自然誰也不會服誰﹐幾句話合不來﹐跟著就划地動手﹐雙方一陣拼斗之余﹐你們 猜猜結果如何﹖」 南宮羽搶著道﹕ 「一定是那曲廷英拔了頭籌﹗」 方久壽嘿嘿笑道﹕ 「不然﹐我看八成是我們當家的贏了……」 毒魄道﹕ 「方久壽說對了﹐那一戰下來﹐是狄用疆占了便宜﹐曲廷英的武功雖高﹐比起 他來還略差一肩﹔七八年之前﹐姓狄的已具有如許能耐﹐七八年後﹐他的修為只有 更精進﹐所以我肯定狄用疆必是一把好手﹐決非浪得虛名﹗」 南宮羽有些不服的道﹕ 「這是你的說法﹐抑是老爺子的說法﹖」 毒魄道﹕ 「狄用疆與曲廷英之戰﹐師父固然不在現場﹐但他的老朋友『天龍鞭』彭青卻 是親眼目睹﹐並且事後做了詳盡的評析﹐彭老前輩言談一向中肯篤實﹐不做妄測﹐ 他的話絕對可信﹐因之師父估量狄用疆﹐依據上便殊少偏離﹐和我的判斷也大致相 合……」 南宮羽忽道﹕ 「老爺子有沒有拿你與姓狄的比較﹖」 毒魄寓意深長的道﹕ 「師父只告誡我﹐說如果狄用疆是個敵人﹐將是一個非常難纏的敵人﹐對他必 須加倍小心--南宮﹐其實這用不著比較﹐技擊之道﹐不在口頭爭勝﹐往往要彼此 印証過以後才能分出高低。」 方久壽搓著手。 憂心仲忡的道﹕ 「最好不要印証﹐否則﹐那等驚天動地、風雲色變的場面﹐我想都不敢去想﹗ 」 南宮羽嗤了一聲﹕ 「別他娘這麼沒有出息﹐有什麼好含糊的﹖有冤報冤、有仇就得報仇﹐我告訴 你﹐方久壽﹐這一天遲早免不了﹗」 嚥了口唾沫。 方久壽愁眉普臉的道﹕ 「我是在為毒老兄擔心事﹐想想看吧﹐他的本領乃是一等一的好﹐我們當家的 亦屬頂尖之流﹐兩個人又同樣的性情凜烈、鐵石心腸﹐這一拼上﹐不分個結果能成 麼﹖結果一分﹐即是生死存亡呀﹗」 南宮羽慢騰騰的道﹕ 「身在江湖﹐就少不得要面對這些血淋淋的殘酷現實﹐若是心存畏縮﹐還不如 早早回家抱孩子去﹐不混也罷……」 毒魄替自己倒了杯酒﹐卻不就飲﹐只管將嘴唇湊在杯口﹐輕輕摩娑﹕ 「每個人對精神壓力接受的程度不同﹐南宮﹐這是無法勉強的﹐並不一定有關 畏怯﹐好比有的人視血腥於無睹﹐有的人便難以容忍﹐雖說先天的個性與後天的磨 練都有牽連﹐但適應的深淺仍具差異﹐南宮﹐我們哥倆近乎麻木了﹐方久壽則否﹐ 他比我們更帶些人味……」 南宮羽不覺又好笑、又著惱﹕ 「娘的﹐說來說去﹐你居然轉彎抹角的數落起我來了﹗」 喝盡杯中的酒。 毒魄感慨的道﹕ 「方久壽不夠狠﹐所以不適宜在道上謀生﹐這也是他混不出頭的原因之一﹐但 混出了頭又怎麼樣﹖不過多制造出一些冷血殺手﹐循環不息的為這人間世憑增罪孽 、更添暴戾而已﹗」 南宮羽嘆了口氣﹕ 「你說得是不錯﹐但既入了這一行﹐就好比跳進了大染缸﹐洗也洗不清了﹐只 有干什麼像什麼﹐不橫起心腸﹐還能活下去麼﹖」 方久壽站起身來﹐為毒魄及南宮羽杯中斟上酒﹐嗓音沉沉的道﹕ 「二位﹐和」鬼王旗』之間的糾葛﹐我知道我是勸不開﹐亦化不了﹐只有誠心 誠意祈禱老天爺保佑二位多福多壽﹐平安到老……』』 毒魄仰頸干了酒。 微微笑道﹕ 「就討你這兩句好口彩了﹗」 南官羽也喝了酒﹐順手在臉上抹一把﹕ 「方久壽﹐別淨顧著說好聽的﹐你能幫上忙的可不止這一點。」 方久壽略顯惶恐的道﹕ 「南宮老兄﹐我﹐呃﹐我是人微力薄﹐恐怕幫不了二位多少忙……」 哈哈大笑。 南宮羽揚著眉道﹕ 「姓方的﹐你別害怕﹐我們可不是叫你明刀明槍的上陣和『鬼王旗』對仗﹐沒 那個賣命的交情﹐豈有愣拖著人下水賣命的﹖」 方久壽訕訕的道﹕ 「南宮老兄﹐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我的能力有限﹐別誤了二位的大事… …」 擺擺手。 南宮羽道﹕ 「我沒有怪你﹐方久壽﹐我這個人向來直話直說﹐不慣於兜圈子﹔你呢﹐不必 幫什麼大忙﹐但要動動嘴皮子﹐把『鬼王旗』的消息多透露一點﹐我們兩個就感激 不盡啦﹗」 方久壽連連點頭﹐一迭聲道﹕ 「成﹐成﹐南宮兄﹐有什麼疑問﹐你盡管提﹐我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決不 留半句私話﹐反正『鬼玉旗』也和我豁了邊﹐犯不著為他們表那些三貞九烈﹗」 南宮羽笑道﹕ 「好﹐方久壽﹐夠朋友﹗」 毒魄跟著道﹕ 「先把『鬼王旗』夠得上分量、上得了台盤的幾個角魚給我們分析一下﹐譬喻 說﹐他們的武功如何.都有些什麼特長、心性怎麼樣等等……」 方久壽定下心神﹐預將思緒整理過﹐才放低了聲合道﹐ 「二位都知道﹐我們『鬼王旗』的‘大掌旗』是狄用疆﹐狄用疆的內外功夫固 然已臻爐火純青之境﹐但他最厲害的絕活兒還在他那把劍上﹐他那把劍﹐有個名稱 ﹐叫做『扁魚』﹐劍鋒寬闊﹐超過成人的巴掌﹐劍身奇短﹐大約只得兩尺﹐看上去 真和一條白花花的扁魚相似﹐不過﹐這卻是一條要命的扁魚﹐非但鋒利異常﹐有削 鐵如泥的威力﹐而且由於劍刃極重﹐揮斬起來更有大刀的功效﹐狄用疆浸淫劍術四 十余年﹐這柄『扁魚』亦陪伴了他囚十余年﹐不必我多說﹐二位也一定可以想象得 到他人劍相連、運作精妙到什麼地步了……」 南宮羽插嘴道﹕ 「狄用疆的混號似乎就叫『魚父』﹖」 方久壽道﹕ 「正是﹐他號稱為魚父﹐起因就在這把『扁魚劍』上﹐好比他是『扁魚劍』的 親老子﹐使劍如喚兒﹐操縱控制﹐完全隨意由心。」 搖搖頭。 南宮羽道﹕ 「自己用的家伙﹐往往要比兒子更聽話、假若遇上那件逆不孝的東西﹐你待使 喚他﹐他還不吃你這一套呢﹐遑論什麼操縱控制﹐隨意由心了﹗」 方久壽道﹕ 「可是﹐南宮老兄﹐『扁魚劍』絕對不會違背狄用疆的心意--” 南宮羽翻著眼珠子道﹕ 「這不是廢話﹖我方才所言﹐只在打個比方﹐表示兒子不見得比隨身的兵器可 靠﹐姓狄的號稱『魚父』﹐約摸也算一種移情作用吧……」 毒魄打斷了南宮羽的話﹕ 「方久壽﹐那雙座、四堂﹐又是哪些牛鬼蛇神在帶頭﹖」 方久壽掐著指頭道﹕ 一所謂雙座﹐一是『太陰座』﹐一為『玄幽座』﹐兩座皆設『座頭』一人﹐『 護座』各六員﹐另有一干兄弟編屬聽差﹐『太陰座』的‘座頭』﹐是『大錘手』龍 彪﹐他下面的六員『護座』﹐分別是『鬼影六鉤』、『三絕棍』﹐『玄幽座』的‘ 座頭』乃『血魔爪』常繼成﹐常繼成手下的六名『護座』依序為‘骷髏杖』桑無為 、『玉羅漢』白凡、『四翼鵬』顧昆、曹字、『龍舌錐』陳邦.『人面虎』唐甫- -” 南宮羽道﹕ 「聽聽吧﹐真是鬼頭蛤螟臉﹐活脫閻羅地府開了閘門﹐一陣陰風慘慘﹐什麼樣 的魑魅魍魎都跑出來現世啦﹗」 方久壽忙道﹕ 「南宮老兄﹐你可千萬不要小覷了他們﹐苔是沒有幾下子。想在雙座之內找個 差事﹐還真不容易呢﹐這些人﹐個個都有專精﹐且各備所長﹐決非等閒可比……」 南宮羽哼了一聲﹐道﹕ 「你也少長他們的志氣﹐減我們的威風﹐說到專精﹐莫不成我和毒魄就不具專 精﹖到時候場面攤開來﹐你就明白誰行誰不行了﹗」 毒魄又問方久壽﹕ 「提過了『太陰』、『玄幽』兩座﹐現在就談談另外的四堂吧﹐方久壽﹐那四 堂又是怎麼一個組合﹐其中有哪些能人高士﹖」 方久壽改變了一下坐姿﹐微微傾身向前﹐嗓門壓得更低了﹕ 「四堂的名稱﹐分為『獨堂』、『奇堂』.『孤堂』、『寡堂』﹐每堂設堂主 一人﹐副堂主一人﹐下有『巡檢』三至五名不等﹔各堂也都配屬得上百名弟兄辦事 ﹔『獨堂』乃四堂之首﹐力量最大﹐堂主是『斷腸簫』魏東籬﹐副堂主『馭雲雕』 上官一雄﹐五名『巡檢』分別是『陰陽刀』馮德恩、『神行者』孫長根、『凌波燕 』夏番蓮、『托塔力士』尚其勇、『孔雀』丁慧--” 南宮羽打岔道﹕ 「那什麼『凌波燕』夏番蓮、『孔雀』丁慧﹐名號聽起來倒像是娘們﹖」 方久壽道﹕ 「南官老兄﹐她們本來就是娘們呀﹐而且兩個娘們都生得蔥白水淨﹐標致得緊 ﹐若和閻四姑相比﹐簡直天上地下﹐差遠去啦﹐你要是不知道底細﹐萬萬想不到這 也是兩頭心狠手辣的母老虎﹗」 瞅了毒魄一眼﹐南宮羽的表情在似笑非笑中﹐猶帶著一種了悟的神色﹕ 「『鬼王旗』也真是個矛盾的組合﹐表面上標榜著陰絕孤奇的路數﹐實則乾坤 並蓄﹐男女兼收、雜六雜八﹐名堂挺不少﹗」 毒魄沒有答腔﹐只望著方久壽﹐意思是催促他接著往下說。 熾天使書城
【第十九章 天涯有窄路】 方久壽舔舔嘴唇﹐道﹕ 「剛才講的是『獨堂』的情形﹐接著來談『奇堂』﹐『奇堂』的堂主﹐是『小 蠍子』曹九﹐他的副手『一臂屠夫』馬震東﹐所屬三名『巡檢』是『白眼狼』潘少 春、『妖瞳』姜泰、『棺材釘』賀森﹐『奇堂』主司內部安全﹐所以硬把子較少﹐ 小角色多﹔『孤堂』堂主為『通天秀士』公冶奇﹐這個家伙老好巨猾﹐城府極深﹐ 打外表上看﹐『奇堂』的曹九比他歹毒﹐骨子里﹐姓公冶的卻尤要陰損的多﹐公冶 奇的副堂主是『惡虎』陳堅﹐陳堅的功夫不錯﹐但莽里莽氣﹐只能算個老粗﹐下面 也有三名『巡檢』﹐一個是『旋風拐』魏豪﹐一個是『雙頭蛟』李經﹐再來的一位 叫毛恕前﹐人稱『毛三郎』的就是他……」 毒魄沉聲道﹕ 「『鬼王旗』的這股實力還真不小。」 方久壽賠著笑道﹕ 「我早就向毒老兄說過了﹐『鬼王旗』之所以能夠成名江湖﹐兩道揚威﹐可不 是白揀來的﹐他們確然有他們的依持﹐有他們的本錢﹐別的不提﹐光這幫為首帶頭 的﹐就個個不簡單﹐人人有行情﹐真要斗起來﹐恐怕免不了得大費周章﹗」 南宮羽重重的道﹕ 「天下原沒有不勞而獲的事﹐方久壽﹐我們早就准備豁出去了﹗」 毒魄卻是一點七情六欲也不顯﹐語氣十分平靜的道﹕ 「還剩下一個『寡堂』你沒說﹐『寡堂』之中﹐不知又是哪些英雄好漢﹖」 方久壽忙道﹕ 「回毒老兄的話﹐『寡堂』堂主﹐本名勾維﹐號稱『冷面金剛』﹐是個不苟言 笑、穩重踏實的人物﹐平素行事﹐一板一眼﹐毫不馬虎﹐他的手下人﹐對他向來敬 畏有加﹐在他面前﹐連句大聲話都不敢講﹔『副堂主』‘邪門扁擔’刁昌的個性卻 正好與勾堂主相反﹐姓刁的玲瓏透剔﹐處世圓滑﹐見風轉舵的本領可謂一等一﹐吹 牛拍馬﹐皆不露痕跡﹐也只有他﹐才能侍候得勾堂主熨熨帖帖﹐『寡堂』之下﹐設 有四名『巡檢』--‘雙輪王’藍偉、『一竿子』羅瑞、『怒杖』軒轅彤、『毒拐 』雷傑……」 點點頭﹐毒魄道﹕ 「就這些了﹖」 方久壽干笑著道﹕ 「我的天﹐毒老兄﹐這還不夠嗆啊﹖單是這一票兇神﹐就有你忙活的了。」 毒魄吁了口氣﹐道﹕ 「老實說﹐『鬼王旗』之中﹐的確是好手如雲﹐能者輩出﹐頗為不好相與﹐以 我們如今的狀況﹐最佳的因應方式﹐乃避免正面對仗﹐改以伏襲狙擊為主﹐否則﹐ 一旦陷入圍陣﹐獲勝的機率就渺茫了……」 方久壽又道﹕ 「毒老兄﹐請恕我直言﹐假設二位不存心找人助拳﹐只打算憑二位的力量硬拼 ﹐不管是明火交鋒或者是偷襲暗打﹐都是一樁非常冒險的事﹐你有你的妙策、他們 亦有他們的計謀﹐誰也不可能算無遺算﹐往『都江城』的路上﹐毒老兄你遭到『豹 房』截堵﹐不就是個最好的例子﹖」 毒魄道﹕ 「多謝你的忠告﹐並不是我有意逞能﹐問題在於實際上的困難﹐方久壽﹐人生 一世﹐可以賣命的朋友並不多﹐何況﹐即使有這種朋友﹐人家的處境也不能不加以 考慮……」 方久壽搔著後腦勺道﹕ 「你總是這樣盡心替朋友設想﹐好固是好﹐毒老兄﹐但你自己可就麻煩了。」 毒魄神態安詳的道﹕ 「也沒有什麼麻煩﹐傾力一搏生死而已﹗」 南宮羽若有所思的道﹕ 「要找人﹐也不見得難找﹐只看實際上是否有其必要﹐毒魄﹐賣命的朋友就算 不多﹐淵源更近的關系尚非闕如﹐你的靠山硬得很哪。」 方久壽忙問﹕ 「南宮老兄﹐毒老兄的靠山是誰﹖」 毒魄向南宮羽投去戒惕的一眼﹐故作淡然的搶在前面道﹕ 「南宮乃是附會之言﹐我孑然一身﹐浪蕩江湖﹐何來什麼靠山﹖」 南宮羽微微笑道﹕ 「你向來慣於一肩承大任﹐獨力抗風雲﹐便打落門牙也和血吞﹐不過﹐這次的 形勢﹐與往常大有不同﹐毒魄﹐到了關節上﹐無論你是個什麼想法﹐我則自有計較 ﹐腦袋砍下來可以﹐卻不能叫人白砍﹗」 方久壽頗有同感的道﹕ 「還是南宮老兄較有變通﹐毒老兄的性子﹐未免稍嫌剛拗了……」 毒魄無所謂的笑笑﹐改口道﹕ 「方久壽﹐咱們暫且不談這些﹐我問你﹐『豹房』現在還剩下六名『獵手』﹐ 除了你們頭兒商鰲與受傷的崔秀之外﹐其余四個還有哪些角色﹖」 方久壽像背書似的道﹕ 「『灰鶴』李乘風、『活屍』仇再生、『十八翻』衛玉振、『病太歲』童光﹔ 這四個人都是好手﹐李乘風擅長輕功﹐他的修為決不在阮無影之下﹐仇再生不但人 如其號﹐看起來就和一個剛從墳墓里挖出上的生屍一樣﹐他那一手罕見的『跳屍步 』尤稱怪異﹐可以完全不按章法﹐且違反力道的慣性﹐二位一朝遇上﹐務須小心防 范﹐衛玉振的翻騰技巧無出其右﹐莫說『十八翻』﹐即使連續一百八十翻也面不改 色﹐此人動作特快﹐每在凌空折旋中傷人於無形﹔再談到『病太歲』童光﹐姓童的 表面是一副奄奄一息﹐就要斷氣的德性﹐實則兇悍之極﹐狂暴得幾近病態﹐二位千 萬不要受惑於他那要死不活的外貌而稍有輕忽﹐否則就上大當了……」 南宮羽感嘆的道﹕ 「『鬼王旗』果然名副其實﹐不愧稱做『鬼王旗』﹐旗下任什麼妖魔鬼怪都有 ﹐照方久壽所說的這種情形﹐可的確有得斗了﹗」 毒魄容顏凝重﹐燈光下﹐蕭蕭的銀發益加襯托出他心境的悒郁﹕ 「路﹐總歸要走下去﹐現實﹐也不能不面對﹐盡管面對的這個現實相當痛苦- -南宮﹐你該明白我當初不邀你參予此事的苦心了吧﹖」 南宮羽挺挺胸膛﹐大聲道﹕ 「我並不後悔趟了進來﹐一點也不後悔﹐毒魄﹐因為我賺得一個『義﹐字﹐縱 然因此而丟了性命﹐我賺得這個『義』字業已滿足﹗」 方久壽的臉色有些尷尬﹐他訕訕的道﹕ 「二位真是肝膽相照﹐義映雲天﹐拿我同二位一比較﹐委實是太渺小了……」 眼神柔和的看著方久壽﹐毒魄緩慢的道﹕ 「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方久壽﹐我說過﹐各人都有不同的處境、多方的顧慮﹐ 若因涉及顏面或意義勉強承諾什麼﹐那就失之幼稚了。」 頓了頓﹐他又道﹕ 「往後去﹐你有什麼打算﹖」 方久壽笑了笑﹐笑得十分酸澀﹕ 「這次開始行動之前﹐我已經有了計較﹐如果圓得了場﹐我就跟他們回去繼續 廝混﹐假使圓不了場﹐我只好盡可能逃之夭夭﹐眼下的光景﹐當然是圓不了場啦﹐ 『鬼王旗』不但是你們的死敵﹐也是我的一帖催命符﹐這『臨陣畏縮、叛幫潛逃』 的罪名無疑是扣定了﹐除去遠走高飛﹐還有什麼法子﹖」 南宮羽問﹕ 「你身上的盤纏夠麼﹖」 方久壽咧咧嘴﹐道﹕ 「既然事先有了計較﹐少不得預做收拾﹐我早就把我那點私蓄揣了起來﹐設若 省吃儉用﹐三兩年的嚼谷應無問題﹐過了這段時間﹐使得另找進帳啦。」 望了毒魄一眼﹐南宮羽道﹕ 「怎麼說﹖」 毒魄道﹕ 「照你的意思吧﹐南宮。」 略一沉吟﹐南宮羽從懷里摸出一只杏黃色的長方形錦囊﹐他啟開囊口﹐打折頁 問挑出兩張銀票﹐對折之後擺到方久壽面前﹕ 「這是毒魄和我的一點小意思﹐兩張銀票合計是四千兩銀子﹐請你收下。」 方久壽的唇角抽搐起來﹐胸口起伏﹐雙目淚光湧現﹐模樣相當激動﹔他忽然離 坐側身﹐沖著毒魄與南宮羽長揖到地﹐語聲里帶著哽嚥﹕ 「多謝二位的厚賜﹐在此前程茫茫﹐不知所寄的逆境下﹐我也就靦顏領受了﹐ 二位對我的大恩大德﹐我這一輩子也不會忘記……」 南宮羽拱拱手﹐笑道﹕ 「不用客氣﹐毒魄和我都是過來人﹐我們明白『生活』是怎麼一回事。」 是的﹐方久壽也知道「生活」是怎麼一回事﹐尤其在陌生的環境、面對幽渺的 未來﹐生活便不止是一種負擔﹐更已變成折磨﹐日子得挨下去﹐如若欠缺挨下去的 本鈿﹐那一天又一天的辰光﹐便仿佛是層層揭皮了。 在「八槐厝」這片小鎮上﹐毒魄與南宮羽已經耽了快半個月﹐半個月里﹐日子 過得挺悠閒﹐除開吃睡﹐就是鎮內鎮外瞎游蕩﹐看來似乎無所事事﹐實際上毒魄是 借著這段時光在養傷﹐只等他的傷勢完全痊愈﹐就准備再次向五十里外的「鬼王旗 」總壇動手了。 如今﹐他的傷已差不多十成好了九成﹐里外都長合了口﹐他在盤算﹐再將息個 三兩夭﹐即可披掛上陣﹐接續以眼還眼、報仇報冤。 剛用過午膳﹐毒魄本想轉回房里盹一盹﹐南宮羽卻精力過剩的非要拖他出門溜 達溜達不可﹐拗不過南宮羽﹐他只好隨同「伴侍」。 外面是個難得的好天氣﹐雖然有點冷﹐但陽光和煦﹐照在人身上相當舒但﹐特 別有股子懶洋洋的松散味道﹐而碧空如洗﹐幾朵雲絮淡淡飄浮﹐看在眼里﹐感覺上 就更加心曠神怡了。 南宮羽大大伸了個懶腰﹐然後拍了拍毒魄肩膀﹐笑啼啼的道﹕ 「快要入冬啦﹐毒魄﹐這種時序里﹐可不容易逢上像今天這樣的好天氣﹐他娘 的風和日麗﹐雲淡天藍﹐出來逛逛有多愜意、不強似窩在那斗室之中吃悶受憋﹖走 鄉且容咱們盡興一游……」 毒魄笑道﹕ 「你今天心情不錯﹐說起話來就和唱歌一樣。」 南宮羽步履輕快﹐將手上的槍囊權做拐杖﹐悠然自得的道﹕ 「樂子總自己去找﹐活在江湖﹐本已命苦﹐再不求點消散﹐一紓胸中塊壘﹐這 日子還過得下去麼﹖」 信步走著﹐毒魄邊道﹕ 「去哪里逛﹖我看不要再到鎮上兜圈子了﹐合共南北一條土街﹐幾家小店﹐繞 了這幾次﹐我閉眼都摸熟啦。」 南宮羽目光四巡﹐點頭道﹕ 「說得也是﹐這片兔子不拉屎的嚴肅小鎮﹐實在叫人逛膩味了﹐我看不如順著 朝北的道路往前走﹐聊做郊野踏青﹐走到哪里算哪里﹐反正逛累了就打回頭﹐嗯﹖ 」 毒魄聳聳肩﹐道﹕ 「隨你的便。」 兩人閒閒的沿著道路向北走﹐不片刻已出了鎮區來到郊外﹐其實小鎮本就冷清 荒落﹐幅度又狹隘﹐鎮里鎮外幾乎是同樣的幽僻。 深深吸一口氣﹐南宮羽目眺遠山層巒﹐近觀田野林木﹐興致孜孜的道﹕ 「是該常常出來走一走﹐人與大自然多親近﹐精氣神便都充沛豐潤了﹐毒魄﹐ 這陣子﹐你不覺得心胸特別爽朗﹖」 毒魄笑道﹕ 「除了窩在小客棧養傷的這段日子﹐我接觸山野荒原的機會可就大多了﹐所以 沒有什麼異常的感受﹐山仍是山﹐水還是水﹐蔓草莽林也依舊是蔓草莽林﹐不見得 比平日里多一份新鮮。」 南宮羽嘀咕著﹕ 「真他娘的煞風景﹗」 毒魄無可奈何的道﹕ 「這是情緒問題﹐南宮﹐我沒你那麼曠達、只要想起飛星﹐想到我對她應盡而 尚未盡全的責任﹐風花雪月﹐便全化灰揚煙滅……」 南宮羽不以為然的道﹕ 「你如今就正在替飛星盡責任哪﹐只是偷閒小憩片刻﹐並不算罪過﹐毒魄﹐犯 不著這麼折磨自己﹐逼迫自己﹐看開點﹐對你有益無害﹗」 毒魄形態索落的道﹕ 「我不是看不開﹐只是心頭沉重……南宮﹐那種郁悶﹐不說也罷。」 靜默半晌﹐南官羽道﹕ 「你身上的傷﹐差不多快好了吧﹖」 毒魄略微活動雙臂﹐並側腰扭肩﹕ 「不礙事了。」 南宮羽道﹕ 「我知道你心里急﹐事情不到結束的當口﹐你將永遠神魂難安……毒魄﹐我看 這樣吧﹐明天再歇上一天﹐後天我們開路『抱固嶺』﹐狠狠和『鬼王旗』干一票﹗ 」 毒魄淡淡的道﹕ 「這樣做﹐會不會稍嫌急躁﹖」 「嗤」了一聲﹐南宮羽罵道﹕ 「少給我來這套口是心非﹐姓毒的﹐你那點花巧﹐別人不明白﹐我還搞不清楚 ﹖」 毒魄的眼瞳里含著笑意﹐聲音也活絡了﹕ 「老友到底就是老友。」 南宮羽用腳尖踢飛了一塊石頭﹐忽然有些感慨的道﹕ 「毒魄﹐方久壽走了有十好幾天了吧﹖」 算了算﹐毒魄道﹕ 「十三天整了﹐他是我們到達『八槐厝』的第二日午間離開的﹐一晃眼﹐十三 天啦﹐辰光過得真快……」 南宮羽遠望雲天﹐喃喃的道﹕ 「這小子如今不知流落到什麼地方去了﹖現在想想﹐姓方的人還不壞﹐身處這 等走投無路的困境下﹔猶幫了我們不少忙﹗」 毒魄道﹕ 「十三天是一段很長的時間﹐十三天里﹐足夠一個人走到很遠、很遠的地方﹔ 如果方久壽仍然按照他原先的計划去做﹐此刻必已在千里之外﹐南宮﹐千里之外的 任何一點上﹐我們找不著他﹐也沒有別人找得著他。」 點點頭﹐南宮羽道﹕ 「不錯﹐也沒有別人找得著他……」 毒魄低聲道﹕ 「但願姓方的多福多壽﹐吉祥平安。」 南宮羽哼了哼﹐道﹕ 「你是該送他這兩句祝詞﹐說起來﹐他的前程﹐可不全部毀在你的手里﹖」 毒魄眉梢子輕揚﹕ 「以方久壽的條件﹐他在『鬼王旗』之內能有什麼‘前程』﹖尤其『豹房』的 任務特殊﹐可謂步步兇險﹐待久了﹐難保不出差錯﹐早早脫離﹐是福非禍﹐南宮﹐ 明確的說﹐我是救了他﹗」 南宮羽揶揄的道﹕ 「救了他﹖眼瞅著方久壽就得挨餓受凍了﹐這也算救了他﹖」 毒魄拂去衣袖上的一抹微塵﹐笑道﹕ 「挨餓受凍﹐總比橫死要好﹐何況﹐他身上尚有一筆底帳﹐若妥加運用﹐日子 還有得過﹐南宮﹐人想活長遠﹐就必須看得長遠……」 南宮羽道﹕ 「娘的﹐說來說去﹐好像全只你有理﹗」 抬頭望見路邊一叢青竹﹐竹後隱約露出一角灰石﹐毒魄捶了捶大腿﹐道﹕ 「有點乏了﹐那邊坐坐歇歇腿吧﹖」 南宮羽嘿嘿一笑﹕ 「就他娘這麼幾步路就走乏了﹖我說毒魄﹐你的身子骨約摸還沒有徹底恢復過 來吧﹖」 毒魄道﹕ 「不然﹐人要常活動﹐持續力才越長久﹐我這些日來懶散慣了﹐筋骨難免稍覺 僵硬﹐不比平時那般頑健﹐其實只要略加鍛煉﹐很快便可一如往昔。」 南宮羽抹了把臉﹐道﹕ 「但願是這麼碼事。」 這一大片竹叢﹐掩遮的面積還真不小﹐修復搖影﹐青碧瀉地﹐方圓丈多的范圍 全攏在竹陰之下﹐現在已是秋未冬初的季節﹐不覺得那種幽涼的爽意﹐若是換成盛 夏溽暑﹐這等沁心的蔥郁﹐簡直不啻人間天堂啦。 那條灰石便橫在竹叢一角﹐石面平整光滑﹐顯然經常有人在此慈坐﹐只是如今 時令不對﹐這里倒透著冷寂荒僻了。 南宮羽首先一屁股坐了下去﹐順勢支起一條腿來﹐邊懶洋洋的道﹕ 「地方挺涼快﹐就是節令沒湊上﹐這個時候坐在此處﹐敢情是喝風來的。」 在灰石的另一頭落坐﹐毒魄笑道﹕ 「暫時歇腳而已﹐你就少在那里挑三揀四了。」 望著頭頂婆娑搖曳的竹稍﹐南宮羽手搭在膝蓋上﹐咂了咂嘴﹕ 「我說﹐毒魄啊﹐此時此地﹐要是再來上一壺酒﹐光景豈不更美﹖」 毒魄道﹕ 「你就省省吧﹐現在喝酒﹐也不嫌大早了點﹖」 南宮正要說話﹐遠處忽然傳來一陣轆轆的車輪滾動聲﹐間或夾雜著馬匹的噴息 聲﹐聲音由路的那頭往這頭移近﹐沉沉甸甸的﹐並不算快。 毒魄背過身來﹐從竹叢的空隙中朝外打量﹐放輕了嗓調道﹕ 「有輛篷車過來了﹐雙轡口的﹐看樣子、像是已經趕了不少路……」 眨眨眼﹐南宮羽低聲道﹕ 「聽那車軸轉動、牲口吃力的吁喘聲﹐毒魄﹐我敢向你打包票﹐這輛篷車上一 定載得有不少東西﹐只要看看東西的體積﹐我就能夠猜出大概是些什麼內容﹗」 毒魄失笑道﹕ 「南宮﹐你這口氣﹐完全是土匪棒老二的調調--” 南宮羽道﹕ 「雖不是土匪棒老二﹐干我們這一行卻得任什麼江湖門道都要涉獵﹐不必樣樣 精通﹐但須般般粗曉﹐否則﹐吃虧上當的事情就多了﹗」 毒魄挺腰坐正﹐道﹕ 「還是少看人家為妙﹐搞得不好﹐真把我們兩個當作剪徑的毛賊了……」 就像是在回應毒魄的這句話﹐急這的蹄聲宛若驀然響起的悶雷﹐那麼突兀的滾 地而來--從路的另一個方向滾地而來﹐恰巧正沖著篷車的前道。 來的是三人三騎﹐塵沙飛揚中﹐三乘健馬奔勢如狂﹐霸氣凝形﹐頗透著張牙舞 爪的味道﹗ 這三個不速之客﹐大概早就埋伏在前面什麼地方﹐拿中間這段距離做為沖刺﹐ 好造成震懾聲勢﹐目標似乎便是那輛篷車。 當然﹐正在行進的篷車立時停止下來﹐並且匆忙讓向路邊﹐三人三騎呼嘯而過 ﹐卻在超越篷車的剎那間又掉頭圈回﹐一前一中一後各占據點﹐把篷車卡在路肩。 車前座上﹐一個是車把式﹐另一個是年紀輕輕的小伙子﹐兩入一見這等陣仗﹐ 就知道情形不妙﹐車把式臉色大變﹐急急拋韁丟鞭﹐雙手抱頭縮回座里--這是驢 馬行的行規﹐遇上強人打劫﹐舉凡采取這種反應﹐便表示自己僅為雇工﹐與事主無 涉﹐一般來說﹐擺出此等姿勢﹐雖嫌窩囊﹐卻也經常得以保命。 車把式能夠置身事外﹐小伙子就難耍這一招了﹐因他不是車把式﹐他的身份容 不得他臨難苟免﹐眼見旁邊的伙計豉觫在座上﹐他只有硬著頭皮、扮出笑臉﹐朝馬 上的三位拱手哈腰﹕ 「三位英雄好漢﹐小的馬化龍﹐是『邯縣』‘正盛皮號’的管事﹐這邊廂先向 三位請安了--” 竹叢後﹐等毒魄和甫宮羽看清楚那三個騎士的嘴臉﹐差點忍不住笑出聲來﹐真 正是人生何處不相逢﹐來人不是別個﹐竟然是「血爪金刀」屠長青﹐及屠長青手下 ﹐那位頂了顆西瓜腦袋的許榮﹐只另一員卻未曾見過﹐招風耳、八字眉﹐臉孔布滿 麻坑﹐一張尊范﹐亦不堪恭維。 那小管事馬化龍上開口﹐位居車前的屠長青先是陰淒淒一聲冷笑﹐接著揚起面 孔﹐雙眼看天﹐用濃重的鼻音發話道﹕ 「馬化龍﹐咱們有樁難處得煩貴寶號幫襯幫襯﹐這件事﹐恐怕你作不了主﹐我 看﹐還是請篷車里你們錢掌櫃的出來見見面吧。」 馬化龍猶豫了一下﹐賠著笑道﹕ 「這位英雄﹐小的雖不是江湖人﹐但道上規矩尚知一二﹐不曉得英雄有些什麼 事要我們掌櫃的效命﹖是否可先示知小的﹐說不定小的也能夠拿拿主意……。」 屠長青臉色一沉﹐暴辣的道﹕ 「混帳東西﹐你一個小小的管事算是老幾﹖爺們的營生豈是你擔當得了的﹖還 不快快把錢侗那老王八蛋叫出來﹐莫非都想尋死﹖」 馬化龍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哆嗦﹐只好連聲回諾﹐戰戰兢兢的從前座爬下﹐繞到 車後﹐向垂掛著車簾的車內說話﹕ 「大掌櫃……我們遇上麻煩啦﹐人家非請掌櫃的出面不可﹐你老是不是能出來 拿幾句言語﹖眼前的場面﹐小的怕是頂不住……」 車簾掀起﹐一個肥頭大耳﹐滿面紅光的胖子探出身來﹐這人穿著團壽字的青夾 袍﹐頭扎方綢中﹐一腿跨過車的後檔板﹐大概因為心情緊張而使重心稍偏﹐整個人 竟跌將出來﹐要不是馬化龍能及時拖了一把﹐險些便摔個四腳朝天。 鞍上﹐屠長青注視著越趄來到近前的胖子﹐摹地大喝一聲﹐宛著霹靂﹕ 「你就是『正盛皮號』的錢侗﹖」 胖子混身的肥肉驟然抽搐﹐眼皮急跳﹐額頭冒出豆大的汗珠﹐臉色也即刻由紅 轉青﹐模樣像是隨時都可癱瘓下去﹐一邊的馬化龍瞅著不對﹐趕緊搶前兩步﹐攬腰 扶肩﹐這才勉強把胖子扶住。 熾天使書城
【第二十章 螳螂黃雀計】 屠長青目光銳利的俯視著瑟縮驚懼﹐早已心膽俱寒的這個胖子﹐又殺氣騰騰的 叱喝﹕ 「我在問你話﹐你是不是錢侗﹖『正盛皮號』的大掌櫃錢侗﹖」 胖子篩糠似的抖個不停﹐透著哭腔答應﹕ 「是……是……我是錢侗﹐我就是……錢……錢侗……」 「嗯」了一聲﹐屠長青冷森森的道﹕ 「這一趟﹐你領著你店里的馬管事﹐帶了多少銀子去北邊批皮貨呀﹖」 打了個寒噤﹐錢侗慌亂的道﹕ 「沒帶多少銀子﹐這位好漢爺﹐我們確實沒帶多少銀子……」 屠長青陰著面孔道﹕ 「說好聽一點﹐是我們幾個兄弟向你告幫﹐說得難聽一點﹐這就叫『打劫』﹐ 錢大掌櫃﹐你做了多少年買賣﹐總該明白什麼叫打劫吧﹖」 臉上是一陣青﹐一陣白﹐原來的紅光﹐早不知消失到什麼地方去了﹐錢侗張口 結舌的道﹕ 「好……好漢爺﹐好漢爺……可憐我們是小本生意﹐本輕利薄﹐實在經不起折 損﹐求求好漢爺高抬貴手﹐你就放過我們吧……」 屠長青大馬金刀的道﹕ 「行﹐人可以走﹐車上的東西留下﹗」 錢侗粗濁的喘著氣﹐呻吟似的道﹕ 「好漢爺……你這不是在要我們的命麼﹖店里一年只進兩次貨﹐全是拿上半年 的本利貼在下半年上﹐輪流滾動﹐才能維持糊口﹐若好漢爺將我們這點底鈿通通搜 刮了去﹐我們還怎麼去做生意啊……﹖ 屠長青怒道﹕ 「錢侗﹐我操你的祖宗八代﹐你他娘把我當成三歲的小孩哄﹖誰不知道『正盛 皮號』是『邯縣』最大的皮貨莊﹐也是頂為殷實的富商巨賈責想在大爺面前哭窮裝 蒜﹐你門都沒有﹐撈你這一票﹐在你們來說﹐不過九牛一毛﹐根本算不得什麼﹐若 是再要拖拖拉拉﹐不干不脆﹐就休怪大爺翻臉無情﹐財命兼收﹗」 錢侗不禁號了起來﹕ 「高抬貴手啊﹐好漢爺﹐朗朗乾坤﹐清平世界﹐光天化日之下﹐你不能就這麼 強搶強要﹐莫非你就不怕王法治你﹖」 扭頭望了望頂在篷車中間的許榮﹐屠長青的一張馬臉上居然露出一抹笑意﹕ 「這老王八蛋八成是腦袋有毛病﹐在這種情況下﹐他竟還給我提王法、論道理 ﹐我操他娘﹐我要是在乎這些﹐今天尚會來截他的車﹖」 許榮晃了晃他的西瓜頭。 不懷好意的獰笑起來﹕ 「頭兒﹐姓錢的要錢不要命﹐敬酒不吃吃罰酒﹐頭兒放他的生路他猶不領情﹐ 我看哪﹐他是非等人頭落地﹐才肯認命﹗」 屠長青猛的咆哮如雷﹕ 「錢侗﹐是麼﹖你是非等人頭落地才肯認命麼﹖」 錢侗一個勁的在發抖﹐上下兩排牙齒「咯」“咯”交顫﹐連胖臉上的五官都走 了位﹐馬化龍緊緊挽扶著他﹐邊低促的在他耳旁央告﹕ 「掌櫃的﹐識時務者方為俊傑﹐如今我們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要不交 出銀子﹐一朝惹翻了這三個兇神惡煞﹐手起刀落之下﹐大伙通通玩完﹐到了那時候 ﹐錢也沒了﹐命也沒了﹐還圖個什麼指望﹖掌櫃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啊… …」 錢侗汗出如漿﹐吁吁喘著﹕ 「可是……可是……化龍﹐這麼一來﹐我們的血本就全泡了湯了……」 馬化龍也急得全身冒汗。 他焦的不安的道﹕ 「大掌櫃﹐你老看看﹐眼前的局面﹐由得了你頂抗麼﹖到頭來除多賠兩條人命 ﹐仍然落個一場空﹐你老做了一輩子的生意﹐怎麼不掐指算算﹐划得來、划不來﹖ 」 錢侗定了神﹐直愣愣的瞧著馬上那三尊兇煞﹐忽的雙頰往上抽緊﹐兩眼湧出痛 淚﹐他用衣袖掩遮面孔﹐哽嚥著聲音道﹕ 「罷、罷、罷……我認命就是﹐車上裝有現銀一萬五千兩﹐另一個皮搭褳里是 一千兩小金鈔子﹐要拿﹐你們都去拿吧……」 屠長青斜著眼道﹕ 「就只這些﹖」 吸了一口涼氣。 錢侗抖索索的道﹕ 「好漢爺﹐這是我們全部的家當了﹐刨根挖底都給了你﹐莫不成你還嫌少﹖」 屠長青重重的道﹕ 「不錯﹐我當然嫌少﹐姓錢的老王八蛋﹐你不用在這里哭哭啼啼﹐扮一副可憐 像﹐大爺們不吃這一套﹐現在把你身上的荷包遞過來﹗」 退後一步﹐錢侗本能的拿手去壓住左腰側﹐驚恐交加的猶待辯說﹕ 「好漢爺﹐好漢爺﹗我這荷包里只有幾文零碎錢﹐是准備日常開銷使的﹐實在 很少﹐就求好漢爺給我們留下做盤纏吧……」 屠長青陰鷙的笑了﹕ 「錢侗﹐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那荷包里放了多少錢﹖『大興銀號』的包兌莊票五 萬兩﹐且是一萬兩一張的面額﹐一共五張﹐對不對﹖」 錢侗剎時面如死灰﹐他雙唇翁合﹐鼻孔大張﹐有似涸轍之魚﹕ 「你……你……你是怎麼知道的﹖」 屠長青得意洋洋的道。 「所謂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姓錢的﹐你也不想想﹐我們又是如何能夠准 時適地的攔截銀車﹐步驟拿捏得這般精確﹖此中當然是經過一番踩探臥底的功夫﹐ 整個行動方始完美無暇﹐你打譜誆我﹐卻到哪里誆去﹖」 嚥了口唾沫。 錢侗吃力的道﹕ 「呃﹐你﹐你是說﹐我們店里……有內奸﹖」 屠長青不耐煩的道﹕ 「這不是多此一問麼﹖難不成我還會把刺探的過程告訴你﹖真他娘的﹗」 馬化龍又湊到錢侗的耳際﹐悄聲道﹕ 「大掌櫃﹐事情業已到了這步田地﹐瞞也瞞不住了﹐我看﹐你老還是把荷包給 了他們﹐求個財去人安﹐也好保個百年之身--” 錢侗深深嘆了口氣﹐神情木然的手伸進後腰下擺﹐掃弄了好一陣﹐總算摸出一 只橢圓形的錦繡荷包﹐他將荷包交給馬化龍﹐這小管事立刻雙手捧起﹐趨前幾步﹐ 乖乖呈獻在屠長青馬頭之前。 姓屠的接過荷包﹐啟開頁扣略加檢視﹐滿意的塞入自己懷中﹐然後﹐他向許榮 及那麻臉仁兄丟了個眼色﹐冷著嗓調吩咐﹕ 「上事啦﹗」 許榮回應一聲﹐招呼同伴翻身下馬﹐一個將車把式拖下座來﹐另一個鑽進篷里 檢點金銀財寶﹐兩人的動作都挺利落﹐一看就知道是老於此道的行家。 片歇之後﹐許榮從篷車里跳了出來﹐向屠長青比了個手勢。 邊道﹕ 「頭兒﹐正好對數。」 點點頭。 屠長青道﹕ 「好﹐走人吧。」 於是﹐麻臉仁兄抖起韁繩﹐趕了篷車便「□隆隆”朝前馳去﹐許榮騎一馬牽一 馬﹐也同屠長青押尾離開--誰也不會回頭再看一眼。 又是塵沙飛揚﹐又是蹄聲如雷﹐只留下錢侗他們三個﹐呆呆站在灰土迷漫中﹐ 活脫三條喪家之犬。 這一幕搶劫過程﹐從頭到尾﹐竹叢後的毒魄與南官羽自然看得清清楚楚﹐等篷 車馳過﹐二人不禁對看一眼﹐南宮羽笑道﹕ 「怎麼樣﹖要不要發筆橫財﹖」 毒魄遲疑著道﹕ 「這種錢﹐不好拿吧﹖」 南宮羽皮里陽秋的道﹕ 「我們並非黑吃黑﹐毒魄﹐我們拿的只是苦主心甘情願的酬謝﹐又做好事﹐又 有錢賺﹐正乃一舉兩得﹐你的意下如何﹖」 毒魄無可無不可的道﹕ 「隨你了。」 從灰石上躍身而起。 南宮羽扮了個鬼臉﹕ 「兄弟﹐輪到我們『上事』啦﹗」 兩個人以竹叢為掩護﹐迅速脫離現場﹐毫不耽擱的銜尾追躡上去--他們的身 法都快﹐竄掠起落之間﹐仿若飛鴻﹐又似狸貓﹐不一會便已雙雙吊綴在篷車之後。 篷車載重﹐所以走不快﹐雖然駕車的人盡量設法想叫它快。 車後頭﹐屠長青和許榮仍在押尾﹐兩個人還牽著另一匹馬﹐不住的連聲催促趕 車的麻子加鞭使勁﹐果真一副做了虧心事的德性。 掩身路旁往前趟進﹐南宮羽一面端詳著與篷車間的距離、角度﹕ 「我看﹐轉過前路那個彎道﹐就差不多可以下手了……」 毒魄道﹕ 「聽你的就是﹔玩這種把戲﹐你比我在行。」 不須臾﹐篷車已到達轉彎的路段﹐拖車的馬匹正順著曲度前奔﹐毒魄及南宮羽 也即時加快了去勢﹐准備就在前路截擊-- 這當口﹐卻任是誰也不會料及﹐奔行中的篷車竟然猛古丁停頓下來﹐但聞馬兒 聲聲嘶叫﹐有人暴喝連連﹐情況顯得有些混亂。 南宮羽急忙煞住身形﹐並拖了毒魄一把﹕ 「且住﹗」 二人齊齊向斜刺里躍出﹐就地隱伏下去﹐視線所及﹐正好可以看到篷車前面的 景況。 雙肘撐持著上半身﹐南宮羽自一片雜草堆後朝外觀望。 口中喃喃的道﹕ 「娘的﹐只怕是出亂子了……」 毒魄也在探視﹐他和南宮羽剛巧同時看到那駕車的麻臉仁兄從座上跳起﹐亦看 到屠長青、許榮兩個氣急敗壞的繞到篷車之前。 於是﹔他們又發現了一個情況--一個令篷車停下來的情況。 那是因為有個人站在篷車前的去路上﹐那個人﹐是個老人﹐白頭發、白胡須的 老人﹐圓臉團團﹐五短身材﹐看上去福態十足。 老人手中執有一根又細又長的釣竿﹐竿子黑黝黝的不知是什麼質料所制﹐抖抖 晃晃的似乎頗具韌性﹐竿端還繞著白色的魚線﹐線頭尚綴有一枚特大號的魚鉤﹐老 人一襲青土布短衫褲﹐正笑呵呵的沖著來人打招呼哩。 屠長青騙腿下馬﹐兩眼死盯著老人﹐又是聲如霹靂般暴喝﹕ 「老不死的﹐你無緣無故攔在馬頭之前﹐阻止篷車行進﹐你要沒有個好理由給 我﹐就絕對死定了﹗」 老人笑容可掬的先欠欠腰身﹐是一副頗為慈祥和藹的形貌﹕ 「貴當家的可是姓屠﹖」 屠長青惡狠狠的道﹕ 「我正是姓屠﹐你有什麼指教﹖」 老人瞇著眼道﹕ 「指教不敢當﹐屠當家的名號可是屠長青﹖『血爪金刀』屠長青﹖」 屠長青粗聲道﹕ 「不惜﹐連名帶號﹐你算一個字也沒有說岔。」 老人頻頻點頭﹐仿佛十分滿意自己的辦事成效﹕ 「這就對了﹔屠當家﹐我老頭子今番冒味前來﹐實是有一事相求--” 屠長青沒好氣的道﹕ 「我與你一不沾親﹐二不帶故﹐三鞭子打不著﹐五竿子撈不著﹐素昧平生﹐你 卻是憑了什麼來求我﹖」 老人笑顏不改的道﹕ 「憑的是江湖一把傘﹐兩道如花葉﹐屠當家﹐同為草莽飄零人﹐難道說﹐你就 連這點小忙都不肯幫﹖」 上上下下重新打量了老人一遍﹐屠長青是越看越覺不起眼﹐越看越有火﹕ 「倒是瞧不出你也屬於道上混的﹐年紀一大把﹐虧得你還能攪合--說吧﹐你 要我幫什麼忙﹖」 干咳一聲。 老人道﹕ 「實不相瞞﹐屠當家﹐近幾年來﹐江湖上討生活﹐可謂一無比一天要難﹐這碗 刀頭飯﹐吃得叫人心酸﹐尤其老朽如我﹐欲待虎口分食﹐更是談何容易﹖有時候但 求圖個溫飽﹐都幾不可得……」 屠長青兩眼一翻。 道﹕ 「你給我提這些於啥﹖這又關我什麼鳥事﹖」 老人堆起笑臉道﹕ 「看我又犯了嘮叨的毛病啦﹐是的﹐這原本就不關屠當家你的事。怪就怪在老 頭子我實是窮得發慌﹐潦倒終日卻無計可施﹐只有厚著這張老臉﹐來向屠當家的乞 求施啥一二﹐尚請當家的看在同為江湖一脈的份上﹐惠於周全……」 哼了哼。 屠長青道﹕ 「我操﹐這不是把我當成濟善堂的啦﹖老家伙﹐你說說看﹐待要多少銀子﹖」 老人伸出一只巴掌、反復比了三次﹐又豎起食指單頂向上﹐然後﹐他五指撮合 ﹐作了個心形的手式﹐跟著意似惶恐的躬了躬身。 屠長青看得滿頭霧水﹐兩眼發花﹐火氣馬上就冒升起來。 「老不死的﹐你少給我打啞迷﹐大爺沒有那麼多閒功夫和你扯淡﹐你他娘比來 比去﹐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老人笑嘻嘻的解釋道﹕ 「回屠當家的話﹐這一只巴掌是五個指頭﹐比一次﹐數五千﹐比三次﹐可不就 變成一萬五千了﹖單指豎起﹐只代表一千﹐我的意思是﹐只求當家的賜賞紋銀一萬 五千兩﹐黃金一千兩﹐至於五指撮合﹐是為心形﹐心形象征荷包﹐老朽斗膽﹐請當 家的把身上那荷包也一並施舍了吧﹗」 屠長青先是一呆﹐一呆之後﹐那張窄長的馬臉驀地鼓漲起來﹐而且紫中透紅﹐ 紅里泛青﹐一股氣直沖胸膈﹐差點便嗆出一口血來﹗ 老人忙道﹕ 「當家的千祈珍攝--” 驟而狂吼一聲﹐屠長青暴跳如雷﹐手指老人﹐破口大罵﹕ 「我把你這裝瘋賣傻的老鬼活拆了﹗老王八蛋﹐我早就懷疑你來路不正﹐別有 所圖﹐果不其然﹐你打的正是這等惡毒主意﹐嘴里說的一碼事﹐心中想的又是另一 碼事﹐竟待大小通吃、刨我的根底﹗我操你個娘﹐你以為我姓屠的是什麼人物﹐把 我當做了哪一類的瘟生﹖」 者人毫不慢怒﹐一派和氣生財的模樣﹕ 「屠當家且請稍息雷霆之怒﹐老朽我自覺提此要求﹐並非逾分﹐試想當家的乃 是無本生意﹐一分一厘﹐俱皆取之他人﹐轉手倒把﹐不費吹灰之力﹐而老朽我困頓 窮途﹐晚境淒涼﹐當家的何妨慨然周濟﹐也算收到借花獻佛的功德﹖」 屠長青氣極反笑﹐笑得其聲宛如狼嗥﹕ 「一張嘴兩片皮﹐翻雲的是你﹐覆雨的也是你﹐扮豬吃老虎吃到我頭上﹐偏偏 還有那麼一篇歪理可講--老雜碎﹐老不死﹐你能從我這里拿去一個崩子﹐我就跪 下喊你一聲祖宗。不信你試試﹗」 老人慢騰騰的道﹕ 「這麼說﹐屠當家﹐你是不肯賞賜了﹖」 屠長青厲烈的道﹕ 「我賞賜你娘個頭﹗」 站在屠長青身後的許榮﹐這時躡足湊了上來﹐壓低嗓門道﹕ 「頭兒﹐這老小子形色舉止全透著怪異﹐恐怕來者不善﹐咱們務必得防著…… 」 屠長青火辣辣的道﹕ 「今天不管他是什麼三頭六臂、大羅金仙﹐都叫他來得去不得﹗」 老人笑道﹕ 「屠當家﹐沒拿到金子銀子﹐就算你攆我﹐我還舍不得走哩……」 屠長青雙目映赤﹐磨牙如挫﹕ 「老不死﹐爺們火里來﹐水里去﹐江湖打滾﹐刀頭舐血﹐可不是被人唬弄長大 的﹐莫說金子銀子﹐大爺叫你鳥毛都拿不走一根﹗」 老人做了一個憾然的表情。 搖頭嘆息﹕ 「屠當家尚請三思﹐俗語說得好﹐沒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老朽我既然單槍 匹馬前來攔截三位﹐自便有所依恃﹐而錢財倒把之事﹐往往易傷和氣﹐老朽原亦不 曾奢望三位就此俯首聽命﹐當家的若是執意不允﹐我老頭子說不得就要虎口搶食了 ﹗」 屠長青不禁氣沖牛斗﹕ 「卻要看你搶去搶不去﹐操他娘﹐你以為我們三個是死人﹖」 老人一笑道﹕ 「如果動上了手﹐就算三位幸而不死﹐只怕至少也得褪下一層人皮。」 許榮忍不住大喝﹕ 「老小子﹐你是什麼東西﹐竟敢如此口出狂言﹖」 老人的圓臉上笑容立斂﹐一片完全不應屬於這張和祥面孔的黑色煞氣剎時便己 凝布﹐斗然間像是換成了另一個人--另一個獰厲兇殘的魔靈﹗ 對方在這瞬息里的神態變化﹐莫說許榮看在眼中頓覺頭皮發麻﹐連屠長青也感 到心腔子一陣收縮﹐有股寒氣從背脊升起。 烏黝黝的長竿輕輕抖動﹐纏在竿頭的白色絲線已活蛇般旋散垂落﹐落至竿身一 半的位置即行停止﹐線端綴連著的大號魚鈞則在微微晃蕩﹐每一晃蕩﹐冷芒炫閃﹐ 老人語聲更似堅冰﹕ 「到了這時候﹐你們竟還沒有想到我是何人﹐或是什麼『東西』﹖」 屠長青愣愣的瞪著老人﹐許榮則目光隨著搖晃的魚鈞打轉﹐他們都在拼命思索 ﹐這個『沒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的程咬金﹐到底是打哪里鑽出來的﹖ 一直站在車座邊的麻臉仁兄﹐開始時也是滿面疑惑之色﹐他再三的端詳著老人 ﹐又仔細觀察那只細長的竿子﹐腦袋里更不停轉動﹐終於﹐仿佛靈光倏現﹐他想起 了一個人﹐心與意合﹐脫口叫道﹕ 「『釣月叟』盛庸﹗」 老人呵呵大笑﹕ 「可見我老頭子人雖老﹐卻未朽﹐總算還有記得我的主兒。」 這一下﹐輪到屠長青的形態大變﹐他干澀的嚥了口唾沫。 吶吶的遭﹕ 「『釣月叟』盛庸﹖他﹐他會是盛庸﹖」 那老人--“釣月叟”盛庸忽然頗生感嘆的道﹕ 「唉﹐真是長江的後浪推前浪﹐英雄不許見白頭啊﹐也不過九年余未出江湖﹐ 這招牌上就蒙上一層灰啦﹐要是在早時﹐舉凡道上有名有姓的人物﹐』只屑打眼一 看我的『釣月竿』﹐立即就能辨認出我的身份﹐弄到今天、卻要三猜四想﹐才記起 我這個孤老頭來﹐物換墾移、滄海桑田﹐世事的變化﹐也未免太大了……」 屠長青舐舐嘴唇。 嗓門有些發沙的道﹕ 「老不--啊﹐盛前輩﹐前輩享譽綠林﹐素為黑道巨擘﹐大斗量銀、小秤稱金 的風光乃是道上同源所共知共羨﹐前輩的場面大﹐格局寬﹐何處不好發財﹐犯得上 來撿我們這些苦哈哈的剩菜殘余﹖」 盛庸搖頭道﹕ 「你有所不知了﹐屠當家﹐江湖的形勢在變﹐日子一天比一天難過﹐尤其近幾 年﹐更是進帳少、出帳多﹐坐吃山空﹐生活艱困﹐而我漸趨老毫﹐曠日費時或者對 手太強的案子已經沒有精力去干﹐無奈何﹐只好挑揀一些小鼻子小眼的買賣聊為補 貼……」 屠長青忍著氣道﹕ 「前輩既知有這票生意﹐為什麼不直接向『正盛皮號』下手﹐卻兜了個圈子端 來觸我們兄弟的霉頭﹖」 瞇眼一笑。 盛庸道﹕ 「這個問題﹐問得好﹐我也不妨老實告訴各位﹔各位知道﹐邯縣的『正盛皮號 』執事掌櫃是錢侗﹐各位大概還不清楚他們的東家是誰吧﹖」 屠長青等三個人面面相覷﹐可不是﹐誰也不曉得「正盛皮號」的東家是何許人 。 盛庸笑吟吟的接著道﹕ 「『正盛皮號』的東家正巧也姓盛﹐單字一個財﹐叫盛財﹐呵呵﹐他可真叫有 財﹐不滿各位﹐盛財不但和我熟悉﹐還有一層親戚關系、在這種情形之下﹐你們說 說﹐我怎麼好露面去攔車打劫﹖」 怔了半響、屠長青才憤憤的道﹕ 「前輩﹐你雖然轉了一手﹐拿的也照樣是你親戚的錢﹐這和你直接『上事』又 有什麼不同﹖」 盛庸頗有耐性的解說道﹕ 「這其中實有大大的不同﹔以我在黑道的身份﹐和盛財的淵源﹐無論於情於理 ﹐都不能去動他的腦筋﹐他雖然有的是錢﹐我只有千瞪眼的份﹐可是由你們下手掠 奪﹐我再從各位這里倒把過來﹐就完全是兩囫事了﹐天下的銀子一樣白花花﹐我老 頭兒靠本領打第三者手上取得﹐與『正盛皮號』無關無連﹐誰又敢派我的不是﹖」 屠長青張口結舌了好一會﹐始不甘不服的道﹕ 「這是你的說法﹐前輩﹐我不以為人人都會苟同﹗」 盛庸笑道﹕ 「那就是別人的事了﹐屠當家﹐任何作為﹐要緊的是必須堅持自己的信念。」 屠長青正不知該怎麼處理眼前的場面﹐許榮已暗里扯了扯他的衣角﹐又把一張 臭嘴湊了上來﹕ 「頭兒﹐聽說這『鈞月叟』盛庸武功極高﹐一根『釣月竿』更是運用得千變萬 化、神鬼莫測﹐更叫人心里發毛的﹐是這個老家伙狠毒無比﹐要命如同吃白菜…… 頭兒﹐依我看﹐如果我們沒有十分把握﹐犯不上和他拗……」 唇角抽搐了幾下﹐屠長青轉頭問那麻臉仁兄﹕ 「方威﹐你怎麼說﹖「 叫方威的麻臉朋友先吸了一口氣﹐面無表情的道﹕ 「屠老大﹐我全聽你的﹐你待怎麼辦﹐我就怎麼辦。」 屠長青呆呆的望著正好整以暇的盛庸﹐一時還真拿不定主義該怎麼辦…… 握在手上的黑色長竿向地下頓了頓﹐盛庸明明是在催促﹐語氣卻慢條斯理﹕ 「盤算好了沒有﹐屠當家﹖」 猛的一咬牙。 屠長青發狠道﹕ 「前輩﹐我們業已好話說盡﹐你還是不依不饒﹖」 盛庸圓團團的面孔逐漸轉為僵硬了﹕ 「繞來轉去﹐磨菇了這一陣﹐屠當家的好像仍然善財難舍﹖」 屠長青將心橫起﹐擺出一副拼命的架勢﹕ 「任你是前輩﹐是道上有頭有臉的大人物﹐卻也不該如此強取豪奪﹐愣要從我 們這群後生晚輩嘴里分食﹐前輩的日子不好過﹐我們兄弟的日子何嘗好過﹖前輩這 等橫霸凌人的作風﹐我們不能受﹗」 盛庸絲毫也不惱怒﹐只是非常輕微的點了點頭﹕ 「很好﹐我知道你們不能受--─至少﹐在我沒拿出點什麼玩意之前﹐你們是不 能受。」 這時﹐方威已向路的左側移出三步﹐許榮也繞到了盛庸右邊﹐屠長青理所當然 的正面面對敵人﹐而他僅存的一只右手﹐已緩緩握上了金色的刀柄。 踴躍購買他們的書籍,用實際行動來支持你欣賞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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