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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 手 劍

                   【二十四、一戰餘威懾盜魁】
    
      南幻岳目光一瞄,不由笑了,道:「哈,原來是呂花呂大姐。」 
     
      潘巧怡急忙仔細瞧去,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她想不到天下竟會有呂花這樣醜 
    惡粗陋的女人,簡直就是傳說中「無鹽」「膜母」的化身了嘛! 
     
      「金扣草鞋」呂花的那張又老又粗的面孔上沒有什麼表情,但瞧上去卻顯然比 
    南幻岳初見她時更醜了些,也更蒼老憔悴些,她睜著那雙邪怪又混濁的眼睛,打量 
    著南幻岳,又端詳著潘巧怡,好一陣子沒有開口。 
     
      南幻岳有些不耐煩的道:「看夠了吧?我們可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是不?」 
     
      呂花哼了哼,嗓子沙沙啞啞,卻痛恨至極的道:「南幻岳,算你有種,竟敢找 
    上我們『浮圖崗』來……」 
     
      南幻岳笑笑道:「你們『浮圖崗』是什麼?閻羅殿?玉皇宮?我有什麼不敢來 
    的?而且,你們全很清楚,我早晚也會來!」 
     
      「咯登」一咬牙,目花髒上的肌肉抽搐著道:「我恨那天晚上沒有活剝了你— 
    —」 
     
      南幻岳搖搖頭,道:「你們沒有,你們也不能,我承認那夜我的傷勢不輕,但 
    我有了代價。呂花,可要我為你算一算那代價有多大?」 
     
      呂花咆哮道:「不用賣狂,姓南的小兔崽子,你也並沒有佔什麼大便宜!」 
     
      南幻岳哧哧一笑,道:「我受了傷,但你們死了多少人呀?多少好手命喪黃泉 
    ,你們的瓢把子可不也成了獨臂神仙?還有你,呂花,身上的疤痕怕是很難看吧?」 
     
      說不出呂花的表情有多麼憤怒,多麼怨毒,又多麼激動,但她在竭力的壓制下 
    終於將泣禱洶湧的情緒平靜下去,她陰狠的道:「南幻岳,『浮圖崗』的人不是這 
    麼好欺的,『浮圖崗』的招牌更不是這麼容易摘的,咱們走著瞧吧!」 
     
      南幻岳微笑道:「不必『走著瞧』,呂大姐,眼前就解決了吧?你們恨我入骨 
    ,我對列位也一樣沒有好印象,就是現在,便於此刻,我們再來拚一次——」 
     
      頓了頓,他又道:「你們也是報仇,我也是報仇,正好各遂所願,呂花,這道 
    我若不將你們這群狗娘養的畜生全都斬盡殺絕,我就不叫南幻岳!」 
     
      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呂花已震懾於對方凶厲獰猛的神色之子,她乾澀澀的嚥 
    了口唾液,猶在硬著頭皮擺場面:「老娘……豈含糊你?」 
     
      南幻岳大笑如雷,道:「很好,叫齊用斗和你們那些自認為能手的夥計們通通 
    滾出來受死,老於不耐煩一個一個打發!」 
     
      呂花懾窒的道:「你……跋扈什麼……麼?」 
     
      南幻岳一指呂花,腕上纏繞的「寒水紅」映日生光,他厲烈的吼道:「妖婦, 
    現在我第一個就宰你!」 
     
      呂花驚慌的再度蹌踉後退,叫道:「慢點……你……慢點!」 
     
      南幻岳粗暴的道:「什麼慢點快點?我要割你的肉,挑你的筋,剮你的骨,我 
    要叫你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呂花抽噎一聲,整張面孔歪曲了,她恐怖又畏懼的尖叫:「暫莫動手……暫莫 
    動手……南幻岳,我的小祖宗,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南幻岳心裡不禁感到納罕,想不到對方居然這麼個窩囊怯懦法,和他們往昔的 
    張狂凶悍之態完全不同了——難道說,就這幾句恫嚇脅迫之言,便驚破了整個「浮 
    圖崗」人馬的膽了! 
     
      南幻岳疑惑的說道:「呂花,你他娘的就這麼好說話?」 
     
      「金扣草鞋」呂花惶恐的道:「咱們談談條件吧,南幻岳,先別急著動手……」 
     
      南幻岳目光環掃,發覺圍立四周的百幾十名大漢也一個個呆若木雞,面無表情 
    ,生似也都寒進了心…… 
     
      南幻岳輕輕吁了口氣,道:「談條件?談什麼條件?」 
     
      呂花餘悸猶存,前倨後恭的道:「說真的,南幻岳,你那身功夫之了得,我們 
    全自心裡有數,要和你碰,實在沒有取勝的把握,你是赤腳的,我們是穿鞋的,你 
    乃單身一人,我們有基有業,犯不上和你這種難纏的人物結怨……」 
     
      歎了口氣,她又訥訥的道:「況且,我們的老窩在這裡,跑得了神走不了廟, 
    你卻獨來獨往,高興了來搗殺一通,搗殺完了遠走高飛,長此以往,我們防不勝防 
    ,擋不勝擋,這豈是個辦法?所以,當家的回來後和大伙——再商量,決定還是算 
    了,南幻岳,我們彼此間的梁子自此一筆勾銷,互不相欠,你走你的陽關道,我們 
    過我們的獨木橋,大家以後河水不犯井水,行了吧?」 
     
      南幻岳皮笑肉不笑的道:「這就是你所謂的條件?」 
     
      呂化點點頭道:「不錯——你還待怎的?南幻岳,你可要搞清楚呀,吃虧的是 
    我們,你知道我們咬了多少次牙才做下這個痛苦又難受的決定?我們的名聲被玷污 
    ,威信一落干丈,尊嚴道到損害——還有弟兄們的血債深仇,我們全不顧了,當家 
    的忍痛決定這個措施之後,整整有三天三夜後悔得沒睡著覺,也一再自怨自艾,說 
    他對不起弟兄,對不起『浮圖崗』多年創下的聲威……當家的甚至連他自己斷臂之 
    仇也不記了……」 
     
      南幻岳冷冷的道:「本來,你們就是外強中乾,色厲內荏,不堪一擊!」 
     
      呂花十分難堪的道:「姓南的,你又何必說得那麼難聽?殺人不過頭點地嘛, 
    我們自認吃虧倒霉算了,你佔了便宜還說什麼風涼話?」 
     
      南幻岳哼了哼道:「齊用斗呢?你們其他的首要人物呢?都到哪裡去了?怎麼 
    光叫你一個人出來頂鍋?」 
     
      呂花沉默了一下,低啞的道:「好吧,我便老實告訴你,南幻岳,如今,我們 
    的確再沒有力量與你抗衡了……唉,從在『大理府』郊外那一戰之後,我們的精英 
    幾乎喪盡,好手十去七八,大當家回寒一急一怒,加上傷勢本就不輕,這一下便中 
    風不起,直到現在還躺在榻上,半邊身子也全癱瘓丁,大少爺齊超雄也被當家的一 
    頓痛斥軟禁了起來,整個『浮圖崗』上,業已是一片愁慘委頓,不復有昔日生氣了 
    ……」 
     
      甫幻岳琢磨了片刻,認為極可能也是實情,當日在「大理府」郊外那一場血戰 
    ,他自己雖說受傷頗重,但對方「浮田崗」卻更是傷亡纍纍,一片淒慘,非但「浮 
    圖崗」的大當家「秦廣王」齊用斗斷手成殘,諸如「浮圖崗」其他好手,「白幡魂 
    使」鐘良、「黑心棒棰」趙根、「獨眼狼」孫傲、『黑白無常」方梏、包承才…… 
    等,全在他的「寒水紅」之下送了老命,包括眼前的「金扣草鞋」呂花也道至不輕 
    的創傷,那一戰,可以說確是將「浮圖崗」的好手,宰殺得差不多了,也將他們的 
    心都殺寒了…… 
     
      這時,呂花又一副可憐相道:「南幻岳,凡在外頭跑的,都得留條路給人家走 
    ,不要過分的趕盡殺絕了,我們業已忍辱忍氣,甘願化仇解怨,莫非你還真得逼我 
    們上吊?」 
     
      南幻岳總覺得好像有點不大對勁,但他說不出,不對勁的地方在哪裡,可是本 
    能中,他感到對方似乎太軟弱了點,軟弱得全不似呂花本人的個性,全沒有一點「 
    浮圖崗」原來的味道了…… 
     
      潘巧怡一側悄聲道:「幻岳,到底你打什麼主意,可是得回句話呀!」 
     
      南幻岳「嗯」了一聲,道:「呂花,這麼說,這件事你可以完全作主嘍?」 
     
      老母雞啄食似的連連點點頭,呂花忙道:「當然當然,當然,我完全可以作主 
    ,這也是我們大當家交待下來的,南幻岳,我們早知道會有這一天,我們也一直在 
    等待著這一天——我們曉得,你遲早會來的!」 
     
      南幻岳笑笑道:「你先前的形態可是一副要拚命的架勢呢……」 
     
      呂花尷尬的咧咧嘴,道:「你要我怎的?一見了你面便叩頭求饒?對你的這檔 
    子糾葛,我們決定可是這樣決定了,但心裡卻總有口冤氣結著……」 
     
      南幻岳點一點頭,道:「唔,這倒也是人之常情。」 
     
      淡淡的,他又道:「好吧,大家的仇恨便勾銷了!」 
     
      呂花大喜過望,笑得全身肥肉亂顫的道:「噯,南老弟,你果是個氣度宏寬的 
    英雄人物哩……」 
     
      南幻岳搖手道:「你且慢高興,我的呂大姐,還有件小事得麻煩你交待一下— 
    —如果交待不清,那麼抱歉,我仍要和你們血刃交揮!」 
     
      呂花怔了怔,像是十分疑惑的問:「又是什麼事啦?你可翻臉翻得真叫快呀… 
    …」 
     
      南幻岳慢吞吞的道; 
     
      「你回憶一下,我為什麼和你們在『大理府』郊野廝殺起來的?」 
     
      呂花訥訥的道; 
     
      「為了『黑白無常』方浩、包承才的過節呀,你在『大理府』潘老三家裡傷了 
    他們,可不是?」 
     
      南幻岳似笑非笑的冷冷道:「但我為什麼傷了他們?」 
     
      呂花眼珠子轉了轉,無可奈何的道:「因為你上潘老三家裡強要一個名叫狄十 
    娘的女子,他兩個出面攔阻你……」 
     
      南幻岳哧哧一笑,道:「對了,正本清源,這才是問題的癥結所在——呂大姐 
    ,若不是為了那狄十娘,我們彼此之間,也不會流血搏命了,因此,仇斷怨消,狄 
    十娘呢?我要帶她回去,讓她父女團圓……」 
     
      呂花吞吞吐吐的道:「可是……可是……你不能帶她走……」 
     
      南幻岳臉色一沉,怒道:「為什麼?」 
     
      呂花驚惶的急忙道:「唉,你先別冒火嘛,大家有話好說……」 
     
      南幻岳大聲道:「好說什麼?從頭到尾我就是為了這件事才和你們流血拚命, 
    天皇老子也不能攔著我帶她回去!」 
     
      呂花趕忙道:「南幻岳呀,她已是我們大少爺的偏室了,已是齊家的人了,你 
    怎能說帶就帶走了呢?」 
     
      南幻岳勃然大怒,厲聲道:「鳥的偏室,狗屁的齊家人,完全是污七八糟,瞎 
    扯卵蛋!哪個承認她是齊家人?這只是你們強搶民女,脅迫威逼下的結果,自己關 
    上門起來起你娘的道號,管個屁用?女方根本不情願,人家生身之父更是堅決反對 
    ,這樁婚事豈能成立?娘的,你們敲詐勒索,劫人逼淫,拆散人家父女,破壞人家 
    家庭,更放火燒了人家居室,迫得人家走投無路,全是一群理該千刀殺,萬刀剮的 
    狗娘養!」 
     
      呂花大驚失色,恐懼的道:「你冷靜一點,南老弟,冷靜一點呀……」 
     
      南幻岳狠毒的道:「呂花,我告訴你,極其慎重的告訴你——如果你不馬上把 
    狄十娘交出來,我就血洗你們『浮田崗』!」 
     
      呂花進退維谷,異常為難的囁嚅道:「這……唉!這事真叫人『坐蠟』啊……」 
     
      南幻岳冷酷的怒聲道:「『浮圖崗』上你們的生命、基業和狄十娘,你們自己 
    琢磨著,挑選一樣吧!」 
     
      呂花乾嚥著口水,訥訥的道:「可是……可是狄十娘她——」 
     
      南幻岳大吼一聲,叱道:「沒有『可是』,馬上把人交出來!」 
     
      潘巧怡悄悄的道:「給她限定時間!」 
     
      南幻岳粗暴的道:「呂花,要就現在,我沒工夫和你們磨蹭,他娘的!」 
     
      呂花歎了口氣,期期艾艾的道; 
     
      「這樣吧,南老弟,我先進去和當家的商量商量……」 
     
      南幻岳搖搖頭,大聲道:「老子不中你這個緩兵之計,現在,否則你先死!」 
     
      呂花全身一震,駭然驚叫道:「你怎能怪在我身上?我——」 
     
      南幻岳陰沉的道:「全是一丘之貉,『浮田崗』的人沒有一個是玩意!」
    
      呂花又是畏縮,又是委屈的道:「南老弟,我也得先進去請示——」 
     
      甫幻岳打斷了她的話,冷冷的道:「不必你去,派個小王八蛋進去帶人,否則 
    ,你們通通到陰曹地府報到——老子說得出便做得出!」 
     
      呂花呆了一會,萬般無奈的回頭吩咐道:「吳少群,你進去向大當家的稟告一 
    聲,轉達南幻岳的要求……」 
     
      南幻岳「呸」的吐了口唾沫,道:「不是要求,是你們活命的唯一交換條件!」 
     
      於是,一名瘦長漢子回應了一聲,匆匆奔進寨內,南幻岳卻微退半步,忖度好 
    了周圍形勢,一邊悄然道:「寶貝,隨時準備動手!」 
     
      潘巧怡輕輕的點點頭,精靈的道:「我早等著了。」 
     
      兩個人就並肩挺立在「浮圖崗」所屬的數百大漢重圍之中,默然不動,暗地裡 
    卻蓄聚功力,隨時準備暴起發難——這個局面十分微妙,被圍著的感受遠不如圍人 
    者心頭來得恐慌! 
     
      片刻後—— 
     
      那叫吳少群的漢子又再急匆匆的奔了出來,他湊到呂花耳邊,又低又快的咕噥 
    了一陣,而呂花恐懼的表情卻隨著他的低語逐漸化解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一片如 
    釋重負的笑意…… 
     
      等那叫吳少群的漢子退下之後,呂花連忙笑對南幻岳道:「行了,南老弟,算 
    你又勝了一回,我們大當家的,已經忍痛答應啦,狄十娘馬上就會送出來……」 
     
      南幻岳深沉不悅的道:「你們更該慶幸老命得保才是,否則,狄十娘一個人的 
    問題就要牽累你們幾百各性命了!」 
     
      呂花不悅的道; 
     
      「你何必句句話都帶著要挾的口吻?」 
     
      南幻岳笑笑道:「一點也不是『要挾』,呂花,這極可能形成事實,我告訴你 
    ,方纔那一陣等待,我甚至已忖量好了先割你那塊肉,切你哪塊骨頭了——假如狄 
    十娘不交出來的話!」 
     
      呂花心頭發毛,背脊泛寒,結結巴巴的道:「這……這未免……未免太過…… 
    過分!」 
     
      南幻岳冷笑道:「你尚未看到我真正過分的時候,呂花,那樣你更會吃驚了!」 
     
      呂花侷促不安的頻頻回望,喃喃的道:「怎麼還不出來?怎麼還不出來?」 
     
      南幻岳輕輕舐舐唇道:「對了,你早就該比我更著急才好,此事牽連你的性命 
    ——而非牽連我的性命!」 
     
      呂花焦灼惶急的神色,那麼毫無保留的流露在呂花的那張醜臉上,她卻又強持 
    鎮定,像對南幻岳,又像對自己說道:「她會出來的,很快就會出來的……」 
     
      南幻岳似笑非笑道:「你多禱告吧,呂大姐,狄十娘最好能快點被送出來,要 
    知道,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呢……」 
     
      潘巧怡又在旁邊細聲道:「幻岳,當心他們掉花槍!」 
     
      南幻岳低聲道:「如果他們要這樣做,他們便需付出極大代價,而這代價卻是 
    大到他們幾乎付不起的,看看對面,我們呂大姐業已緊張得要尿濕褲啦……」 
     
      潘巧怕粉面飛紅,難為情的道:「你說話稍微文雅點,行不?」 
     
      南幻岳笑道:「我這個說法不夠雅致,我知道,但卻最恰當的,是不?」 
     
      潘巧怡妖嗔道:「不跟你說了——越講越不像話!」 
     
      對面,「金扣草鞋」呂花搓著一雙粗手,展露出那種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惶悚 
    不安的道:「快出來了,南老弟,你再稍等一等!」 
     
      南幻岳點一點頭,冷冷道:「我會再『稍』等一等。」 
     
      呂花慌張的道:「你放心,我們當家的一言九鼎,他只要說送狄十娘出來,就 
    一定會送出來,別說狄十娘只是他兒子的偏房,就算是他自己的偏房,也會照樣送 
    出來交你帶走!」 
     
      南幻岳嘿嘿笑道:「我卻只要狄十娘,如果齊用斗自己的恃妾,反倒不稀罕了 
    ,你說是不是?」 
     
      這時呂花實在笑不出來,卻又硬生生持面頰的肌肉往後拉扯想擠出一抹笑意, 
    呂花的表情顯得有些狼狽又滑稽,就在她這無以為答的尷尬時節裡,寨門起了一陣 
    急促的步履聲響,緊接著,兩個腰粗膀闊,濃眉大跟的老媽子已挾持著一個纖細嬌 
    弱的女子快步行出,那女子一身荊釵布裙,發間除了一根玉簪之外,什麼裝飾也沒 
    有,顯得頗為樸實無華,典型的小家碧玉模樣。 
     
      她深垂著頭,被那兩個牛高馬大的老媽子左右擁持著幾乎足不點地的到了外面 
    ,在那兩個粗女人猛然鬆手之下,又差點滑跌一交! 
     
      那個翻唇黃牙的老媽湊上前來,向呂花稟報道:「大阿姐,狄十娘那賤人已經 
    帶出來了啦,你發落——」 
     
      呂花尚不及朝這老媽使跟色,南幻岳已不懷好意的笑道:「喂,你這粗手大腳 
    ,又老又醜的醜八怪,狄十娘豈是你罵的?你又是個什麼東西?一個做下人奴婢的 
    婆娘居然尚有此等的威風,倒是頗出我的預料,你家主子管教既是如此不嚴,我便 
    來替他立下點規矩——」 
     
      呂花趕忙一把拉開那猶在那愣頭愣腦的老媽,一邊叱道:「哪個叫你在這裡多 
    嘴多舌亂講話?還不馬上給我滾進去?」 
     
      那兩個老媽噤若寒蟬般急忙往回退下,呂花又立即裝上一副笑臉:「噯,南老 
    弟,人哪,業已給你送出來啦,你又何苦去生這兩個下人的氣?太不值得嘛,喏, 
    請你驗明正身,看看是不是狄十娘,那兩個不懂事的渾婆娘待我回去再替你斥責一 
    頓……」 
     
      南幻岳目光悅利的注視著眼前這纖弱又似十分驚惶的女人,他低沉的道:「狄 
    姑娘,請你抬起頭來。」 
     
      嗯,仰起來的臉蛋是一張多麼惹人憐愛疼惜的面靨,那是張清水臉兒,白淨淨 
    的,柔嫩嫩的,五官細勻而精緻,非常嬌媚,而她的神色卻是惶恐的,忐忑的,委 
    屈悒鬱的,宛如——一隻受了驚的小白兔! 
     
      南幻岳端詳了一會,和氣的道:「姑娘,敢問可是狄老丈狄修成的千金十娘?」 
     
      那少女惶遽的點一點頭,驚疑的,低幽的問道:「你是——?」 
     
      南幻岳笑笑道:「我姓南,叫南幻岳,是令尊的至交好友,我受令尊重托,前 
    來救你脫離虎口,接你回去與令尊團聚。」 
     
      狄十娘似是不大相信,她疑慮的道:「他們,……他們會放我走?」 
     
      南幻岳頷首道:「當然。」 
     
      朝呂花一笑,他又道:「你們放她走麼,呂大姐?」 
     
      呂花連連點頭,一疊聲的道:「放,放,放,哪有不放之理?」 
     
      狄十娘望了呂花一眼,喃喃的道:「我……我覺得好像是在做夢……」 
     
      南幻岳不解的道:「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決不是夢,狄姑娘。」 
     
      呂花也脅肩諂笑道:「是呀,哪會是夢呢!恭喜狄姑娘,賀喜狄姑娘,你這就
    可以回去和你老太爺團圓聚首,重享天倫之樂了……」 
     
      狄十娘退後一步,驚悚的道:「不要靠近我,我知道你不是個好人,你……你 
    也曾幫著他們來欺悔我,這個崗,這個寨,簡直是活地獄,你們也全是些魔鬼,天 
    下最壞的魔鬼……」 
     
      呂花呆了一呆,面紅耳赤,手足無措的嚷:「噯,噯,狄十——狄姑娘,可別 
    這麼說呀,我待你可是一向不錯的哪,我賭咒役有一點對不起你的地方,你嘴下積 
    德,大家也留個見面的餘地呀……」 
     
      狄十娘又是憎惡,又是恐懼的道:「不,我恨你,恨你們這些人,我永遠也不 
    要再看見你們,永遠不要——」 
     
      她的情緒似是十分激動,說著說著,已經淚如泉湧,哽咽起來。 
     
      呂花緊慌的道:「幫幫忙,我的好小姐,我的好姑奶奶,幫幫忙,別哭,別嚷 
    ,噯噯,這是何苦嘛?他們縱有不是,我可沒得罪你呀,我是一片善心,我——」 
     
      南幻岳老實不客氣的打斷了呂花的話:「你個狗熊,你們通通都不是玩意!若 
    非我有言在先,如今我又忍不住那三昧真火了!」 
     
      呂花雙手亂搖,顫悚的叫道:「喂,南老弟,說話可得算話,你反悔不得啊, 
    人給你交出來了,你千萬莫要扯破臉毀諾呀……」 
     
      南幻岳向潘巧怡使了個眼色,潘巧怡會意的快步上前,親熱又體貼的挽著狄十 
    娘,就像一個好姐姐待妹妹一樣擁著她走了回來。 
     
      望著狄十娘粉頰上的晶瑩淚珠,望著她那淒苦和委屈交織的表情,南幻岳不禁 
    愛憐的安慰著她:「放寬心吧,狄姑娘,我們也知道這些日子你受了多少驚恐,又 
    擔了不少屈辱,可也真難為你了……別再悲傷,那些痛苦的日子全已過去,永不會 
    再來啦,狄姑娘,我向你保證,你仍有一段美好的未來歲月在等待你去度過……」 
     
      狄十娘抽噎著,仍在默默啜泣,淚水攙著雙釁中的怨意與悲哀,便越發顯得她 
    楚楚可人,又楚楚憐人了,用什麼來形容呢?晤,梨花帶雨,可不就是她如今這柔 
    弱模樣的最佳寫照? 
     
      一邊,潘巧怡抽出她自己的翠綠絲綢來,輕輕的為狄十娘拭去淚水,一面低聲 
    呵慰著她,勸導著她,更將她摟得緊緊的…… 
     
      朝著呂花重重的道:「你們『浮圖崗』,可也真夠很了,這麼些日子,就連一 
    套衣裳,一件裝飾也沒為狄姑娘辦備?我看,她身上的衣裙恐怕還是她自己的吧?」 
     
      呂花一疊聲的喊起冤來,急得口沫四飛的道:「南老弟,南老祖宗,你這可是 
    冤死我們啦,你問問狄姑娘,我們為她預備了多少華美的衣裳,精巧珍貴的飾物, 
    她卻一件也不要,原封堆在屋裡,這叫我們又有什麼法子呢?」 
     
      南幻岳「嗯」了一聲,不禁對狄十娘那貞烈的氣節感到欽佩,他緩緩的道:「 
    這就是告訴你,呂花,人與人也是不盡相同的,有的有氣節,像她,有的沒氣節, 
    似你!」 
     
      呂花臉上一陣紫紅下不來台,又窘又迫的道:「這也不對,那又不是,做也也 
    錯,不做也錯,而你這張尊口,唉,又老是繞著彎子損我……我今天算是叫你罵慘 
    了……」 
     
      南幻岳平靜的道:「為了老命,也就顧不得臉面了,挨幾句罵,總比割掉身上 
    幾塊肉來得容易忍受,你說是不是?」 
     
      呂花吸了口氣,忍著那股子冷嘲熱諷,訥訥的道:「老實說,她在這裡並沒有 
    受到什麼虐待及委屈……」 
     
      甫幻岳皮笑肉不笑的道:「假如非要五馬分屍,凌遲碎剮才叫『虐待』和『委 
    屈』的話,她是投有受到!」 
     
      呂花激靈靈的一顫,不敢再多說什麼了,她尷尬的打子個哈哈:「南老弟,人 
    已交給你啦,咱們之間可是恩怨了了,再無糾葛啦,你可別又亂找麻煩啊……」 
     
      「只要你們守信,我即守信,呂花,你們耍『雜碎』耍慣了,卻不要視天下人 
    俱屬爾等同類!」 
     
      呂花嚥了口唾液,難堪的咧了咧嘴巴:「唉,又損人……」 
     
      南幻岳道:「我們走了,呂花。」 
     
      呂花頓時如釋重負,怪模怪樣的檢衽為禮,眉開眼笑道:「走啦,慢走啊,南 
    老弟,山高水長,後會有期……」 
     
      南幻岳笑道:「我們之間,最好還是少見面,『常見不如懷念』,避著點好, 
    否則會有邪的,哦,代我問候齊大當家,齊少當家。」 
     
      呂花滿心不是味的乾笑著,道:「放心,我一定會轉達尊意……」 
     
      回過身,南幻岳在前,潘巧怡攬扶著獨十娘在後,筆直向坡下行去,四周圍立 
    的幾百名持械大漢立時紛紛讓開,閃出一條路來任他們過去。 
     
      注視著他們逐漸消失的背影,呂花那張醜怪腔孔上的神韻慢慢轉變,轉變得無 
    比的獰厲,又無比的凶惡,黃濁的雙眸中,閃耀著一種叫人看了心裡打結的邪毒又 
    得意的光彩…… 
     
      下了「浮圖崗」,潘巧怡向南幻岳道:「我們現在上哪兒去呀?」 
     
      南幻岳舒暢的道:「當然回『莫塵山莊』。」 
     
      頓時感到一陣醋意,潘巧怡板著臉道:「可真星『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想 
    得懂,是不是?」 
     
      南幻岳怔了怔道:「什麼意思?」 
     
      潘巧怡哼了哼,悻悻的道:「你是迫不及待了,楊玲在『莫塵山莊』,大約也 
    『吟郎歸』吟得望眼將穿啦,好一對令人羨慕的鴛鴦侶啊……」 
     
      不由啼笑皆非,十分尷尬,南幻岳連忙望了一邊的狄十娘一眼,這位看上去樸 
    實又純潔的姑娘正以一雙迷茫的目光,怔瞧著他們,形態仍顯得侷促拘束…… 
     
      甫幻岳「噓」了一聲,忙道:「寶貝,快別吃飛醋了,我們好不容易費盡心力 
    救出了狄姑娘,不送她馬上回『莫塵山莊』幹什麼?還帶著她闖江湖不成?」 
     
      潘巧怡一聽這話,總算是消了幾分醋氣,卻仍是恨聲道; 
     
      「你自己心裡有數就行——可別想冷落我I」 
     
      南幻岳急道:「老天在上,我哪敢?」 
     
      狄十娘似是鼓足了勇氣,怯怯的問:「南——南大哥,我爹在哪兒啊?」 
     
      南幻岳笑道:「你爹狄老丈就在『莫塵山莊』——我住的地方等著你呢,我們 
    這就送你回去與他團聚了。」 
     
      狄十娘點點頭,像是十分疲乏的道:「我好想爹,南大哥!」 
     
      南幻岳忙道:「他也想你,想你想得快瘋了,現在好啦,你與狄老丈馬上就可 
    以父女團圓,聚享天倫了。」 
     
      狄十娘苦澀的笑笑,幽幽道:「可是,我又怕見爹……」 
     
      南幻岳睜大了眼,迷惑的問:「為什麼?」 
     
      狄十娘搖播頭。垂下目光,「我……我已不是原來的我了……」 
     
      南幻岳與潘巧怡俱不由一愣,齊齊脫口:「你是說——」 
     
      狄十娘眼圈一紅,盈盈欲淚,哽塞的道:「我沒有臉見爹……我對不起爹…… 
    父母給我的清白身子……我……我未曾好好護惜……卻讓……那個豺狼……給…… 
    糟蹋了……我滿身污穢……這骯髒,就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啊……」 
     
      南幻岳與潘巧怡全在暗中吁了一口長氣,南幻岳和顏悅色的道:「不要這麼想 
    不開,狄姑娘,沒有人會責怪你,輕視你,因為你的道辱受屈乃是在暴力脅迫之下 
    身不由己的事,你本身並沒有絲毫責任,相反的,大家更佩服你,敬重你,你在他 
    們的淫威獸行壓制中表現出你的貞烈節操與不屈之氣,在在證明了你是一個如何端 
    莊嫻淑又格遵庭訓的女子……不要再去回憶那些不愉快的過往了,自今以後,展現 
    在你面前的必是一條光明和祥的坦途!」 
     
      狄十娘激動的啜泣著,抽噎著道:「我恨……恨不能死……恨我自己為什麼沒 
    有勇氣去死,死了倒來得乾淨啊……」 
     
      潘巧怡拉過她來,一邊為她拭去淚痕,一邊柔聲道:「傻姑娘,你怎麼會有這 
    種傻念頭?剛才南大哥不是告訴你了?沒有人會責怪你和輕視你,大家更會敬佩你 
    ,敬重你呀,這件麻煩的發生又不是你自己甘願的,你是被強迫的啊,誰再會這樣 
    沒良心去責備或諷笑一個心靈道到傷害的女孩子?快別胡思亂想了,如果你有了意 
    外,你爹怎麼辦?叫他孤苦伶仃的在這人間世上度那殘年餘生?或是叫他跟著你一 
    遭去死?妹妹,就算你自己不想過了,也得替你盤算盤算,不孝之名可是背不得的 
    哪……」 
     
      南幻岳連連頡首道:「巧怡說得對,快別傷心啦,狄姑娘,收收淚,將心情開 
    展,讓歡笑浮上你的臉,給你爹看一個快快活活的女兒,不要叫他見到一個愁苦淒 
    郁的女孩……」 
     
      潘巧怡輕輕撫摸著狄十娘柔滑的面頰,笑道:「是呀,妹妹,振作起來,重新 
    開始,瞧你,多俏多美的一個小妮子,不知有幾許年輕小伙子夢寐以求,有多少歡 
    樂時光等著你去享度呢……」 
     
      狄十娘抹去淚,強顏一笑,低低的道:「南大哥,潘姐姐——多謝你們解教了 
    我,又這樣苦口婆心的勸導我……我……我試著去像你們所說的方向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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