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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 手 劍

                   【三、滿腔仇恨一夕解】
    
      南幻岳留神傾聽,默不出聲,狄修成歎了口氣,繼續下去:「哪知就像我們這 
    樣的清貧日子,也有人不讓我們過下去,兩個月前,在深夜裡,我的那片小店突然 
    起了火,火勢—起,便不可收拾,驚慌之下,我攜著女兒倉皇奔出火窟,只一轉眼 
    ,整片店便燒得片瓦不存了,事後,我覺得這場火起得太奇,我父女二人既未失慎 
    留下火種,四鄰也沒有人起灶,這場火又是怎麼燒起來的?但我雖說懷疑。卻一無 
    實據,二尤嫌疑,又到哪裡找人申訴?況且,緊跟著來的生活問題也逼慌了心,更 
    沒工夫去追究這些了,就在我父女兩個面對一片焦墟措手失策的當兒,城裡南校門 
    那邊—個專放印子錢的潘老三自行找了來,他先是安慰了我一番,接著表示他願意 
    借我五百兩紋銀重整店面,再建新宅,由於五百兩銀子的數目頗大,再加上我對他 
    深存戒心,便猶豫著沒敢答應,但潘老三卻一再拍胸脯保證,說他決不會坑我,又 
    慨然允諾降低月息,我也因為實在沒有法子了,這才同意借他的錢,當下雙方言明 
    借銀五百兩,月息三分三,限定兩年內還清,唉……」 
     
      低下頭,這位白髮如霜的老人道:「我做夢也想不到,如此—來,正上了人家 
    的圈套,就在我收下他的借銀,重蓋了房子,再將雜貨店進足了貨以後的第二個月 
    中,潘老三即帶著他的兩個爪牙前來討賬,你想想,我重蓋房子就用去了兩百多兩 
    銀子,店裡一進貨,又去掉將近兩百兩,剩下的零碎除了還還舊欠,全添補了傢俬 
    衣裳。 
     
      「我們道了災以後,可憐父女二人連換洗的衣物都沒有了……潘老三在第二個 
    月就來討債,更言明不要抵押,只討現銀本利,這還不說,當時借他的五百兩銀子 
    竟一下子變成了一千兩,月息也由三分三成了十分,就算我連房帶店一起押他也不 
    夠,哦,何況他還根本不要抵押!」 
     
      南幻岳忍不住了,道:「你借他的錢便沒有借據麼?容得這小子這麼胡說八道 
    ?」 
     
      狄修成羞慚的乾笑一聲,道:「是他不要我填借據的,他還說,大家是老朋友 
    ,老鄉親了,填借據不是顯得太生分?他說,只要雙方一句話,守住信用就成啦… 
    …我卻未曾估到這原來是他的計謀!」 
     
      南幻岳忽道:「既無借據,他如此坑你,你就乾脆來個不認賬,媽的,要耍賴 
    大家賴!」 
     
      狄修成搖搖頭,苦著臉道:「你是有所不知了,小哥,潘老三在大理府有著極 
    大的惡勢力,是出了名的土霸,他諢號叫『沒牙虎』,非但與當地的官家有著勾結 
    ,連江湖黑道上的人物也大多與他有交情,他人面廣,關係足,我一個小小的生意 
    人如何和他抵擋!只要他說的就是假也真,我講的便真也假了……欲待拚命,唉, 
    我除了挨一頓狠打之外,可憐十娘還是被他們擄了去,我眼睜睜的看著十娘哭叫掙 
    扎著連聲音也啞了,卻毫無辦法的由那些虎狼押進車裡帶走,潘老三上馬之前丟下 
    幾句話,叫我在二十天以內湊足銀子去贖女兒,否則,他即要將十娘轉賣出去之外 
    連房店也一起收回……我在以後的十來天裡,拖著疲痛老邁的身子到處張羅求救, 
    哪知這道卻連半兩銀子也借不著,我越想越悲,越想越恨,也越想越覺得人生無趣 
    ……人心這麼險惡,世情這般淡薄,家破產敗,父女生離,猶要道到此等壓迫凌辱 
    ,我……我就來到這深山絕崖頂上,求一個解脫,求一個一了百了,求個眼不見心 
    不煩……」 
     
      南幻岳一撇唇道:「我還是說你沒出息……」 
     
      狄修成含著滿眶的熱淚道:「小哥,你是沒走上這一步,未曾受過這等欺侮啊 
    ……」 
     
      南幻岳若有所思的搖搖頭道:「你的女兒,大約生得十分標緻吧?」 
     
      狄修成嗚咽道:「還算端整……」 
     
      南幻岳道:「可能這才是原因,他們不是要對付你,是在動你女兒的腦筋,顯 
    然這還是一個預謀,說不定連那場火也是他們暗縱的,老丈,這是一種最為原始簡 
    單卻通常有效的詐騙伎倆,不錯,正如你先前所說,他們不需用刀用槍來加害你, 
    那樣將麻煩得多,他們只需簡簡單單按步就班的做完這件事,再丟下幾句話——給 
    你一個你做不到的限期也就夠了,媽的,這種原始的騙術,也是最叫人痛恨的騙術 
    !」 
     
      正說到這裡,南幻岳忽叫; 
     
      「停手,老丈,暫且不用割了——」 
     
      狄修成慌忙停止拉切的動作,低頭一看,哈,「寒水紅」的鋒刃竟已將南幻岳 
    左腳踝上的「鎖龍扣」切得只剩一層薄底了! 
     
      南幻岳輕輕的道:「請退後一點,老丈。」 
     
      狄修成立即往後倒退,就在方始退出,尚未站穩的一剎那,只聽得南幻岳驀地 
    吐氣開聲,緊接著「崩」的一下輕響,那個扣在他左腳躁上的「鎖龍扣」業已斷成 
    兩截,彈飛墜地! 
     
      南幻岳注視著掉在地下成為兩半的黑色環扣,臉龐上的表情說不出是憂是喜, 
    他唇角在輕輕跳動,雙頰肌肉也在微微抽搐,喃喃的,他自語著:「終於解脫了… 
    …這是只黑色的魔爪……」 
     
      狄修成似乎比南幻岳還高興,他笑皺了滿臉的紋褶:「小哥,恭喜你哪,這什 
    麼『鎖龍扣』再也鎖不住你這條龍啦,呵呵,你就可嘗到海闊天空翱翔上下的滋味 
    了!」 
     
      狠狠朝那只剩了一隻空桿的黑支柱踢了一腳,南幻岳吐著氣道:「這玩意害得 
    我好苦!要不是經過『寒水紅』的刃口這麼切割到只存一層薄皮,恐怕這一輩子我 
    都脫不開它的束縛了!老丈,怎麼樣?我方才運力反震的這一口『黑龍真氣』還有 
    那麼幾分火候吧?」 
     
      炙修成笑吟吟的道:「妙極了,小哥,你看,這『鎖龍扣』的套扣全吃你震掉 
    了,只留下那只黑桿子啦,等會你再如法炮製,將左手腕的套扣也震裂它!」 
     
      南幻岳大笑道:「一定!」 
     
      於是,狄修成鼓其餘勇,又開始興致勃勃的為南幻岳割起手腕上的套扣來,他 
    邊割邊道:「小哥,你這柄軟劍卻是好鋒利哪!」 
     
      南幻岳笑道:「將一根毛髮,或是一條絲帕,輕輕放落在刃口上,不用使力, 
    毛髮或絲帕就會迎刃而斷!」 
     
      伸伸舌頭,狄修成道:「好快的劍!」 
     
      南幻岳歎了口氣道:「也全虧了你,古瀟然那王八羔子將它藏在洞頂的石鐘乳 
    間,就隔著這麼幾步,只轉一個彎兒,我就無法取到手,咫尺天涯,也就是這樣的 
    了!」 
     
      狄修成忙道:「你看你,又客氣起來啦,我兩個乃患難之交,正應互相幫助, 
    又有什麼好客套的呢?」 
     
      想起了什麼,他又道:「哦,小哥,那姓古的也好大膽粗心,他不想個更好的 
    方法將你這劍藏好,卻只纏繞在洞頂的石鐘乳之間,豈不太也明顯容易了?」 
     
      南幻岳哼了哼道; 
     
      「他一點也不粗心大膽,反之,他更精明無比!」 
     
      狄修成微微一怔,迷惘的道:「此話怎說?」 
     
      南幻岳冷笑道:「你不知道,老丈,隱藏東西有個原則,越放在最明顯尋常的 
    地方,才越不引人注意,換言之,也就越不好找,你想想看,你不是什麼角落都找 
    遍了,最後還是偶然間才發現的麼?所謂『大隱隱於朝,小隱隱於市」,就是這個 
    道理了,藏人和藏東西是同一個法門!」 
     
      說到這裡,南幻岳忽然皺眉,他苦笑道:「多麻煩你點,老丈,我要蹲下來揉 
    揉腳踝。」 
     
      「揉揉腳踝?」 
     
      「是的,那裡被銬久了,肌肉筋血全僵麻啦,還虧得我經常運氣行功,藉以活 
    動被銬部分的肌血,否則,只怕早就腐爛,就不腐爛,也會枯萎成殘了!」 
     
      南幻岳坐地下,撩起破碎的褲管,可不是,方才被環扣套著的足踝部分,有一 
    圈白得像死肉般的白痕,白痕四周的肌肉都浮腫紅紫得老高,白痕的範圍微微下陷 
    ,表皮干皺枯縮,就好像那個地方天生便是這樣干皺枯縮似的。 
     
      用力在那裡搓揉著,南幻岳低聲道:「好在沒弄傷骨頭,這是我,若換了個人 
    ,就算將套扣去掉,這一手一足怕也難保全了……」 
     
      又在一段頗為長久的時間之後,南幻岳小聲道:「行了,老丈,你讓一步!」 
     
      狄修成立即執劍後退,目光瞧向業已切到底部的「鎖龍扣」,這時,南幻岳同 
    樣的吐氣開聲,「啪」的脆響,那只套著他左手腕的環扣也突然斷折,墜落地下! 
     
      南幻岳一個蹌踉,但他卻不找東西倚恃,歪歪斜斜的在石洞裡疾走,邊雙臂高 
    伸,長嘯復長號,其聲若龍吟,如風泣,似虎嗥,昂烈極了,尖利極了,彷彿能直 
    入九霄貫金透石! 
     
      這是一種沉悶的郁氣發洩時的聲音,也是一種滿腹悲憤伸揚時的聲音,其高昂 
    厲烈的程度,幾能撕裂人們的耳膜! 
     
      狄修成手中的「寒水紅」,「嗆啷」一聲,墜落下來,他面上變色,嘴唇哆嗦 
    ,雙手掩耳,顫抖著哀求道:「別……別嘯了……小哥……我…我受不住啦……」 
     
      南幻岳喘著氣驀然住聲,胸口起伏不停,他卻嗆咳著大笑:「對不起……老丈 
    ……對不起……我是太高興……了……你不知道一個人,尤其是一個武士,懷著滿 
    腔仇恨、惱怒,被困禁長時間之後又復出困境的心情嗎?……那就是我現在的這個 
    樣子……海闊啊,天空啊……蒼蒼青山,幽幽綠水,莽莽平原……哦,又可任我飛 
    翔、遨遊、騁馳了……多美妙,多開朗……又多新奇……好像我一輩子從沒有這麼 
    自由自在過,也好像我是第一次這麼的爽快一樣!」 
     
      狄修成的面色仍然蒼白,他苦笑道:「是的……是應該高興……只不過……哦 
    ,將我嚇得連心也不會跳了……」 
     
      南幻岳的激動情緒已經逐漸平復下來,他深長吸了口氣,開始用力搓揉著手腕 
    足踝,一邊歉然道:「得意忘形,老丈,你多包涵。」 
     
      狄修成坦坦實實的道:「小哥,你要多歇會兒,別太興奮過度了,這樣對你的 
    身子不大好……」 
     
      南幻岳連連點頭,笑道:「老丈,要不要吃點什麼?」 
     
      狄修成急忙搖頭:「不,不,不吃——」 
     
      南幻岳哈哈大笑道:「我知道你吃不下那些亂七八糟,這不怪你,如今叫我吃 
    我也一樣吃不下了,稍等會兒,待我搓活了肌血,讓我們到外頭的花花世界痛痛快 
    快的吃上一頓——對了,你身上還帶得有銀子麼?」 
     
      狄修成在懷中摸索了一會,頓首道:「還有幾兩散碎銀子……」 
     
      「好極了,」南幻岳笑道:「就算我向你借的,等我回了家或找著朋友,再加 
    倍奉還!」 
     
      狄修成忙道:「小哥,你太見外,你請我與我請你又有什麼分別?」 
     
      他神色又轉暗淡,低喟道:「其實我也只剩這點家當了,留著跟不留著全沒什 
    麼差異,我們來到這人間世便不曾帶得什麼,就是要離開,又何需帶些什麼走呢?」 
     
      南幻岳臉龐一沉大喝:「你還沒有打消那個沒出息的混帳念頭!」 
     
      狄修成瑟縮了一下,訥訥的道:「除此之外,我又有什麼法子!」 
     
      南幻岳突然大笑,豪壯的道:「我就有法子!老丈,將此事交給我辦,先前我 
    已說過,算不上是對你的報恩,只是我南幻岳的一點點心意!」 
     
      一揮手,阻止了狄老頭欲出口的話,他又道:「不論有任何困難,老丈,我就 
    賣了這條命也要替你把女兒救回來,你放心便是了!」 
     
      狄修成感激零涕的道:「小哥,多謝你的豪氣干雲,如說真的有那一天,使我 
    父女團聚,將這個破碎了的家重建起來,那我父女一生的幸福全是你的恩賜了……」 
     
      南幻岳正色道:「老丈,如果沒有你來助我,就是我想幫你也幫不上,我說過 
    ,一個似你這般誠厚忠實的好人是不該道受欺凌與迫害的!」 
     
      神色中透露出的感恩,狄修成微微有些顫抖的道:「想不到……小哥,我在無 
    意中的死裡逃生……卻做了一樁善事……更為我自己帶來了活下去的希望……小哥 
    ,你是我父女倆的救命恩人……」 
     
      南幻岳忙道:「不用客氣,老丈,我樂意這樣做——」 
     
      他一眨眼,又朗聲笑道:「正如你所說——救人一命,勝造七層浮屠呀,況且 
    ,這還可能是兩條命?」 
     
      狄修成一咬牙,恨恨的道:「你說得不錯,小哥,無論他們想動什麼邪腦筋, 
    以十娘貞烈的性子,她是決然不會依從的!」 
     
      南幻岳點頭道,「這個,我可以想像得到。」 
     
      狄修成者有所思的又道:「小哥——那潘老三在大理府的惡勢力很大,手下也 
    有許多凶神惡煞似的打手爪牙……你一個人的力量,恐怕……」 
     
      南幻岳笑笑道:「那群豬頭三郎不過是些酒囊飯袋罷了,老丈,對付一干酒囊 
    飯袋是不需要什麼力氣的,而我,不敢說可為萬人敵,千人敵,百兒八十個廢料卻 
    還可以勉力交待,這一次,我們非但要救你的女兒,就連他們所燒掉的你的房產, 
    也得一道結算索取,怎麼樣,我們就要他三千兩銀子好了!」 
     
      吃了一驚,狄修成迷惑的道:「三千兩?天爺哪有這樣多?」 
     
      南幻岳哈哈笑了,道:「利上加利,利上滾利,再附帶精神補償,時間損失,
    情緒不安所造成的驚慮贈償等,三千兩還嫌太少呢!」 
     
      狄修成訥訥的,道:「但……但那把火還不知是不是他們放的?」 
     
      南幻岳搔搔滿頭亂髮,哧哧的道:「是也好,不是也好,只要我認定了是這土 
    霸放的火就算他放了,沒什麼可狡辯的餘地,而且,照理推算,十有九成他也脫不 
    了嫌疑,既脫不了嫌疑,其他便一概不論,另外欠我們的三千兩銀子,也分文不能 
    給少!」 
     
      狄修成一向老實,此刻聞得這篇高論,不由有些張口結舌,好半響,才囁嚅著 
    道:「可是……他如不給呢?而我們……也沒有憑據……」 
     
      南幻岳豁然大笑道:「他不給,我會有法子叫他給,至於憑據,我南幻岳老子 
    的手中九尺軟劍就是憑據!」 
     
      狄修成不禁哆嗦了—下,畏縮的道; 
     
      「這樣……成麼?」 
     
      南幻岳突然轉為嚴肅的道:「老丈,武林之中,講究的是恩怨分明,善惡有報 
    ,應為的是扶危濟困,鋤奸行義,那潘老三為非作歹,陰狠毒辣,放高利貸,剝削 
    窮苦人家的血汗,又強劫民女,再逼人自絕,業已到了無法五無,專橫囂張至無以 
    復加的地步了,這種市井流氓,魚肉鄉里的地皮,如不重重對付他,反倒更助長了 
    他今後的氣焰,而待此等土豪惡霸,便也不能以正規的道理去行事,他耍賴,我們 
    也耍賴,他使狠,我們也使狠,就要比一比誰比誰更有能耐;老丈,和那種人打交 
    道,就該施展合適於對方的法子,或者,你不大同意我的論調,但是在江湖上玩的 
    就是這一套,我本為江湖的一員,積習如此,抱歉也只好順著這個傳統演變下去了 
    ——」 
     
      狄修成訕汕的道:「小哥,你說的也有些道理……主要的我是怕你吃虧,對潘 
    老三這『沒牙虎』,你還不知他是多麼個壞法呢……」 
     
      南幻岳露齒笑道; 
     
      「我不妨老實說老丈你以為我是個『天官賜福』的好人?如果這麼想,你就是 
    褲裡放屁——響『想』到岔路上去了,像姓潘的這種下三流角色,充其量他只能劬 
    強稱個『地痞』、『無賴』、『吸血蟲』而已,他這樣材料,不瞞你說,我遇得太 
    多了,這一等人,給我提鞋還嫌他們手髒,沒事掏出根鳥來也能將這種人敲得抱頭 
    鼠竄,你放心了,別把他們當人看,否則,他們就真像人啦!」 
     
      狄修成連連點頭道:「反正,小哥,你怎麼說,我便怎麼聽了……」 
     
      南幻岳輕輕拍了拍對方肩頭,和善的道:「錯不了的,老丈。」 
     
      舒了一口長氣,南幻岳過去將軟劍拿起,熟練的纏在腰間,白色的玉質劍柄便 
    剛好垂掛於左腰側,他笑道:「我們走吧。』 
     
      於是,兩個人來到洞口,南幻岳探深的伸了個懶腰,瞇著眼光適應習慣這較亮 
    的光度,然後再朝洞外迷濛的霧氣探視,他忽然笑道:「老丈,你可真叫『大難不 
    死,必有後福』啦,快過來看看,你跳崖時所以能不死,是什麼玩意救了你吧!」 
     
      狄修成急忙走到洞口的邊緣,往下一瞧,唔,就在這豎在半崖中的洞口下面三 
    尺之處,竟也生長著一株孤松,這株孤松形勢古虯蒼勁,枝葉亭亭如蓋,在松枝幹 
    椏上,還密密纏繞著一些半枯不青的山籐野蔓之類的植物,看上去,就和一面大蘿 
    兜有些相似。 
     
      南幻岳笑吟吟的道:「這株孤松可是你的救命福星了,老丈,它枝幹粗,枝椏 
    密,上頭又爬滿了些籐蔓,就不啻是個又軟又韌不大有隙縫的籮兜了,你老先生往 
    下一跳,剛好落在上面,樹枝的反彈之力便恰好兜住你,又把你彈進洞裡,老丈, 
    這卻是—樁其巧無比的奇跡,也是一樁令人捏著冷汗,不可再試一次的奇跡,你想 
    想,或者墜力太重壓斷了枝椏,或者你恰好從樹枝的空間跌落,也或者那反彈之力 
    將你彈歪了沒拋進洞裡,那樣一來,事情就整個改觀下……這是你的幸運.也是我 
    的幸運!」 
     
      狄修成望著那並不十分理想能以兜接住人的孤松,又看了看孤松四周飄渺的雲 
    霧,與下頭深不見底的探淵,也不禁冷汗涔涔的老臉變色道:「小哥……說真話, 
    如今你再叫我往下跳,我只怕也提不起那個膽子來……這一掉將下去,豈非篤定粉 
    身碎骨?」 
     
      「不錯,保證人一掉下去就找不著屍首了——老丈,你要多感念菩薩的救命之 
    恩,同時,不要再侈望菩薩會第二次照應你,這種事,人在一生中碰上一次業已是 
    祖宗積德了。」南幻岳道。 
     
      狄修成猶有餘悸的道:「放心,小哥,我會記得的.我自是不會再試第二次了 
    ……」 
     
      說到這裡,他被洞n灌進來的山風吹襲得有些顫抖的退了—步,吞了口唾沫, 
    他小聲又問:「小哥,從這裡,我們怎麼下去?」 
     
      南幻岳平談的道:「我背你下去。」 
     
      狄修成憎然問:「沒有繩子呀!」 
     
      南幻岳一拍腰間纏著的「寒水紅」道:「有了我這寶貝不成了,不需要繩子。」 
     
      狄修成擔心的道:「不曉得,哦,這洞口離崖底還有多高?」 
     
      南幻岳回憶了一下道:「大約還有三十多丈的高度吧。」 
     
      狄修成吃驚地張大了口道:「什麼?還有三十多丈高?」 
     
      他搖搖頭,忐忑的又道:「老天,這麼高的地方,我們怎麼下得去?你這柄軟 
    劍雖說長,也只得九尺左右,根本不能派上用場呀!」 
     
      南幻岳—笑道:「不用慌張,老丈,我有把握下去,至於用什麼法子,你呆會 
    就可以看到,總之,我包管平平安安送你下去就是狄修成喉嚨發乾的道:「不會— 
    —哦,不會失手吧?」 
     
      南幻岳聳聳肩道:「老丈,你固然不想死了,我卻更沒活膩呢,失手?怎會失 
    手,這多年來,除了這次吃那古瀟然坑了一記算是失手外,我還不曾記得什麼時候 
    失過手!」 
     
      狄修成又吞了口唾沫,道:「那麼,假如你在洞裡沒什麼東西要帶,我們就走 
    吧。」 
     
      南幻岳那張蓬頭垢面又鬍髭叢生的臉容上掠過一抹苦笑,他歎了口氣,無精打 
    采的道:「洞裡只要是有帶走價值的東西,早全叫姓古的拿走了,他還會留給我? 
    只有在洞裡拋著些我吃剩啃完了的獸骨禽物,加上一些無法下嚥的毛皮!」 
     
      狄修成舐舐嘴唇,道:「慘。」 
     
      南幻岳再次回頭看了看這座灰黑的深黝石洞,埋葬了他三年光陰,剝奪了他三 
    年自由,又險些要了他性命的寂寞黑地獄,喃喃的,他道:「再見了,灰黑凸凹的
    石壁,幽冷枯寂的無邊長夜,還有,你這他媽的可咒的洞,加上魯飛老鬼你那副還
    在洞壁角下齜牙咧嘴的混賬骷髏架子!」 
     
      一仰頭,他大聲對狄修成道:「來,老丈,緊緊摟著我的脖子,使出你吃奶的 
    勁來,就好像在你多年前新婚那晚上床摟著你的老婆那樣出力,千萬緊著別鬆手, 
    否則,你這把老骨頭,就再不是你的了……」 
     
      一半是啼笑皆非,一半是心驚膽顫,狄修成只好如言緊緊摟著南幻岳的脖子, 
    連兩條腿也纏上了人家腰際,卻又抖索索的道:「沒問題吧?」 
     
      南幻岳一笑道:「三十來丈的距離以兩個人的體重加在起來墜落的勢子是很快 
    的,你不妨暗裡咬咬牙,如果有問題的話,這咬牙的空檔,業已俱成過去了,」 
     
      狄修成正待再說什麼話,南幻岳已猝然低叱:「走!」 
     
      背著狄修成,南幻岳的身體平飛向外,卻在出洞的一剎連連打了幾個旋轉,風 
    呼雲湧中,他的「寒水紅」飛快出鞘,真有如一條流水泛動波光,驀地穿插在崖石 
    之上,於是,當「嗖」「嗖」的揮劍聲與「嗤」「嗤」的刺壁聲串成一片之聲時, 
    南幻岳和狄修成貼崖落的身形便緩多了——一瀉一頓,一頓一瀉,南幻岳已以他的 
    九尺軟劍抖成如堅硬的利劍,借劍尖刺人崖石中的每一瞬息緩衝了他們兩人的下落 
    速度! 
     
      風聲在他們耳邊呼嘯,濛濛的霧氳合攏來又盪開去,微微傾斜的陡削山崖飛快 
    上升,下面,佈滿峨嵯岩石與叢叢野草的淵底便向他們迎上來了。 
     
      狄修成拚死命的摟抱著南幻岳,宛如溺水的人死命摟抱著一根浮木林就這樣, 
    他業已嚇得喘不動氣,血往上湧,連眼睛都不會閉了! 
     
          ※※      ※※      ※※ 
     
      從那深山絕崖的古洞來到大理府,只不過是一天多點的腳程,要有坐騎代步, 
    不用一天也就到了,在滇境,大理府可是個最熱鬧、最繁華的大城鎮呢…… 
     
      經過幾陣子的急趕,南幻岳已與狄修成進了大理府的城樓於,南幻岳身上套著 
    狄修成那襲灰中泛白的長衫,藉以掩遮他自己原先那套破腐不堪的衣裳,但是,在 
    日光下看他,卻仍然予人一種古怪奇異的感覺,他滿頭的亂髮雖然業已自行梳理過 
    ,依舊雜亂得不成模樣,加上他毛叢叢的鬍鬚繞臉,特別白皙的皮膚,以及那股子 
    叫人掩鼻的臭味,就好像他是個才從洪荒時代回到文明來的野人一樣! 
     
      狄修成領著南幻岳,一面盡量避開行人,一邊加快著步子走,他領著他.找到 
    城東一條小街上的下等客棧住了下來。 
     
      開了客房以後,南幻岳迫不及待的用熱水徹底洗了個躁——三年來的第一個澡 
    ,用了好幾塊肥皂,好兒盆熱水,花了一個整時辰的時間,才算從頭到腳,裡裡外 
    外洗了個乾淨,可是,那幾盆洗澡水,卻業已污混得像是泥漿湯了。 
     
      又漱了口腔,修剪了手腳指甲,再刮淨了臉孔,南幻岳仔細的梳好頭——挽了 
    個高臀在頭頂,又穿上狄修成叫店家到成衣店替他買來的衣衫鞋襪,從內到外,一 
    律換上新的了。 
     
      就在他穿好衣裳,一拋外頭這襲青夾袍袖轉身過來之際,一直望著他的狄修成 
    不禁覺得眼睛一亮,啊,出現在面前的竟是這麼一個俊逸英挺又傲傑不群的美男子。 
     
      狄修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好傢伙,就在一個時辰之前,還是那等邋 
    遢污穢,憔悴狼狽如野人般的南幻岳,竟在這俄頃之間便改顏易容,變成這麼光鮮 
    的一個英偉丈夫啦! 
     
      踏著足上的一雙粉底鞋,南幻岳有些不習慣的走了兩步,除了少數在家閒居的 
    時間.他原是穿慣了他一向定制的黑軟皮密扣靴的,如今套上這雙鞋,文縐縐,輕 
    飄飄,反而像是不對勁了,揚揚眉,他道:「老丈,還過得去吧?」 
     
      狄修成茫然道:「什麼過得去?」 
     
      南幻岳哈哈一笑,道:「我是說,我這身打扮穿著。」 
     
      狄修成連連點頭讚道:「好,好極了,衣裳不是上等貨,可是由你這位年輕英 
    俊的佳公子一陪襯,呵呵,連它也越增光彩啦,小哥,老實說,我還真想不到,你 
    的本來面目竟是這麼個俊美瀟灑法,足堪一觀!」 
     
      南幻岳笑道:「不瞞你說,老丈,我本來就模樣不壞,只是這三年以來,叫那 
    鬼洞的日子給我整得遜色多了……」 
     
      狄修成忙道:「如今看著也很好,飛揚挺逸,丰神俊朗,加上頭角睜蠑,一看 
    即知非池中之物!」 
     
      南幻岳抱抱拳道:「多承誇譽,在下這廂有禮了。」 
     
      狄修成呵呵—笑,道:「小哥,要點什麼東西先吃吃吧?」 
     
      南幻岳高興的道:「正所願也,老丈,這一路趕來,就沒好好吃上一頓,如今 
    可得大快朵賾一番,便當是飽餐一頓吧。」 
     
      狄修成慚愧的道:「為了我的麻煩,小哥,害得你連自己的家也顧不得先趕回 
    去看看,好多要事也擱下來了……」 
     
      南幻岳搖搖頭道:「不提這些了——喂,夥計!」他轉向門外大叫,片刻後, 
    一個肩搭抹布的瘦小店伙急急趕來,欠著腰,陪著笑道:「爺,有什麼吩咐?」 
     
      南幻岳不假思索的道:「我們要些吃喝的東西給送進房來,你去切五斤醬牛肉 
    ,一盤豬耳朵,兩斤白切肉,還要三隻烤雞,半隻燉嫩肥鵝,一隻香酥鴨,一大盤 
    臘腸,另外,炒幾樣拿手的熱菜,來一大碗原汁雞湯,三十大包三十饅頭外加汾酒 
    兩錫壺,你可全聽清楚,全記住了?」 
     
      店小二呆了呆,有些驚異聲的暗忖:「老天,這位仁兄可是餓死鬼投胎轉世的 
    ?怎的要了這麼多酒肉,他們只有兩人呀,叫的東西卻可以夠七八個人吃了!」 
     
      南幻岳見那店小二有些發愣,不由怒道:「喂,你在發的哪門子呆?還不快去 
    張羅,站在這裡像只愣鳥一樣瞅著我幹嗎?吃撐著了?」 
     
      店夥計急忙點頭的道:「是,是,小的這就去,這就去——」 
     
      南幻岳望著店夥計一邊搖頭走了,才笑哧哮的轉過身來,目光瞥處,卻不由一 
    怔,原來,狄幢成的臉色竟是一陣青一陣白的在變個不停呢! 
     
      南幻岳微驚的道:「老丈,你神色似乎有些不對,莫不是哪裡不舒殷吧?」 
     
      狄修成苦著臉,訥訥的道:「小哥,我一共只有不到三兩的碎銀子……方才替 
    你置衣裳鞋襪,業已用去了一兩九錢多,如今你又叫了這麼些吃的,再加上房店茶 
    水錢,只怕就不夠了,錢不夠,店家是會剝衣裳的啊……」 
     
      南幻岳大笑道:「我當是什麼天大的邪事害你如此緊張,原來卻是件雞毛蒜皮 
    ,你別慌,老丈,一切全在我身上,你看看店家敢不敢剝咱們的衣裳,媽的,他要 
    有這個膽量,我就能給他將房子全拆了!」 
     
      狄修成雙手亂搖,急道:「此乃府城鬧市,官威祟重,不比窮野僻地,可以馬 
    虎,小哥,千萬別惹麻煩上身!」 
     
      南幻岳一撇唇道:「什麼府城鬧市,官威崇重,我是一概不論!」 
     
      狄修成愕然道:「忍著點,小哥,你不怕,我卻不能含糊,你是江湖上的好漢 
    ,我可只是個小生意人出身啊……」 
     
      南幻岳揮揮手,洩氣的坐到竹椅上:「算了,我忍著便是,唉,老丈,你可真 
    有點壽頭哪!」 
     
      狄修成苦笑道:「就算是吧,要不,我豈會叫人欺凌至此?」 
     
      南幻岳發覺自己有些失言了,歉然道:「我說著玩,老丈.你可別當真。」 
     
      狄修成低喟一聲,道:「如今我一顆心惶惶不安,神智全顯得恍悠悠的.小哥 
    ,哪還有心情來與你爭執啊……」 
     
      南幻岳道:「別急,現在時間還早,只是正竿不到,待咱們吃飽了,喝足了, 
    我自會領你去要回你的小嬌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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