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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生死陷階】
清晨。
空氣中有一股寒冽的透涼,深吸一口,肺腑之間都被那種涼沁刺激得微微顫慎
,但卻是一種舒適又熨貼的顫凜。有薄霧,太陽尚未露面,這顯然會是一個不錯的
天氣。
展若塵業已奔行在路上,打東方泛白之前,他早就開始登程了。
沿途行來,都很順利,他預料可以照他的計劃趕回“金家樓”,並且,那耽擱
的一天也能彌補過來。
蹄聲激揚著,一路向前滾去,展若塵想著心事,在周遭輕紗似的霧氣飄渺中,
他的心境也似同霧氫相融,變得有些迷迷濛蒙的了。
忽然,他把奔速緩了下來,瞇起雙眼向路前的一片蒙隴裡注視一一那裡似有一
團黑影在蠕動,極其緩慢的蠕動,而這團黑影比諸一個人的體積要來得龐大。
更謹慎的使坐騎換成了小碎步,展若塵戒備著朝前接近;本來,道路上發現其
他的人跡乃是一樁極為平凡的事,展若塵大可不必如此慎重,然而,令他起疑的是
這類似“人跡”的黑影卻來得如此龐大,更且移動得反常的緩慢。
世道已經夠艱險了,江湖中的詭異變化卻益為離奇,什麼樣的花巧,什麼樣千
奇百怪的名堂都有可能發生,展若塵從不對“反常”的事掉以輕心,經驗是辰光歲
月的累集,也是血與淚的結晶,他知道在什麼情況下應該加意審慎,那就是他所以
尚能活到現在的最大原因。
於是,他已接近到可以看清楚那團黑影的距離之內,他停下馬來,微微有些迷
惑,但是他表面上的神情卻一片木然,冷凜的木然。
那團黑影果然是“人”的影子,為什麼又比一般的人影來得龐大呢?
說穿了有點可笑,因為那是商個人合在一起的影像。
兩個人,一個白髮蒼蒼,身腰佝僂的老頭子,一個是十八九歲的大姑娘,而大
姑娘卻是背在老頭子背上,薄霧迷濛中,看上去自然便顯得怪誕了。
不過,這卻又解開了一項疑竇——為什麼這團影子移動得如此緩慢。
展若塵早就練成了一種定力,掩藏內心實際感受的定力,如果他認為需要,他
便永遠可以使表面的反應截然分斷……
他冷冷的凝視著這幅出現在大清早的怪異圖案——一個瘦小枯乾的老頭子,如
此吃力的背負著大姑娘,猶在拖著蝸步,氣喘吁吁的往前掙扎。
老頭子似也看見他了,在俄頃的驚愕之後,老人那張皺褶深刻的枯乾面孔立時
浮漾起欣喜又祈盼的表情,朝著這邊瞞珊走近幾步,老人喘息著沙啞的開了口:“
這濛濛亮的一大早,遇上個人可真不容易……這位,嘔,老弟,你是待往哪裡去呀
?”
展若塵靜靜的道:“我去的地方,和你要去的地方,正是兩個相反的方向,老
丈。”
老人的神色暗了暗,又忙道:“老弟,我想求你幫我老頭子一個忙,我實在撐
不住啦。”
展若塵看了看臉孔側擱在老人肩上的那個少女,她有一頭濃黑的秀髮,髮絲正
散亂的披垂在老人的頸肩四周,這位少女的雙目緊合,面色出奇的蒼白,呼吸很微
弱,似乎有些不妥,若不是她的背部還在隱隱的起伏,便會令人懷疑她到底是死的
抑是活的!
雙眉皺了皺,展若塵道:“什麼事,老丈?”
又喘了口氣,老人疲累的道:“你也看見了,老弟,我背上背的是我的孫女,
昨夜裡,她忽然得了急病,人就這麼暈暈沉沉的委頓著……我好不容易挨到天光,
趕緊揹著她往前面的‘三合埠’去找郎中診治,這一路下來,業已背她走了十多里
地……咳,我真是不行了,就這十來里地,幾幾乎已累散了我這一把老骨頭……”
展若塵沒有答腔,但他已經知道老人希望他幫忙的是什麼事。
露出一臉乞懇的神情,老人可憐兮兮的道:“老弟,我不敢指望你像我這樣承
力背負我的孫女,但至少你還有匹大馬,求你用你的馬載乘著我祖孫兩個,趕早到
‘三合埠’去,找個郎中給她瞧瞧……”
展若塵道:“那‘三合埠’離此多遠路途?”。
老人趕緊道:“不遠,老弟,只有十五六里……”
展若塵未免作難,他重任在身,急著回去覆命,這是絲毫也不能耽延的事,何
況實際上他業已耽延了,然而眼前這一老一少,卻又正處困境,少女更在重病之中
,模樣透著十分嚴重,他若拒絕了人家的要求,不啻見死不救,休說江湖上的道義
傳統不容如此,便他自己的心性為人也做不出來……
他正在遲疑著,那老人又踉蹌的挪動兩步,央告著道:“老弟,求求你行行好
,幫我一把……我是真個挺不下去啦,小孫女的病又誤不得,你這是在救兩條人命
啊,幾步疏遠,只要你一撥馬就到
……”
吁了口氣,展若塵道:“好吧,但話說在前面,老丈,一待送二位到了地頭,
我可不能再行耽擱,立時就得往回趕……”
連連點頭,老人感激無限的道:“這個當然,這個當然,老弟你一片好心,壓
下自己的事不辦,先耗時光幫著我們一老一少,既到了地頭,哪能再拖累你?就這
麼說,一抵‘三合埠’,我們就下馬,老弟你儘管上路……”
展若塵拋橙落地,往旁邊一站:“老丈,你同這位姑娘先上去坐好!”
來到馬兒跟前,老人稍一使勁,便差點跌倒,他勉強站穩後扭過頭來:漲得老
臉泛赤,頗為窘迫的喘著氣道:“老弟……我委實力乏了……全身又酸又痛,我這
小孫女背在背上,活像就是一座山……對不住,請你勞駕幫我扶她上去……”
展若塵只好走了過來,從老人背上抱下了那個少女,少女體形窈窕纖細,並不
算沉,而老人卻如釋重負般,長長噓了口氣,伸展著四肢:“我的老天,這小丫頭
平時看著她瘦伶伶的輕飄得很,怎的一背上身卻這麼個壓人法?這一路上來,我連
氣都差點透不出一口……”
漠然看了臂彎中仰躺著的少女一眼,展若塵發覺這少女長得相當秀麗,縱然在
大病暈沉之中,面已蒼白得近乎透青,但依舊有著那一種靈逸姣俏的韻味,他挑挑
雙眉,問道:“你家裡沒有別人在了麼?老丈,為何不請個較為壯健的人前來送她
?比如她的父兄之類。”
老人停止了鬆散筋骨的動作,淒然搖了搖頭:“如果她的父母還在,哪裡用得
著我老頭子來拼這個命?死了,早死了五年多嘍,可憐她爹娘就只生下她這一個女
兒,獨胎之後便雙雙撒手歸天……我們祖孫是相依為命,我業已六十多歲,一輩子
受夠了孤苦貧困的折磨,這人世間的種種光景,對我來說,早膩味了,我寧肯一根
繩子上吊,也不能再讓我的小孫女走在我前頭……”
展若塵默然半晌,道:“上馬吧,老丈。”
點點頭,老人往橙前一靠,馬兒受驚,已突的昂首立蹄,輕嘶起來,老人似乎
比馬兒更怕,他急忙往後縮退,一付手足失措樣子。
展若塵輕輕出聲,安撫著坐騎,邊道:“老丈,你從未騎過馬嗎?”
尷尬的搓著手,老人赦然道:“老實說,不曾騎過,在鄉間,驢倒騎得不少…
…”
展若塵道:“我先上吧,我坐妥之後,你再上來坐在我後面,你的孫女我只有
打橫抱在前頭了。”
老人哈著腰道:“你怎麼說怎麼好,老弟,麻煩你啦。”
於是,展若塵微一偏身,懷中還抱著個人,竟已騰空而起,漂亮利落之極的穩
坐鞍上,他側首對著老人,同時伸出右手道:“來,老丈,我扶你一把!”
老人道聲謝,雙手抓緊展若塵伸出來的右手,一隻腳堪堪踏向馬鐐——
變化便在這時發生了。
老人看上極其笨拙乏力的動作,竟突然轉為矯健迅疾,他抓緊展若塵右手的那
雙手立時堅硬有如鐵鈞,身形暴飛而起,將展若塵的手臂繞頭極絞,似欲生生折斷
!
幾乎不分先後,抱在展若塵懷裡,那個原本處在暈迷狀態中的少女,也驟而縮
曲,一隻左手折向展若塵後領,右手翻摔,猛插展若塵胸膛——她的右手在極短的
距離裡劃過一抹弧光——敢情她的右手食中二指上套著兩枚藍閃閃的三角形鋼錐,
而這兩枚鋼錐之上,顯然還淬了奇毒!
變異是如此突兀,又在如此接近的距離下,其情勢之險惡無言可喻,供給展若
塵思考對策的時間可以說完全沒有,在剎那間的驚愕裡,反應純憑直覺——一種經
驗累集的直覺,與一種心和神的連鎖動作。
展若塵的右臂已被扭絞至頸後,老人正狠命折緊往下猛帶,少女的纖纖玉手扯
著他的後領,把他騎在馬上的身體拉扯成倒仰的角度,而那兩枚套在食中二指上的
淬毒鋼錐,業已眼看著插向胸來,對方這一舉動,十足表露著是要置他於死地!
雙目暴睜,展若塵在千鈞一髮中叱喝如霹靂,他右臂倏抖,袍袖中寒芒炫閃,
老人首先怪叫著拋灑兩溜赤漓漓的鮮血倒翻出去,他的雙腳脫橙揚並,在少女的淬
毒鋼錐將要沾衣之前,“啪”聲夾住了對方的手腕上、但是,那少女拖扯住他後領
的左手倏松,五指斜插,居然生生透及展若塵的肩胛五分!
如果少女不是由於姿勢受到限制的話,她這揮指插戳的動作,只怕就要將半隻
手掌全送進展若塵的背脊之內了!
挫牙切齒的展若塵並挾住少女手腕的雙腳狠力搓扭,於是,那少女尖叫之聲,
顫長的尾韻滲雜在骨骼碎裂的刺耳音響中,少女白裡透著灰的一張面孔,這一下真
正湧出了灰黃!
猛向斜翻,展若塵頭下腳上的打橫滾動,少女被扯帶空中七尺,她掙扎著的身
體尚未朝下墜落,展若塵雙腳閃彈,“吭”“吭”兩響,又將少女踢得凌空兜轉,
窒悶的呻吟著手舞足蹈摔跌出老遠。
挺立地下的展若塵面容酷厲,深陷的雙目中煞氣畢露,他注視著剛從地下爬起
的老人——老人雙臂之上,自腕至時,全被豁開了近尺長的血口子,皮肉卷裂,深可
見骨!
歪歪斜斜的拿穩了身形,老人夜果般碟碟怪笑,滿臉猙獰惡毒之色,先前那種
忠厚老實而可憐可憫的模樣,那受命運撥弄的槍然,那迷茫於一片灰黯前程中的鄉
氣,全已蕩然不存,如若徹頭徹尾改換了一個人!
同樣的一張臉,同樣的一個人,居然在須臾之間便產生了這般極端相反的變化
,該是多麼可怕,又多麼可驚——那顆心蘊藏的內涵,竟是恁般左右著人的形像,善
與惡的形像!
展若塵覺得有些悲哀,也有些自嘲的悔恨,這算什麼呢?一番好意,竟換來了
一場災難,又是幾乎要了他生命的災難。
好人真的是不能做嗎?老天。
這就是人心,這就是人性,蒼穹包括著的大地與萬物啊,還有比這更不易捉摸
的東西麼?老人笑得呼了口氣,他咳著一指展若塵,模樣古怪的道:“姓展的……
好小子,算你命大!”
展若塵冷冷的道:“我的命大,老朋友,只怕你的命就不長了?”
老人驀而表情陰鷙下來,他峭銳的道:“今天既然接上了你,姓展的,我們早
就有了最壞的打算,你不必得意,我們便拼了,你的命也長不久了,至多是快一點
慢一步的區別而已,你這條命業已有人要買定了!”
展若塵低沉的道:“誰對我這麼有興趣?”
老人凜然的道:“這個你不用間,問了我們也不會說!”
點點頭,展若塵道:“那麼,告訴我為了什麼?”
老人狂笑一聲,道:“糊塗哪真糊塗,展若塵,你闖了這麼大的禍事,弄出如
此令人痛恨的紕漏,而你自己居然尚不明白?”
展若塵平靜的道:“我是不明白。”
老人暴厲的道:“你便做個冤死鬼也罷!”
不似笑的一笑,展若塵道:“未必見得!”
老人老臉上的皺紋更深刻了,榴線與榴線的間隙裡,積疊著陰影,凝固著狠毒
,一雙泛赤的眸瞳透露著那等近似瘋狂的執著——他像是獻身前的信徒,帶著奉獻肉
體與靈魂的癡迷和衝動:“過來殺我,展若塵,除了殺我之外,你不可能獲得你想
知道的任何什麼!”
展若塵注視著老人,緩緩的道:“老朋友,或許你可以不死。…”
古怪的笑了,老人道:“想以我的生命來做某一樁交易,你是這樣打算的麼?
”
展若塵陰沉的道:“不錯!”
老人大驚道:“你犯一個大毛病,展若塵,就是你以為每一個都懼怖於死亡,
是的,很多人都不願意死,卻也有極少數的例外,比如我!”
嗅,笑著,他又接下去道:“我已活過這一大把年紀,死不為惜,大半截入土
的人,對於未來還能有多少指望?生命的誘惑,對我不及你想像中那般重要,展若
塵,你無須脅迫我來交換什麼,因為我不在乎生命!”
眉睫之間飄現著隱隱的譏諷,展若塵淡淡的道:“不過,老朋友、有些死亡的
方式相當痛苦,不及壽終正寢來得安詳而較自然!”
老人的喉結顫移了幾下,他狠狠的道:“姓展的,你嚇不著我!”
往前走近了兩步,展若塵道:“你不再考慮考慮?”
老人也迎上兩步:“毫無必要!”
展若塵道:“雁去留聲,人死留名,至少,老朋友,你的尊萬露一露?也好叫
我瞻仰一番,知道這一慷慨赴難的人是誰?”
老人道:“不用,遲早你總會知道。”
展若塵微喟著道:“老朋友,你不只是‘慷慨赴難’,‘視死如歸’,更有著
對某一個人,或某一個集團的赤誠忠心,如果這都不是,便乃你的報酬收夠數了!
”
碟碟怪笑,老人道:“別想套我的口風,你將聽不到你想知道的一個字,一句
話!”
展若塵目光冷漠語聲也是冷漠的:“從開始,我源自一片善心,但我這片善心
卻落入你們早已佈下的生命陷餅中,你們利用我的慈悲來圖謀我,暗算我,你們否
決了人性的美好,污蔑了互助的本意,你們竟然拿著我的慈悲行為來做你們反制於
人的手段,你們真卑鄙,真無恥,真邪惡!”
老人大叫起來:“展若塵,對你這種人,可以運用任何手段來加以毀滅而不必
稍有顧慮,因為你本身就是一個惡魔,一個劊子手,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嗜血者;只
要能除去你,我們將不在乎施用每一樁可行的方法,而不論這種方法的道德原則,
你聽明白,我們只問目的,不擇手段!”
展若塵道:“我會把今天的事情弄清楚的,死了的人不說,活著的人會說!”
頓了頓,他又深沉的瞥了老人一眼:“老朋友,你也明白,並非每個人都似你
這般‘視死如歸’……”
老人的嘴已歪扯著吼:“你是在做夢,展若塵,你永遠不會明白什麼,你到死
也不會明白……”
展若塵側首望向那個少女——她已經撐持著坐了起來,滿頭的烏絲蓬亂披拂,
臉上一樣沾著沙土,而她的臉卻更是青白的,真正的青白;她坐在那裡,模樣透著
異常的痛苦及驚窒,她的右腕骨業已碎裂,腰肋間挨了兩腳,此外,顯然她也知道
在這次的謀殺任務失敗之後,將會遭至何等的命運,何等不敢想像的殘酷命運……
是的,他們謀殺的對象正也是慣於謀殺的行家——比他們更加道行高深,而且
,一旦橫下心,便是世上最狠毒的一顆心了!
老人還在吼喝:“不用再扯些閒話,展若塵,我在等著和你搏命,等著和你決
一死戰!”
忽然,展若塵一笑,指著那個少女,他意態悠閒的道:“老朋友,你別著急,
你要上道,我總會完成你的心願,那位姑娘,我想問,她實際上可真是你唯一的孫
女?”
老人略一猶豫,咬牙道:“你自己去猜吧,姓展的!”
搓搓手,展若塵笑道:“我有一種奇怪的想法,老朋友,我說出來,或者你頗
生同感!”
老人疑惑不安的叱喝:“姓展的,你又在搞什麼鬼名堂?”
展若塵道:“待我送了你的終——也就是給予你應得的懲罰之後,我會有根充
裕的時間,用很柔和的方法來和這位正值青春年華的大姑娘談談,我相信,她還不
想死,因為她還年輕,而年輕的女孩子大多有憧憬,有希望,對人生尚有著較深的
詩意;老朋友,一個少女所編織的彩色繽紛的夢,據我所知,往往會超乎現實代價
的比重,活著,強甚於死,而不論那種死法有多麼榮耀。”
呼吸急促了,老人迫急的道:“展若塵,你小看她了,她和我一起,此來之前
,早就做了最後的準備,最壞的打算——我們都不會向你屈服,都不會!”
笑了笑,展若塵道:“是麼,我們要印證印證?”
老人憤怒的道:“你任什麼也得不到——除了我和她的兩具屍體!”
展若塵道:“老朋友,你如此深具信心?”
老人咆哮著叫:“你得搞清楚!我們不是江湖上的三混子之流,我們都是響噹
噹的人物,展若塵,你把我們看成了什麼貪生怕死,怯懦卑賤的窩囊廢了?”
表情中透露著一抹不可捉摸的詭異,展若塵似是計劃已成,他安詳的道:“可
惜你看不到了,老朋友,否則我倒真想叫你體會一下,你們二位到底是哪一類的人
物!”
切齒如挫,老人神色猙厲的瞪視向少女那邊。
是的,這是一種恐懼,一種威脅,或者,在老人來說,也是一種期盼,期盼那
少女和他一樣認定死亡,拋捨人生。
但展若塵瞭解這中間有些難言的矛盾,矛盾出自各人的觀念、立場、環境,以
及對生命的看法,並不是每個人都膩味了活下去,尤其是這麼一位豆寇青春的姑娘
——她模樣長得不錯,至少,對將來總還會有著理想,有著希冀吧?
這,就足夠了。
足夠她對生命保持著熱愛。
老人惡狠狠的叫道:“告訴他,告訴姓展的,說你決不向他屈服,說你必然拚
鬥到底,不論生死存亡,你都會同他拚鬥到底,他休想以脅迫手段來達到他的卑鄙
目的——你告訴他呀!”
少女灰土上的面容上透露著青白,展現著愴楚,帶著那種不可言狀的絕望神情
,她深深吸了口氣,聲音沙啞而顫抖:“我會盡到我的本份,你無須對我一再強調
……”
老人生硬的、邪惡的笑道:“展若塵,你聽到了?”
展若塵頷首道:“我聽到了,就因為我聽到,老朋友,我便益發相信我的判斷
是正確的!”
枯瘦的老臉上掙出一抹暴戾的褚赤,老人盯著展若塵,一個字一個字迸自齒縫
:“你會發覺你犯了極大的錯誤,展若塵,你錯得大可笑,也太可悲……”
展若塵極其友善的先向那少女點頭微笑,然後,他心平氣和的道:“老朋友,
犯錯誤的人不是我,是你;可悲與可笑麼?不錯,你立即就會知道我們彼此之間,
哪一個可悲又可笑了……”
說著,他輕飄飄的拂動著袍袖,行向少女正坐著的方向。
老人倏然往橫阻截,他果似豁出去了,竟是一付“泰山石敢當”的拼命架勢:
“姓展的,你要到哪裡去?站住腳步。”
展若塵平靜的一笑道:“老朋友,如果你想多活片到,還是讓到一邊的好,你
這樣做,並不能達到什麼目的——除了你自己加速死亡之外。”
老人滿臉的紋路頓時全擠疊成一堆,他“咯”“咯”有聲的咬著牙,弓背挫腰
,蓄勢貫勁,大有一越雷池,即行“格殺”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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