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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霜 月 刀

                【三十二、寧為玉碎】   官九的額頭沁出汗珠,那道凝瘰凸突的疤痕透著紫赤,他毫無怯懼,只是覺得 至極的憤怒與焦躁;照眼下的形勢判斷,對方所言,縱使誇大,其與事實亦差不到 哪裡,而官九也是個明白人,此情此景,他自家又何嘗體會不到恁般的凶險徵兆?   寶心泉一派十拿九穩的悠遊神態,安閒的又接著道:「這一遭,我們大舉進襲 '金家樓』,不但事前有著充分的準備及詳盡的策略,人手之調派與搭配,更乃費 煞周章,真是一次完美的佈置.耗費了多少心血,所以說,官九,我們知己知彼, 自便戰無不克,篤定吃穩,你們的希望,實在微小得幾等於無!」   官九又冷又重的道:「只怕事情的演變,不會有你想像中這樣如意!」   嘿嘿一笑,寶心泉道:「以我們如此的陣勢來說,便不曾一廂情願的敲著如意 算盤而來,官九,我們業已擺明了是要來同二位硬碰硬相互稱量一番的!」   「指西竿」莊昭仍然以他慣有的從容語氣道:「官九,你們不會有僥倖的機會 ,你們應當看得出來!」   官九暴烈的道:「說這些管個屁用?不論有沒有機會,我們也得豁開來拼到底 !」   寶心泉瞇著眼道:「似乎你已經察覺到我們不打算留活口了?」   狂笑如雷,官九厲聲道:「姓寶的,別說你們從開始就沒安著心留活口,既便 你們真個有意要我們屈服做為生存的交換條件,我們也斷不接受;人他娘的活在世 間,憑的就是這一口氣,若連這口氣也變得污濁了,行屍走肉豈不一樣?我們要活 得挺得直脊樑骨,活得見得了天光,不似你們這干豺狼虎豹的貪殘凶邪,更不似那 批叛逆賊子的絕情絕義!」   寶心泉道:「罵得好,罵得好,金申無痕如果知道她手下尚有似你這等的忠義 之士,便是一頭撞死,也叫死得不冤啦!」   官九凜然道:「姓寶的,話不要說得太滿,你們這次的陰謀行動,未必能夠得 逞,誰死在誰前面,還大大的不敢斷言!」   寶心泉依然不慍不怒的道:「我說官九,你還真有這口傲氣存著,愣是不肯認 命,就憑這一端,稍停我們好歹便得給你點優待——比如說,英雄式的送終一類… …」   官九昂然道:「且看我們之間誰個含糊吧,打他娘混進這個圈子那天開始,我 官九就不曾有過能得善終的想法!」   「指西竿」莊昭平靜的道:「很好,官九,與你這等風骨嶙峋,鐵膽赤心的漢 子拼生死,一向是我最覺痛快的事!」   官九大聲道,「我等著了!」   那邊,楊渭低沉的招呼著道:「九官,心眼活絡點,我們哥倆的生死殊不足論 ,要緊的是保護老夫人!」   寶心泉怪模怪樣的斜睨著楊渭,道:「怎麼著!楊老弟,你這位老伴當正在慷 慨激昂,一心拚命,你卻想腳底揩油,不效那伺生共死的誓諾啦?」   楊渭冷冷道:「你套不住我,寶心泉,只要你們有這種手段叫我兄弟倆躺下來 ,我們不躺也不行,否則,往後的陣仗,有彼此碰頭的時候!」   歎了口氣,寶心泉道:「楊老弟,你的腦筋比較細緻,人也刁滑點,卻不能被 你佔了便宜去,因此我老朽親自來夾磨你,當然,你仍得準備應付除我之外的其他 對手——原諒我們必然速戰速決,盡快搏殺,因為這不是喂招講藝的適宜辰光!」   楊渭生硬的道:「在你而言,寶心泉,任何較鬥的場合,都是以眾凌寡的恰當 局面!」   咧嘴一笑,寶心泉道:「只論勝敗,不擇手段;楊老弟,江湖規矩早就談不到 了,你若明白這一點,目前便不會陷入這樣的絕境,可惜我們相逢也晚,這樁可貴 的經驗累積在傳知予你時,你業已用不上了!」   楊渭嗤之以鼻:「真正無恥老匹夫!」   寶心泉扛肩的鐵鉤扁擔單手豎立指天,他老臉如常,嘻嘻笑道:「無恥總比無 命要好。」   首先攻擊楊渭的卻不是擺出架勢的寶心泉,乃是那早巳虎視於旁的「千條線」 裴啟汝——一蓬雨芒似的銀光噴向楊渭的背部,卻在芒影展現的一剎,又霍然倒瀉 至下盤!   楊渭倏抖橫掠,緬刀回帶,鐵鉤扁擔便在這時方才拿捏得極準的暴揮而到 !一側,「萬點金」宣志明的八角雙錘,也在流燦一團,金弧中捲罩官九。   緬刀筆直上削,只見寒氣盈溢,白虹閃掣,楊渭硬生生斬開了寶心泉的鐵鉤扁 擔,裴啟汝的鋼絲拂塵卻如一朵突放的焰花,飛旋扣落。   有如一圈透亮晶瑩的渦流迴繞在楊渭的頭頂,鋼絲拂塵四翻倒彈,同時發出刺 耳的金鐵磨擦聲來,楊渭身形騰滾,又連連躲開了寶心泉成串的十一扁擔!   雙錘揮舞著,穿織的點點金球忽上忽下的浮沉、隱現、交流;官九的一對「弧 痕筆」則疾如風暴,又如數十隻布梭的飛動,做著不規則的往來,其快無比!   於是,「指士竿」莊昭突然轉身——大蠟竿驀而拄地,竿身倏彎,他人彈上半 空,整條大蠟竿斜揮猛掃,擊打的角度,完全運用了全部的有利空間!   官九在對方這一招之下,頓時有著無可避讓的壓迫感覺,他閃電般順著竿勢翻 騰,大蠟竿一抖猝點,白晃晃的竿頭顫炫中,官九右手筆狠截,「砰」的一聲,幾 乎震得他跌個跟頭!   猛一錘自斜刺裡砸來,官九強忍右臂的疼痛,貼地橫旋,左手筆石火般點刺, 右手筆「噹」聲磕開,悄然搗至的另一柄八角銅錘!彷彿虹橋墜折——大蠟竿的速 勢趕越了它所帶起的風聲,急落而下!官九橫臉的疤痕又紅,他咬牙切齒,嗔目如 鈐,雙筆交叉挺架,全身猛向上起——又是「砰」的一記,他整個人被震倒於地!   大喝著,「萬點金」宣志明兩錘旋舞,惡狠狠的兜頭劈砸下來!   仰翻倒地的官九,在雙錘閃亮的剎那,卻猝然後射,滑脫了雙筆叉接的大蠟竿 ,也避開了宣志明的錘擊,但見他兩隻鴨嘴型的筆刃閃動,宣志明已驟而長號著橫 摔出去——胸腹之間,六處小小的弧痕傷口,正在一齊向外噴血!   「狡賊——」   莊昭狂吼著,大蠟竿進劃分戴官九,竿飛身斜,「吭」的挑得官九凌空翻了個 跟頭!有如鬼蛙晃映,一抹冷電隨著那瘦伶伶的身影掠起,官九「喀嚓」挫牙,左 肋上已開了一條半尺長的血口!   於是,在蠟竿又幻炫出點點流星也似的端頭,又急又密的戳撞過來.   官九竭力躍躲,卻在骨骼的碎裂聲中被狠狠撞上三次,當第三次他被撞得飛起 ,方向卻不是順應力遭慣性的角度——他竟強自翻折,打橫旋至「千條線」裴啟汝 的頭頂!   裴啟汝的鋼絲拂塵此際正好揮掃楊渭不中,方才挫收一半,官九業已到了頭上。   暴叱聲裡,寶心泉的鐵鉤扁擔急揮官九,邊厲聲大叫「裴老弟當心——」   只這五個字過程,裴啟汝左掌斜飛,硬拒官九,他這一掌結實的劈在官九小腹 上,然而,官九的雙筆也同時刺進了裴啟汝的胸膛!   「嗷……」   在那樣慘怖的嗥叫聲裡,官九兩臂奮振,猛將裴啟汝翻舉,剛好迎著寶心泉那 一記又沉又重的扁擔,鈍器擊肉的悶窒音響,宛如一下子打進了人的心裡!   緬刀怪蛇飛捲,寶心泉吼叫蹦跳,如一頭大馬猴似的躍開,他的寬大險膛顯得 更赤更紅了,因為一大片頰肉已經隨著方纔那緬刀的飛捲上半空。官九拋開裴啟汝 早已為斷氣的屍體,形容猙獰的嘶吼著:「姓楊的快走,我老官替你斷後!」   楊渭甫與那「陰陽劊」呂欣互對七刀,邊往後倒退,邊沉著聲音道:「不,老 官,我掩護你——」   抹了滿手鮮血的寶心泉,不但痛徹心脾,那股子怨氣更是沖得頭也發昏,他揮 動著他的鐵鉤扁擔,再也沒有先前那種雍容氣宇了,像發瘋似的嚎叫著:「兩個狗 才,走!誰也別想走?我要吃你們的心.挫你們的骨,他娘的臭皮,你們居然暗算 我……」   喘息著,豆大的汗珠順著頭腔往下淌,而官九的面孔已經泛了灰,他扭曲著五 官,吸著氣,渾身血滲著汗,一下又一下的抽搐:「姓楊的……你他奶奶平時不充 ……偏在眼下充好漢……這不是客氣的時候……你走……要不然……咱們哥倆…… 全得坑死……在這裡………」   楊渭衛護著官九,目蘊痛淚,卻透著赤火,他那一雙濃黑的,卻齊中有著斷隙 的粗眉扯成了一高一低,連聲音都走了腔:「不用廢話了,老官,我決計不能放下 你獨自突圍,要死,我們也死在一道!」   官九舌頭打卷,卻氣急怒極的叫罵:「你……這傻鳥……我……不是叫你…… 逃命……是叫你……馳援老夫人……我……我他娘橫豎豁上了……你……愣要賠著 ……我……我變鬼也……也不同你結伴!」   緩緩的,莊昭走了上來,「陰陽劊」呂欣也站向了另一邊;流著滿腮的血,寶 心泉狀如惡鬼!「你們看,你們看看,這一對畜牲,他們竟用那等卑鄙無恥的手法 破我的相,我操他個血親,今天說什麼也得將這兩個王八羔子零剮了……」   莊昭沉穩卻煞氣畢露的道:「你放心,寶老哥,他們一個也跑不了,他們要用 幾十斤人肉來補償你那被削掉的三兩腮肉!」   寶心泉激憤的吼:「這一大片腮肉雖只三兩,我要活剝了這一對雜種!」   「陰陽劊」呂欣第一次冷淒淒的開口道:「他們會由你處置,寶老哥,問題只 在於你有多少時間來處置他們!」   鐵鉤扁擔在寶心泉手中揮舞,他狂叫著:「我啥也不管了,只要能消洩我心中 之恨,拼著受罰受罪,也要一丁一點的把這兩個雜種零削細剮!」   莊昭的大蠟竿干舉胸前,低沉的道:「但願這兩個人交到你手上時,都還是活 的1」   寶心泉直著嗓門吼:「我要活的,一定要活的!」   唇角輕輕勾動了一下,莊昭沒有再說話,平舉胸前的大蠟竿慢慢的偏成一個斜 度——無懈可擊的斜度!   楊渭不自覺的往後倒退,眼下的肌肉急速跳動,全身緊繃,握著緬刀刀柄的右 手,也因為太過用力,指骨關節處隱隱透了青白!   喉管裡打著呼嚕,官九提著一口氣,喑啞又低促的咆哮著:「姓楊的……我的 老祖宗……老小子……你聽我一句話行不行?眼前……眼前的場面注定了……我們 要栽……卻為什麼非得全栽不成?我……業已差不離了……你又……又何苦替我墊 底?」   楊渭柔和的,但卻堅決的道:「為的只是個兄弟情義,老官,福禍相連,生死 與共,不是這樣說的麼?」   挫著牙,官九急得差點哭出了聲:「你真叫迂……這也得看什麼……情形啊… …你陪我一道死,只是白搭……姓楊的,你多想想我豁死攔阻他們,你……你仍來 得及走……姓楊的……這不是為了你我……是為了老夫人……你明白?為了老夫人 ……」   身子痙攣了幾下,楊渭搖頭道:「如果大勢已去,多上我一個,對老夫人亦無 所俾益,設若仍可支撐,少了我一個老夫人也不會因而難以周全;老官,現在你卻 需要我,我明白的是這一點!」   官九臉上的刀疤在抖動,他大口大口的喘息,連嘴巴都扯歪了:「姓楊的…… 你他娘的居然這麼想不開?先前……只是先前……你還叫我心思活絡點……準備突 圍馳援老夫人……就這片刻……你怎的自己反而執著至此?!」   楊謂沉沉的道:「我說這話,但卻要我們兩個一同突圍的情況下才行,單獨拋 下你,我辦不到!」   官九激動的道:「姓楊的……便是你陪上這條命,我也一樣活不了!」   忽然怪異的笑了,楊渭道:「至少我會心安,至少我不必再為痛悔及緬懷而遭 折磨;老官,你是粗人一個,你不知道,人在煎熬或麻木中活著,遠不如一死來得 安逸。」   官九憤怒的吼:「你這混帳……你這不開竅的蠢才……我做鬼也不要和你結伴 !」   楊渭輕輕的道:「又是這句話……老官,但你會的,無論到哪裡,你都會樂意 與我結伴!」   對面,莊昭的雙眸中浮起一抹複雜的神色,他頰上的紫斑也在傲著細微的顫動 ,無聲的歎息,他幽冷又索落的開了口:「是一雙摯誠兄弟,如此相待,我實覺遺 憾——我想,我不能再延宕下去了!」   官九暴烈的吼叫:「姓莊的,少他娘來這一套貓哭耗子假慈悲,老子們不受 !」   跺著腳,寶心泉其聲如嚎;「併肩子,早剁翻了早了事!」   官九衝著寶心泉「呸」的吐了口唾沫:「寶老狗,別光吆喝,有種放馬過來 !」   楊渭冷森的接腔道:「你另一邊面頰,姓寶的,也該再削下幾兩肉來才顯得左 右對襯!」   怪叫著,寶心泉騰空而起,連人帶傢伙朝下撲落,人在懸虛,鐵鉤扁擔已經掄 成一個旋動如風車般的巨大弧影!然而,比寶心泉來勢更快的,卻為莊昭的大蠟竿 ——斜偏的竿身猝然直揮,慘白的光華卻不是一條,它嗡顫成幾十遭虛實不定的影 俾,涵括上下三丈,宛如一片湧溢的浪濤!楊渭正想護著官九朝後掠,官九卻暴飛 而起,正衝著上面寶心泉迎去!   「老官——」   驚急的嘶號著,楊渭已經來不及再拖住官九,在莊昭那威力浩大的攻勢下,他 被逼得倉皇後退,緬刀掣舞中,連招架都已顯得恁般窘迫!   鏗鏘的金鐵交擊聲剎時串成了一片,粗厲又刺耳.   寶心泉的鐵鉤扁擔與官九的雙筆果然硬碰硬的撞上了.   寶心泉是由上往下,且在力足氣盛的情形下,和他條件正好相反的官九當然注 定了要吃虧——瞬忽間,官九身體凌空滾飄,左手筆震脫飛墜,右手虎口全裂,鮮 血淋漓……寶心泉奮力折曲,意圖將搖晃不穩的勢子穩住,而他剛剛斜掠出六尺, 滾翻中的官九已陡然將僅存的右手筆揮射過來!   駭叫一聲,寶心泉的鐵鉤扁擔拚命反碰,但卻只在筆尾沾掃了一下,「錚」的 一響混和著「呱」的悶音,那只「弧痕和」已經插進了他的後胯上!   寶心泉在往下掉,官九也在往下墜,和他們的動作相反,「陰陽劊」呂欣卻騰 空穿掠,快若鷹飛——刀鋒在揚翹中猛的透入官九左肋,兩人擦身而過,呂欣的兵 刃染滿血跡,正以他上躍的角度抽出。那邊,楊渭瀝血摧肝的哭泣:「老官啊…… 」於是,尚未完全拔出自官九左肋之內的鋒刃,突然加速橫割——官九凸目如鈐, 張嘴掀齒,形容獰厲無比的凌空翻轉,一把抱住呂欣的下盤,同時一口咬向對方的 小腹!   「唉唷!噢!」   呂欣懸空的身形驀拳急縮,連同官九的身體,重重跌落,兩個人在地下翻騰糾 纏,呂欣不似人聲的嚎叫著,「陰陽劊」拚命向官九身上亂割亂插。   但是,官九卻毫無聲響,只如黏膠一般貼附在呂欣身上,埋首於他小腹,任是 刃閃鋒揮,血噴如泉,官九恍同不覺!   逼得楊渭左支右絀的莊昭,驟然斜穿,大蠟竿飛點貼在呂欣身上的官九,而楊 渭撲掠如虎,連人帶刀撞向了大蠟竿!雙目倏睜,莊昭的大蠟竿去勢不變,靠後的 三尺竿尾猝揚,反戮楊渭胸膛。   楊渭像是瘋了,他根本不躲,雪亮的緬刀霍閃如電,順著蠟竿的竿尾溜斬而落 !「砰」的一聲,楊渭噴著大口鮮血反震上了半空,莊昭卻踉蹌出幾步——左手五 指,完全齊根削落,猶自血淋淋的在地下蹦跳!   剛撐著上半身斜坐起來的寶心泉,睹狀之下,不禁心膽俱裂,週身發冷.他張 大了嘴,直著雙眼,幾乎連左胯上那股子透心的疼痛也忘了。   楊渭仰躺於地,「呼嚕」「呼嚕」的吐著氣,再次吐氣,都是一大口鮮血往外 噴溢。他四肢在不停的痙攣,胸膛凹陷下去好深一塊!   好半晌,寶心泉才算看明白形勢,他立刻來了精神,有了氣力,撐著鐵鉤扁擔 ,他顫巍巍的挺立起來,沙著喉嚨吆喝:「我們贏了,莊老弟……別在那裡發愣, 沒斷氣的趕緊再補上一傢伙!」   莊昭目怔怔的瞪視著奄奄一息的楊渭,恍似忘卻他左手的痛楚,唇角在抽搐, 面孔透著慘灰,這位「指西竿」的形色奇突—一除了悲愴,竟毫無一個勝利者應有 的喜悅之態!   寶心泉又在嚷:「我說莊老弟,你還不利落點把事情了結,猶在磨蹭些什麼? 得去看看呂老弟到底怎麼樣啦?尚有那姓楊的,加上一竿子早點送他的終才是正經 ……」   沒有理會寶心泉的吵嚷,莊昭拖著他的大蠟竿,垂著左手,一步一步走向楊渭 身邊,五指的斷落處,殷紅的鮮血,也隨著他的腳步點滴淌綴……俯視楊渭,莊昭 的嘴唇翕張……但卻無聲;楊渭臉色形如淡金,兩眼空洞的仰視夜空,不僅口裡, 連鼻孔都在溢血。   然則,他的神情卻出奇的安詳。   努力張開了嘴,莊昭低沉的,沙啞的,宛如呢哺般道:「我很抱歉——楊渭, 真的很抱歉……」   緩緩移動著眼球,調聚視覺的焦點,楊渭的唇角居然浮起了一抹笑意,他的聲 音微弱,但顯得如此的平靜又滿足:「我說過……我會和老官一道上路的……好兄 弟就應該如此……福禍相連……生死與共……不正是這樣講的麼?」   莊昭沉痛的點頭:「是這樣講的,你也做到了……楊渭,官九會樂意和你做伴 ,不止是陽間,陰世,在任何一個地方,你們都是一對好伴當……再也找不出更好 的一對……」   楊渭寂然了,他的雙眼,仍然瞪視著沉黝黑黑的天空,唇角,依舊凝浮著那抹 平靜又滿足的笑意……   突兀間,寶心泉一聲令人毛髮悚然的駭叫從那邊傳來,莊昭慢慢側過臉去,卻 也不由恐懼又作嘔的晃了一晃,握竿的右手,難以察覺的在輕顫。   官九與呂欣糾纏在一堆的身子業已分開——想是寶心泉給扯離的——官九似是 浸泡在血潭裡,他凸突著一對如鈴的眼球,面孔歪扭,沾滿血污,橫臉的刀疤暗淡 了,獰厲的神色也已僵凝,但他仍能予人一種至極的震撼!   他的嘴裡嚙咬著一截瘰□赤紅的腸臟,而這截腸臟拖扯自呂欣的小腹,呂欣的 小腹,赫然有一個拳大的破洞,血肉模糊,凸擠四溢的肚腸宛如蛇蛻,黏蠕紅白的 絞合成一堆!   呂欣的臉實在已不像一張人臉,那樣扭絞著,歪扯著,五官移位,黑裡透紫, 他的身體縮舉,雙手十指的指甲竟然片片折落,一截舌頭露在嘴外,猶是嚙斷了一 半,濃濃的血水淌自舌尖,緩慢的,寂靜的——每一滴,宛若皆在訴說呂欣在死亡 之前所遭受的無比痛苦!寶心泉面無人色,結結巴巴的邊打著冷顫:「呂欣完了… …天老爺……這姓官的……好狠。他……他這是把呂欣……生啖了哇……」   憎厭的移開了視線,莊昭沙著嗓門道:「我們得認清一個事實,寶老兄,『金 家樓』並不似我們擬估中的那般老大無當,他們仍然強壯,至少,比我們想像中要 強壯得多……」   寶心泉喃喃的道:「原先,我還認為以我們五人之力,僅來對付這兩個角色, 是浪費了人手,高看了對方,如今才知,乃是我們自己高看了自己,差一點就弄了 個不可收拾……」   搖搖頭,莊昭沉重的道:「『金家樓』尚不知有多少這等死士,我業已感覺到 精神與實體上負荷的巨大了……」   嚥了口唾液,寶心泉艱辛的遭:「我們走吧,這裡的事總算已經了結——」   莊昭神情陰暗,幽冷的道:「這裡的事雖已了結,對整個的這樁行動而言,卻 只是開始——今晚的,往後的,乃是一長串危難與苦痛,無盡的動亂及血腥,等著 瞧吧……」   寶心泉胸口翳重,宛似壓著一塊千斤巨石,不必莊昭點醒他,那將來的慘淡與 灰蒼,他已經隱隱約約地看在眼裡,郁在心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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