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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霜 月 刀

                【三十五、相煎何急】   單慎獨將背負的雙手環胸,銀灰色的袍袖閃泛著細微的光澤,輕輕晃動著:「 還是大嫂比較明理曉事,不在激憤焦惶之下貿然做出失悔之舉來,不錯,條件能否 接受,總要聽清楚之後才好斟酌,在得悉條件的內容以前,便一筆抹煞了它的可行 性,不但魯莽,更也顯得無知了……」   金申無痕道:「我正在等著斟酌。」   單慎獨陰沉的道:「所謂『降服歸顧』,在任何情形之下.都帶著或多或少的 強迫性,被迫者鑒於現實利害,總也或多或少存著反抗及仇恨的心理,換句話說, 絕對沒有至甘至願的降服者,因此,在接納降服的這一步,便必須有個保障,確定 在仁慈寬大的措施之後,不至再遭到以怨報德的慘痛結果,這一點,是非常合情合 理,並且也是不可稍有忽略含混的要項,大嫂以為然否?」   金申無痕道:「接下去。」   單慎獨稍稍提高了嗓音道:「自然,在我們接承了『金家樓』的基業之後,尤 其是用這種很遺憾的方式接承下來,大嫂你、你的親族,以及一干心黑頑冥的附隨 者,越加不會心悅誠服於我方,在這種形勢之下,以某類條件來加以約束,或是說 對我們有所保障,更是十分必要的,大嫂首先瞭解我們的不得已,再明白我們一番 出自至善的動機,便對我們所提出的條件多少能以體諒了……」   金申無痕道:「你的前言已經說得很透徹,單老二。」   單慎獨繼續侃侃而言:「條件相當簡單,而且做起來並不困難,我們要求自大 嫂開始,金申兩氏的貴親,以及一干依然追隨大嫂左右的人,全部廢去武功一-我 們可提供數種散功的方法以為選擇,而後,我們便任由各位平安離去,更奉上一筆 豐厚盤纏,但其中卻有兩位例外,我們將暫時加以留置,以考驗大嫂之誠意,也為 我們自己增一層防護。」   金申無痕道:「人質?」   單慎獨一笑道:「一般的情況下,大家是這麼稱呼,可是我不願如此明言,這 總是帶著刺激性的稱謂——我能保證,留下的兩個人,必將受到優渥的待遇,周全 的照顧,而且時間只有三年,三年之後,大嫂以及大嫂的同路人,若仍不曾起非份 之圖,我們便立時將留置的兩位客人送達界外,海闊天空,任由往來。」   金申無痕道:「大約人選你早定了J」   單慎獨道:「不錯,一位是金步雲金老爺子,一位是施嘉嘉,施姑娘。」   金申無痕道:「你挑揀得真好,單老二,如果我是你,也不可能比你選擇得更 完美。」   微微躬身,單慎獨道:「大嫂曾說過,我在『金家樓』到底也坐了若干年二當 家的位子!」   突然間,金步雲嗔目大吼:「單慎獨,想要扣留我做你的人質?你夢也不必夢 !」   金申無痕迅速側首使了個眼色,金步雲方才怒沖沖的挫牙閉嘴,但卻鬚髯拂動 ,兩隻眼睛鼓瞪得彷彿欲脫眶彈出!   於是,金申無痕靜靜的道:「單老二,你提的這些條件,可有什麼相對的保證 ?」   單慎獨揚起一邊的眉毛:「相對保證?」   金申無痕生硬的道:「我們如果接受了你的條件,在個個廢去武功之後,我們 又怎能知道你一定會履行諾言,讓我們平安離開『金家樓』?」   單慎獨道:「大嫂,我的允諾就是保證。」   望望笑了,金申無痕道:「你當我對你的『允諾』如此相信?」   單慎獨喟了一聲,道:「可惜大嫂你現下並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大勢砥定, 我乃記在往日的一段情份上,方才對大嫂等寬恕至此,大嫂除了接受,只怕別無可 擇!」   搖搖頭,金申無痕道:「還有一條路可走,單老二,難道你竟忽略了?」,單 慎獨詭異的笑了起來:「負隅頑抗麼,大嫂?」   金申無痕沉著的道:「不見得這麼絕望,單老二,就算你先前說的全是事實, 你現在所佔的上風也只是暫時性而已。據你的說法,『金家樓』受損的僅乃堂口中 部分人手;『刑堂』是盡其全責了,『雷』、『月』、『星』三字級的駐留把頭也 俱皆蒙難。但你不要忘記,『飛龍十衛』仍在我的掌握之中,金申兩氏的族人也必 無二志,這已經夠你周旋,此外,我『金家樓』派往各地的弟兄,也定有那忠貞不 二的弟兄,從而聞訊揭起,紛加聲討,就憑你這股力量,約莫難以定鼎江山!」   用力點頭,金淑儀加重語氣道:「大嫂說得對,我們只要全力抗拒,姓單的與 其黨羽便難以得逞,時間拖下去,對他們有害無利,外面各路的忠貞弟兄得悉之後 ,必將立刻回師相握,那時,在裡應外合之下,姓單的他們何來定理?!」   單慎獨歎了口氣,一副悲天憫人的樣子:「大嫂,二姑娘,你們這麼說,未免 把我單慎獨看得太簡單了,也把我們苦心籌謀的『震天計劃』看得太幼稚了,行動 展開以前,我們怎會疏忽了這些要節?不錯,我也承認『金家樓』派駐外地的人馬 我未能全部收歸己用,但我卻早有了安排——凡是無可歸服的,我已密令業已依順 向我的弟兄立加剷除,或者以煌煌明諭指示他們遠赴他處差干,亦有臨時特賦其艱 辛任務者,我敢說那干不開眼的東西,到今晚之前,皆已遭到了他們無從想像的厄 運,有的早已屍寒血盡,有的跋涉於層峰叢嶺中,有的恐怕正同某些不必要的險難 在爭抗,分身乏術,自顧不暇,何來餘力回師相援?而待到大勢已成,便有那倖存 餘生之輩,亦是有心無力,徒剩嗟歎了!」   金淑儀臉上變色,尖聲叫道:「單慎獨.你這心狠手辣的奸賊——」   嘿嘿冷笑,單慎獨傲然道:「在江湖上混了幾十年,承受『金家樓』的薰陶也 有老長一段時光了,我學得的不少,首尾難為的情況只會發生在那些三流龍套身上 ,而我,我是萬無一失的,我的智慧糅合了我的經驗,使我清楚我該做什麼,怎麼 做,自然,我更忘不了『金家樓』一貫的傳說信條——穩、狠、獨、絕!」   金申無痕道:「你學得好,單老二,獨到之處,反倒使我也自歎弗如了!」   單慎獨狠狠的道:「目前,我要對付的只是你們這批釜底遊魂,金家遺孽,你 們不用再妄想奧援,不必再癡望奇跡,你們已經走投無路,瀕臨絕境,如若你們愣 要頑抗,則『大金樓』破滅之時,也就是你們覆亡之際!」   金申無痕緩緩的道:「單老二,你的確做得很周密,若由我來干,也未必有你 這樣詳盡細緻——」   單慎獨大聲道:「我是受之無愧——大嫂,是而你的位子你能坐得,我也不見 得承受不下!」   金申無痕道:「你只是跨上了台階,單老二,我這位子,你連邊尚未挨上,只 這幾步的差距,你就要非常吃力了,你明白我的意思?」   單慎獨十分自信的道:「不會有你想像中那樣吃力,大嫂,你將會發覺形勢比 你預料的更為險惡,也就是說,你的霸業即將易主,早已脆弱到不堪震撼了。」   金申無痕道:「你盤算得倒很如意。」   單慎獨道:「不,大嫂,這句話原該由我來告訴你才對。」   頓了頓,他又道:「我想,在你最後決定態度之前,我再向你揭曉一些什麼, 或許可使你將利害得失重轉一番——大嫂,這次的行動,我請到了許多外地的幫手 ,其中有『鬼旋風』史邦、『落鷹掌』谷浩然、『雙絕劍』唐丹、,『指西竿』莊 昭、『鐵鉤扁擔』寶心泉、『鬼秀才』茅小川、『仙人杖』楊欽、『陰陽劊』呂欣 、『奪魄腿』馬修平、『流波刀』曹鵬等位,尚有許多把子不及在此一一提出——」   轉頭望了望在他身側的那兩位艷麗女子,他又笑哈哈的道:「我幾乎忘了,大 嫂.忘了向你引見這兩位姑娘,她們一位是『孔雀屏』白倩,一位是『鳳凰翎』舒 亦萍;她們兩位,在本地不太出名,西陲一帶卻是稍有個萬兒,提起『掃天星』尤 奴奴,大嫂總會有個耳聞吧?尤奴奴便是她二位的恩師。」   尤奴奴是是個傳奇性的人物,也是個惡名遠播的妖邪之屬,傳聞中,她有一身 干奇百怪,卻酷狠精絕的詭異武功,沒有人知她的年紀,也沒有人曉得她的出身, 她不屬黑白兩道的任何一邊.她只是她——隨興所至,干她認為該干之事;多少年 來,她有許多駭人聽聞的行徑在江湖上流傳著,這些行徑與血腥脫離不了關係,而 無論是不是她的手筆,卻總附會於她,因為她一向好殺,以她的理由做為屠殺借口 ,她更習慣表現她的殺人手法——被害者的天靈蓋都是破碎不全的。   她的朋友極少極少,仇敵卻沒有,她的仇敵全是死去的——她不喜歡讓她的敵 對者在成為敵對的形勢後多活上一時一刻,她每每迫不及待的追殺斬絕,而她的朋 友又少,於是,她就更神秘,更富傳奇性了,幾乎罕有認識她或見過她的人……   現在,尤奴奴的兩個徒兒卻在這裡露了面,而且都是那麼美艷,那麼姣麗,更 透著令人心蕩的那種妖媚,她們好纖弱嬌俏的模樣,看上去,就像是兩上不諳武功 的小娘子。   對著這兩個像是不諳武功的小娘子,金申無痕毫無表情,尤奴奴的名聲並沒有 驚動著她——金申無痕瞭解她自己是什麼樣的角色,比起尤奴奴,她「金夜叉」的 威譽不遑稍讓!   單慎獨咧了咧嘴,又接著道:「大嫂好定力,我業已報名的角兒大嫂既認為不 值一顧,我就再把圈子裡心歸向我的弟兄夥計們,給大嫂透露一點——」   金申無痕的音調,有些怪異的低沉,她半合著眼,徐緩的道:「希望在你點露 那些與你狼狽為奸的叛逆時,不要把一干堂而正之,忠耿不二的好兄弟也一竿子打 進去,叫他們蒙冤莫白!」   單慎獨一派尊重的道:「我不需要這樣做,大嫂,因為事情業已明朗化了……」   輕咳一聲,他又接著道:「在大局揭曉,由暗而明之後,隱瞞與掩蔽便變為不 當,那足以令形勢混淆,背向失真,對於忠於我方的人是一種損害,對那逆於我方 的人亦是一種偏護,這是頗不公平的,所以無須大嫂顧慮,你立時就會知曉『金家 樓』每一個人的底蘊!」   金申無痕有力的道:「對,清者自清,濁者自濁!」   笑了笑,單慎獨道:「不錯,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但大嫂,我們對這兩句話 的觀點與立場,恐怕卻有迥異的解釋。」   金申無痕重重的道:「單老二,你可以連續你先前的話了。」   單慎獨笑道:「是,大嫂——首先,我個人當然是難以與大嫂共處下去了,此 外,老五向敢也不惜冒犯大嫂,和我走上了同一條路……」   微微一震,金申無痕面上變色道:「你是說,向敢也隨著你一起反了?」   單慎獨安詳的道:「毫無虛假,對於大嫂你而言,這大概是一樁不幸的訊息。」   深深吸了口氣,金申無痕強行平靜著自己的情緒,她喃喃的道:「好……反得 好……反得好……」   單慎獨又道:「在『雷』字級的弟兄們裡,『三把頭』『仇手金剛』趙雙福、 『六把頭』『一盞燈』曲維堂,也都是我的人!」   金申無痕冷冷的道:「單老二,那『九手金剛』趙雙福,你還能把他從地下挖 起來算成一個『人』嗎?」   單慎獨自若道:「這只是一張名單,大嫂,自然在起事前後免不了有所增減, 難以一成不變,但是,不變的卻乃一個事實——無論生死,這些人總是,或曾經是 我的同黨!」   金申無痕唇角勾動了一下,沒有說話。   單慎獨接著道:「至於『電』字級的各位把頭呢?人數就更多了,其中的三把 頭『小張飛』周秀、五把頭『隱槍』白鎬侯、六把頭『回指神通』苟琛等都是,『 月』字級的二把頭『游蚊』丘哲、五把頭『過山吼』常少蔭亦乃我們的同路夥伴; 『星』字級的大把頭『赤眉』魯上遠、三把頭『鐵戟』應忠、六把頭『地溜子』魏 銓也都是自己人,大嫂,算算吧,你麾下的中堅骨幹,有多少倒向我這邊來啦?」   這是一項十分簡易的算術,「雷」「電」「月」「星」四字級的把頭們共有二 十四名,照單慎獨所說,已有十名變節叛反,存下的十四名中,又有六名凶多吉少 ,而派駐在外的八名把頭,看情形也只怕希望不大了……   「雷」「電」「月」「星」四級的把頭群,向來是「金家樓」實力的主幹,如 今卻已支離破碎,幾近潰散,辛苦建立起來的這支力量,陡然之間便落了個傾覆的 局面,金申無痕心中的悲憤激盪之情,業已不是能用有形的表示所可涵括的了。   單慎獨開始搓手——有著志得意滿的味道——他露出兩排潔白卻顆粒尖細的牙 齒:「大嫂,我以這等的陣容來與你的聲威爭衡,相信你也敗得不冤,而目前形勢 亦已明擺明現,你到底有什麼打算及決定?」   金申無痕冷硬的,斬釘截鐵的道:「我不能接受你勸解的條件!」   似乎並不覺得驚奇,單慎獨笑著道:「果在料中——但大嫂,你仍有反悔的機 會,你不妨再考慮一下方做答覆。」   金申無痕斷然道:「不必考慮,單老二,這就是我最後的決定!」   單慎獨道:「在眼前的情勢下,你居然做出這樣,最後的決定,大嫂,不嫌過 於固執且頑愚了?」   金申無痕果決的道:「你明白我不會向你屈服,休說我仍有可為之機,即使瀕 於絕地,也唯死而已!」   單慎獨似是頗為遺憾的道:「那麼,你的一干忠心手下,你也不惜一起叫他們 陪同殉葬了?」   金申無痕鐵錚錚的道:「忠義在先,諒他們死亦無憾!」   單慎獨仍然試圖玩他的花樣——雖則他自己明白這個花樣只怕玩不出結果來了 :「我說大嫂,你可要想想清楚,我們仍是勝券在握,重兵疊圍的優勢情形下在和 你談斤兩,為的是放你們一條生路,減少殺伐流血於最低限度,彼此雙方固然不可 並立,但卻總是故舊手足,老兄弟伴當,因而才有這麼一個至善至厚的獻議,大嫂 若輕易放棄,豈非太也可惜?」   金申無痕緩緩的道:「你曾說你很瞭解我,單老二。」   單慎獨頷首道:「我自信對大嫂你的為人習性,已有一個相當程度的體認。」   金申無痕道:「很好,你當然不會認為我是十三歲稚童,一個八十歲的老糊塗 ,或是一個神智不清的白癡老太婆?」   單慎獨警覺的道:「自然不會。」   金申無痕冷銳的道:「這就行了,我既非如此幼稚昏聵,又怎會聽信你的胡言 亂語,上這種天打雷劈的惡當?!」   單慎獨並不慍怒,他平靜的道:「大嫂是決定抵抗到底了?」   金申無痕昂然的道:「這是必然的結果,單老二,從你一開始謀反,你就該明 白我的反應會是什麼,天下有些自甘引頭受戮的蠢貨,但卻永不會是我!」   單慎獨沉沉的道:「是的,大嫂,我也料到你不會接受,所以我早就說過,對 你肯於妥協的信心並不大,雖然我乃是出自誠意,滿腔真摯——」   金申無痕道:「你是在述說一個笑話,一個謊話,單老二,你在令我作嘔!以 你這種為人,這種心性,這種節操,何來的『誠意』,又何來的『真摯』?!」   單慎獨攤攤手道:「大嫂,看來我們是沒有什麼可談的了?」   金申無痕尖亢的道:「有!單老二,我們要談的、能談的,只是血債血償,勢 不兩立!」   猛一昂首,她又高聲道:「你在怨恨,在氣惱、在憤怒了,是嗎?單老二,你 先時曾告訴我,你要向我提出一項陳報以及一項忠告,我曾回答過你,我會在你的 陳報及忠告之後再為你補充上你沒說出口卻早存於心的另一項目的——你打算用這 個借口誘我出『大金樓』加以截殺,至少在你的重圍之下不得脫身——嗯?」   單慎獨陰詭的笑了,他揚著眉,瞇著眼道:「我的大嫂,你真是聰明,居然一 猜便會叫你猜對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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