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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霜 月 刀

                【五十二、奸毒歹妄】   滿頭大汗的武升沙著聲道:「趙頭兒,你好歹歇著,任它什麼毒性,靜止調息 總比活動耗力來得穩當,把這使陰橫玩意的雜種交給我,趙頭兒,我包替你摘下他 的頭來!」   呼吸間更見沉滯了,趙琦一張面孔益發紫得透黑,他突凸著一雙眼,幾乎是在 掙扎著叫:「你……他娘……少嘮叨……那王八蛋……的兵器……見血……封喉… …我……我自不……小心……賠命認栽……卻得……拉這……野種……墊底……你 ……你不准……上來……湊……熱鬧……否則……稍一失慎……他就完……玩兒… …什麼東西,也配……用一條命……換……換我們……兩條?」   武升急得直跺腳:「我說趙頭兒,你就別動了,中了毒就會有解毒的藥來治, 我好生生一個人擺在這裡你不用,卻自己去拼什麼命!趙頭兒,你想開點……」   金子初輕輕的將兩柄三凹鑽在手上擦動,發出那等冷硬的音響來,他第一次開 了口,腔調陰沉低啞:「你們兩個誰也不必推讓,今晚上,二位是誰也走不脫,差 的分個遲早罷了;姓趙的說得對,我這兩件傢伙上所淬之毒乃是見血封喉的一種, 破皮斷氣,不過盞茶光景,大羅金仙也無藥可救,若耗力動勁,時間猶更要快些— —我看大家都別耽擱,你們就一遭上來結個伴吧!」   武升雙目睜凸,青筋浮額,氣沖牛斗的咆哮:「我操你的血親,你若能挺過今 晚看到明天的口頭,我他娘就一頭撞死在你面前!」   「雙刃斧」吃力的揮動了一下,趙琦含混不清,但卻異常堅決的道:「不准上 ……由我-個人……來……武升.你……你就算不聽……命令……也該看……看在 多年……手足……的份上……接……受……我這……我這個……要求!」   一陣辛酸湧上心頭,武升不禁噎了聲:「趙頭兒……」   原來一步拖著一步,走勢蹣跚沉重的趙琦,猝然身形暴起,當頭一斧猛劈金子 初的天靈!   冷冷一笑,金子初身法捷便之極,微向側移,兜胸一鑽刺向趙琦!   趙琦不但不躲,反而全力挺迎,「噗」聲輕響,那柄尖銳無比的三凹鑽已經整 刃沒入,剎那間,趙琦面孔扭曲,猙獰如鬼,反手斧揮斬金子初!   吃驚之下,金子初單鑽橫翻,金鐵交擊中,他立往外竄,於是,原來在趙琦左 手上垂晃著;看似無力提起的流星錘,便在金子初外竄的瞬息激彈而起,那麼快, 那麼準,「卡嚓」一記,把金子初的整個腦袋砸成了稀爛!   當金子初撞摔而出,武升已躍至趙琦身前,趕忙伸手欲加扶持,趙琦卻退開一 步,緩緩坐下。   彎著腰,武升惶悚的叫:「趙頭兒,趙頭兒,你還能挺麼?我這就去替你找藥 ——」   睜著眼,趙琦凝望著黑暗的深處,眼中的神色十分複雜……一些兒滿足,一些 兒怔忡,一些兒茫然,以及,一些兒遺憾,他喃喃的道:「好黑啊……怎麼……全 是一樣的黑……」   單膝跪下,武升語聲哽咽:「趙頭兒,我在這裡,我就在你身邊……」   趙琦用力吹著氣,低弱的道:「武升……是你麼?」   熱淚盈眶中,武升也在吸氣:「是我,趙頭兒。」   趙琦面孔上紫裡透黑,毛孔中更滲出津津黏液一-他仍然雙目凝視著黑暗的遠 方,斷斷續續的道:「扶……扶正……我……的花……巾……」   武升答應著,替趙琦將頭頂的花巾整理舒齊,等他再望向趙琦,忍不住哭出聲 來,是的,趙琦去了。   週遭的拚殺已大不如先前的囂鬧,因為雙方死傷纍纍,一簇或一對之間,大多 分了勝負,然而,剩下的場面,卻更加慘酷了——佔上風的一邊要加速結束眼下的 戰鬥,落到下風的一邊,更須在最後一搏裡撈本賭命,掙幾分風骨!   潘得壽十分辛苦的對抗著他昔日的么弟「白狼」向敢,以及協同向敢向他進襲 的「十二銅人」中的三位——甘維、陳隆、葛松;在激鬥裡,整個戰況的演變仍在 他的耳目之內,他明白,他這一批實力,今晚上是要大半賠折進去了。   眼看著「鴛鴦腿」武升一躍而起,要往他這邊來,心裡一急.他趕忙大喝:「 武升,你護著駱大宏,與夏明帶著所有弟兄突圍!」   呆了一呆,武升抗聲道:「回三當家,我們損失很重是不錯,旦敵逆方面也乃 強弩之末了,他們除了圍攻三當家的幾個尚可稱是好手之外,就只剩下一干子普通 角色,屬下與夏明連手齊力,與三當家互做策應,鹿死誰手尚未可知,請三當家再 做斟酌!」   刀輪呼轟飛舞,潘得壽高聲道:「駱大宏受傷甚重,急須就醫,不能再加拖延 ,且敵勢未明,是否仍有伏兵難以斷言,我們不宜冒險纏鬥,武升,你和弟兄們快 走!」   武升為難的道:「三當家,怎能只留下你老一個人在此涉險?」   「嗆」聲截開向敢的銀叉,潘得壽又閃開甘維與陳隆的銅人合擊,不禁厲烈的 吼叫:「我叫你們走你們就走,這是諭令,誰敢違抗?!」   武升真是進退維谷了,「金家樓」的律例向來嚴明,尤其是在此地,更是非同 小可,上令下達,絲毫不能苟且,何況還是由三當家的親自交待?   但是,他們若就此退去,潘得壽的境遇又將如何?   豈不是雪上加霜,越陷困苦?   設若敵方果有伏兵未出,目標就會全衝著潘得壽一人而至了!   想到這裡,武升有些不寒而懍,他往前略略湊近,焦急的道:「還請三當家率 同小的們一同突圍,實力保全之下,也好給駱二頭兒盡早療傷!」   向敢雙叉縱橫,銀芒繽紛,時而穿舞映閃,時而交織凝視,他緊逼著潘得壽, 同時冷厲的道:「武升,你們就認了命吧,天羅地網早已布下,非但我方尚有後援 潛伏四周,暗為呼應,就這丘陵之外,也是包圍多重,你們業已是甕中之鱉,劫數 難逃了!」   潘得壽左拒三隻銅人,右截一對銀叉,口中疾速的道:「我來斷後,武升,你 們還不快走?是凶是吉,一切責任俱由我來承擔!」   向敢閃游迴旋,速速攻拒,邊大笑道:「姓潘的,除了落個全軍盡沒,你還妄 想會有其他結果?」   潘得壽冷酷的道:「現在說到『結果』,只怕為時尚早!」   「十二銅人」的老大甘維猝然轉身,手中的赤銅人猛力揮擊站在七八步之外的 武升,風張勢勁裡,他紅著一雙跟大吼:「還我兄弟的命來1」   武升突遭攻擊,不但不覺得驚惱,更有一股子「正中下懷」的欣喜反應,他錯 步斜走;雙腳彈蹴,雙刃斧同時暴起,齊攻來敵!   銀叉閃劃過潘得壽的頭頂,他縮身弓背,倏躍三尺,邊昂烈的叫:「武升快退 ——」   那邊,「大紅纓」夏明飛起十槍,紅纓蓬抖旋揚中,逼開圍攻他的十多名大漢 ,急速奔向潘得壽這邊,長槍舞動著,他振吭高呼:「三當家,我來助你!」   潘得壽刀輪縱橫,憤怒的叫:「不必助我,趕快掩護駱大宏與武升退走!」   幾句話的交待,夏明已奔至近前,他的紅纓槍直挑向敢,倒點陳隆,形色激動 的道:「強敵當前,屬下怎能畏縮苟安!三當家,我們生死與共!」   向敢的銀叉交疊上場,「鏘」聲磕開了夏明的來勢,陳降也在倒竄之下避過了 槍尾的搗戮;向敢身形疾速側轉,叉芒尖尖,飛罩夏明,卻立遭潘得壽的刀輪封阻 回去。   左臂伸縮,刀輪再度碰歪了葛松的赤銅人,潘得壽語音沉重的道:「夏明,你 們怎生癡迷至此!」   貼著夏明-槍刺空的槍桿,向敢猝而切入,左叉直插,右叉拋過半弧,業已封 住了夏明的退路!   潘得壽的一封刀輪,剛分拒陳隆及葛松的赤銅人,見狀之下,不由急呼:「向 我側背閃——」   夏明一頭衝向潘得壽的左側後方,於是,潘得壽便等於用自己的身子掩遮著夏 明瞭,他的刀輪飛旋,猛迎向敢的銀叉,在他出招前挺的剎那,眼角餘光,似是驀 見冷芒微閃——一種本能的反應,多年來斗生搏死的習慣直覺,令潘得壽自然的加 速前挺之勢,並向一邊旋走,然而,仍然慢了半步,他頓覺左腰肋的地方一涼,待 他搶步掠出,一柄寬刃短刀的刀鋒,甫始血淋淋的從他肉裡拔出!   雙臂掄舞,潘得壽就地回身,雙目瞥處,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是閃 現於須臾的,可怖又可悲的魘境,是一場噩夢,一幅寒毒又冷血的畫面,「大紅纓 」夏明的手上,正自握著那柄染著鮮血的寬刃短刀!   「畜牲!」   潘得壽從齒縫中進出這兩個字,額間的疤印立時紅光隱現,他臉上的肌肉全都 繃緊了,以至看上去他的雙眼竟是恁般駭人的往上吊起,刀輪燦燦宛如團團流飛的 冷焰,像是千萬顆隕石洩向夏明!   夏明雖然驚慌,卻能自持,他身形快閃,長槍斜刺,槍尖迎撞刀輪,「叮噹」 震響串成一片,但見紅色的纓絡絲穗零亂飛舞,夏明一個跟頭跌出,左頰上已裂開 了交縱的兩道血口子!   銀叉暴現,潘得壽的背上也翻綻了一條血槽,他卻似無所覺,右臂倒振,刀輪 擊震得銀叉顫揚,左手的刀輪貼肋向後反出,向敢的幾柄銀叉急截落空,右胯骨上 的一大片皮肉已削脫飛起!   潘得壽目不稍瞬,拔掠騰空,陳隆與葛松的兩具赤銅人貼著他腳下揮過,他身 形側滾,衝著正與武升激鬥中的甘維摸去!   強忍痛苦,向敢奮力追趕,邊大聲示警:「甘兄小心……」   頭頂的冷電驟閃,已似寒雪沁骨透肌,甘維的赤銅人拚命斜掄,身子便藉著這 一掄之勢帶出五尺,俄頃之間,潘得壽與武升已槍奔丈外,但見武升背起駱大宏, 潘得壽刀輪開路,瞬眼裡六名攔截的黃衣大漢鬼嚎著順坡滾翻,而眨眼裡,黑暗便 將他們的身影吞噬了!   剛剛穩住勢子的甘維,又舉起他的赤銅人,向黑暗中瞪著兩隻眼珠子,口沫四 濺的狂吼:「不能讓他們逃掉,娘的個皮,一定得把這幾個殺胚追回來!」   向敢伸手攔住了欲待拉架子往前追趕的陳隆及葛松,一瘸一瘸的走了過來,面 容冷肅的道:「用不著追了,追也是白追!」   甘維挫著牙道:「這話怎麼說?」   向敢生硬的道:「我們來對付潘老三的這般人手,已經折損了大多半,我自己 也掛了彩,原指望夏明出奇制勝,放倒潘老三,結果功虧一簣,沒能要他的命,只 是傷了他而已,圍獸之鬥,最是凶悍難纏,如今我們力量不足,追上他未見得便能 討好,沒有把握的事犯不上愣撐!」   甘維不甘的道:「莫不成就此拉倒?我又-個把弟將性命賠上了!」   陰鷙的一笑,向敢沉緩的道:「你不必著急,甘兄,閻羅王的索命帖早就下了 ,他們的去處全在我們掌握之中,一步一個窩,一步一走絕,早晚全得陷進來,如 今,正是我們收網的時候了……」   甘維沒有再吭聲,抗起他的赤鋼人,悻悻然走向他把弟遺屍的地方。   在潘得壽那撥人馬遭至奇襲的當口,雖說只有一河之隔的黑松林裡,費雲他們 不會毫無聲息可聞……是的,他們在情況發生的當時,立刻便已查覺了異狀,然則 ,他們也僅止於明白了對面發生異狀而已,他們再沒有法子做任何行動上的支援, 因為同樣的厄運,也在頃刻間降臨到他們的頭上!   幾乎就在潘得壽等人隱伏的丘陵地那邊剛剛起了騷亂.展開了拚殺,費雲尚未 來得及做進一步的查探,黑松林的四野週遭,已冒出了幢幢人影。隨著人影的奔掠 晃動,一隻隻的火把,一盞盞的風燈,便也恁般詭異又迅速的燃亮,在那一溜溜吞 吐的青紅,一團團游移的暈黃光輝映照裡,那些突兀出現的人影,就帶著這等狠酷 的,殘暴的,如狼似虎的凶蠻味道了。   來襲者是從八方湧至,採取的乃是包圍的形勢,他們層疊佈署,縱深交錯,在 不停的移動中現示出嚴密的陣腳,這樣的情景,表露出他們行動的決心,以及他們 對於勝算的掌握,更甚者,顯然他們也曉得敵人的實力同數量,他們那樣按步就班 的緊逼而來,好像老早就一切計劃妥當,只待下手奏功了……形勢是非常明顯的, 費雲睹狀之下,立時知道己方人馬已經陷入敵人重圍之中,而且,是陷入一種有預 謀的,籌慮周詳的重圍之中,他很快聯想到如何洩密的問題;再聯繫到奸細的問題 ,但他卻盡力拋開這個令他激怒的煩疑,因為,在目前的境況來說,這已不是一樁 最重要的事了。   他們幾個人貼靠著松樹的樹幹,費雲、金步雲、申無忌、申無求、申無蘑,以 及金淑儀,隱伏在不同的樹頂上的,是易爾寬、翁有方、端良,和端吾雄四個,用 上下交合的空間,來應付一個平面,在戰鬥的位置上說,是比較優勢的。   光焰閃映著那些人,那是一些大部分穿著深紫勁裝,小部分各著雜色異服的人 物,他們一個個形色冷凝僵木,毫無表情——此時此景,看上去便只有一種猙獰蠻 悍的意味了。   那些人的人數約在兩百左右,他們的動作雖快,來勢雖猛,卻頗有節制,在甫 始接近林邊的當口,便紛紛停止下來,各在原位不動,彷彿有所期待。   費雲心裡有數,對方忽然停止衝撲,只有一個原因,對方知道目標便在這片黑 松林內,也可能知道他們的實力若何,但是,卻不見得也清楚他們每個人的確切掩 蔽位置,行動的暫停,只是預備進一步探測對方的隱伏之處,以免在明裡先行挨打 而已。   沉重的呼吸聲,申無忌雙目圓睜,憋著聲道:「這些天打雷劈的王八羔子,他 們是怎生摸來的?看他們擺出來的架勢,好像早就知道我們的行蹤所在,早就探明 了我們的計劃一樣……」   費雲低綏的道:「你說得不錯,申老哥,顯然在我們僅存的這批人當中,尚有 未曾挑揀得淨的敵奸潛伏著,把我們的行動步驟全洩漏了出去。」   申無忌喉頭間絲絲作響,他的一對眼珠子都怒得凸出了眼眶:「是哪一個狼心 狗肺的雜種?我生啖了他!」   費雲搖搖頭,道:「遲早會曉得,只要我們還能脫出此劫。」   申無忌慘烈的,卻無聲的笑了:「老費,你往寬處想吧,眼前的光景,對我們 固是一場劫難,但對那干邪蓋龜孫而言,又何嘗不然?一待交刃,宰是一個夠本, 宰掉一雙便有賺,到未了,看看哪一邊秤頭失准!」   目光是冷凜得森寒的,費雲道:「一個換一個,甚至一個換兩個,也不算是我 們佔了便宜,申老哥,要拼,就拚個狠的——只我們這幾塊料,好歹要叫敵逆綴上 個全軍盡沒!」   申無忌熱血沸騰,挫牙如磨:「正是如此,豁出這一身,也要搏個滿堂紅。」   貼在另一棵樹幹上的金步雲,壓著嗓門道:「只一上手,便給我朝死處殺,潑 他們一頭臉的血,顯一顯『金家樓』那股子不屈之氣,讓他們明白,『金家樓』的 孤忠不泯,一息尚存,便將誓死以赴!」   申無忌道:「三叔你老放心,包管叫這干狗娘養的呼天搶地,人仰馬翻,我們 玩不成,他們也休想樂活!」   濃密的松林之間,一個聲音悄悄響起——那是「二判官」易爾寬!   「大司律,圈上來的角色不知是哪一路的牛鬼蛇神,打眼一看,全都陌生得很 ……」   費雲泰山不動的道:「多半是外邊來的橫貨,但也一定缺不了『金家樓』的某 些叛逆攙雜其間,以為指引,你等看吧,會有你一向熟識的『老夥計』在內!」   哼了哼,易爾寬惡狠狠的接腔:「『老夥計』?我要扒出這些『老夥計』的心 肝來餵狗!」   費雲深沉的道:「穩著,不動便罷,一動就要他們鬼哭狼嚎,人仰馬翻!」   一直默然無浯的金淑儀,此刻臉憂色戚的道:「大司律,對面丘陵地那邊的弟 兄,情況只怕不妙了……」   費雲苦澀的道:「三當家足智多謀,勇猛無雙,但望在他的指揮調度之下,能 夠逢凶化吉,把眼前的這場危難給撐持過去……」   語氣裡透著恁般的灰黯與沉重,顯然連費雲也對潘得壽那撥人的處境不表樂觀 ,在一個向來穩健苟安的人來說,這已不啻是對幻滅做了程度上的確認。   眼瞼下積疊著濃密的悒鬱,金淑儀那張姣好的面龐十分蒼白,她悲哀的道:「 怎麼會突然變成這個樣子?我們不是計劃得好好的嗎?不是安排得非常周密嗎?怎 麼卻會在一剎間全亂了?」   費雲緩緩的道:「這個答案很簡單,二姑娘,乃是有人出賣了我們——在我們 這支僅存的孤軍之內,仍還潛伏著敵逆的奸細!」   金淑儀的一雙美眸中閃爆著那種怨毒又憤怒的火焰,她的聲音是從齒縫中進出 來的:「大司律,這會是准?」   費雲陰沉的道:「我也很想知道是准,二姑娘,不過我們很快就會知道是誰了 !」   歎了口氣,金淑儀幽幽的道:「事情演變到這步田地,真叫人不寒而慄,我們 目前的境況可說是糟透了,而這一切形勢的逆轉,卻只在於某一顆心的向背,多麼 可怕!」   一邊,申無忌沙啞的接口道:「更可怕的你還沒說到呢,展若塵和卓老四他們 幾個深入虎穴,做誘敵之餌,如今但見敵方大舉出動,反擊奇襲,展若塵同卓敬他 們卻毫無消息,看來是凶多吉少,大大的不妙,萬一連他們這幾把好手也折了,我 們的希望就越發暗淡啦……」   金淑儀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噤,她喃喃的道:「如果展若塵有了不幸,我大嫂 怎麼承受得了這個打擊?」   申無忌脫口道:「不但是你大嫂,還有施丫頭呢!」   僵木了好一陣子,金淑儀才低聲道:「『金家樓』擁有過太多的榮耀,太多的 光輝,太多的威勢,目前,卻也承擔了無盡的悲苦及愁慘,用血淚積砌起來,也一 樣滴在血淚裡,這輪迴,轉移得多麼冷酷又現實!」   費雲凝重的道:「我們是否還能持續昔日的榮耀,抑或只合在悲苦中沉淪,端 看今天晚上過不過得了這一關!」   申無忌擰著眉心道:「三叔業已說了話啦,一朝面便往死處干,要是我們過不 了關,這些邪蓋龜孫也休想落個囫圇!」   金淑儀目光深澈,夜暗中流閃著微微的瑩波,她悄聲道:「這些人還在等待什 麼?」   費雲冷冷一笑,道:「他們要先摸清我們隱伏的位置,免得悶著頭摸進來吃上 暗虧!」   金淑儀道:「就像這樣僵持著,他們便能摸清我們各人的掩藏之處?」   唇角浮動著那樣狠酷的一抹意韻.費雲道:「對方希望我們在相持不耐之下, 顯露出某些足以引發他們注意的舉動來,或者,他們更巴盼我們搶先撲出去和他們 交刃!」   金淑儀道:「我們不會那麼傻!」   費雲神色憂慮的道:「我們是不會那麼傻,但他們卻知道有一個方法將很可能 逼使我們這麼干!」   怔了怔,金淑儀忐忑的道:「大司律,你是說……」   費雲沉沉的道:「我們不可能與對方一直僵持下去,天色遲早會亮的,但白晝 和黑夜的影響猶非主要,他們必已另派人手抄襲樓主那邊,等那邊的搏殺開始,我 們還能在林子裡憨得下去麼?」   驀地抖了一下,金淑儀驚恐的道:「莫非——連我大嫂亦將陷入敵逆的包圍之 中?!」   費雲苦笑道:「如果我的推斷不錯,怕是難以避免的了;二姑娘,你該清楚, 他們最大的目標原就在樓主身上,我們已經遭至圍襲,對方又怎會忽略了樓主?」   金淑儀急切的道:「不能任他們迫使我大嫂陷入危境,決不能,大司律,我們 必須盡快前往馳援!」   費雲輕輕的道:「對方就希望這個樣子,二姑娘,稍安毋躁,我和你的心情完 全相同,可是我們卻不能做無謂的犧牲,端端中了他們的圈套,白便宜了這般披著 人皮的畜類,否則,別說幫不上樓主的忙,更遂了他們各個擊破的奸計!」   金淑儀焦惶的道:「那,我們該怎麼辦呢?總不能呆在這裡,讓他們牽制得毫 無作為啊……」   費雲道:「二姑娘,我正在盤算該怎麼辦,從情況有了突變的那一剎開始,我 便已經在思考這個問題了。」   申無忌悶悶的道:「依我看,也不用管什麼明裡暗處了,好歹朝外撲,頭一掄 便放倒他個三五十,跟著來的不過是場混戰,大家併肩子開宰,誰輸誰贏,還難說 得很吶!」   費雲搖頭道:「怕他們有陰謀在,若是我們朝外一撲,全陷進敵陣裡,個個被 纏死了脫不開身,事情就麻煩啦!」   申無忌有些不以為然道:「就憑這干雞零狗碎!我說老費,你也別把他們估得 太高了,拼過好多次,那些灰孫子亦不見得有什麼出類拔萃之處.一待交鋒,照樣 該倒的倒,該跑的跑,鬼哭狼嚎,比我們更要響上三分!」   費雲深沉的道:「申無哥,我們還是穩著點,眼下的光景,敵逆的本錢比我們 要大,死拼硬搏,他們不怕蝕,我們可是陪襯不起!」   金步雲這時開口道:「無忌,費雲的話說得不錯,目前可是萬萬魯莽不得,我 們不怕拼,不怕死,求的卻是個值得不值,我們便豁上這條命,也要撈個滿盆滿罐 才划算!」   申無忌悻然道:「怕只怕我大妹子那邊等不及了!」   金步雲轉過臉來,低聲道:「時效問題不可忽略,費雲,你倒是快快定下主張 .我們也好鼓上勁狠狠幹他一場!」   費雲鎮靜的道:「是,三叔爺,我正在琢磨。」   樹上,「二判官」易爾寬壓著嗓門道:「注意,那些王八蛋往裡逼進了幾步… …又都停住了,娘的,不知在弄些什麼玄虛!」   費雲合目垂眉,恍若不聞,一張臉冷凝得毫無表情!   緊握著手上的金環大砍刀,申無忌瞪著一對牛眼,聲音由齒縫裡進出來:「再 近一點,個狗操的怎麼不一頭撞進來?老子要不手起刀落,先斬落他幾顆人頭,老 子就他娘不姓申!」   於是,費雲吁了口氣,非常輕細卻非常急促的向他左右及掩靠在樹頂上的各人 ,說出了他的應敵策略,正如他的預料,立即遭到了某些人的反對。   費雲堅定的道:「現在不是爭執的時候,當此大難,我們每個人的責任與肩負 全都一樣的沉重和艱辛,雖則在不同的地方,為『金家樓』效死搏命的夾心卻毫無 二致,情勢緊迫,萬望大家俯允陋見,勉予體行,莫再做無益的延宕!」   說著,他用祈望的目光瞧向金步雲,金步雲歎了口氣,沉緩的道:「費雲的主 張很殘酷,也很冒險,但卻是解決現實危困的好法子,大家就別再爭了,照他的意 思做吧!」沒有人再說什麼,一片僵窒的沉默裡,卻令人深刻的感受到那種椎心的 生離死別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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