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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 寶 誌 異

                     【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財能移性
    
        天氣不大好,有絲絲細雨飄落,雨裡偶而雜著幾朵雪花,再經北風一吹,真個寒徹
    肌骨,光景還不到入黑,週遭也已是陰沉沉的一片了。 
     
      「彤雲館」隔著「返璞堂」的垛子窯有四條街,是處挺清靜的會館,原是專門準備 
    著給山東到此地來公幹或走學的仕子鄉親個暫時落腳用的,久而久之,約莫館務不濟, 
    便索性對外也開放了;兩層樓房成三面「同」字形的格局,高牆大院,還相當氣派呢。 
     
      苦雨淒風裡,晦霾的天色便不晚也算晚了,「彤雲館」那三排相連的樓房中疏落落 
    的亮起了燈火,暈黃的光亮閃晃不定,反映出一團團的朦朧,看上去,竟有幾分寂寥孤 
    伶的感覺。 
     
      錢來發押著三輛雙轡烏篷車,就在這時辰悄無聲息的駛進「彤雲館」南側的一條暗 
    巷之內,馬車尚未停妥,焦二順已從隱蔽處跳了出來,急匆匆迎上頭一輛烏篷車的馭座 
    。 
     
      馭座上坐著兩個人,一個是駕車的把式,另一個,就是深裹斗蓬的錢來發,他眼見 
    焦二順迎了上來,微微—側身壓低嗓門問:「情況怎麼樣?」 
     
      焦二順小聲道:「都差不多,白日裡,『返璞堂』派得有人過來招呼打點,一入了 
    黑,派來的人就回去交差了,姓武的這幾天過得還挺消遙—一」 
     
      錢來發道:「現在只有他一個。」 
     
      朝另一個方向呶呶嘴,錢來發道:「另一位呢?」 
     
      焦二順道:「和這裡光景相似,我叫牛福在那邊緊盯著,便有任何突發狀況,我們 
    也會馬上得到傳報,決計誤不了事。」 
     
      皺皺眉,錢來發道:「牛福成麼?」 
     
      焦二順陪笑道:「被我夾磨了這麼些年,就算嫩姜也被夾磨成老薑了,何況踩盤釘 
    梢,不是什麼艱難事,他這點機伶還有……」 
     
      騙腿下了馭座,錢來發抖了抖身上的雨水,歎了口氣:「這鬼天氣,風生雨,偶而 
    猶雜著雪花,冷不說,尚泥濘載途,我們倒好,居然端挑著這等日子,老遠巴巴給人送 
    銀子來了,唉,想想難過,我對我爹也不曾如此孝敬過……」 
     
      焦二順忙道:「你老不用懊惱,銀子送出去是有代價的,正如楚姑娘所說,要是因 
    此形成窩裡反,當不住姓帥的那—伙就連根拔啦!」 
     
      錢來發望著眼前的「彤雲館」,沉聲道:「你說姓武的是住在『甲』字二樓九號房 
    ?」 
     
      焦二順道:「一點不錯,我就住在他對面十二號房,你老可以大大方方跟我進去, 
    館裡執事的人包管問也不會多問一聲。」 
     
      錢來發笑了:「你小子膽量倒不小。」 
     
      焦二順哈哈腰道:「所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原是來發爺一向調教得好。」 
     
      「哧」了一聲,錢來發笑罵道:「少他娘給了鼻子長了臉,我們進去獻寶吧。」 
     
      焦二順迅速的道:「來發爺,巷子底門外種著五棵大榕樹的那一家,已被我暫時租 
    了下來,我先把三輛篷車帶過去,叫他們把東西搬進前廳裡候著,只等姓武的一到,便 
    可讓他見識『富貴逼人來』的氣勢了!」 
     
      揮揮手,錢來發獨自行向巷口,一邊緊緊裹了裹身上的斗篷,只這一歇,雨,似乎 
    下得更大了。 
     
      由焦二順輕輕叩門,「甲」字二樓九號房裡幾乎立刻就有了回應:「是哪一位?」 
     
      回答的聲音稍嫌高亢尖銳,但卻穩定和暢,沒有那種被打擾之後不快的意思,錢來 
    發拿眼色詢問焦二順,焦二順點點頭,表示答話的人就是正點子武傳青不誤,然後,他 
    乾咳一聲,不急不慢的道:「武二爺,小的奉敝居亭之命,特地前來向大爺你請安,如 
    不見棄,是否可以讓小的踵前面謁?」 
     
      話說得客氣,而細究起來未免含混,可是屋內的武傳青顯然沒有想到去「細究」, 
    步履聲起,房門隨即啟開,當門而立的,就是瘦瘦高高,臉頰無肉的武傳青本人。 
     
      焦二順順勢躬身作揖,滿面堆笑:「小的焦二順,這廂見過二爺一一」 
     
      打量著焦二順,武傳青本能的問:「你也是『返璞堂』的兄弟麼?」 
     
      錢來發從焦二順身後閃現出來,笑容可掬的道:「武兄,能不能進你房裡說話?我 
    有極重要的事,必須和你面談?」 
     
      怔了怔,武傳青不禁帶幾分疑惑的問:「恕我眼拙,好像不曾見過尊駕……」 
     
      錢來發笑道:「一回生,二回熟,四海之內皆兄弟,談上了路不就成為好朋友啦? 
    武兄,請你相信我,這趟可是給你帶了天大喜訊來的!」 
     
      武傳青轉動著一雙黃濁濁的眼珠子,滿頭霧水的道:「給我帶來天大喜訊?什麼喜 
    訊?」 
     
      錢來發低促的道:「這裡不便深言,尚請借—步入房細表。」 
     
      略一猶豫,武傳青還是開門戶容錢來發、焦二順兩人進了房,當然,那「天大喜訊 
    」,無疑也是一個能以登堂入室的重要誘因。 
     
      這間上房的面積相當寬敞,床幾桌椅的質地與式樣也不差,相互襯托起來,就是一 
    間頗為舒適悅目的客居了;入室之後,武傳青並沒有肅容落坐,他看看錢來發,又望望 
    焦二順,忍不住再次開口追問:「二位和『返璞堂』是不是有什麼關係?此地我很陌生 
    ,除了『返璞堂』,並不認識什麼人,你們可別找錯門了。」 
     
      錢來發和和泰泰的道:「不會找錯門,武兄,只要你是『掌心雷』武傳青,就斷不 
    會錯!」 
     
      武傳青道:「我是武傳青一一」 
     
      他倏忽住口,退後一步,神色間現露出高度的戒惕,聲音也變得冷硬了:「二位到 
    底是何方神聖?又如何知曉我武某人名號及住處?來此意欲何為?」 
     
      錢來發十分懇切的道:「你先別緊張,武兄,我們來此,絕對善意,正如我適才所 
    言,乃是為你帶來了天大喜訊,待你知悉詳情之後,包管雀躍三丈—一」 
     
      武傳青哼了一聲,仍然採取警戒姿態:「且把話說清楚,我又不是三歲稚童,豈有 
    那麼容易激動的?」 
     
      錢來發笑瞇瞇的道:「首先我要聲明,我們兩個,都不是『返璞堂』的人,更是他 
    們不去不快的死敵,我叫錢來發,他叫焦二順,這樣—引介,武兄大概就全明白了?」 
     
      宛如一聲早雷響在頭頂,驚得武傳青猛的跳將起來,身形暴旋,雙手手心裡已各自 
    冒出一枚閃亮銀膽,他瞪鼓著兩隻濁黃的眼珠,光景活脫光天化日之下見到了鬼:「你 
    你你……錢來發,你真正狂妄囂張到了極處,你想先下手為強?想趁我落單的時候將我 
    夾殺?我告訴你,姓武的既然敢來,就不是一盞省油燈,有什麼手段儘管使出來,姓武 
    的決計同你豁拼到底!」 
     
      錢來發雙手連搖,笑得彷若財神獻寶:「武兄暫且稍安勿躁,你看看我們兩個的樣 
    子,像是來尋你晦氣的麼?正好相反,我們乃是來和你攀交情,談斤兩的呀。」 
     
      焦二順也脅肩諂笑:「可不是麼?武二爺,我們來發爺素仰二爺你通情達理,明辨 
    時務,這才不辭辛勞,於此風雨天氣,親來拜謁,不但借而表達來發爺一番敬情之念, 
    尤且另有實惠以傳心意……」 
     
      武傳青遲疑著收回了勢子,臉上仍是一片不解之色:「你們真把我搞糊塗了,你們 
    到底想要什麼?意圖何為?」 
     
      錢來發一派安詳的道:「不要急,武兄,聽我為你稍加解說,馬上就能恍然大悟; 
    這次武兄駕臨此地,目標約莫是衝著我錢某人來的吧?」 
     
      沉默片歇,武傳青爽落的道:「不錯。」 
     
      錢來發笑道:「聽說『返璞堂』方面,付給武兄助拳的酬勞,是三萬兩銀子?」 
     
      明白人家已經摸清了底細,武傳青也不隱瞞,十分光棍的道:「是這個數,而且已 
    預先付過一萬五千兩,算是定金。」 
     
      點點頭,錢來發瞇著雙眼,慢吞吞的道:「我們來打個商量,武兄,『返璞堂』出 
    的那點價錢,未免過於辱沒你了,以武兄的聲望份量、實力,決不止這個數目,我也來 
    開個價,六萬兩現錢一次付清,武兄,你怎麼說?」 
     
      黃濁濁的眼珠子驀然一亮,武傳青不由嘴巴微張,鼻翅急速翕動起來,他努力定下 
    心神,「呷」聲嚥了一口唾沫:「你,呃,為什麼要這麼做?」 
     
      錢來發意態悠閒的道:「很簡單,他們出價請你幫場,我也拿錢邀你助拳,武兄, 
    打開天窗說亮話,你和『返璞堂』沒什麼交情,同我亦無甚淵源,過日子不容易,如此 
    折騰,莫非為了賺上幾文,誰的價碼高,就表示誰的氣勢大,看錢辦事,水漲船高,這 
    人間世上,可現實得緊哩!」 
     
      武傳青瘦窄的雙頰往上抽起,深深吸了一口氣:「話是不錯,但總有點不好意思, 
    錢老兄,你知道,我已先收過他們的定金……」 
     
      錢來發道:「這純係買賣,無關道義,你和他們不親不故,非戚非友,拿性命掙銀 
    子,當然就得挑那價錢高的、風險小的主兒,這沒什麼說不過去的地方,換成帥孤俠、 
    沈落月任何—個,也會照樣如此!」 
     
      又嚥了口唾沫,武傳青吶吶的道:「讓我考慮考慮……」 
     
      錢來發笑嘻嘻的道:「武兄,恕我唐突,你有老婆孩子沒有?」 
     
      武傳青不解的道:「你問這個幹啥?我老婆死了十好幾年了,給我留下兩個半大小 
    子……」 
     
      連連點頭,錢來發同情的道:「也真苦了你,武兄,我們姑不論『返璞堂』給你的 
    酬勞總價是多是少,他們僅只先付予你半數,也就是一萬五千兩銀子,嗯?」 
     
      武傳青道:「是這個數。」 
     
      錢來發緊接著問:「剩下一半,他們說好什麼時候給?」 
     
      武傳青苦笑道:「事成之後……」 
     
      做了個詫異之極的表情,錢來發道:「簡直是荒天下之大唐,武兄,容我說句喪氣 
    話,假設事情不成,你壯志未酬身先死,剩下的一萬五千兩銀子,你認為他們還會仁盡 
    義至的送去給那兩個無父無母的孤兒麼?」 
     
      怔忡半晌,武傳青吃力的道:「這個……我卻不曾想到。」 
     
      錢來發雙手—攤,道:「就算他們有這個心,萬一返璞堂」的幾個頭,本身出了問 
    題,這筆錢又去向誰討?他們事先可有妥善的安排?」 
     
      武傳青吶吶的道:「呃,好像沒有聽他們提過……」 
     
      歎了口氣,錢來發雙手合十,表情非常虔誠:「今天遇上我,武兄,不是我自誇一 
    句,你真算遇上貴人了,要不是我,你想想你會吃多大的虧?拿一條性命去拼,裡裡外 
    外,只得區區一萬五千兩銀子,憑你的行情,值得麼?」 
     
      焦二順在旁「嘖」「嘖」有聲:「帥孤俠、沈落月他們也太不憑良心了,邀人助陣 
    ,大家豁上的可是生命,出這點錢就誘人賣命,不叫佔便宜,叫什麼?」 
     
      錢來發緩緩的道:「幸好我們來得及時,武兄未曾上此惡當,說起來也算是雙方的 
    福氣,否則,換一個場合碰上,便難免兵戎相見,生死存亡且不去說,武兄空冒這等的 
    風險,就大大的划不來了……」 
     
      突然,武傳青「咯崩」一咬牙,惡狠狠的道:「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返璞 
    堂』整我這樣的冤枉,就怪不得我要打他們的翻天印,錢老兄,一句話,我倒邊了!」 
     
      錢來發頗見欣慰的笑著道:「我早就知道武兄是一位通情達變,明審利害的人,如 
    今果然證實我的判斷不差,武兄,我可以向你保證,你的選擇一定是正確的!」 
     
      向錢來發重重的抱拳,武傳青一臉凜然之色:「往後還得錢老兄多加關照,多為提 
    攜,便是替錢老兄赴湯蹈火,我亦在所不辭!」 
     
      錢來發忙道:「言重言重,武兄,咱們可是惺惺相惜呀。」 
     
      焦二順輕聲道:「來發爺,我們是爽脆人,現在可以請武二爺去提銀子了吧?」 
     
      身子一斜,錢來發笑對武傳青,同時伸出手去,做了一個「請」的表示。 
     
      牛福穿著一身黑色油市靠,頭戴斗大竹笠,當他在「昇平客棧」橫街轉角處出現的 
    時候,錢來發猛然間還真沒認出是他。 
     
      焦二順低聲向牛福打過招呼,目光一面巡視四周:「怎麼樣?那一位還在客棧裡吧 
    ?」 
     
      牛福先衝著錢來發見了禮,才搖著腦袋道:「那傢伙約莫悶得慌,獨個兒出來快有 
    半個時辰啦。」 
     
      不由吃了一驚,焦二順著急的道:「人出來了?你可掌握住他的行蹤?」 
     
      牛福笑道:「這還能讓他跑得了?我一直就跟在暗裡綴著他,姓嚴的酒癮挺大,如 
    今正窩在『昇平客棧』斜對面的一家小酒鋪裡灌黃湯哩!」 
     
      錢來發接口道:「酒鋪子裡人多不多?」 
     
      牛福捂著嘴道:「飯口的時間早過了,加上這種陰寒潮濕的下雨天,那間鋪子裡鬼 
    冷冰清,不見半個客人,僅有嚴逸山一個在獨酌,模樣蠻悠閒——」 
     
      焦二順望著錢來發,道:「你老的意思?」 
     
      考慮了一下,錢來發道:「銀車安置妥了?」 
     
      牛福趕緊代應道:「只隔著客棧一道街口,有個不知是哪一姓遺下的廢棄祖祠,地 
    方又靜又僻,三輛篷車已經停在祠院裡頭,近便得很。」 
     
      錢來發道:「好吧,我們就到酒鋪子裡去和他打交道,焦二順陪我進去,牛福守在 
    外面把風,人放機伶點,別他娘愣頭愣腦的露了形藏!」 
     
      牛福哈下腰道:「來發爺放心,我包管不會誤你老的事。」 
     
      雨還在淅瀝的落著,陰寒之氣越重,這天候,喝雨盅可不正好?錢來發抹一把臉上 
    的水漬,忍不住也想燙上—壺了。 
     
      「昇平客棧」的斜對面,有一條黑黢黢的窄巷,巷子裡便開著那家酒 
    鋪,鋪子的門面只有巴掌大,簷下掛著一隻原來不知是什麼顏色,現在卻泛成一團灰白 
    的油紙燈籠,燈籠上的字跡早已模糊不清,倒還有那麼點暈濛濛的黃光在殃動,好歹指 
    引出這是個賣酒食的所在。 
     
      窄巷的路面不但泥濘,更且凹凸不平,錢來發和焦二順、牛福三個人一腳高一腳低 
    的踩踏到酒鋪門前,沒聞到犧香,褲管上已先沾滿泥污。 
     
      牛福當然明白自己是幹什麼來的,一到酒鋪門口,他趕忙找—處隱蔽之所窩著去了 
    ,焦二順搶前—步,掀開厚重的棉簾,側身讓錢來發進入。 
     
      整個鋪面,裡外裡只有六張方桌,大體還算乾淨,燃著幾盞牛脂吊燈,光線也挺明 
    亮,掌櫃的是個枯瘦老頭,一見錢來發與焦二順進來,立刻慇勤迎上,堆起滿臉笑容: 
    「二位客倌好興致,請問是用飯還是喝酒?」 
     
      錢來發一眼就已看到靠在角偶處據案獨酌的嚴逸山,嚴逸山也是個胖子,不過卻胖 
    得並不可愛,滿臉橫肉,獅鼻闊嘴,雙層下巴上叢生著毛雜雜的短髭,一隻狹長的粗布 
    裹卷便斜依在板凳旁邊,錢來發同焦二順入店,他卻連眼皮子也沒有撩動一下,管自喝 
    他的老酒。 
     
      焦二順先請錢來發在進門的位置落坐,然後才交待掌櫃的道:「我們是喝酒,來幾 
    碟小菜,燙半斤花彫,呃,再加個熱湯就成。」 
     
      掌櫃的疊聲答應,逕自張羅去了;錢來發向焦二順便了個眼色,焦二順幾乎不可察 
    覺的點了點頭一—不錯,那個據案獨酌的胖子,正是嚴逸山。 
     
      姓嚴的桌上已經擺著三隻錫酒壺,有兩壺像已喝空了,而一壺盛酒四兩,也就是說 
    他半斤老酒早灌下肚,看起來卻面不紅,眼下濁,舉止如常,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顯 
    見是個海量。 
     
      錢來發穩坐不動,且等掌櫃的端來酒菜,略一招呼退到後面,他才端起焦二順斟滿 
    的酒杯,仰頭乾下一盅,十分斯文的站起身來。 
     
      焦二順隨著錢來發的動作望向角偶,嚴逸山仍然安坐如恆,七情不現,正在舉箸夾 
    起一塊五香豆腐乾往大嘴裡送。 
     
      於是,錢來發走到嚴逸山的桌前,老實不客氣的拖出對面另一張板凳坐下,同時衝 
    著嚴逸山神情暖昧的一笑。 
     
      五香豆乾塞進口中,嚴逸山凸著兩隻豬泡眼瞪著錢來發,卻是只管咀嚼,沒有出聲 
    ,好像嚥下這塊豆腐乾,比什麼都來得重要。 
     
      錢來發拿起桌上的錫壺,將嚴逸山面前的空杯斟滿,然後雙手互疊在桌沿,用一種 
    既開朗又愉快的聲調道:「逸山兄,寒夜獨酌,雅興不淺,貿然打擾,還希望不要影響 
    你的清趣才好。」 
     
      嚥下嘴裡的東西,嚴逸山粗著嗓門道:「你已經影響我的清趣了。」 
     
      錢來發微微欠身道:「抱歉之至,逸山兄,我只耽擱你很短的—點時間,事過之後 
    ,你可以繼續獨酌,並且,並且,我保證你會越喝越愉快。」 
     
      嚴逸山打量著錢來發,沉沉的道:「你是何方神聖?」 
     
      錢來發朝後看了看,見店裡的人並未出來,這才伸手入懷,摸一錠代表他個人字號 
    的特製小巧金元寶,端端整整的擺在嚴逸山面前。 
     
      嚴逸山取過那枚精緻的金元寶,湊目細瞧,突然間,他臉上的纍纍橫肉抽緊了,呼 
    吸也立刻變得粗燭起來:「錢——來——發?」 
     
      拱拱手,錢來發笑道:「正是不才。」 
     
      把金元寶放回桌面,嚴逸山的肩背已經弓起,右手也握住了支在凳邊的狹長粗布裹 
    卷,他的聲音是從喉嚨底逼出來的:「錢來發,你想怎麼樣?」 
     
      錢來發小聲道:「想和你談樁買賣,交個朋友。」 
     
      顯然是大出意外,嚴逸山愕然道:「什麼?你要和我談買賣,交朋友?」 
     
      錢來發笑道:「這有何不可?逸山兄,我們本來亦不是仇人呀!」 
     
      嚴逸山形容迷惑的道:「可是,你此時此地找上了我,大概已經知道了那檔子事, 
    在這種情形下,你會同我談買賣、論朋友?」 
     
      錢來發平靜的道:「最壞的場面尚未發生,事實亦不曾鑄定,在此之前,我們至少 
    還算沒有纖葛,沒有纖葛,就有圜轉餘地,所以,我認為彼此先找個時間談談,或者對 
    雙方都有利。」 
     
      唇角痙掣了一下,嚴逸山滿懷疑竇的道:「你待和我談什麼?」 
     
      錢來發叉開左手拇指與小指,做了個「六」的表示,單刀直入的道:「我出的價錢 
    是六萬兩現銀,馬上付,條件是反過來幫我打『返璞堂』。」 
     
      嚴逸山的表情先是一片木然,又逐漸轉為猶豫,再接著頗見煩惱,好半晌之後,他 
    始湊近上身,音調極低極低的道:「錢來發,你來找我,除了你,還有什麼人知曉?」 
     
      錢來發也神秘兮兮的道:「放心,此事極端隱密,只有我身邊幾個心腹曉得,絕對 
    走漏不了風聲!」 
     
      宛如在同一股看不到的壓力掙扎,嚴逸山的臉色時陰時晴,變幻不定,他目光直直 
    的凝視著面前的酒杯,嘴皮子不停翕動,驀然,他右手握拳,猛擊左掌,發出「啪」的 
    一聲沉響:「你是說——現銀?」 
     
      點點頭,錢來發道:「不錯,六萬兩白花花的現銀,而且銀子已經運到,就在離這 
    裡不遠的地方,逸山兄,僅須你一句承諾,三車連封鞘都未啟開的銀子,就完全屬於你 
    的了!」 
     
      嚴逸山的雙層下巴顫了顫,有意故作輕鬆:「難道說,你不怕我拿了銀子之後反悔 
    ?」 
     
      錢來發泰山篤定的道:「價值便是一種肯定,也是一種約束,人的本性,會隨著價 
    值的高低調整對信諾的程度,而六萬兩銀子不是小數目,它的約束力相當大,如果有人 
    拿了六萬兩銀子不辦事,銀子就會變成夢魘,纏得他連覺都睡不著——」 
     
      眼皮子忽然跳動,嚴逸山急忙道:「銀子現在何處?」 
     
      錢來發好整以暇的道:「先要你—句承諾。」 
     
      吸一口氣,嚴逸山略現緊張:「這一切一—不會是個詭計吧?」 
     
      錢來發搖頭道:「若是詭計,我在其中會有什麼利益?」 
     
      嚴逸山雙手互叉,似乎連說話都顯得艱難了:「也罷……我答應站到你這一邊。」 
     
      錢來發笑吟吟的道:「好極了,逸山兄,這才是明智的抉擇,至於該如何站到我這 
    一邊,在你點算銀兩的過程中,我會詳細相告……」 
     
      焦二順適時閃了過來,輕聲輕氣的道:「來發爺,包括嚴大爺的酒菜帳,我全已會 
    過了,是不是現在就請嚴大爺發財去?」 
     
      錢來發首先起身,順手將桌上的小金元寶塞入嚴逸山的懷中,邊眨眨眼道:「這算 
    見面禮,逸山兄,留著作個紀念吧。」 
     
      嚴逸山懷裡揣進了這錠小小的金元寶,腦袋卻亂哄哄的有如一團纏繞的絲麻,他茫 
    茫然跟著錢來發與焦二順往外走,似乎有種騰雲駕務的感覺,要不是焦二順提醒,他差 
    點連支在凳旁的傢伙都忘了帶一—發財的滋味,居然也這般難辨甜酸苦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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