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虎威驚煞
「返璞堂」「無上雙刀」的垛子窯座落在鬧市當中,兩層樓的一幢磚瓦房,下頭是
三開間的店面,店面不賣別的,只做茶館,但見人來人往,生意還挺不錯,二樓上,才
算是「返璞堂」的堂口。
天色剛剛傍黑,華燈初上,「返璞堂」樓下這家掛名「清心」的茶館正熱鬧著,一
片喧囂聲中,夥計們裡外張羅,端茶送水,手巾把子滿天飛,光景看不出絲毫江湖味道
,這幫子刀頭舐血的人王,委實生財有道哩。
換穿了一襲灰土布長衫的錢來發便坐在街頭斜對面的一爿涼粉攤上,叫的一碗冰鎮
涼粉根本未動,他用心觀察「返璞堂」週遭的地形環境,業已很有一陣子了。
他也在等候楚雪鳳,大姑娘繞到後巷子附近探測情況去了,他們都認為從大街鬧市
上正面動手不合宜,能找個冷僻點的地角收到同樣的效果,才是最好不過。
錢來發已與楚雪鳳有了約定,由他出面亮相,為主力搏擊,楚雪鳳隱在暗處相機協
助,採取各個襲殺的分誘方法,以免捅翻馬蜂窩而陷入進退維谷的窘境。
夜色更濃了些,但市囂未已,「清心茶館」依舊生意鼎盛,發財得緊。
楚雪鳳飄然而來,她也換了一身毫不惹眼的玄色衣裙,頭上包著同色發巾,低首垂
眉薄凝輕愁,模樣倒像,呃,像個新寡文君。
管自拉了一張竹凳和錢來發同桌坐下,楚雪風向擺攤子的老大娘要了一碗涼粉,津
津有味的吃將起來,直吃下大半碗,才把手中的瓷匙放下,然後,掏出絲絹來,好整以
暇的輕輕拭印嘴唇。
錢來發笑了笑,低聲道:「你倒相當沉得住氣。」
楚雪鳳眼波橫起,道:「坐在涼粉攤子上不吃涼粉,卻是幹什麼來的?這表示你有
心事,心事何在,只看你兩眼不停往茶館那邊打轉,就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了!」
錢來發道:「我早想到這一層上,楚姑娘,沒有人注意過我,四周的情況,全已在
我的嚴密掌握之中,稍微有個風吹草動,我立時就會有所警覺。」
楚雪鳳道:「還是盡量保持從容自然,不露痕跡的好。」
錢來發拿起面前粗糙的瓷匙,興味缺缺的舀了一匙涼粉送進嘴裡,一邊吸吮,邊含
混的問:「怎麼樣?你那邊探出什麼名堂來沒有?」
楚雪鳳小聲道:「也不知是好消息或是壞消息,我偷聽到把守夜門的兩個傢伙在閒
談,說帥孤俠偕同鐵剛出門辦事去了,要兩三天才回得來……」
錢來發道:「這當然是好消息,方便我們各個擊破呀!」
楚雪鳳不以為然的道:「可是,卻妨礙我們一網成殲,錢來發,斬草不除根,春風
吹又生!」
舐著嘴唇,錢來發道::「別太貪心,一網成殲固然是好,但也要有這個力量辦到
才好,假設他們大伙全聚在一起,老實說,我可沒有把握裡外通吃,如今少了兩員勁敵
,正是天賜良機,合了我們分別襲殺的計劃,楚姑娘,這是好兆頭!」
楚雪鳳沉著臉道:「叫你再高興一些——不止少了兩員勁敵,『六六骷髏』也跟去
了一半,還剩六個在家,這豈不是更輕鬆愉快了?」
搓搓手,錢來發道:「不用著惱,楚姑娘,讓我們穩紮穩打,一步一步來,走得了
和尚走不了廟,其餘的那些,不知往何處躲上?」
楚雪鳳冷著聲道:「我們還是按照原先的打算,從後面那條黑巷子動手?」
錢來發道:「當然,前頭靠著大街,只怕礙事,我們又不是官兵捉強盜,越能避人
耳目越好!」
楚雪鳳一撇嘴:「有什麼好含糊的?」
錢來發不慍不怒,像在呵慰孩子般和顏悅色的道:「這無關含糊與不含糊的問題,
楚姑娘,血腥之事,容易驚世駭俗,最好能隱諱些,不管怎麼著,殺人總不作興那麼理
直氣壯,你說對不對?」
楚雪鳳想想也不由笑了,她佯嗔道:「少在我面前倚老賣老,聽你口氣,簡直把我
當小孩子哄了!」
錢來發道:「本來嘛,你在我眼裡就是個孩子,年歲同經驗,全相差好一大截哩!
」
以手支顎,楚雪鳳瞧著錢來發,道:「你今年高壽啦?」
錢來發笑瞇瞇的道:「帶虛歲,四十七了,年近半百,土已埋到肚皮上啦。」
啐了一聲,楚雪鳳道:「上陣之前,別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錢來發淡淡的道:「求吉利要靠本事,非憑徵兆,這方面我有很多經驗。」
楚雪鳳笑道:「錢來發,在我與你見面之前,聽聞過許多許多有關你的傳說,我覺
得,你真是一個非常奇怪,也非常有趣的人!」
錢來發慢條斯理的道:「傳說大多以訛傳訛,當不得真,有些人就喜歡撲風捉影,
渲染附會,常把一樁芝荒麻綠豆般的小事誇大到驚鬼動神,你可別相信那些。」
楚雪鳳極有興致的道:「錢來發,大家都講你很有錢,能不能告訴我,你到底有多
少家當?」
嘿嘿一笑,錢來發道:「你真想知道?」
用力點頭,楚雪鳳又忙道:「不過,我只是好奇心重而已——」
錢來發笑了:「不必解釋,我並未懷疑你別具用心;楚姑娘,想從我這裡發橫財的
夥計不少,實際上極少人能夠成功,也有那到手的,卻已都埋在地下了!」
楚雪鳳眉梢子一挑:「犯不著給我提這些,我一同是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少沾邪
門兒!」
錢來發頷首道:「你能這樣想,橫禍就遠去了,唔,你不是想知道我到底有多少家
當麼?其實也不算多,如果省吃儉用,約莫十輩子八輩子儘夠了。」
楚雪鳳咋舌道:「老天,那該有多少錢呀?」
錢來發聳肩道:「你自己算吧,楚姑娘,然而我得告訴你,錢這玩意,最易招災惹
禍,如何運用,才能發揮它的功果,實在是一門極大的學問,有錢的人,並不見得就是
快樂的人,銀子壓在肩上,往往也是挺沉的呢!」
楚雪鳳若有所思的微微點頭:「還有一說,錢來發,他們講你時常多愁善感,會對
一朵枯萎的小花落淚,為一隻瀕死的鳥兒嗟歎,但是,轉眼之間,你又可連斬數十人而
面不改色,告訴我,你的情緒變化,真會這麼快得幾近無常麼?」
錢來發道:「這個傳言卻未免渲染過甚了,我是個人,自亦有人的七情六慾,如何
能這般反覆多變?把心態隨時置於絕對相反的沖激中?不過,我對情緒的控制倒頗為靈
活,收放之間,另有心得。」
楚雪鳳笑道:「你真是個奇怪的人,錢來發,怪得可愛,也怪得可怕……」
望一眼桌上的涼粉,錢來發掏出兩枚制錢丟在一邊,輕聲道:「走吧,不管我是可
愛或是可怕,都得上場應卯了,辰光差不離啦。」
站起身來,楚雪鳳道:「我走前面,你隨後跟著就行。」
「返璞堂」那幢兩層磚瓦樓之後,是一條巷弄,巷弄裡比起前街來可就冷僻多了,
不但冷僻,更且陰暗,陰暗得好像能跳出鬼來。
整條巷弄中,只有「返璞堂」的後門外懸掛著一盞小小的紅油紙燈籠,燈籠上還寫
著一個黑色的「璞」字,兩條漢子便靠在門邊低聲閒聊著,手上甚至連傢伙都沒有,真
是太平日子過慣了。
進入巷內的楚雪鳳開始時還用緩慢的步子行走,當她接近到那兩名守衛丈許遠的距
離,突然身形前掠,有若一陣狂飆般急速擦過那兩人身邊,兩位仁兄齊齊驚噫一聲,抬
眼瞧去,卻連影子都不見了!
兩個人在怔愕片刻之後,開始小心翼翼的往前搜索,並同時從靴筒子裡各拔出一柄
珵亮的匕首來,原來兵刃是藏在暗處!
楚雪鳳引開這兩名看守衛的動機十分明顯,乃是有意替錢來發引路進門,錢來發自
不猶豫,一蹁腿,人已過了牆頭。
當他毫無聲息的落到一叢花樹旁邊,楚雪鳳已俏生生的在候著他了,這娘們的身手
果然靈快,不同凡響!
一伸大拇指,錢來發低笑道:「真有你的,楚姑娘!」
楚雪鳳干淡的道:「後院左側方有間褐斑竹搭成的屋子,帥孤俠與沈落月取其清靜
,常在裡面談話議事,我們先到那兒探探看,運氣好,說不定就能碰上。」
錢來發道:「他們的寢居在樓上?」
楚雪風向二樓飄去—瞥,道:「不錯,二樓上面很寬廣,但受制於進出路的格局,
下手不大方便。」
目光往左邊搜視,錢來發道:「我們就從竹屋子開始找吧!」
楚雪鳳引著錢來發迅速行去,但見她利用地形地物的掩蔽,時起時伏,時繞時轉,
身影飄忽,腳下無聲,倒真有幾分冤魂回門來的味道,看在錢來發眼裡,不覺陰森森的
似有鬼氣!
兩人—前—後,很快已來到那幢竹屋之側,竹屋要比錢來發想像中來得大,四周還
種植著枝葉濃密的榕樹。看上去,就予人一般蔭涼的感覺。
竹屋中亮著燈,燈影與人影交晃,卻不知是誰在屋內。
楚雪鳳輕輕指點,悄細的道:「屋裡有人!」
錢來發憋著聲道:「得先弄清楚是誰才好下手,可別搞錯了!」
湊到錢來發耳邊,楚雪鳳吐氣如蘭:「這一層不用顧慮,除開帥孤俠和沈落月兩個
,別人不聞召喚,決不敢擅自闖入,你只管朝狠處做,錯不了!」
錢來發搔搔頭,道:「也罷,我自當見機行事!」
楚雪鳳加上兩句:「動作要快,不能給他示警的機會。」
錢來發沒有回答,大步踏向竹屋門前,而門是虛掩著的,燈光從門縫透出,投映—
道兩指寬的光線在地下,他乾咳—聲,並極有禮貌的伸手輕輕叩門。
屋裡立時傳來一個清亮有力的聲音:「誰?」
錢來發不急不慢的道:「我要見沈落月沈二當家。」
沉寂須臾之後,那聲音已帶點不耐:「報上名來,這麼晚了找我有什麼事?」
錢來發推門而入,竹屋裡,一個三十多歲,生得朗目俊眉的英挺人物,正在案後不
知閱讀著一張什麼文件,聽到啟門聲響迅速抬起臉來,臉上卻已有了怒意。
隨便拱拱手,錢來發笑得十分「和氣生財」:「沈二當家?」
那人臉色一沉,冷硬的道:「誰准許你進來的?」
錢來發笑容不變:「我只問你是不是沈落月?」
對方上下打量著錢來發,緩緩的道:「我是沈落月,你找我幹什麼?」
錢來發瞇著眼道:「什麼也不幹,就是打譜幹掉你!」
案後坐著的沈落月驀的面頰一抽,脫口道:「錢來發!?」
錢來發挺胸突肚,大剌剌的道:「不錯,你總算是把我認出來了,姓沈的,你們用
這種下作法子闖道混世,想踩著我的腦袋往上爬,我又不是你們的孝子賢孫,豈有那麼
逆來順受的?行,『返璞堂』既然要刨我的窩,砸我的招牌,我便先來貴寶地應卯,不
勞各位移駕,這副臭皮囊且請就近處置了吧!」
慢慢站起身來,沈落月雙目盯視錢來發,相當鎮定的道:「到底是有名有姓的角兒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錢來發,別的不說,只你這份膽識,就令我佩服!」
錢來發嘿嘿笑道:「所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然則你也不必給我灌迷湯,來這套
過門,姓沈的,你們先搶了我的金材,又準備掀我的老窩,取我的性命,真正是可忍孰
不可忍,我要不還幾分顏色,人家還以為錢某人是他娘紙糊的哩!」
沈落月冷靜的道:「我們差一點也當你是紙糊的,錢來發,我們認為你早就應該找
上門來才對,在你的金材被劫之後,你卻為何遲到如今始來?」
錢來發道:「時間早晚無妨,越拖得久,你們便越會意志鬆弛,疏於防範,你瞧瞧
,今晚上這個良辰吉時,不是挑得挺合宜麼?帥孤俠不在,鐵剛不在,六六骷髏出去了
一半,在你們實力大減之下,我動起手就方便多啦!」
沈落月神色微變:「你如何知道他們不在?」
錢來發笑道:「人在江湖上混,總得多少有點門路,路子活,耳目才靈通,沈落月
,你們『返璞堂』不是一口鐵棺材,豈有那般嚴絲合縫、不透聲氣的?」
沈落月冷冷的道:「就算沒有他們,你也休想活著走出『返璞堂』!」
錢來發皮笑肉不動的道:「沈落月,列位躋身草莽,出自綠林,舐刀頭血,啖黑心
食,卻該明白我錢某也不是善人;闖道要分個先後,行事亦須論個是非,你們卻大小通
吃,六親不認,愣要把我姓錢的當龜孫擺弄,好叫你們得知,姓錢的不是龜孫,列位招
惹上我,報應這就上門了!」
雙目—閃,沈落月道:「強弱不是掛在嘴皮子上的,錢來發,外面請!」
錢來發道:「這裡風水好,湊合著就地解決吧!」
沈落月提高了聲音:「你怕到外面遭到圍殺?」
錢來發大馬金刀的道:「一對—似乎比較公平,沈落月,你不是挺有種麼?有種就
單個兒挑,而且,你的嗓門亦不必放這麼大,想吆喝人手來幫忙?」
人就從桌面上飄了過來,雙方雖在室內,仍然相隔數丈,沈落月只是上身微長,已
經到了錢來發跟前,不知何時,手上竟多出兩柄彎月形的利刃!
雙刀亮起青森森的光華,光華如水,瞬息已浸漫到錢來發的頭頂!
錢來發手臂上伸,袖落刃現,他的「連臂藍」將左右橫擊融為一次,火花四濺,右
臂斜揮中,沈落月雙刀並架,他已猝然閃到姓沈的背側位置。
沈落月反應夠快,大翻身,刀如浪湧,波光炫閃,銳氣縱橫,但錢來發半步不退,
龐大的身軀直逼向前,兩臂捭闔交錯,彷彿巨杵開山,來勢猛烈浩蕩,逼得沈落月連連
躲讓不迭!
驀然吐氣出聲,錢來發身形暴起,看情形是待凌空下擊,沈落月曲膝塌腰,彎月似
的雙刀劃過寒芒如電,倏然上插。
於是,錢來發幾乎就在沈落月雙刀上插的同時,貼著掣閃的光華倒頭飛翻落地,右
腳倏彈,「嘩啦啦」一陣碰撞聲裡,沈落月連人帶桌跌做一堆!
就在這時,門外人影晃映,兩個身穿淺黃勁裝的漢子迅速衝入,全都悶聲不吭,手
上—桿亮銀槍、—對虎頭鉤,三不管便朝著錢來發的要害部位招呼!
大袖揚起,錢來發猛一伸手抓住槍桿,順勢旋轉,左臂崩切,幾個動作出自一瞬,
那兩名黃衣人頓時打著踉蹌,退回門邊——其中—位的亮銀槍還握在錢來發的手裡!
門外,—個沉渾的嗓音冷冷響起:「好功夫!」
由那兩個黃衣人胸前繡縷著朱紅骷髏圖案上,錢來發已經明白了他們的身份,現在
,他循聲望向門外,乖乖,卻是巨靈神般的—個魁偉大漢環臂而立,那人當門站著,活
脫就像一座小山!
「嗆啷啷」—聲把手上的亮銀槍丟在地下,錢來發衝著那位人高馬大的仁兄齜牙—
笑:「閣下想是『大力王』楊昂了?」
寬闊平板的面孔上沒有—點表情,這人沉沉的道:「你也知道我楊昂?」
錢來發瞥一眼手捂腰脅,正艱辛爬將起來的沈落月,笑容可掬的道:「滇邊瑤王的
的親衛軍總教頭,大名鼎鼎,無遠弗屆,我怎麼會不知道?」
楊昂的視線越過錢來發頭頂,望向面色青白的沈落月,聲音更凝重了:「落月兄,
傷得重麼?」
手扶著半傾的椅背,沈落月呼吸粗濁,似乎連腰身也挺不直了;他嗆咳兩聲,努力
提著氣道:「還……還好,老楊,你得當心這老小子……他,他就是錢來發!」
楊昂的目光又轉回錢來發臉上,眼下的肌肉在輕輕跳動:「錢來發,你好大膽!」
聳聳肩,錢來發笑道:「原本我的膽子可沒這麼大,楊昂,全是被你們哥幾個硬逼
出來的!」
楊昂俯視著錢來發,平板的面容透露出無可言喻的凶殘意韻一—這種意韻並沒有明
顯的表示在神態上,但就能令人體會得到,感覺得出,光景有如一頭發怒之前的巨猿:
「你擅闖『返璞堂』,又傷害了沈落月,所以,你的處境就非常不妙了,錢來發,這要
比你想像中的結果嚴重得多!」
錢來發安詳的道:「我來到這裡,就不曾打算善了,其實,情況才只是剛剛開始,
楊昂,假如你以為我僅僅到此為止,就是想豁了邊啦!」
楊昂「哦」了一聲,形色不動:「原來你還另有計較?說說看,你想怎麼辦?」
用手在脖頸前比了比,錢來發道:「不宰殺你們幾個,怎麼能算是微罰?江湖無道
,混世無行,老子就要替老天爺來正正規矩,收拾你們!」
楊昂不似笑的笑了:「憑你?錢來發,恐怕你把自己估得過高了!」
錢來發指了指尚站立不穩的沈落月,淡淡的道:「在動手之前,姓沈的約莫也和你
一樣的想法,如今,他決不會這樣想了,人總是見了棺材始落淚,這種錯誤,未免悲哀
!」
楊昂的鼻孔開始翕動,臉上的頰肉在抽緊:「錢來發,你敢藐視我?」
錢來發不以為意的道:「看著呢,你倒似一座肉山,不過塊頭並不代表本領高,楊
昂,猩猩獅子大象的塊頭都不小,卻被人關在籠子裡戲弄,你充其量空有幾斤笨力氣,
幹幹粗重活兒正相配,談到武功,嘿嘿,你就不夠細緻了!」
一雙牛蛋似的大眼暴睜,楊昂喉嚨裡打著呼嚕:「你死定了,錢來發,我將一點一
點的把你撕碎,一塊一塊的把你拆卸,你所侮辱我的每—句話,我都要生生塞回你的嘴
裡!」
錢來發慢條斯理、七情不動的道:「你嚇唬操腚的去,楊昂,老子不吃你這
一套!」
屋裡的沈落月,趕緊沙著嗓音招呼:「老楊,這老小子有意激怒於你,好乘隙而入
,你千萬不要上他的當!」
楊昂冷漠的道:「不勞掛心,落月兄,我一定會叫他受到應得的教訓。」
錢來發道:「楊昂,滿飯好吃,滿話難說,你不過只是生了一付副狗熊似的身材,
就自以為力拔山兮氣蓋世了?嘖嘖,你差得還遠著哩!」
用那只蒲扇般的大手向錢來發招動,楊昂的聲音自齒縫中冒出:「我正在等著你,
錢來發。」
錢來發邁步前行,走了兩步他又停下來,轉頭對著沈落月道:「姓沈的,單那一腳
還不夠,多少尚得再為你增補點綴頭,你不會在我同楊昂交手的辰光腳底抹油,偷偷溜
走吧?」
險些一口氣沒喘上來,沈落月掙得滿面通紅,咬牙切齒的道:「你等著挫骨揚灰吧
,老王八蛋!」
哈哈一笑,錢來發大步走到門口,當門而立的楊昂順勢往後倒退,但見他弓背張手
,全身緊繃,骨骼關節「咯」「咯」作響,端的蓄勁待發,有「餓虎撲羊」的功架!
一腳甫始踏出門檻,錢來發的身形猝然往斜側撞去,衝撞的目標,正是那位失掉亮
銀槍、空著一雙烏手的「六六骷髏」朋友。
肘腋生變的情形下,這位「六六骷髏」仁兄急忙仰身躲避,而錢來發早就料到對方
會有這個反應動作,他的右臂翻展,正好擺在敵人仰躲的位置上,看起來,竟像這位仁
兄自己撞上去的!
撞在刀口上。
後頸部的鮮血有如噴泉般從這人的傷口間湧出,血流成這個樣子,一看就知道准活
不成了,錢來發只一抽臂,這人已喝醉酒似的搖搖晃晃栽倒地下!
蓄勢待發的楊昂先是一怔,一怔之後像吃了炸藥般跳將起來,口中怪號著,以泰山
壓頂之勢向錢來發撲去!
錢來發凝身不動,等到至楊昂雙掌下擊的一剎,驀地四肢拳曲,像個圓球似的彈到
機昂腰側,到達位置的同時,雙臂舒展,彷彿大鵬展翼——卻要比真正的大鵬展翼快速
得多!
楊昂猛然斜旋,左手捲起一個蛇彎的動作飛拋,只見血光倏映,這位「大力王」的
尊臀上已裂開一條傷口,但是,他飛拋的左手雖未擊實錢來發,雄渾的勁力也把錢來撞
出三步,感覺上似是挨了一記門板!
另一員「六六骷髏」斷叱一聲,虎頭鉤倏取錢來發胸腹——光景是打算錢來發腳步
未穩之際,先揀個現成便宜。
連眼皮子也不撩一下,錢來發就在鉤尖將在觸肉的須爽,順著鉤刃倒滑,其間隙、
分寸,時機拿捏之準,就好像已和攻擊者事前套過招一樣,而結果顯然不是套招,因為
他身形甫始倒滑,右臂猝橫,那位攻擊者的咽喉已頓時綻裂,噴血的情形,與前一位「
六六骷髏」毫無二致!
楊昂大吼若嘯,不知何時已掄著一隻鐵棍衝至,這隻鐵棍,長有六尺,粗逾人腿,
瞧上去怕沒有兩百斤重,他掄在手裡卻輕鬆愉快,揮掃自如,衝著錢來發便是狂風暴雨
般一陣劈砸!
用句飛砂走石的詞兒來形容楊昂這一陣掄棒的凌厲亦不算過份,錢來發再好的本事
,也不敢迎其正鋒,這生鐵鑄造的玩意又鈍又沉,加上楊昂全身的力道貫注,揮舞起來
足以開山斷碑、倒像翻牛,錢來發一身人肉人骨,如何碰撞得起?鐵棍飛旋中,他連閃
帶躲,頭一次顯出了窘態!
竹屋裡,沈落月已經一瘸一拐的走了出來,朝著圍立四周的一干手下叱叫:「你們
關閉茶館,把住各處通路沒有?」
一名麻面漢子立時應聲道:「回二當家的話,閒雜人等早已清除,各進出通道也都
有弟兄們守著了!」
沈落月大聲道:「『六六骷髏』還有四個去了何處?」
麻皮漢子忙道:「趙師哥他們只是剛剛出去不久,小的已差人前去招喚,約莫這回
就到——」
哼了一聲,沈落月已從另一個屬下手中接過他的彎月雙刀,死盯著場裡的錢來發,
他以噬血的腔調咒罵:「姓錢的,你這個毒手黑心的匹夫,今晚上我們會活剝了你,把
你的人皮曬乾當鞍墊,將你的骨肉拿去餵狗,叫你屍骨不存,死無葬身之地……」
人在如雨的鐵棍間隙中騰走閃挪,錢來發卻仍然抽得出精神來答話:「等著瞧吧,
沈落月,你要光指望這頭大狗熊旗開得勝,怕是做夢!」
楊昂一邊奮力進攻,邊近乎半瘋狂的吼叫著:「我要把你砸成肉糜,搗為泥漿,錢
來發,你完了,你很快就完了!」
圍立週遭的「返璞堂」人馬突然讓出一個缺口,四條人影便自缺口中匆匆奔來,嗯
,黃衫胸前繡著紅骷髏,留守堂口的另四員「六六骷髏」到了。
不等這四員骷髏將開口說話,沈落月已臉色沉下,惡狠狠的叱喝:「混帳東西,都
死到哪裡去了?還不趕緊給我動手拿人?」
於是,四個人不敢稍有怠慢,四件傢伙飛快亮出,急先鋒也似衝向錢來發!
加上這四個生力軍,楊昂固是如虎添翼,更增威風,錢來發卻不覺壓力愈甚,他迅
速在腦子裡轉著念頭,該要怎麼搏殺才能拼出個名堂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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