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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 魂 山 之 誓

                     【第十六章】 
    
    十六、西疆來煞
    
        「八卦寺」巍然聳立,大白天裡,卻深寂沉靜,不見煙火,不見來客,灰暗的雲翳
    遮擋著日光,甚至連一抹投影都沒有,似乎寺裡供奉的神佛,也知道血禍將起,兵刀即
    臨,而以這樣的戚客來憐憫世人的爭紛吧? 
     
      「鷹堡」的三路人馬於進城之後,一聲號令下,便以奔雷之勢直撲座落在「八卦寺 
    」左後方的「通利賭場」,賭場是一片四合院形式的寬大屋舍,週遭密植綠竹,碧影映 
    輝中,越顯院落的幽邃與隱蔽。 
     
      靳百器率領的這支騎隊,一路當先,在晨間寥落的行人倉惶躲避下,直往賭場正北 
    面的大門衝撲,他個人更是遙遙超前,坐騎甫過門楣,雪亮鋒利的大砍刀已出鞘上手, 
    緊隨在後的二十餘騎也立刻向四邊分散,寒光閃耀中人叱馬嘯之聲盈溢於耳,真個殺氣 
    騰騰! 
     
      但是,偌大的院落裡竟未見敵蹤,靜悄悄的一點反應都沒有。 
     
      靳百器目光尖銳的搜視著每一處房屋廊角,簷溝壁偶,仔細到連一棵樹、一叢草的 
    陰背位置都不放過,然而,依舊一無所見! 
     
      二十餘名騎於早已紛紛下馬,各據攻擊方位,二十餘雙眼睛溜來轉去,卻找不到可 
    以攻擊的目際,—絲惶惑不安的情緒開始升浮,由每個人的心裡升浮到臉上,大伙面面 
    相覷,都有點下知所措了。 
     
      緩緩跨下馬背,靳百器輕叱—聲:「先找掩護!」 
     
      二十多條身影立時穿掠奔騰,在廊下,柱後,牆角等處採取隱匿,只剩靳百器獨自 
    一人站立在空曠的院落當中,氣氛顯得相當詭異。 
     
      而預期的反應仍太發生,沒有敵蹤,沒有抵抗,甚至沒有一條不屬於已方的人影! 
     
      事情透著古怪,古怪中卻摻雜著一股說不出的隱森意味,令人感覺到這種冷寂冥渺 
    的場面背後,必然尚蘊藏得有不可知的陷阱——血淋淋的陷阱。 
     
      院裡的馬兒開始急躁的噴鼻刨躥,偶而發出幾聲低嘶,越增人們心頭忐忑……片刻 
    後,逐漸有人影隱現,從東、南、西三個方向隱現——這些人卻不是「大龍會」的人, 
    全都是「鷹堡」方面自己的兄弟,由他們一張張迷惑納罕的面孔上可以看出,彼此都已 
    碰到同樣的情況了! 
     
      三路人馬,加上卓望祖趕來的一路,共是四路合攻,攻是攻進來了,問題是不見目 
    標,未遭抵擋,如果攻擊的對象只是這些空置的房舍,還用得著如此勞師動眾、如臨大 
    敵麼?建築物是死的,人是活的,沒有將對方聚殲斬絕,誰又能說佔了上風、打了牲仗 
    ?便遑論血仇已報了! 
     
      人影閃晃下范明堂竄至靳百器身邊,他弓腰曲背,形色緊張的低語:「二當家,這 
    是怎麼回事?不是說『大龍會』的主力伏守在此麼?怎的卻連鬼彩也不見——條?我看 
    這不是好路數,其中必然有詐!」 
     
      靳百器凝重的道:「當然有詐,只不知詐在何處、詐欲何為!明堂,情況不大好。 
    」 
     
      連連朝四面張望,范明堂急切的道:「我們另外三路的人馬已經掩了進來,看樣子 
    他們遭遇的場面也與我們無異,二當家,你得快下決定大伙該怎麼辦?」 
     
      咬咬牙,靳百器道:「下令撤出!」 
     
      范明堂趕忙收腹運氣,正準備嘬唇發出他那種特異的哨嘯之聲,事情也已有了變化 
    一一四合院正中的堂屋頂上,突兀冒出三條白晃晃的身影來,三個人的體形都十分高大 
    魁偉,一字並立於瓦面,宛如挺著三根粗樁,人一亮相,連串的怪笑聲已從他們口裡激 
    盪週遭,笑得高亢,笑得淒厲,彷彿狼嗥梟號! 
     
      仰首高望,范明堂喃喃的道:「我的天,這是打哪裡鑽出來的三個妖魔鬼怪?」 
     
      靳百器也在注視著屋頂的三個人,邊低沉的道:「明堂,以我們所知,『大龍會』 
    裡,似乎沒有這樣三號人物……」 
     
      范明堂立有頓悟:「只怕又是他們從外頭請來的殺手吧?」 
     
      靳百器迅速的道:「對方一定另有所謀——明堂,我們主力聚集,『大龍會』卻不 
    見一兵一卒,端擺了三個活人在此,若非此三人功力特高,便是以此誘我入觳,再施毒 
    計,我們千萬不可掉以輕心!」 
     
      回頭看了看,范明堂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 
     
      靳百器斷然道:「穩著,且以不變應萬變!」 
     
      屋頂上的三個白衣人,忽然齊一動作,振臂舒腰,冉冉而降,他們降落的勢子不急 
    不徐,悠然自若,恰到好處,瞧上去,像是每個人腳下都托著一朵看不見的雲彩,那麼 
    四平八穩的踩上地面。 
     
      范明堂臉色微變,脫口低呼:「天爺,這不是輕功裡極為罕見的『兜雲馭風』身法 
    麼?」 
     
      靳百器冷冷的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干一個是一個,管他具有什麼身法!」 
     
      三個白衣人就落在堂屋前面的石階下,這一接近,三人的相貌看得更清楚了:酷肖 
    的三張大長臉,三角眼,獅子鼻,配上相似的三副薄嘴,臉孔及手臂上,凡是露出衣衫 
    之外的部份,全是黑毛茸茸,卷雜一片,模樣好不驚人! 
     
      嚥了口唾沫,范明堂吶吶的道:「看他們的招子……二當家,顏色和我們不一樣! 
    」 
     
      是的,三個白衣人的三角眼,眼珠全泛著瑩瑩的碧綠色澤,從這項特徵判斷,他們 
    很可能不是出自中原的人,不是出自漢族的種。 
     
      靳百器早已注意到這一點,他正在嗟歎,「大龍會」也委實算煞費心機了,為了應 
    付這場關係生死存亡的拼戰,連三山之外的異種幫手都拖了來,還有誰比得上他們的耐 
    性、他們的花巧? 
     
      三個白衣人中,站在最前面的一個衝著靳百器咧嘴獰笑,展露出他那一付白森森的 
    利齒來,聲調在粗啞裡別有一股混濁的雜音:「你們都是『鷹堡』的餘孽吧?」 
     
      靳百器淡淡的道:「這只是你的說法,朋友。」 
     
      白衣人磔磔怪笑:「『鷹堡』現在的頭子叫靳百器?你去找他來見我!」 
     
      靳百器也微笑道:「我就是靳百器,所以,我已經見到你了。」 
     
      說話的白衣人死盯著靳百器,揚著一雙濃眉道:「看你這副模樣,好像相當的輕鬆 
    自在,難道說,眼前的情形,竟不會使你覺得驚奇疑惑?」 
     
      靳百器道:「我為什麼要覺得驚奇疑惑?」 
     
      白衣人大聲道:「因為你們都已掉進一個陷阱——一個死亡的陷阱!」 
     
      哧哧笑了,靳百器道:「陷阱在哪裡?」 
     
      白衣人用左手拇指往自己胸口一點,傲刺刺的道:「我們兄弟就是!」 
     
      上下打量了對方片刻,靳百器道:「直到如今,還不曾請教過三位的高姓大名,三 
    位既是來收魂的,倒不能不知道來處與去處,也免得一朝入了陰曹地府掛不上號;朋友 
    ,撂個萬兒給我們聽聽如何?」 
     
      白衣人碧瑩瑩的眼睛更顯得幽綠了,他面孔微抬,以濃重的鼻音道:「西疆『大哈 
    班』盆地有一座『青玉廟』,廟裡供奉的是『月光菩薩』,菩薩有六手六足,頭盤金蛇 
    ,腳踏赤虎,神通浩大,法力無邊,從廟裡出來的修士,一律白衣賽雪,不沾纖塵,皎 
    潔有如銀月光華,勇猛異常;當地居民都稱呼他們是『玉廟大尊』,他們本身卻很謙虛 
    ,只自認是菩薩的子弟,對外僅以『月光使者』來表示身份……」 
     
      靳百器靜默了一會,緩緩的道:「中土武林,也對這些人有個習稱,叫做『哈班番 
    妖』,朋友,不管稱謂如何,大概三位亦是『青玉廟』出來的『大尊』了?」 
     
      白衣人碧眸透赤,惡狠狠的道:「假如有人以『番妖』相視我們『月光使者』,便 
    是對菩薩的大不敬,大不敬的行為就必須遭到嚴懲,非殺不可!」 
     
      靳百器道:「只以稱謂之異,就待索人性命,你們供奉的菩薩也未免過於心狠乎辣 
    了!」 
     
      白衣人大喝:「你是何人何物,豈容隨意評論我們『青玉廟』的『月光菩薩』?」 
     
      靳百器的大砍刀在手上轉了—面,他們不慍不惱,氣定神閒的道:「就算我犯了三 
    位的忌諱,三位『大尊』在動手『嚴懲』於我之前,是不是也可以報個名姓給我知道? 
    我說過,既使我認輸服罪,入了陰曹地府,總不能迷糊得不知是哪一位送我上的路吧? 
    」 
     
      白衣人重重的道:「很好,你們中上江湖道上有兩句俗話,說是行不改姓,坐不改 
    名,我們也是一樣,我叫鐵英,這兩個是我的兄弟鐵雄、鐵真,『大哈班』盆地的人, 
    都叫我們是,座前三使』一—」 
     
      眼皮子微微跳動了一下,靳百器慎重的道:「『青玉廟』主持『明月慧僧』是你們 
    什麼人?」 
     
      鐵真得意的咧嘴—笑:「慧僧大師即是我們三兄弟的師父,嫡傳的師父,這,可和 
    一般的廟中修士大有不同——」 
     
      靳百器道:「皆屬『哈班番妖』之流,我看也沒有什麼不同!」 
     
      一直站在靳百器身邊的范明堂,再也忍不住的插嘴進來:「不管你們是什麼出身、 
    幹什麼吃的,無非為虎作倀,唯利是圖,拿人的銀子替人賣命,一窩子下三濫而已,沒 
    啥清高之處,所謂皎潔如銀月光華,那是笑話!」 
     
      鐵英的一雙三角眼驟然圓睜,暴喝如雷:「我們與『大龍會』之間是何種協議,豈 
    容他人置喙?你這小子膽敢信口雌黃,惡言污蔑,說不得第一個就要拿你開刀祭旗?」 
     
      范明堂胸膛挺起,形容凜烈:「姓鐵的,從一開始,你們就不曾打算饒過誰,我要 
    是含糊,今天也不會站在這裡,不必囉嗦,是好是歹,老子等你們放馬過來!」 
     
      靳百器含笑點頭:「就是這話,明堂!」 
     
      鐵英一指靳百器,獰聲笑道:「你們死定了,通通死定了,這一遭,我兄弟三人若 
    非將你們殺得片甲不存、血流成河,決不罷休!」 
     
      靳百器伸手拍開坐騎,大砍刀拄在身前,語調已轉為生硬:「單憑三位『大尊』之 
    力,恐怕做不到這一點——我們且看是誰待納命吧!」 
     
      范明堂在旁低聲道:「二當家,看樣子,這三個番妖似乎真要豁上,以寡凌眾,不 
    知他們憑借的是什麼?」 
     
      靳百器靜靜的道:「可能他們的確各具一身好本領,至少,他們自己認為如此!」 
     
      又嚥了口唾沫,范明堂喃喃的道:「娘的,真是瘋狂……」 
     
      靳百器道:「人間世上,盡多瘋狂之事。」 
     
      范明堂尚來不及再說什麼,那位有「座前三使」之稱的頭號「使者」鐵英已跨進一 
    步,只是邁出了這一步,人不但逼至近前,更且憑空騰升三尺,一雙巨大又粗厚的手掌 
    ,呈現著奇異的紫紅色澤,當頭扣向靳百器的天靈! 
     
      一聲斷叱起處,范明堂搶先反擊,他挫身拋肩,堅實的三節棍「嘩啦啦」激揚而起 
    ,棍端抖得筆直,狠戳鐵英揮落的掌心。 
     
      鐵英獰笑若嗥,掌式不變,范明堂抖起的三節棍甫始與他的手掌接觸,彷似撞上一 
    尊深嵌入地的巨石,力道逆轉,猛然回彈,范明堂心脈悸震,倒翻五步,差點就嗆出一 
    口血來! 
     
      靳百器動作如電,大旋身,砍刀飛閃,橫切鐵英兩肘,而鐵英白衣飄拂,人似幻魂 
    ,影現影沒,不僅躲開了靳百的犀利攻擊,掌勢串連下,更將靳百器逼得數度騰走,幾 
    乎退出圈外。 
     
      所謂得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靳百器和對方雖然只過了幾招,已感到壓力沉重, 
    施展受制,他明白這次碰上了勁敵,要不好生打起精神應付,恐怕就沒有往後的指望了 
    ! 
     
      大砍刀兜映出一蓬寒光,有如爆開成片的焰雨,參差繽紛的芒彩罩向鐵英,但見鐵 
    英的雙掌翻飛,渾厚的罡氣密織反捲,居然以他強勁的掌力硬拒,半步不退不讓! 
     
      剛剛順過氣來的范明堂,又是一聲暴吼,身形晃動,從斜側再撲,鐵英肩頭輕聳, 
    已經飄開七尺—一把空位讓給了他的二弟鐵雄。 
     
      鐵雄身形微塌,掌勢由下往上抬揚,「呼轟」之聲驟起,一片無形勁道宛如平地突 
    成的風暴,挾著窒人呼吸的強猛威力推向范明堂,饒是范明堂掄棍旋走,拚命躍閃,勁 
    氣拂及肩緣,也幾乎撞得他一頭跌倒! 
     
      就在此刻,半空中一聲叱喝,「狼婆子」崔六娘已經飛身掠來,手上一雙「蠍子短 
    劍」炫映生寒,流芒璀璨裡,直取鐵雄。 
     
      劍尖顫閃著只距離鐵雄的眉心尚有寸許,但這位「玉廟大尊」卻毫無躲讓的意思, 
    他掌影貫連,有如祭起漫天的邪蝙飛翼,鍥而不捨的緊緊迫襲范明堂,對於崔六娘的攻 
    擊,甚至眼皮子都沒抬一下! 
     
      崔六娘正感詫異,同時亦加快了劍招的去勢,於是,這鐵雄的傲岸反應便立刻有了 
    答案——他並非傲岸,不但不是傲岸,實則乃為一種戰術上的巧妙運用,他把崔六娘的 
    銳力吸引近前,而崔六娘的側背破綻就暴露給蓄勢待發的鐵真了。 
     
      鐵真和他兩個哥哥一樣,也是只用一雙肉掌上陣,同時兄弟幾個默契極好,崔六娘 
    的側背部位暴露眼前,他的掌沿也已利刃似的橫削而到! 
     
      猛然拳腿擰腰,崔六娘身形斜滾,傾力躲避,鐵真的指尖劃過她的背脊,雖未確實 
    ,卻也在一聲裂帛之聲裡給這位『狼婆子』背上添加了一抹血痕! 
     
      崔六娘怒罵不絕,翻了個空心斤斗倒折而回,「蠍子短劍」起如驟雨狂風,悍不要 
    命的撲向鐵真,光景是豁上了! 
     
      現在,靳百器斗的是鐵英,鐵雄正攆得范明堂團團打轉,崔六娘和鐵真打得難分難 
    解,由形勢上看來,「鷹堡」這邊顯然已落下風。 
     
      逐漸的,散佈在四周的「鷹堡」弟兄開始往雙方拚殺的現場集中,眨眼間兩條人影 
    飛掠向前,兩柄鬼頭刀霍霍閃劈,直取鐵英! 
     
      加入支援的這兩人,乃是大頭目洪琛與龐騰蛟,他們甫始行動,便採取了強攻狠撲 
    的戰法,鐵英狂笑如雷中,欣然後退,雙掌圈合,兜頭已將兩人罩入密密穿織的掌影內 
    ! 
     
      鐵英的用心,靳百器立刻有了頓悟,他刀似流電,硬切而入,口中一邊大喝:「你 
    們退下,這裡由我獨力應付——」 
     
      此言未畢,鐵英猝然從大砍刀揮閃的微小隙縫中竄過,大旋身,一掌抖起恍同石火 
    ,重重擊打在龐騰蛟的左胸,掌力之猛,直將龐騰蛟整個人震起六尺,滿口的鮮血裡夾 
    雜著清晰的骨賂斷裂之聲,連手上的鬼頭刀也拋脫出丈許之外! 
     
      靳百器雙目如火,刀向地插,身形隨著刀刃的倏忽彈顫,有如怒矢般暴射而出,此 
    刻,鐵英的掌勢剛剛轉卷洪琛,恰在待發未發之際。 
     
      由於靳百器的來速太急太快,鐵英發覺他已不及在斬劈洪琛之後尚有自保的餘暇, 
    須臾間,他喉中悶嗥,人往下蹲,揮掌反迎靳百器。 
     
      刀鋒挾著銳氣擦過鐵英的頭皮,鐵英反擊的雙掌便準確無比的按向靳百器的下腹, 
    而明明已經掠過去的刀鋒,竟在靳百器的左手橫推右肘之下,「削」聲回轉,鐵英氣得 
    狂吼一聲,急忙收掌斜躍——便在此刻,洪琛往前猛衝,連人帶刀撞向鐵英! 
     
      雙手的變化有如瞬間綻放的花蕾——鐵英手臂伸縮,「鏗」的一聲便抓住了鬼頭刀 
    的刀背,另一掌結結實實的劈上洪琛背心,但是,洪琛卻並未像他所預料的都樣應聲倒 
    地,更弓背昂首,一頭衝進他的懷裡! 
     
      鐵英驚怒之下,膝蓋上抬,把撞入懷裡的洪琛頂拋三尺,當鮮血如同赤霧般漫起, 
    洪琛又一個翻滾死死抱住了他! 
     
      雙方的糾纏只為一剎,但對搏命的高手而言,這一剎即乃永恆,在洪琛第二次纏住 
    鐵英的時候,靳百器的大砍刀已狠狠斬入鐵英的頸骨,利刃切肉的聲音沉悶傳揚,一顆 
    斗大的腦袋已骨碌碌滾出數步。 
     
      追逐范明堂的鐵雄看在眼裡,不由目眥皆裂,狂號若泣,他丟下范明堂,凌空迴旋 
    ,彷彿一朵翻湧的雲飆,當頂捲至。 
     
      靳百器亦早已橫了心、嘔了血,鐵雄的身形才轉,他已騰升迎上,大砍刀隨著他掠 
    飛的動作驀然將大把的光束朝四面八方散開,晶瑩寒凜的流芒穿射進濺,像一顆突兀炸 
    碎的冰球,也恍似萬弓齊發的強矢,而鐵雄的身影捲入,連串撕裂碰擊的怪異聲響便不 
    斷了。 
     
      二條人影猝分兩側,靳百器搶出幾步,始堪堪用刀撐住身子,他的臉色透青,唇角 
    溢流著一抹蜿蜒的血滴,鐵雄在他九尺之外,正目光僵滯的注視著自己的肚腹,他的肚 
    腹洞開了一個可怕的傷口,腸臟瘰疬拖拽於地,尚在蠕蠕顫動,活似盤捲著一堆 
    剝去皮的怪蛇! 
     
      於是,和崔六娘拚鬥中的鐵真亦彷若頓時發了癲狂,他倏起疾退,奮力衝突出崔六 
    娘的羈絆,人像一股飛旋的龍捲風,以無可言喻的強猛力道撲擊靳百器! 
     
      鐵真的行動,靳百器當然不覺意外,非但不覺意外,他甚至已在等候這位「大尊」 
    的到來,鐵真身形甫移,他的大砍刀已在一個燦亮的大圓中搶先揮出。 
     
      魁梧的軀體在觸及刀刃帶現的弧光之前瞬息,猝然上升三尺,卻在上升的同時倒翻 
    而下,掌勢湧捲宛如錘杵並舞,勁渾力沉,靳百器閃避連連,照面裡已被逼得險象環生 
    ! 
     
      崔六娘一聲不響,「蠍子短劍」顫眩炫群星散灑,珠玉飛濺,劍尖破空,發出密集 
    的「嗤」「嗤」之聲,直指鐵真而來。 
     
      姓鐵的吼如霹靂,掌影迴圈,呼呼轟轟的又反拒崔六娘,雙方接觸之下,崔六娘腳 
    步踉蹌,立步不穩,歪歪斜斜的往後倒退,鐵真一聲暴叱,拔起半空,有若蒼鷹攫免, 
    驟撲直落,模樣恨不能將崔六娘一把撕碎! 
     
      大砍刀的光芒,便在此刻與靳百器的身子融合為一,鋒口迴繞著他的形體急速飛旋 
    ,凝聚成一道寒氣森森的光柱,光柱以驚人的去勢長射而出,貿然一看,彷彿白虹貫日 
    ,匹練經天,連空氣都發出了裂帛似的嘯吟! 
     
      鐵真雙掌翻抬,罡力在剎那間濃縮成一股有實無形的強猛勁道,對準飛曳來近的光 
    柱死命狙擊,兩邊全是貫足真力,全功施為,只見冷焰閃掣,氣流湧蕩,劈啪之聲不絕 
    ,靳百器身形打橫摔出,貼地一個溜滾又挺身站起,而剛一站起,鮮血已自口中噴出! 
     
      那鐵真便趴伏在另一端,光景活脫是在同一時間被千百把快刀斬落,血肉模糊,形 
    若分屍,情狀慘不忍睹! 
     
      滿頭大汗的崔六娘急奔過來,雙目凸瞪,表情駭然:「我的皇天,二當家,你這一 
    次可被折騰得不輕,氣色壞極了!」 
     
      抹去唇角的血漬;靳百器咬著牙道:「大娘,快退……」 
     
      崔六娘迷惘的道:「我們也巳勝了這——仗,你身子又受了傷,何須如此急著撤走 
    ?」 
     
      靳百器扭頭對著那邊的范明堂嘶吼:「明堂,即時下令退卻一一」 
     
      范明堂不敢多問,馬上嘬唇出聲,發出撤退信號,圍聚四周的「鷹堡」人馬正各自 
    歸隊,紛紛後移,陡然間,一聲巨響爆傳,石破天驚裡火光騰空,煙硝晦迷,但見屋掀 
    柱裂,簷折瓦飛,強大的震撼力量宛似把地面都翻轉了! 
     
      濃黑的煙霧帶著嗆鼻的火藥氣味翳漫於空間,幾度猛烈的震波便將人體拋擲,馬身 
    橫甩,爆炸的力量撕開一切可以撕開的東西,毀滅—圳可以毀滅的物件,於是,房屋倒 
    塌了,上地扭曲了,許多生命便巳殞落。 
     
      到處是殘缺的人馬肢體;到處是零碎的五臟六腑,血肉斑斑,滿目瘡痍,一日才之 
    間,原來的「通利睹場」,已變成了人世煉獄! 
     
      哀號聲起落著,呻吟聲不斷,僥倖活存的人也在相當時間的怔愕後方才恢復神智, 
    於極大的驚悸裡趕忙急著救援傷患,悲慘的是,可救的傷者卻太少了……殘月、破廟, 
    暈黃一燈。 
     
      靳百器自夢靨般的晦室幻境中睡醒過來的時候,首先感到的是那種遍佈全身的鈍痛 
    ,胸口的悶窒,以及喉頭間無比的焦渴;他努力撐開竣澀的眼皮,翕動著乾裂的嘴唇, 
    然而卻發不出半點聲息,於是,一隻強有力的手伸到他的頸後,將他的頭微微托起,一 
    碗涼沁又透著淡淡苦味的飲料湊近他的唇邊,讓他一口一口的啜飲下去,當喝完碗裡的 
    汁液,他已覺得舒坦多了,精神上亦略有了振作。 
     
      視線由朦朧逐漸轉為清晰,他首先看見的是身邊持著瓷碗的這人,這人是范明堂, 
    雖然頭上纏著泛染血跡的白布,形容枯槁憔悴,他依舊一眼便可認出,是范明堂沒錯。 
     
      抬眼上望,破落的屋頂露進一抹天光,暗淡的月華慘然映著樑柱間垂掛的蛛網,灰 
    黑的神幔只剩下半片還在習習夜風裡飄蕩,偶而傳來的一聲呻吟,使他心魂歸竅,驟然 
    思憶起一切的前因後果來——范明堂微俯腰身,低沉的開口道:「二當家鴻福,到底是 
    醒過來了……」 
     
      靳百器睜開眼睛,嗓調顯得出奇的沙啞:「這……這是哪裡?」 
     
      范明堂幽幽的道:「一座破山神廟,如今我們是在『青牛嶺』的山坳深處,隔著『 
    吳縣』已有六十多里了……」 
     
      艱困的吞嚥著口水,靳百器吃力的道:「明堂……我當時可是暈了過去?」 
     
      點點頭,范明堂道:「說起來是老天保佑,二當家你原本已經受創甚重,搖搖欲墜 
    了,爆震才起,你人已仆倒,就在你仆倒的同時,一蓬炸飛的磚瓦正好從你背後掠過, 
    要是你還站著,情形便不堪設想了……」 
     
      靳百器沉沉的道:「那次爆炸,我們……折損了多少人馬?」 
     
      范明堂臉色陰暗,囁嚅著道:「犧牲相當大……二當家,這些事,好不好等你身子 
    痊癒以後再說?」 
     
      靳百器傷感的道:「自從破堡以來,明堂,我們何曾過過一天舒坦日子?橫逆當道 
    ……處處災血……不管什麼異變、什麼惡耗,我全承坦得起……明白的說,對於種種不 
    幸的感受,我早已麻木了……」 
     
      舔舔嘴唇,范明堂吶吶的道:「是崔大娘一再交待,二當家養傷期間,千萬不能讓 
    二當家憂神煩心,否則,郁燥損及本元,身子恢復得就慢了。」 
     
      靳百器眼神微亮,略略提高了聲音:「崔大娘安好無恙?」 
     
      范明堂忙道:「她沒有事,當場只被震跌一跤,甚至連塊油皮都未擦破。」 
     
      靳百器寬慰的道:「這才算上蒼保佑……明堂,為我們『鷹堡』的血仇,『鷹堡』 
    的人能以死得,而且死而無憾……崔大娘仗義相助,純係出自熱忱,肇於公憤,如果她 
    有了什麼長短,我們就於心難安了……」 
     
      范明堂道:「二當家說得是。」 
     
      頓了頓,靳百器又道:「告訴我,我們傷亡的情形如何?」 
     
      范明堂遲疑了一會,才硬著頭皮道:「二當家既然一定要知道,我也不敢不照實回 
    稟,但盼二當家心要放寬,朝長遠打算,切莫過度傷神,壞了身子……」 
     
      靳百器緩緩的道:「我說過,我還受得起。」 
     
      范明堂嗓音沙啞的道:「爆炸的當時,我們兄弟現場就被炸死了四十多人,受輕重 
    傷的約摸有二十餘名,等一路撤下來,又死了八員,總共一百二三十個兄弟,整整折損 
    了近半,六翼中的『藍鷹』阮漢三、大頭目鄭祥松俱已殉難,『黑鷹』徐鐵軍亦受創不 
    輕,一條左臂可能就要報廢……」 
     
      靳百器沉默了片刻,驀地打了個寒噤:「『大龍會』方面,可有伏兵適時殺出?」 
     
      范明堂臉上浮現起僥倖的表情,頭一次有了一點隱隱的笑容:「有關這一樁,我也 
    一直覺得納罕,當我們被炸得人仰馬翻的時候,假若『大龍會』按有伏兵,趁機殺出, 
    則我方必然全軍盡沒,半口不存,但怪的是居然沒有任何進一步的情況發生,事後我在 
    想,大概是他們百密一疏,沒有顧慮到這一層上,也活該我們走運,賺了一遭不幸中的 
    大幸!」 
     
      靳百器神色痛苦的道:「你的判斷,只怕差了……明堂,『大龍會』能夠安排下像 
    鐵家兄弟這種自殺式的西疆好手來剪除我們的實力,又暗裡埋設了如此狠毒寡絕的火雷 
    之計,步步班班,皆有周密的籌劃,誘導我們逐漸陷入死亡絕地,而類似『通利賭場』 
    劫後因應之策,他們豈會有所疏忽?不,他們不可能疏忽,我的看法,是他們把人馬調 
    集到另一個戰陣去了……」 
     
      腦筋一時尚未轉過彎來,范明堂不解的道:「把人馬凋集到另一個戰陣去了?二當 
    家,你的意思是指……?」 
     
      靳百器喘息著道:「『近安城』……明堂,我是指『近安城』,老孟和胡甲去的地 
    方!」 
     
      臉色倏變,范明堂脫口驚呼:「糟了!」 
     
      靳百器等到呼吸稍平,始愴然低語:「但願我的估算錯誤;儘管我們早先所得的消 
    息,已對老孟那支隊伍頗為不利,卻仍還抱著一線希望,而如果我的臆測是實,老孟他 
    們的生機就十分渺茫了,恨只恨我們卻難以插手相助……」 
     
      范明堂又是悲憤,又是迷惑的道:「二當家,『大龍會』原該衝著我們幾支人馬佈 
    陣對仗才是,因為主力在我們這裡呀,為什麼竟捨本逐末,反向著老孟他們去大費周章 
    ?」 
     
      靳百器苦澀的道:「我在想,他們可能認為靠著鐵家兄弟,靠著那一堆火藥,已足 
    夠將我們收拾乾淨了,對付老孟的人,僅乃手段上的變換運用而已……」 
     
      范明堂咬牙切齒的道:「『大龍會』上下,全是一干刁狡陰毒的雜碎,天打雷劈的 
    惡畜,他們好狠、好奸、又好卑鄙,利用形勢製造混亂、散佈謠言,使我們中計受騙, 
    誤入歧途,一步錯,滿盤輸。二當家,我們上當上慘了……」 
     
      搖搖頭,靳百器沉重的道:「錯是錯了,卻不見得已經滿盤皆輸……明堂,我們還 
    有人,還有匡復的力量,除非『鷹堡』所屬全已死淨滅絕,便仍有血債血償的機會,但 
    得一口氣在,必不與其甘休!」 
     
      是的,但得一口氣在,必不與其甘休;范明堂望著神案上的一燈如豆,心裡卻莫名 
    的起了一陣悲哀,此情此景,壯志何堪? 
     
      整整躺了十五天,靳百器才能勉強起身行動,但仍然形色憔悴,精氣虛浮,走幾步 
    路還得用枴杖支撐,稍微用力便心悸不已,他自己當然明白,這一次身底子的虧損,可 
    委實不輕。 
     
      住在山神廟裡的一窩子殘兵敗將,除開又因傷重死去兩個,其他的人倒已逐漸恢復 
    體能,沒有大礙了,只是那股子悒鬱之氣卻難以消散,成日價大伙的面孔都是陰沉沉的 
    ,彷彿有一片暗影籠罩在每個人的心上。 
     
      這「青牛嶺」本是個極為偏僻的所在,山神廟又座落在山坳子的深處,不僅隱密, 
    又毫不惹眼,安全問題暫時尚無須顧慮,只是身處荒野,日子久了不免令人情緒低落, 
    見山不是山,看林也不像是些林了。 
     
      靳百器獨坐在廟後一條山溪之邊,目光定定的注視著清澈又冷洌的溪水淨淨流淌, 
    溪水反映著山林的倒影,在波光裡連連折蕩晃動,他歎息著,人生種種,豈不也若水波 
    的中的景像?虛實交疊又飄浮不定。 
     
      當崔六娘來到他身旁的時候,正好聽到一聲低吁漾散,這位「狼婆子」加快幾步, 
    並故意有些誇張的發出一陣笑聲:「難怪四處找你不著,二當家,你卻獨個跑到這裡享 
    清福來啦!」 
     
      靳百器目迎崔六娘來近,唇邊泛起一抹苦笑:「是什麼時候回來的,大娘?」 
     
      崔六娘用手背抹去額頭的幾點汗漬,透了口氣:「剛剛才到一會,找了你老半天不 
    見影,還是金秀說好像看到你一個人往這邊走了過來;二當家,放寬心,別成天折磨自 
    己,事情弄到這步田地,也不是你的錯,老天不幫忙,又該怎麼說!」 
     
      靳百器搖搖頭:「不能怪老天不幫忙,大娘,是我們估計錯誤,先失先機,而我又 
    是領頭的,這個責任,我不承當,卻叫誰來承當?」 
     
      崔六娘連忙岔開話題:「今天覺得怎麼樣?好點了沒有?」 
     
      靳百器道:「每天都有進步,就只覺得幅度上緩了點,有時難免心焦……」 
     
      一屁股坐到一塊石埂上,崔六娘道:「俗話說得好,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養 
    傷養病,都要慢慢來,哪有一下子就能活蹦亂跳的道理?尤其你這個傷,簡直到了要命 
    的地步,若非你身底厚,本錢足,換成別人,恐怕早挺屍了!」 
     
      靳百器道:「虧得大娘你悉心照顧,關切有加,否則,尚不知會是個什麼情形呢。 
    」 
     
      崔六娘呵呵笑道:「對那歧黃之術,我只是多少知道點皮毛,你這遭受傷恁重,老 
    實說,我已慌了手腳,根本不敢擅出主張,只是我巴巴趕到『青牛嶺』前面六十多里那 
    個鎮甸上,找到一個老郎中討的藥方,如今看來,那老小子畢竟還有幾分門道,總算把 
    你救活過來了。」 
     
      靳百器緩緩的道:「鐵家兄弟的掌力,委實渾厚沉重,氣凝成形,著體如錘,我在 
    二進三出之下猶能保命,如今回想,真屬僥倖。」 
     
      「嗤」了一聲,崔六娘道:「二當家,那三個妖番任是掌功不凡,又能奈何?仍然 
    不敵你的刀快!」 
     
      靳百器道:「你也明白,大娘,較手搏命,有時候運道的好壞,亦攸關成敗。」 
     
      崔六娘笑道:「你就別自謙了,我又不是沒有見過你出手,乖乖,那等神勇,世間 
    罕見,與其說『大龍會』的人顧忌『鷹堡』,還不如說顧忌你個人來得貼實!」 
     
      靳百器正色道:「大娘出去這兩天,可探到什麼消息?」 
     
      崔六娘本能的壓低了嗓音:「『近安城』那邊,居然沒有什麼風吹草動,我找過好 
    幾個有關係的朋友打聽,都表示煙寂水死,未聞騷亂,老孟與胡甲那支人,就好像突然 
    消失了一樣,半點蹤影俱無……」 
     
      怔了一會,靳百器道:「大娘,你的消息來源,可靠麼?」 
     
      崔六娘十分肯定的道:「沒有問題,這不是逼他們賣命,更無須拿他們身家冒險, 
    只探詢口風,能說多少彼此心裡有數,誰也扯不上誰,而這點交情,也是拿多少淵源利 
    害換來的……」 
     
      頓了頓,她又道:「倒是『吳縣』縣城的事,卻鬧得沸沸蕩蕩,江湖皆知,且繪影 
    繪形,什麼傳聞都出來了;有的說『鷹堡』上下,全已遭劫,有的說只單單逃出一個你 
    ,還有謠言說西疆玉廟大尊臨陣近百,施掌心雷,發霹靂火,掀地裂屋,燒得『鷹堡』 
    兄弟殘屍遍地,半口不存……總之傳言紛紛,莫衷一是,有些話聽在耳中,能玄虛得叫 
    人啼笑皆非……」 
     
      靳百器沉思著道:「奇怪,老孟和胡甲那—干人,怎麼會沒有情況發生?」 
     
      崔六娘謹慎的道:「二當家,呃,我只是問一問,沒有別的意思,如果我說錯了, 
    你可千萬不要見怪——你看,他們會不會臨陣抽腿,轉了方向?」 
     
      注視著崔六娘,靳百器道:「你是說,大娘,老孟他們心存畏懼,棄令而逃?」 
     
      崔六娘忙道:「我只是臆測,二當家,天底下沒有不可能發生的事……」 
     
      靳百器平靜的道:「但這種事不可能發生,假如他們有心背棄『鷹堡』,在破堡之 
    後就不會再厲盡艱辛的回來聚合,他們有暇隙的時候不走,就不會等到大不義的關口上 
    走了,我瞭解他們,大娘。」 
     
      崔六娘迷惘的道:「可是,事實上他們這一支人馬已經銷聲匿跡,音訊俱無,設若 
    他們確然依令而行,『近安城』方面又怎會風平浪靜,雞犬不驚?殺伐就是殺伐,不可 
    能不露絲毫跡象!」 
     
      靳百器沉重的道:「我在想,大娘,他們或許在未抵『近安城』之前,已被對方攔 
    截狙擊!」 
     
      兩眼驟睜,崔六娘驚愕的道:「你是怎麼想到的?」 
     
      靳百器臉色陰晦的道:「因為只有這個可能,才能解釋他們銷聲無跡的原因,而證 
    諸『大龍會』的狡滑機智,所行所為的種種狠毒手段,發生此等異變,亦不足為奇…… 
    」 
     
      崔六娘怔忡良久,才長聲歎息:「二當家,你有沒有覺得,從我們與『大龍會』展 
    開爭鬥到現在,凡事總是遲了人家一步?任何狀況的發生,他們似乎都能提早掌握先機 
    ,使我們處處受制,般般失算……我不明白,他們那一窩子裡,到底有個什麼智謀超群 
    、計比諸葛的奇才?」 
     
      靳百器慘然—笑:「他們之中並沒有這樣的奇才。」 
     
      崔六娘道:「既然沒有這佯的奇才,他們卻為何算計得如此精準、行動得這般周全 
    ?好比洞若觀火,十有八九部頂著先鞭?」 
     
      靳百器沉默了片歇,始低啞的道:「大娘,凡是一個組合、—個幫口,都有其習慣 
    行事原則、應變方針,如果你的地位又夠高,對他們的一慣措施和可能的舉止,是不是 
    便會有比一般人較正確的估算?」 
     
      崔六娘眼光閃亮,點頭道:「不錯—一」 
     
      靳百器接著道:「假設你有了以上兩個條件,再加上你對組合裡各個人的認識與瞭 
    解,明白某人的脾性,某人的心態,某人的愛憎等等,配合以上的兩個條件,你對他們 
    的進退曲回,是否就越發心知肚明,通達明澈了?」 
     
      崔六娘把嗓調放得極輕極輕的道:「你是說,是說……莊婕?」 
     
      靳百器沉沉的道:「我想,沒有別人。」 
     
      猛一咬牙,崔六娘恨聲道:「這個賤人,她怎能做出如此傷天害理、大逆不道的事 
    來?!」 
     
      靳百器辛酸的—笑:「她已經做了,大娘。」 
     
      崔六娘表情嚴肅的道:「二當家,對你這位嫂子,你總該有個打算吧?」 
     
      靳百器道:「很難;但免不了要有打算,問題是有沒有那個機會,到不到得了那一 
    天……」 
     
      用力在自己的大臉上搓揉—陣,崔六娘的模樣似是恨不能搓去那—臉無奈的氣憤與 
    懊惱,但聲音卻因此放緩了許多:「你的處境,你的心情,我都很瞭解,二當家,我只 
    是為你怨恚、替你不平!」 
     
      靳百器愁眉不展的道:「多謝大娘的體諒,但人間世上,原就有不少相互矛盾的因 
    擾,譬如我嫂子的這個問題。牽扯著當家的情份、小傑的血緣,我個人與她的交誼,在 
    在都難以令人有所決斷,然而睽諸大倫,衡之綱常,於理於法又無可姑息,兩種極端的 
    沉壓,選擇起來便大為不易了……」 
     
      崔六娘道:「可是,遲早你必須擇一決斷。」 
     
      靳百器垂下目光,神態蕭索:「我知道……」 
     
      雙手交疊於膝,崔六娘道:「二當家,在這山坳子裡,我們也待了半個來月,往後 
    你可有什麼打算?窩在此地,終非長久之計,何去何從,你該預為計劃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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