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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 魂 山 之 誓

                     【第三十二章】 
    
    三十二、血魂之誓
    
        靳百器首先尋找的地方,是「鷹堡」刑堂早先用來囚人的牢房,但是,他失望了,
    牢房裡沒有人,一個人都沒有。 
     
      隨著,他開始搜索任何一處他認為可能匿藏趙若予等人的所在,不論是屋宇、倉房 
    、暗窯,甚或寨子裡的幽秘暗角,然而全無發現。 
     
      靳百器的內心非常焦灼,殺伐正在進行,兄弟朋友正在拚命、在流血,他的搜索行 
    動決不能延續過久,否則,便將造成無可彌補的遺憾了。 
     
      他的身形不停奔掠飛躍,呼吸開始沉重,額頭上汗珠滾滾,創口的鮮血滲浸衣褲, 
    黏濕燠燥不但加諸形體,更似透進了靈魄。 
     
      於是,突兀間殺伐之聲靜止下來週遭變得一片沉寂,一片蘊含著壓迫感、爆炸性, 
    令人惴惴不安的沉寂,他全身驀地起了一陣顫慄,直到須臾之後又傳來隱隱的談話聲, 
    兵器的微微刮擦聲,見到幢幢裝飾熟悉的人影由那一頭緩慢推進向這一邊,他一顆懸吊 
    的心才好放了下來。 
     
      由於他人在暗處,未曾置身於鬥場之中,所以比較情清晰的看到「大龍會」及「黑 
    巾黨」的人馬退向何處——那些人就如同一條條的鬼影,迅速而近乎倉惶的沿著齊腰的 
    圍牆往地勢較高的南端移動,約略看得清他們正紛紛翻牆而出,彷彿待往某一個特定的 
    地點聚集。 
     
      靳百器毫不考慮的追躡過去,他沒有事先驚動自己這邊的人,主要是基於安全上的 
    防範,他打算摸清對方的底細,弄明白敵人的企圖之後再適當因應,「大龍會」一向的 
    狡詐,使他每著一步,都益加謹慎。 
     
      悄然翻出南邊的矮牆,他面臨的是一片黑鬱鬱的松林子,松林原本青蓊,並非黑色 
    ,不過在夜暗裡看去,什麼顏色也和黝黑差不多了。 
     
      剛剛摸近林側,所發現的景像已令靳百器悚然一驚——林子裡,森然排列著百餘名 
    彪形大漢,全是黑面罩、黑衣黑靴,手執皮盾尖矛斧的「大龍會」所屬,他們排列成前 
    後兩排,陣勢嚴密,肅靜無嘩,未曾接仗,已叫人感覺到那股隱隱的殺氣,看來「大龍 
    會」的精銳人馬,業已悉數聚集於此了。 
     
      陣勢之前,站著一個白面無鬚,隆準薄唇的中年人,這人一襲綢衫,神韻雍容深深 
    ,站在那裡,幾有泰山不動的威勢,靳百器當然認識他,刻骨銘心的認識他:「大龍會 
    」的瓢把子,不共戴天的死仇「祭魂旗」趙若予! 
     
      此刻,趙若予正在與撤入林中的萬丈青及勾順德喁喁低語,另外,那「右司事」陳 
    翔、「先斬手」童少安及另一名同儕忙著招呼退下來的弟兄重新編組,松林中人來人往 
    ,卻只聽得步履聲響,極少有人開口。 
     
      靳百器小心翼翼的湊近,極目望去,果然又被他查覺了他所懸腸掛肚的一件事—— 
    從兩排人馬的間隙往後看,影綽綽的有位少婦緊緊摟抱著一個稚齡孩子坐在樹下的一塊 
    平石上,靳百器雖未明白確認那就是自己當家的遺孀莊婕其子小傑,但他預料十有八九 
    不會有錯! 
     
      此刻,靳百器已可判定,林中除了眼前的敵人外,並沒有其它埋伏,而由形勢推測 
    ,趙若予顯然是打算聚合精萃,意圖孤注一擲,與「鷹堡」方面做最後之一搏! 
     
      這一手戰術上的運用,不但高明,更且狠毒,趙若予事前必已想到,在頭一波拚殺 
    之後,雙方都是將遭致慘重損失,無論體力與精神上的消耗皆極巨大,乘這人困馬乏的 
    關口,他再將所保存的實力悉數推出,以求制敵取勝——如果一切發展完全照他的希望 
    推演,則他正面的比算就大了。 
     
      問題是,目前的形勢似乎不太與他的理想吻合,設若他孤注一擲,「鷹堡」的現有 
    實力足可承當第二波的交鋒。 
     
      這種情形,趙若予好像已經有所惕悟,而靳百器也心中有數。 
     
      於是,靳百器靜靜的現身出來,此時此境,他不認為再有隱蔽掩藏的必要。 
     
      趙若予是第一個發現靳百器的人,他目光冷硬的注視著這頭號的死敵,面孔上沒有 
    丁點表情,甚至連一絲紋褶的抽動都不顯。 
     
      倒是那「右司事」陳翔大吃一驚,十分緊張的脫口低呼:「靳百器找上來了——」 
     
      「飛狐」萬丈青也相當沉得住氣,他寡黃乾瘦的一張臉盤只浮漾著一片漠然,宛如 
    到來的人僅是個無足輕重的小角色。 
     
      趙若予先開口:「你的氣色不大好,靳百器,身體狀況也像是不大好。」 
     
      深深吸一口氣,靳百器盡量把自己的情緒放得平緩,仇恨融於無形:「這沒有什麼 
    奇怪,每一次和你見面,差不多都是這個樣子,趙若予,我們天生就是相剋相忌的,有 
    你無我,有我無你。」 
     
      趙若予微微頷首道:「我非常瞭解你的感受,彼此易地而處,我也會同你一樣。」 
     
      頓了頓,他又凝重的道:「但是,有件事我必須要先告訴你,靳百器,我對你並沒 
    有多深的仇恨感,我恨的只是耿一坤,他不但在地頭上處處同我為難,利害上層層和我 
    衝突,更恃強掠奪我的女人及孩子……」 
     
      靳百器眼神一硬,陰沉的道:「當家的掠奪了你的女人及孩子?」 
     
      用力點頭,趙若予加重語氣道:「沒有錯,靳百器,你以為莊婕從開始就是耿一坤 
    名正言順的老婆?不,她不是;莊婕的老家原在『三里圩』,她和她哥哥莊銘共守一片 
    小酒鋪相依為命,那時,我還不曾草創『大龍會』,整日價莽野風塵,營營碌碌,卻在 
    一個偶然的機緣裡結識了她,他們意氣相投,都喜歡對方,然後,莊婕懷了我的孩子, 
    就在這時,耿一坤出現了,耿一坤的局面比我好,雖然他也尚未組成『鷹堡』,可是已 
    有了捻股的班底,幫口的雛形已定,他也看上了莊婕,更不顧莊婕的反抗強行擄劫了她 
    ——等我得到消息,事實已經鑄成,來不及挽回了……」 
     
      靳百器緩緩的道:「為什麼來不及挽回?挽回的方法有很多。」 
     
      趙若予神色幽黯的道:「當年,我的武功比不上耿一坤,實力更不用說,明爭必然 
    爭不過,暗奪則為我所不敢,何況他們已舉行過夫妻儀式,有了名分,我在力不及、名 
    不正的情形下,除了忍氣吞聲、謹記此仇,還有什麼辦法?」 
     
      靳百器道:「我從來沒有聽說過這段往事,趙若予,據我所見所知,當家的一向伉 
    儷情深,夫唱婦隨情感極其融洽,嫂子待人溫厚,稟性嫻淑,應不是你所說的那一種人 
    ,我認為——」 
     
      打斷了靳百器的話,趙若予略略提高了聲調道:「靳百器,我只是告訴你一段真實 
    的過往,並非請你來裁決是非,我之所言,分毫不假,莊婕尚在,你可以親自問她!」 
     
      默然片刻,靳百器艱澀的道:「你所說的孩子,可是小傑?」 
     
      趙若予斬釘截鐵的道:「當然!」 
     
      一幕幕的往事,立即像走馬燈似的回轉在靳百器的腦海裡,是了,「馬家老寨」岑 
    玉龍對孩子超乎尋常的關切,「大龍會」千方百計的四出搜尋孩子蹤跡、「祥福鎮」郊 
    的掠劫行動……這些環節串連起來,大大證明了趙若予對小傑的特異感情與不合常理的 
    喜愛,而任何人都不可能對仇家的骨肉產生這種認同,除非——孩子的血源另有所依! 
     
      靳百器喃喃的道:「真是令人難以置信,多少年的相處、多少年的交命交心,怎麼 
    會一點都看不出來,一點蛛絲馬跡都看不出來?他們原是那麼恩愛的啊……」 
     
      趙若予冷冷的道:「那只是做給你們看的,靳百器,這齣好戲,早就該落幕了。」 
     
      靳百器雙目中閃映著赤漓漓的血光,一個字一個字的道:「幕簾是你扯落的,趙若 
    予,是你用殺伐和鮮血扯落的!」 
     
      趙若予強硬的道:「我沒有錯,我僅是收回了原來該得的,鑄成大錯的是耿一坤, 
    是你們這一夥人不明辨是非、不知就裡的愚忠!」 
     
      搖搖頭,靳百器沉痛的道:「不,這其中尚牽連著道義、滲合得有尊嚴,更惶論責 
    任的承擔及肝膽相照的手足情分?趙若予,你澄清了一件事,但這並不能改善什麼,該 
    來的,仍然會來!」 
     
      趙若予僵木的道:「我原未期望改變什麼,我也知道改變不了,我只是要你明白, 
    天下事,並非全像表面上那樣看來理所當然,天下人,也不若皮相那般表裡一致,每人 
    的立場不同,觀點自異,黑白之間,亦就各有見解了。」 
     
      忽然,靳百器高聲呼喊:「嫂子,我是靳百器,我請你回答我一句話,趙若予說的 
    是真是假?」 
     
      經過片刻的沉寂之後,終於響起一個幽幽的聲音——對靳百器而言,這個聲音他是 
    太熟悉了,沒有錯,是莊婕在說話:「百器……若予說的是真話……」 
     
      一陣熟血翻騰,本來不想再問下去的靳百器又忍不住憤怒的大吼:「既然如此,你 
    對耿大哥難道就沒有一點夫妻之情,沒有一點鶼鰈之愛?這些年的相處,你待耿大哥的 
    溫柔體貼,莫不成全屬虛假?」 
     
      唏噓了一聲,莊婕似在掙扎著道:「當然也不會毫無情感,但……百器,你叫我怎 
    麼說好?男女之間的緣份,是樁錯綜複雜的意識演變,你不能拿一般的定律去衡量…… 
    我承認對不起一坤,可是我沒有法子,我也拒絕不了趙若予……」 
     
      靳百器暴烈的道:「大哥知不知道小傑的事?」 
     
      莊婕在人牆之後,顯然有些激動了:「他不知道,百器,他不知道對他才是慈悲, 
    你認為我該讓他曉得?」 
     
      靳百器咬著牙道:「我還要請你說明一件事,當夜『大龍會』傾巢前來破壁,你和 
    趙若予事前是否已有勾結,預為內應?」 
     
      莊婕突然迸出哭腔:「不,我沒有!靳百器,我雖不比三貞九烈,但還不至如此齷 
    齟!」 
     
      趙若予沉下臉道:「靳百器,你不要太過份——」 
     
      靳百器狠辣的道:「生死之斷,最好還是先弄清楚,我不能造成沉冤,更不可恕過 
    淫邪,三頭對面,話說明白,血刃之下,庶無遺憾了!」 
     
      一直站在旁邊,寒著面孔不開口的「大靈官」勾順德,忽的湊近趙若予,又低又急 
    的講了幾句話,趙若予微微點頭,衝著靳百器道:「看來你我都不會再有遺憾,靳百器 
    ,你們的人已經來了。」 
     
      靳百器自然知道他的人已經來了,如果他用這麼高亢的聲音對話,還引不起己方人 
    馬注意,這場仗還能打麼? 
     
      首先出現的是牟長山,他一頭竄到靳百器身側,目光瞥見,嘿嘿冷笑:「怪不得才 
    打到一半,這干雜碎就忽然收尾了,原來還留了這麼—手,靳兄,到底你的見識高,早 
    早便看破了他們的奸謀!」 
     
      趙若予淡漠的接口道:「靳百器,在動手之前,我認為你應該知道一件事——你的 
    老伴當孟君冠、胡甲都在我們掌握之中,若是你顧意考慮改變立場,我就釋放他們跟你 
    回去,否則,他們的生命就由你負責了。」 
     
      唇角抽動了一下,靳百器冷酷的道:「無須拿孟君冠和胡甲的性命來威脅我,眼前 
    既成的事實,沒有任何人能以改變,我想,他們兩人寧肯捨生取義,也不願忍辱苟存, 
    活著是『鷹堡』的兄弟,死後為『鷹堡』的血魂,便有不幸,亦不枉為一條男子漢!」 
     
      大大喝一聲彩,牟長山振奮的道:「說得好,靳兄,不論生死存亡,今天也得豁拼 
    到底!」 
     
      趙若予的冷靜與沉著是非常令人驚異的,他站在那裡,穩重有若盤石,而眼神稍動 
    ,「大靈官」勾順德已搶先撲擊出去,盾斧揮斬的對象,並非靳百器,竟是衝著牟長山 
    來的! 
     
      牟長山一聲斷叱,精鐵算盤暴砸皮盾,身形隨即側翻,雙腳飛蹴敵人頭面,就在勾 
    順德退窒的剎那,他算盤點地,凌空倒躍,勁力縱橫網,在震天響的算盤珠子碰撞聲裡 
    頂住了勾順德! 
     
      不等「飛狐」萬丈青有所動作,黑暗中一條人影倏閃而至,「蠍子短劍」掣映有若 
    冷電,摟頭罩臉的刺落——乖乖,來人居然是「娘婆子」崔六娘,看她那副咬牙切齒的 
    德性,像是恨不能生啖萬丈青! 
     
      紫金刀劃空驟起,刀芒揮展,隱隱有風雷之聲,萬丈青的噪音更為陰寒:「老虔婆 
    ,你是找死!」 
     
      崔六娘,突然斜轉,短劍疾速伸縮,恍如雙蛇吐信,她一邊猶在嘶啞的吼叫——吼 
    叫出早就憋在肚皮裡的那句話:「你家祖奶奶和你拼了——」 
     
      萬丈青金刀霍霍,不但力大招沉,其刀法之靈快犀利,尤為罕見,這麼瘦小枯乾的 
    身架子,卻玩得出此等氣勢來,也真叫不容易了。 
     
      然而這只是開始,跟著加入串演的尚有端木英秀,老籐杖彷彿來自九天,一抖之下 
    已將萬丈青震出兩步,這當口,萬丈青才明白崔六娘為什麼敢壯起膽量,主動找他下手 
    ! 
     
      岑玉龍的舅子,身為「大龍會」刑堂「先斬手」的童少安,不知何時又與范明堂捉 
    了對兒拼在一起,另一名「先斬手」則再度卯上了卓望祖,「右司事」陳翔這一次被「 
    鬼猴」尹雙月截住,瞬息間第二場血戰的序幕業已拉開。 
     
      「大龍然」方面的陣形剛剛成犄角往兩側伸展,「鷹堡」與牟長山的弟兄從四面八 
    方湧撲進來,於是,刃芒寒焰又再映起,吶喊叱呼重新傳揚,林隙山巔,頓時陷入一片 
    鬼哭狼號的殺伐之中,景像如同阿修羅的地獄! 
     
      對這一切,趙若予恍似不見,他只目定定的注視著靳百器,同樣的,靳百器也全神 
    貫注於對方,他們彼此全知道,真正追魂奪命的時間已經到了。 
     
      趙若予微微動了動,靳百器眼皮下的肌肉抽搐,手已握上刀柄。 
     
      趙若予淡淡的道:「你很緊張,靳百器,緊張是搏命之前的大忌。」 
     
      靳百器忽然笑了:「我不緊張,緊張的應該是你,形勢不若你原先想像的那樣好, 
    是麼?」 
     
      趙若予坦白的道:「不錯,形勢的確不如我原先想像的那樣好,但我並不十分優慮 
    ,因為戰況變化,一向難以逆料,隨時隨地,都會有人出意表的奇蹟發生,假若你認為 
    你們已經勝券在握,就犯下嚴重錯誤了。」 
     
      靳百器神色凜烈的道:「勝負之分,已在眼前,我從來沒有『認為」什麼,大勢的 
    砥定,全憑實力,空談妄想,對最後的結果不會有絲毫改易。」 
     
      趙若予嘴唇翕動,似乎又要再說什麼,但是,他卻什麼也沒有說,眨眼裡,一面猩 
    赤爍亮、質地韌密的紅旗已捲過來。 
     
      關於趙若予的為人心性,靳百器早有深刻的瞭解,一個習慣於陰詐狡詰、天生便城 
    府不露的人,決不能以常理去推斷他的行為,這類的人,幾乎無時無刻不在思忖著算計 
    別人,無時無刻不在尋思維護自己最大的利益,當這兩項因素湊合一起,就什麼手段也 
    使得出了——現下,趙若予正是如此。 
     
      「祭魂旗」的暴揚,並沒有傷害到靳百器,他先前說得不錯,他並不緊張,只是加 
    意戒備,面對這麼一個陰毒炫若百步蛇的強敵,他是決不會掉以輕心的。 
     
      猩紅的光華彷彿一波赤汪汪的鮮血在炫閃,靳百器稍稍塌身,腳步輕滑,在砍刀橫 
    飛狠斬,刀芒似雪,映得趙若予的臉盤越發慘白了。 
     
      旗端的尖錐驀然彈顫,紅旗劃過一個大圓,錐頭便從圓心中刺來,流爍的血海裡僅 
    有這麼一點晶亮,委實令人防不勝防。 
     
      大砍刀就在這時幻成了一道瀑布,而瀑布不是往下傾瀉,乃是反面朝上逆噴,刀刃 
    剎那間化為散濺的波濤、四進的浪峰,激射的水矢,花濛濛、白霧霧的將天地交融成了 
    一片。 
     
      趙若予血旗倏卷,像煞大鵬振翼,一飛沖天,人在半空,滴溜溜打了一轉,旗面隨 
    即「砰」的一聲展開,身子便與血旗合為一體,以無比的快速長射靳百器! 
     
      靳百器雙手握刀,凝目不動——自從破堡的那個夜晚直到今天,他眉心當中的菱形 
    疤痕第一次泛起了褚赤色的顏色,疤痕向外鼓起,幾欲脹裂——由上而下的勁力甫始觸 
    體,他這柄七十餘斤重的大砍刀已猝然旋身繞回,以螺陀式的光環旋身繞回,瞬間裡騰 
    升沖迎,人便像是一股激盪又璀爍的光之風暴捲揚於穹蒼! 
     
      空氣被割裂的聲音尖銳刺耳,宛如千百冤魂在泣號,宛如飄遊的厲鬼在悲嘯,森森 
    的寒焰與猩赤的血液交織交合,聲色光影就混成一團,難解難分了。 
     
      趙若予落地的時候,並不是完完整整的落下來,他的軀體分做了四大塊墜地,肌骨 
    腸臟攪連著肢體血糊淋漓的掉在周圍,他的「祭魂旗」也極為配合的斷成四截裹黏在血 
    肉之上,這樣的慘怖情形,真令人不敢置信,他在喘一口氣的辰光之前,還是活生生的 
    ! 
     
      站在五步之外的靳百器,右下腹部位閃映著一點晶亮,那是「祭魂旗」的旗頂尖錐 
    ,看來趙若予並不是完全沒有收穫。 
     
      這裡的拚鬥剛才結束,「飛狐」萬丈青的腦袋也變成了一枚扁碎的血柿子;萬丈青 
    不該在力拒兩個強敵的當口猶用險招斬了崔六娘的的一隻右腳,崔六娘拿一隻右腳換取 
    到了時間和空間,這短促的時空暇隙,已足夠端木英秀施展了他的老籐杖來收命了。 
     
      岑玉龍的小舅子童少安早已喪了志氣,慌忙奪命的一剎又不幸絆倒,范明堂的大號 
    三節棍自然不便白白放過機會,棍身重重砸上童少安的背脊,而脊骨折斷的聲音能叫人 
    聽到的人暗暗心碎。 
     
      趁著一片熱鬧,「剪子腿」卓望祖的兩腳翻飛,倏然搭上了對方那名「先斬手」的 
    脖頸,人往側墜,絞頸如同環首,但急切中他忘了掌握沾地角度,那名該死的「先斬手 
    」於仆跌斷氣的俄頃之前,竟藉著踣沖的一點餘力,將他的尖矛斧插進了卓望祖的胸膛 
    ! 
     
      與「鬼猴」尹雙月激戰中的「右司事」陳翔,在心膽俱裂的情形下敗跡層顯,一條 
    長鞭業已捉襟見肘,揮舞不開,「鬼猴」到底不愧是「鬼猴」,他的三尺亮銀棍「嚓」 
    聲脆響彈做七尺,棍頭撐地,入朝右蕩——蕩身的地方,正是端木英秀杖起杖落,一路 
    殺來的方位! 
     
      陳翔約模是打暈了頭,他沒想到乘機逃竄,居然本能的順勢追擊,長鞭橫掃下來沒 
    掃著尹雙月,卻纏上了端木英秀的老籐杖,這位「鬼隱玄樵」驟而吐氣開聲,陳翔已被 
    扯飛向前,尹雙月覷準角度,一棍狠狠戳出,正好不偏不斜的搗上陳翔胯下陰囊,那「 
    噗」的一聲悶響,又是如此令人心碎。 
     
      這時,端木英秀好似發了瘋,起了性,他撲入對方的人群中,老籐杖揮彈掠舞,挾 
    著無比凌厲的勁勢攻殺劈戳,一時裡鬼哭狼號、血肉橫飛,「大龍會」與「黑巾黨」的 
    朋友們頓如陷進了九幽血池,何以人間? 
     
      「鬼猴」尹雙月半步不閒,緊跟在端木英秀之後動手,棍似潑風,貫力起嘯之餘, 
    頗有與老端木相互陪襯呼應之效。 
     
      拼到現在,主角兒只剩牟長山和勾順德了,可憐的勾順德,那張臉孔竟比死人還難 
    看——貧得不沾一點血色。 
     
      靳百器吸著氣又噓著氣,慢慢的,一步一步的靠近了牟長山。 
     
      豆大的汗珠從勾順德的腦門子上往下掉,靳百器朝這邊一挪腿,他的心可就揪緊了 
    ,想想看吧,這是一種什麼樣要命的滋味? 
     
      其實牟長山獨鬥勾順德,已然佔了上風,差的只是時間早晚而已,但靳百器湊了過 
    來,他仍十分歡迎,眼前的情勢,速戰速決方為上策,個人表功逞能,這可不是場合。 
     
      勾順德的皮盾翻揚,尖矛斧奮力揮展,雞毛子喊叫的先拿了言語:「靳百器、靳百 
    器,你可是揚名立萬的角兒,不能玩那種下作把戲,我們這裡定規了一對一,單挑單, 
    誰找幫手就是不要臉……」 
     
      靳百器沒有回答,大砍刀在他手上反映著冷清的光華,如同鬼眼霎動。 
     
      牟長山的出手更急,精鐵算盤影疊力溢,步步緊逼,口裡一面大罵:「放你娘的狗 
    臭屁,哪一個與你有過『定規』?要怎麼打、怎麼殺,得看我們的主意,你算什麼東西 
    ,由得了你?」 
     
      乾乾的嚥一口唾沫,靳百器的話聲透著一股難以掩隱的乏倦:「勾順德,你想活命 
    麼?」 
     
      身子猛震了震,勾順德收盾回斧,往後急退,邊忙不迭的道:「你把話說明白,靳 
    百器,凡是總好商量……」 
     
      牟長山體悟到靳百器另有打算,立時停下動作,不再進撲,但也沒有退走,只站在 
    一旁,虎視眈眈的注視情況如何演變。 
     
      靳百器又低啞的開口道:「勾順德,將孟冠君和胡甲的下落指引出來,你就可以活 
    命,這不算難事吧?」 
     
      略一猶豫,勾順德咬咬牙道:「好,我們一言為定,姓孟的和姓胡的全囚在後山一 
    個石洞裡,正由我們『刑堂』雙龍頭的另一人大掌法歐陽入相看守,我帶你們去!」 
     
      望向牟長山,靳百器道:「麻煩你走一遭,長山兄,最好帶幾個人去,以防生變。 
    」 
     
      牟長山頷首道:「當然,苟子豪、林妙、姜通他們還留在寨子裡搜敵殘餘,我便呼 
    跟我一起去。」 
     
      靳百器轉對勾順德,冷冷的道:「我們不希望有任何紕漏,勾順德,一言為定可是 
    你說的,謹記其中尚包括得有你的性命,現在,放下你的兵器,跟著長山兄去辦事!」 
     
      勾順德這次連猶豫都不猶豫,將手中的皮盾及尖矛斧重重摔落地下,同時張開雙臂 
    ,做了個「四大皆空」的姿勢,牟長山轉身奔行,他也隨後緊跟不捨,貿然看去,倒像 
    是一雙併肩作戰的哥倆好。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拚殺已由激烈轉為平緩,又轉為零落,終至沉寂下來,除了偶 
    而發生的追逐與一兩聲叱呼,已不見先時的刀光血影,不聞那狂濤般的吶喊,「鷹堡」 
    和牟長山的弟兄們正在檢點戰場,清理善後,只間歇迴盪的呻吟聲外,一切都是在默默 
    中進行,沒有亢奮的反應,亦沒有勝利的喜悅,氣氛僵凝得緊。 
     
      范明堂從遍地狼藉的死屍間縱跳過來,懷中抱著一個孩子——小傑,約模是夜來的 
    巨變太過怖慄淒慘,孩子早巳嚇得面無血色,兩眼茫然的向外空望,似乎連意識都麻木 
    了,但是,天可憐見,孩子好歹還是活的。 
     
      定定的注視著范明堂懷中的小傑,靳百器不禁情緒複雜,感觸萬千,他怔忡的站立 
    不動,唇角又不自覺的抽搐起來。 
     
      范明堂瞭解靳百器此刻的心情,他將小傑雙手抱起,沉重的道:「夫人在趙若予斃 
    命之後已經自刎,匕首想是早就備妥的……二當家,孩子無辜,他不應為上一代的仇恨 
    背負絲毫責任……」 
     
      雙目中淚光湧現,靳百器猛一把抱過小傑,連拿自己鬍髭叢生的面頰摩娑著小傑的 
    額頭,顫聲呢喃:「孩子,我苦命的孩子……」 
     
      「血魂山」迄立如昔,「鷹堡」的老寨子正在大興土木,徹底翻修,人來人往,景 
    像一片熱鬧喧騰,每個幹活的兄弟都工作得異常帶勁,充滿了旺氣。 
     
      牟長山的那一趟沒有白走,他們十分成功的救回了孟君冠與胡甲,引路的勾順德在 
    點明地頭之後即已撒腿走人,而監守人質的「九陰環」歐陽入相知道大勢已去,也早失 
    了銳氣,搪塞過招便逃之夭夭了;孟君冠和胡甲雖然形容憔悴,體態孱虛,但精神挺好 
    ,只須調理一段辰光,包管又似生龍活虎。 
     
      現在,斷腳處裹著白布,手持枴杖的崔六娘不知和苟子豪爭議著什麼,牟長山坐在 
    涼亭裡與全身包札密實的端木英秀對弈一局,范明堂、大頭目金秀往返巡行監工,一邊 
    不停大聲吆喝……靳百器抱著小傑獨立簷下,嘴裡有一搭、沒一搭的回答著孩子童稚的 
    問話,眼睛卻滿足又喜悅的觀望著面前的一切,他在想,重起爐灶的兆頭不錯,是的, 
    果然一片興旺之氣。 
     
      一全文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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