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卅一章 突變 迷離 梨花之劫】
望著這兩名太真宮近身衛士那惶急驚慌的形態,寒山重直覺的感到有一股不祥
的預兆,心腔失常的急驟跳動起來。
二人奔到寒山重及禹宗奇面前,「噗通」跪了下去,滿頭大汗,喘息粗濁,語
無論次的斷續說道:「院主……不好了……宮裡……宮裡有了內奸……奸細……」
寒山重面上毫無表情,冷漠的道:「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跪在右邊的潘材,顧不得抹去已流到眼睫的汗水,慌亂的道:「夢……夢姑娘
……她……她失?了……」
一旁的魏光恆亦惶恐的道:「地下還有一灘血跡……遺有夢姑娘的一方束髮絲
巾……」
像是驟然間一個暴雷響在寒山重頭上,他只覺得腦中一陣暈眩,天與地似在剎
那間整個翻傾,思想已完全停頓,宛如自遠古以來,他已置身在迷濛混沌的虛渺之
中,什麼也攀不到,什麼也與他漠然無關了!
潘材與魏光恆二人顫凜的伏首於地,語聲裡含著極端的內疚與畏懼:「屬下該
死……屬下該死……」
禹宗奇也怔了一怔,他隨即注意到寒山重的臉色,在這瞬息裡已變得蒼白異常
,那雙澈亮的眸子也驟然失去了光彩,灰黯得令人斷腸。
寒山重這種失常的形態,在禹宗奇的記憶裡,尚是十分陌生的,他這位年輕的
院主,在武林中十多年來,幾乎已經成為冷酷與沉著所摻塑的偶像,他狠辣的手段
,鎮定的氣度,灑脫的風範,超人的智慧,是每一個知道寒山重的人所公認為永不
可變的,彷若磐石,但是,現在這塊磐石,怎麼突然搖動了起來?這,會是一種什
麼樣的力量?會是一種什麼竟然超過了生死界線,刀山劍林的力量?
「院主,院主……」
禹宗奇輕沉的低呼了兩聲,但寒山重宛如未覺,依舊痴迷的怔在那裡,禹宗奇
擔心的上前拉了他一下:「院主,不要難過,事情或許不會太糟……」
寒山重陡然一顫,如夢方覺,他急促的問:「你們在什麼地方發現了夢姑娘的
絲巾?」
潘材慌忙抬起頭來,吶吶的道:「在院主的心齋門邊,血跡亦在書齋內發現…
…」
狠狠的一跺腳,寒山重大罵一聲:「都是蠢材!」
他身形如流星過天,長射入太真宮銀門之內,禹宗奇向二人一招手,亦緊緊跟
著飛掠而去。
寒山重穿過大廳迴廊,一口氣奔到心齋之前,地下,一條眼熟的淺藍色絲巾已
映入視線之內,他心中一陣絞痛,飛腳踢開書房的粟木門,天啊,在往日夢憶柔常
常陪他坐談的錦墊之旁,一大灘猩紅刺目的血跡嚇然進入眼中!
滿身的冷汗,已濕透了寒山重的衣衫,他雙目像要噴出火焰,近似瘋狂般衝出
門外,險些與匆忙趕到的禹宗奇撞個滿懷。
「如何?」禹宗奇微微一閃,緊張的問。
「我們樓上去!」
寒山重低促的說了一句,搶先奔向樓上,像一陣風般來到了夢憶柔的寢居之前
,一斧將門砸倒,嘩啦啦的木屑飛舞裡,寒山重已身形如箭般奔入房中,而房中,
情景凄慘,令人寒慄!
四名伺侯夢憶柔的使女,滿身鮮血的倒臥室中,每人的身上都有好幾處致命的
傷口,這些年方及笄的清麗女孩子,一張張已成死灰的面孔上都顯露著臨死前極端
的痛苦與恐怖,每一雙眼睛都失去光彩的茫然瞪視著,室中雅緻華貴的布置早已零
亂不堪,一片紊雜,地下,壁上,濺滿了斑斑鮮血!
寒山重幾乎要窒息過去的用力吸了一口氣,他腳步蹌踉,轉過身來,卻發覺禹
宗奇正默默注視著門後,寒山重有些麻木的隨著他的目光瞧去,門後,在一個小巧
的花架之側,橫臥著兩名頭戴金環的大漢,一個被剖膛開肚,五臟瀉流遍地,另一
個,腦袋與頸子只連著一層表皮了,死狀之淒厲,真是不忍卒賭。
一陣急促的步履響聲傳來,「十韋陀」中的潘材與魏光恆已喘息不停的趕到,
他們甫一進來,似乎也險些暈了過去的大大搖晃了一下,待至二人目光發現了花架
旁的屍體,已不禁號啕失聲的奔了過去,撲在屍體上痛哭流涕:「祝四哥……祝四
哥……你死得好慘,你與白老九被誰殺了?……祝四哥……你說話啊……白老九…
…你又怎麼瞑得上目啊……」
寒山重又感到一陣暈眩,腦子裡一片空洞,禹宗奇冷靜的向四周打量了一下,
低聲的道:「院主,祝成與白化民乃是奉院主之命據守於夢姑娘寢居之前,無論發
生任何變化均不得擅離,他們現在卻死在房間之內,與這四名使女遭到同樣命運,
院主,看這場面的情形,兇手不會是外人!」
寒山重用力搖搖頭,鎮定了一下,軟弱的向周遭看看,低低的道:「是的,我
一進來已有這種預感,室中陳設零亂,卻並無鐵器利刃砍劈之痕跡,顯然是在兇手
追逐室中之人時被他們撞倒踢翻,祝成與白化民功力極強,但是,竟然兵刃未曾出
鞘便已死在一起,足足可見殺他們之人乃是相熟之人,否則,再是高手,他兩人也
不會如此不濟──」禹宗奇深沉的道:「而且,來人若是不識,他二人又怎會離開
崗位擅自入房?據本殿推測,此人在院中地位,大約較祝、白二人為高!」
寒山重目光微轉,忽然奔向一幅半倒的錦屏之前,他踢開錦屏,錦屏後靠牆有
一張以上好雲石砌就的坐榻,而這時,這張看去穩固不移的沉重坐榻,已經向右側
移出了兩尺,坐榻之下,正有一條秘道的穴口!
他痛苦的看了榻上散亂的几墊等物一眼,驀然回頭吼道:「潘材,房間裡已成
血海屠場,你二人連一點聲息都沒有聽到麼?」
潘材淚眼迷濛中嚇得一哆嗦,哽咽著道:「回稟院主,屬下原是奉命守在大廳
,隔著樓上太遠,僅只聽到極小的似是物件落地的聲息,屬下當即與光恆奔室探視
,在樓梯之間,卻遇見花亮正自樓上匆匆下來,告訴屬下謂方才有不明人物自樓上
竄入大廳迴廊左右,叫我們趕快前往搜捕……」
寒山重暴烈的道:「你們去了?」
潘材又是一機伶,吶吶的道:「屬下等唯恐有失……所以……急忙趕去……」
魏光恆在旁邊畏怯的道:「屬下搜了兩遍未見人?……又好像……好像聽到了
一聲驚喊……這聲音,似是夢姑娘的口音……」
寒山重閉上眼睛,嘴唇緊抿,全身卻在難以查覺的索索顫抖,潘材又惶然道:
「待屬下等返來探查之際,卻已發現了夢姑娘遺落的絲巾及書齋內的血跡,屬下等
知道情形不對……」
禹宗奇在旁冷冷的道:「你們便未曾想到樓上的夢姑娘是否有異?」
潘材急忙道:「屬下已經探查過了,屬下等奔至樓上長廊之時,但見院主之寢
居之門緊閉,屬下等不敢擅入,正想叩門,花亮已在樓下高呼有人擄走夢姑娘,屬
下等慌忙趕去,卻已不見人?,想是追趕那賊人去了……」
寒山重雙目怒睜,他狠厲的道:「即往全宮上下搜尋花亮,如若見了,立刻捕
押,如若他敢拒捕,即予格殺!」
潘材與魏光恆齊齊大吃一驚,失聲道:「院主……這……這不可能吧?」
寒山重目光狠煞的瞪住二人,一字一迸:「你們所以不能成器,全在你們認識
不清,空生一雙狗眼!」
兩人嚇得一哆嗦,不敢再說,急忙轉身奔出,寒山重冷冷的向室中掃瞥一眼,
回首道:「禹殿主,請你即往捕拿『十韋陀』頭領固光!」
禹宗奇躬身道:「正乃本殿心意!」
語聲未落,他頎長的身形已電射出門,寒山重不再稍有遲延,微微一閃,已沿
著坐榻之下的祕道進去。
從事情發生到現在,他幾乎已陷入半瘋狂的狀態中,但是,在開始之初他雖然
因為猝遭突變而心神俱傷,卻只是一個極短的時間,在這時,他的冷靜與機智又已
恢復,他非常明白,空自悲痛於事無補,只有行動,追尋,才會發生力量,得到結
果,或者,一種撼心傷神的突變,容易使一個人立即消沉下去,哀傷下去,但是,
這種人將永不會成為英雄,寒山重所以能獨霸一方,叱?風雲,便在於他有著過人
的果斷與毅力!
沿著一條由上而下的石質狹窄階梯,寒山重迅速奔下,他在這條曲折的祕道裡
東轉西彎,目光尖銳的向四周探視,這條祕道,全由整塊的大麻石所砌成,壁間,
每隔十步有一盞瑩瑩青銅燈,現在,看去卻沒有任何值得啟疑之處。
到了盡頭了,那是一條鋼質的窄梯直通上去,寒山重奔到這裡,失望的停住了
腳步,倚在窄梯下默默仰望上面,上面,在窄梯盡頭,有一個小巧的銀質轉輪,寒
山重知道,只要輕輕轉動那銀質轉輪,地面上一座龐大的翠石佛像就會連著底座移
旋開去,上面,寒山重嘆了口氣,那就是他的書房心齋。
目前,除非那擄去夢憶柔的人是呆子,否則,他斷不會再匿藏於心齋之內,太
真宮一定已經在展開搜索了,埋伏在太真宮外的浩穆勇士,現在一定已被召入協同
搜尋,宮外戰況尚未停止,但已經由浩穆院方面控制了全局,寒山重判斷,那擄去
夢憶柔的人,此刻不見得敢冒這個險,帶著一個女人突過浩穆院的嚴密防衛!
寒山重已大略推斷出那可能去擄夢憶柔的人是誰,這人,一定知道太真宮極多
的隱祕,因為,寒山重寢居之內的那條祕道,曾由他告訴了夢憶柔,以備在萬一有
敵人犯入太真宮並突破「十韋陀」的防守時作遁身之用,那條祕道,第一次開合時
是沒有危險的,但只要有人進去,它即會自動封合,第二次雖然仍可開合,卻會在
那狹窄的入口四周突然戮出二十八柄尖錐,這是專門為阻止發現祕密的敵人追擊所
用,而在尖錐戮出的同時,那張坐榻亦會轟然回復元狀,如若不知此中奧祕,追擊
者必然極難躲開這雙重攻擊,但是,如若明白這機關的設計,則自然不會遭到絲毫
損傷,寒山重未曾在祕道入口處發現任何血跡,而且,這條祕道入口又已第三度啟
開,這不是知道內情人之所為,還會有誰?
知道太真宮這條祕道的,除了一殿雙堂首要之外,連三閣閣主都不甚了了,除
了一殿雙堂的各位首座,就只有「十韋陀」的頭領固光了!
而且,固光早已奉有寒山重諭令,全權負責樓上寢居內夢憶柔的安全,不得稍
有擅離,但是,無論在事發之前,當時,之後,卻根本沒有看見他的人影,在此刻
此情,他除了有變,還會到哪裡去?眼前,除了他的嫌疑最大之外,牽連上別人實
在可能性不大。
寒山重目光垂視,神色靜默如老僧入定,他在靈活的運用著他的頭腦,要傾盡
一切思維力推敲出任何一點可以追尋的蛛絲馬跡。
固光,是浩穆院銀河堂堂主「丹心魔劍」金六的內弟,金六已經喪偶數載,他
的妻子溫柔嫻淑,知書識禮,當其在世時,與金六之間夫妻情感頗篤,稱得上相敬
如賓、恩愛不渝八個字,固光幼時,因父母雙亡,即隨乃姐跟著金六,而金六愛屋
及烏,也一直將他這內弟當做親弟看待,事事為力,件件呵護,又在他十五歲時送
交長白山「天池隱士」梁大痴為徒,習藝七年而還,寒山重對固光的精明能幹十分
欣賞,又看在金六面上,那時浩穆院稱雄江湖已有五年,寒山重因為種種原因,便
一力將光提升為太真宮「十韋陀」頭領,這個職位異常重要,負有太真宮內圍警衛
之責,固光也一直稱職勝任,但是,他此刻卻已蒙受到最大嫌疑,他是為了什麼呢
?
他不可能遭到敵人伏擊,寒山重靜靜的想著,因為太真宮左近一直有浩穆院所
屬埋伏監視,而且,寒山重與禹宗奇等力敵古澄及范標等人之時,拖的時間很長,
如有變故,「十韋陀」早會出報,再進一步說,如太真宮內部有警「十韋陀」未曾
死絕,焉有僅讓固光應敵再遭毒手之理?所以,固光決沒有栽於外仇之手,那麼,
寒山重苦澀的舐舐嘴唇,那麼,固光是叛變了,叛變了,但是,他為了什麼如此?
為什麼?為什麼?
寒山重緩緩的移動腳步,在祕道中走著,祝成與白化民死時未及拔出兵刃,那
麼,殺他們之人一定是自己人,也只有自己人才會使他猝不及防,而祝、白二人原
來派赴在夢憶柔門外,沒有諭令,他們豈敢隨意入室?這諭令之人,除了他們的頭
領固光,還會是誰?固光功力卓越,出手如電,他想這樣做,是有能力做到的,還
有花亮,他在出事當時自樓上奔下,形色匆匆,更在呼驚之後失去?跡,這,一定
是有意製造迷離,給時間予固光逸去,夢憶柔一定是在自祕道奔上心齋時被固光追
上,再又逼入祕道之中,夢憶柔身手靈活,武功也有根底,但是,寒山重搖了搖頭
,她不會敵得過曾為「天池隱士」之徒的固光,「天池隱士」功力之深博,寒山重
是十分清楚的。
踱著,想著,寒山重的一雙入鬢劍眉愈皺愈緊,假如,固光此際尚沒有機會出
太真宮,他會匿在哪裡?
忽然──
寒山重雙手一拍,迅速躍出十丈,反手轉向一盞青銅燈,於是,當那盞嵌在壁
間的青銅燈轉了一個對角度的時候,這祕道中的大麻石已有三塊緩緩移開,露出裡
面一條較為寬闊的暗路來。
寒山重知道這條暗道一直通達太真宮外夢橋之邊,建築得十分隱祕綿長,他足
不沾地的迅速往內奔去,轉了三個彎角之後,已遙遙望見筆直的甬道盡頭,那裡,
離開出口尚有丈許高下,一架精巧的,有如座椅般的升降梯正靜靜的置放原處,頂
頭一個大滑輪,兩條鋼索通過滑輪連在那可以升降的坐梯兩側,另一條扯動滑輪的
絞索便垂在椅邊。
出口在壁頂,是一個半圓形的銅蓋,掀開銅蓋,夢橋橋端的一塊大理石也會跟
著旋動,祕道裡的人便可自那裡出去。
但是,寒山重苦笑了一下,假如固光他們不是白痴,他們一定會曉得在此時夢
橋左近的防衛是如何嚴密。
仔細檢視了那個坐梯周圍,寒山重失望的嘆了口氣,他沒有發現什麼可疑之處
,難道說,這條祕道他們沒有進來過嗎?
慢慢轉行回來,望著這條空蕩而一目瞭然的暗道,寒山重幾乎已懷疑他們都消
失在空氣中了。
這條自他寢居之內通下的祕徑,除了直接可達他的書齋之外,就只有這一條通
往夢橋之側的支道,其他,就沒有了,現在兩條祕道完全搜尋遍了,卻連影子也沒
有發現一抹,莫不成他們尚躲在心齋之內?但是,照時間算,經過寒山重與潘材等
人的數次搜尋,其間相隔只有瞬息,卻全未發現任何?跡,且心齋之內一目瞭然,
根本就沒有可以匿藏之處,太真宮別的地方他們在這空間裡又來不及去,那不在這
條祕道裡又到了哪裡去了?
雙眉似打了一個結,寒山重的心裡煩躁極了,他恨不得將太真宮一把拆毀,慢
慢走著,他怔怔的望著手上盾斧,思維紊亂得像一團絲,忽然──在石牆的角偶裡
,有一種物體微微閃著暗淡的光彩,這光彩十分細微,假如不注意,是難得發現的
,寒山重心腔一跳,迅速奔了過去,天啊,這件閃晃著淡淡光輝的物件,竟然是一
隻白金的描鳳釵,夢憶柔插髮用的描鳳釵!
寒山重將戟斧掛向皮盾,伸出微顫的手要想將這鳳釵拾起,但是,他的手卻突
然在半途停住了──這隻精緻的鳳釵,尖端正指向石壁,釵尾卻已裂開,這,會不
會是象徵著什麼意思?
寒山重縮回伸出的手,默默向四周打量,鳳釵是夢憶柔隨身之物,又失落在這
裡,這即已表明他們曾經來到過這條祕道,但是,釵端指向石壁,釵尾破裂,這是
代表著什麼含意呢?這是偶然,抑是存心呢?
雙目凝注著鳳釵,寒山重心中默祈:「老天,我希望這是她有意的,這證明她
還活著……憶柔,妳應該是有意指引我,因為妳是個聰明的孩子,因為我們要在一
起過十輩子──」像是在驟然間被人狠狠打了一拳,寒山重全身一震,腦海裡閃過
一道強光,他幾乎要失聲大喊起來,是的,他記起了,他記起,在十年以前,在設
計太真宮地下祕道之時,曾有一條祕道因為圖線錯誤而被放棄,這條祕道決定被封
閉的當兒,已經建好約三分之一了,寒山重記得當時曾以泥沙將這三分之一的通路
填滿,外面再以巨石封閉,多年以還,他早已遺忘,莫不成…?莫不成如今竟被擄
去夢憶柔的內奸加以利用了?但是,他是如何利用的呢?他是如何撬開巨石,散疏
泥沙的呢?他又是用何種方法進出自如的呢?現在,已沒有出口了啊!
沉靜了一下,寒山重注視著鳳釵指向石室的位置,然後,他將鳳釵輕輕拾起,
步履放得沉重的行向外面,在一陣軋軋聲中,這條支道的入口,又已被那三塊大麻
石閉攏,但是,寒山重卻並未出去,他已輕靈活得像一隻燕子般飛貼上離地丈許高
的壁頂。
這條甬道,雖然較通往心齋的主徑尚要寬闊,但全條甬道,內部只有三盞半明
不暗的長生燈,入口的大麻石一旦封閉,光線已更形黝暗了。
寒山重將皮盾與戟斧斜揹背後,以一口至真至純的內家精氣將自己的軀體貼在
壁頂,他滿手心冷汗淫淫,屏息寧神的等待著,眼簾半垂,有如壁頂上固定的一部
份。
時間,緩緩的過去,緩緩的,緩緩的,慢得像是永遠停頓了一般,在感覺上,
甬道裡仍然是如此暈暗,如此寂靜,彷彿千百年以來,這地底的祕道裡就從來沒有
過任何變異一樣。
寒山重凝神注意著整個大而彎折的祕道,尤其是,他的眼睛毫不移轉的望著方
才那支鳳釵墜落的地方,他覺得自己的心跳聲似是響澈了周遭,自石壁中又迴蕩過
來,口腔裡乾澀得發苦,這滋味,難挨極了,到現在,他還不敢完全相信自己的推
斷是正確的,世間之事,往往出人意料,而不如意者,又經常是十之八、九啊。
但是──
這是什麼聲音?寒山重的血液幾乎在剎那間凝固了,是的,一聲細微得在你不
注意時便完全不會發覺的輕悄「喀」「喀」之聲,已那麼虛渺,卻又那麼實在的傳
來,寒山重集中全部精神在等待著,可是,那奇異的聲息又歸於寂然。
寒山重臉上的汗水流進眼睛,淌進嘴裡,苦得很,澀得很,他靜靜的守候著,
耐心的期待著,心裡像在燒著一把火,假如,寒山重可以哀求祈請,他早已經開始
這樣做了。
過了長久的一段時間之後,終於,那低細的「喀」「喀」之聲又傳了出來,像
是來自遙遠的另一個世界,像是傳自一個矇矇的夢中,但是,這是真實的,那聲音
,已愈來愈響,一陣沉實的「喀啦」聲更為突出的響起後,一塊巨大而外表看去天
衣無縫的大麻石已令人不敢置信的緩緩移動起來。
強力忍住心頭那一股絞揉著各般滋味的興奮與昂烈,寒山重咬緊了下唇,眼睛
裡似閃跳著火花,連大氣也不敢透一口的凝視著那塊轉動的大麻石──大麻石停止
轉旋了,它的後面,隱約可見是一個與這塊巨石同等寬窄的黑洞,極為謹慎與緩慢
,一個高大的身影,小心翼翼的閃了出來,向祕道周遭仔細盼顧──只忘了抬頭尋
視。
似乎十分滿意,高大的身影吁了口氣,回頭向黑暗的洞口低呼:「頭領,進來
的人已經走了,我們可以出去了麼?」
隨著這聲音,一個魁梧的身材已自洞口裡行了出來,他的脅下,赫然挾著一個
纖弱的軀體!
那高大漢子猶有餘悸的搖搖頭,道:「頭領,真是危險,方才那進來搜查之人
,據愚弟推測,極可能便是院主自己!」
他稱為頭領的那人正向祕道內再度尋視完竣,聞言之後,冷冷哼了一聲道:「
是又如何?他一定以為我們早已脫出太真宮了,便是吃他找著,哼哼,他這心肝寶
貝尚在我們手上,看他敢動一下!」
高大漢子帶著幾分憂慮的道:「現在,我們怎麼出去呢?還不知道『大鷹教』
方面勝敗如何?如果出去恰巧碰上我們的人,那就麻煩了。」
那被稱為頭領的大漢又哼了一聲,道:「花亮,你老是這麼畏首畏尾,一點膽
識也沒有,你想想看,『大鷹教』的「旋隼環」范標已率人攻到太真宮大門前了,
而「白袍玉簫」古澄亦已到達,浩穆院還朝哪裡得勝去?雖然禹老鬼趕了過來,但
古澄已夠他對付的了,而常德這光頭又怎會是范標敵手?太真宮為浩穆院中樞心臟
『大鷹教』方面已殺到太真宮了,浩穆院還有什麼指望?哼,假如他們不是到了太
真宮,我固光也不敢冒這性命之險協助他們,你要知道,該撿便宜的時候不撿,就
是傻子了。」
那高大漢子,正是「十韋陀」裡的花亮,而這脅下挾著一個人的大漢,他化為
灰寒山重也會一眼識出,那是「十韋陀」的頭領固光,「千里飛鴻」固光!
花亮的大嘴在暈暗裡一咧,低低的道:「在你動手除去祝成與白化民兩個厭物
之時,院主已經到達外面與古澄較上了,我實在心裡發涼,怕你來不及行事,又怕
這妮子溜掉,更擔心院主放棄外敵先行入宮探視,那就一切完蛋了──」固光的眼
睛閃動了一下,他狠狠的道:「寒山重是被逼急了,否則他斷不會離開對各方人馬
的游動支撐而趕到宮前,不要忘了,他的來臨是與原訂應敵之策不符的,這即是說
,浩穆院方面的卻敵之策已經失效,有了紊亂,我們該記得,當他們到達宮前的時
候,四周殺喊之聲,遙遙可聞,照目前情形推斷,花亮,浩穆院只怕未見得能佔上
風了。」
花亮的目光朝固光脅下挾著的軀體望了一下,低沉的道:「頭領,這妮子長得
實在美絕了,真是美絕了!愚弟我從來沒有見過較她更美的女人。」
固光嘿嘿笑了兩聲,道:「怎麼,花亮,你想侍候一下麼?」
花亮吸了口氣,退了一步:「不,她是院主的女人。」
固光呸了一聲,怒道:「什麼院主?狗屁,假如我固光不是答應了展飄絮,哼
,固大爺第一個叫這女人嚐嚐鮮味!」
花亮舐了舐嘴唇,低低一笑:「展飄絮答允將他的妹妹許配給你,又答應在『
大鷹教』他們打垮浩穆院之後助你除去留仲與凌玄,由你獨霸基業,再給你『三月
派』第二把交椅的大權,有了這些,頭領,你自然不會只求一時之快而貽誤大局了
,嗯,聽說展飄絮的妹子也是個吹彈得破的美人兒呢。」
固光得意的笑了一下,道:「我見過,確實不差,主要的,嗯,展飄絮在甘陝
一帶的勢力確是相當雄厚,他的勢力是暗的,不像『大鷹教』那麼樹大招風,田萬
仞那老小子在甘陝兩地不可一世,但見了展飄絮也是規規矩矩,言談之間,十分恭
謹,別人不知道,都以為『大鷹教』在甘陝是第一大幫,其實『大鷹教』的策略在
執行之前,尚得先與展飄絮商量過了才行,哼,展飄絮也有兩手,別人不找,專門
找上了我,說真的,若不是他的份量太重,姓固的還真不肯冒這個大險。」
花亮嚥了口唾液,道:「可笑他們每個人都還矇在鼓裡,連田萬仞也不知情。
」
固光哼了哼,道:「這就叫善詐者隱於九天之上,伏於九地之下!」
忽然,花亮停住了笑,臉孔有些發紅,眼睛裡閃動著一股炙熱的光芒,這股光
芒,只要你是男人,你便會知道他在想些什麼,他要須求些什麼?
固光冷冷的望著他,低沉的道:「花亮,你小子想做什麼?」
退了兩步,花亮語聲急促裡帶著喘息:「頭領,反正……反正這女人是別人的
,她……從她第一天到浩穆院起,我已被她的美艷迷住了……頭領,反正她早晚都
是別人的。」
雙目中掠過一絲不滿,固光深沉的道:「假若展飄絮與這女人在大喜那天,驗
明她非處子,花亮,我們就永遠還沒有容身之處了,你怎麼這般糊塗?」
沉默了一下,花亮吶吶的道:「頭領,我們可以推到寒山重的頭上,說是他幹
的。」
固光搖搖頭,聲音提得高了一點:「昏你的頭,這女人自己沒有嘴巴麼?你只
圖一時之快,卻不想想事情的後果如何?我們捨棄了浩穆院,一定要有個另外的強
大勢力附冀才行,否則,花亮,我們就是自己在給自己過不去了。」
花亮的目光裡,那一股熱切而帶著邪惡的神色仍然未曾稍滅,他痴痴的注視著
寂然不動,垂下頸項向固光挾著的軀體,那窈窕而誘人的身材,那如雲如霧般散落
的黑色長髮,這一切,綜合成他體內近乎野獸般的衝動!
冷冷的瞪著花亮,固光輕輕的嘆了一聲,低微的道:「花亮,並非固某不給你
這個機會,而實在是情勢所不允,我們如今離開浩穆院,日後定然危機重重,前程
坎坷,只有我們兩人彼此相信,彼此坦誠,我們正應該盡一切力量互相諒解,互相
倚持才對,莫為了一點小事而傷了雙方感情,要知道,以後日子仍長,比這件事重
要的還多得……」
花亮喘了兩口氣,祈求道:「頭領,你率領『十韋陀』已近六年,這五、六年
以來,就是愚弟我與你最為相得,我更為了你拋捨一切,冒著性命的危險為你效力
,我如今不求你什麼,以後也不求你什麼,只要你准我這一次,就是親近親近這女
人也是好的。」
固光的雙眉緊皺,他深深思慮了一下,終於,跺了跺腳,緩緩的道:「好,花
亮,除了這女人的貞操,你別的都可以做,記著,她的貞操,這不是你的,更不屬
我的,這是展飄絮的!」
說著,固光已輕輕將脅下挾著的軀體放了下來,使這軀體仰面躺著,微弱的長
生燈光,隱隱映著這仰臥人的面孔,美極了,艷極了,雖然,她面蒼白,秀髮散亂
,但是,這卻依舊掩不住她的清麗與脫塵,掩不住她明媚如秋水似的高雅氣質,她
,不錯,正是夢憶柔。
由於燈光暈沉的映射下,可以看見夢憶柔的一雙眼睛,正驚恐欲絕大睜著,那
雙美麗的眸子裡,這時充滿了惶亂,恐懼、憤恨、驚怒,與無比的差恥!
固光俯首看了她一會,搖搖頭道:「夢姑娘,妳不該跟寒山重到浩穆院來,這
裡不適宜妳,甘陝一帶,我看對妳較好一點,現在,請妳稍做忍耐,我的弟兄須要
妳為他解解飢渴,或者,妳很感羞怯,但是,這將使妳快樂。」
說完了話,他向一旁早已迫不及待的花亮點點頭,再度警告道:「記住,她的
貞操是別人的!」
熾天使書城
【第卅二章 狼子 淫心 凌遲碎剮】
花亮咧開嘴巴,那麼淫邪的乾笑起來,固光不悅的轉過身去,緩緩行向前面,
找到一個轉角的隱蔽處坐了下來。
一直等固光的背影消失了,花亮才回過頭來,將背上的一柄「蠍子?」放在地
下,搓搓雙手,兩隻眼睛,充滿了濃厚的色慾光彩,似見了糖的蒼蠅,一瞬不瞬的
盯著仰臥的夢憶柔,這叛離者的喉結在一上一下的顫動,大口大口的吞著口水,這
模樣,活像一頭咂嚙美食前的野獸!
夢憶柔此刻神智是異常清楚的,她起先被固光點了啞穴,在進入那條廢棄的祕
道之後,固光怕她動彈,又點了她的軟麻穴,是而她現在既不能出聲,更無法稍作
移動,但她的絕望與痛楚,可以從她那雙深流如水的眸子裡看出來,這絕望是極端
的,這痛楚是瀝血的,肝腸寸斷,萬念俱滅,不能形容她目前的心境於萬一!
緩緩地,緩緩地,花亮一步步向她迫近了,口中含混不清的呢喃著:「心肝…
…寶貝……美人……我來了……你的戀人來了……不要想別的,不要難受,妳就會
知道……就會知道我是如何愛妳……」
夢憶柔的全身在痙攣著,顫抖著,淚水流滿兩腮,她的大眼裡露出哀告、祈求
,嘴唇在無助的抽搐──卻又說不出一個字!
花亮的目光像在熊熊燃燒的火焰,眼珠上佈滿了紅絲,慢慢的,他來在夢憶柔
身邊,興奮得發抖的半跪了下來,抖索著伸出他的手,那隻充滿了淫慾的手!
但是,當他的手伸出,距離夢憶柔的身體還有七寸,一個冷酷、生硬、殘忍得
不似能自一個人類口中發出的聲音,已有如從九幽之境傳來:「你終於晚了一步,
花亮。」
這聲音,無論是如何冷,如何酷,如何冰,如何淡,即使揉成了灰,化做了氣
,夢憶柔也永遠不會忘記,也永遠不會稍有忘記,她知道是誰發出來的,她知道在
這剎那之間,她的生命已陡然做了兩面極端相反的翻轉!
像是一桶冰涼的水驟而淋在花亮頭上,他全身機伶伶一哆嗦,慾念大消,惶然
回頭望去──一個黑衣、黑巾,虎皮披風,斜揹斧盾,立於黑暗之中的瘦削身影,
正沉靜得有如一尊魔神般在凝視著他,那雙眸子,那雙在黑暗裡閃眨著光芒的眸子
,此刻,任何人都會明白那裡面包含了多少狠毒、殘酷,及火山似的憤怒,而這一
切,卻又包含在他無比的沉靜之中,愈其如此,才更顯得一旦爆發後的不可收拾。
花亮似是一下子掉進了萬丈深淵,他全身血液,幾乎已完全凝固,大張著嘴巴
,痴瞪著眼睛,在他恍忽是感到在做一個惡夢,但是,他心裡明白,這不是夢,這
是事實,千真萬確的事實!
立在黑暗中的寒山重,慢慢向前跨了一步,他淡漠的道:「拾起你的兵器,離
開夢憶柔身側,花亮,你總算跟隨寒某近十年,要像條漢子──縱然你不是!」
提到夢憶柔,花亮心頭猛的一動,但是,就在這意念方才映入腦際,寒山重已
冷冷的道:「你距離夢憶柔只有一尺,而我,我隔著尋丈,但是,花亮,你應該記
得寒山重的『罡星九煞』!不要做愚蠢的打算,否則,花亮,你會死得太早!」
寒山重的「罡星九煞」這門絕技,是整個武林中的暗器名家所公認最歹毒而幾
乎完全無法閃躲的暗器手法,其威力之酷烈,效果之殘忍,簡直令人不敢置信,自
寒山重橫行江湖數年以還,不論遇到任何高手名家,只要他的「罡星九煞」出手,
尚沒有人能全身避過!花亮跟隨寒山重幾近十年,他自然深切知道這記手法的厲害
,他更明白,他主人的名號「閃星魂鈴」倒有一小半來自他這「罡星九煞」的絕活
上。
極為艱辛的,花亮猶豫了一陣,終於,他仍然不想就死,緩緩的站了起來,小
心翼翼的撿起了兵刃,又一步步退向右側。
寒山重的視線一直毫不稍瞬的盯著他,像兩條有形的網絲,牽制著花亮的一舉
一動,待他離開,寒山重輕輕一閃,已到了夢憶柔身側,沒有任何遲疑,他的手隨
意一揮,夢憶柔已「呃──」了一聲,痛苦而羞慚的悲泣起來,在這輕淡而又準確
無比的一揮手中,寒山重已為夢憶柔解開了身上的啞穴及軟麻穴。
花亮看準了這個一剎之機,轉身狂奔而去,一面奔跑,一邊恐懼的大叫:「頭
領……固頭領……固頭領……」
寒山重根本理都不理,輕悄的蹲下身來,溫柔的將夢憶柔那纖弱的身軀抱在懷
中,愛憐的為她撫理了一下蓬亂的鬢髮,低沉的道:「來,不要難過……寒山重已
在妳身邊!」
夢憶柔全身仍在激蕩的簌簌顫抖,她滿面淚痕,嘴唇煞白,抽搐著說不出一句
話,寒山重輕輕拍著她,低柔的道:「柔,沒有人能凌辱妳,沒有人可以欺侮寒山
重的妻子,憶柔,妳心裡難過,我會感受到,柔,是我對不起妳……」
夢憶柔抖索著搖頭,眸子裡淚光盈溢,她伏在寒山重懷中,泣不成聲。
輕輕拍著懷裡的人兒,寒山重轉視祕道,他明白,不會再有另一條廢棄了的徑
路供那兩個叛離者躲避或逃逸了。
深摯的,他輕吻著夢憶柔滿是淚水的面頰,語聲如絲:「別哭……親親別哭,
我的心早在淌血了,假如妳有了意外,這世上……這世上將永遠不會再看見寒山重
……」
夢憶柔激動的伸出雙臂,緊緊摟著寒山重的頸項,緊得像是她一鬆手寒山重就
會在空氣裡消失了一樣,她哭著,啞著聲音:「我……我不哭……山重……我不哭
……我……我是太高興了……」
長長的嘆息一聲,寒山重輕倚到牆上,因為,他已看見兩條人影,宛如進退失
據的往這邊猶豫行來,這兩條人影,不用再看第二眼,他已經知道是誰,但是,他
們為什麼又再蹙回來呢?莫不是他們在關頭仍然不敢衝出祕道的出口與夢橋左近的
防守者拚一場麼?寒山重估計他們是會不顧一切的衝出去的,雖然,他已明白他們
一定衝不了多遠,因為,夢橋的守衛者,除了「生濟陀羅」常德所率的人馬之外,
尚有長風閣所屬未曾撤出,而固光與花亮的叛離行為,恐怕早已傳令到全浩穆院各
個角落了。
慢慢地,固光與花亮兩人在距離寒山重約二十丈之的一個彎角處停了下來,二
人似乎在急切的商討著什麼,模樣十分緊張。
隱隱約約,寒山重已聽到祕道盡頭的那一邊有一片嘈雜而又急企的步履聲傳了
過來,於是,他冷冷的一笑,現在,他知道固光與花亮二人為何又折回頭的原因了
。
「憶柔,妳即將看到,侮辱妳的人會付出什麼代價!」
寒山重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自齒縫中迸出,語聲似一顆顆的冰珠子跳在夢憶
柔的心上,她輕輕一抖,微弱的道:「山重……」
寒山重垂下目光,痛惜的凝注著她,搖搖頭──這微小的動作,卻是那麼堅決
與冷酷,夢憶柔深切知道寒山重的習性,她知道,當寒山重要做一件事,只要他已
決定,那麼,天下之大,將沒有任何人能夠阻止。
緩緩的,寒山重又抬起頭來,提高了聲音:「固光花亮,記著寒山重剛才的話
,記得你們是男人,把你們方才在這裡辱罵寒山重的勇氣拿出來,不要只會做一個
在人背後施威的懦夫!」
祕道那一邊的步履聲已經更清晰了,更接近了,在這地底的石壁迴蕩裡,顯得
無比的空洞與嘈雜,彷彿有千軍萬馬在奔騰一般。
兩條人影已沒有時間再做考慮,剎那間已放開腳步,狂衝而來。
寒山重輕柔的將夢憶柔扶靠在牆壁,低沉的一笑:「看寒山重用鮮血來洗脫妳
的羞辱!」
夢憶柔的臉色蒼白,四肢仍在輕顫,她嘴唇歙合著,似有所言,寒山重知道她
想說什麼,但是,他卻不能再聽,霍然轉過身來。
兩條奔來的人影,固光在前,花亮在後,暗淡的長生燈光映在他們臉上,那兩
張平時精悍老練的面孔,這時卻是如此般惶厲與醜惡!
寒山重狂笑如嘯,大步迎上,他怒烈的吼道:「今天姓寒的如不將你二人凌遲
分屍,算是寒某枉為浩穆院之主!」
這狂笑,這怒吼,含有無比森厲懾人的力量,固光神色一窒,卻仍硬著頭皮衝
來,花亮的面孔,已經被他主人往昔的威嚴嚇得變了形了。
如雷電齊施,寒山重「呼」的射向前去,又猝閃兩步,轉側之間,鋒利的戟斧
已帶著隼厲的破空之聲,令人心膽俱裂的劈向固光!
固光手中的「烏金奪」長起如浪湧山崩,卻又稍閃即退,寒山重偏身緊上,抖
手十九斧,皮盾暴旋中砸向花亮!
花亮對他這位舊主,多少年來所習慣了的畏懼,仍然積壓在心,他「呃」了一
聲,不敢還架,亡命般向後躍去。
寒光宛如匹練迴繞,那麼渾厚而強烈的再度捲向固光「烏金奪」飛翻上下裡,
已難敵難防的又被逼退!
固光清楚自己的功力如何,他更明白寒山重的技藝如何,這時,他的額角已經
見汗,瘋狂的大叫道:「花亮,去此一步,別無死所,咱們衝!」
「衝」字還在他嘴裡顫跳,寒山重一言不發的長身猛進,斧刃似來自天際,顯
自虛無,千溜萬道銀光冷電,交織飛舞成一幅燦爛絢麗的景色,在周遭的強勁風力
激厲下瀉射向固光。
「烏金奪」似毒蛇伸縮,又像流光縱曳,但是,卻更如一張光網中被困的黑蛇
,左衝右突,前撞後躍,卻一步也衝不出去!
花亮驀地咬緊了牙關,大叫一聲鑽到側旁,蠍子?微微一閃,已到了寒山重身
邊,左掌豎立如刀,急斬寒山重頭頸。
冷森至極的一笑,交織飛舞的光芒突然一擴,「霍」的一溜光輝已繞向花亮,
花亮的蠍子?來不及收回,「噹」聲巨響中,已被震開五尺,他身形一個蹌踉下眼
前紫紅油亮的影子彷彿魔鬼的面孔一閃,花亮已在「蓬」然回震裡,被寒山重的皮
盾擊飛七尺,重重的摔在地下!
地道之中,已在忽然間光亮了起來,三十餘支火把,照耀得這段甬道恍如白晝
,三十餘名黑衣、黑巾,虎皮披風的浩穆勇士,正肅然卓立,為首者,赫然正是「
承天邪刀」禹宗奇與那冷煞的「黑雲」司馬長雄。
花亮的身軀甫始跌出,司馬長雄已倏然掠入戰圈,寒山重斧揮盾舞中冷然道:
「長雄退下!」
司馬長雄答應一聲,如電般返折而回,花亮則早已被四名浩穆大漢綁了個結實
,像一頭狗樣的被棄置地下。
禹宗奇沉著面孔,鳳眼中煞氣畢露,他深沉的道:「固光,你白活了近三十年
了。」
固光雙目佈滿紅絲,大汗淋漓中左突右衝「烏金奪」揮舞得風捲雲湧,黑閃閃
的烏光飄射穿織,他的髻髮已經散亂,喘息吁吁,攻守進退,已經完全被寒山重的
浩烈招式所控制!
驀地──
寒山重倒射猝回,大吼一聲:「陽流金!」
削瘦的身軀猛然伏向地下,固光駭得全身一哆嗦,慌忙往後躍出,但是,來不
及了「蓬」的一聲悶響,皮盾已擊在斧柄之上,而當這聲悶響才起,幾乎是一個聲
音,固光的「烏金奪」已在融匯於那「蓬」的悶響聲中「嗆啷」一聲被戟斧砍成兩
截,震飛壁頂又反彈而回!
固光的身軀被寒山重這招絕式的強猛力量震得暴旋五轉,一個蹌踉跌在地下,
當他還來不及感到痛楚,六柄鋒利而冷森的腰刀,已交叉架在他的脖頸上!
冷漠到了極點,寒山重面上毫無表情的道:「帶過花亮。」
四名浩穆壯士如狼似虎般將那鼻子口裡淌著血水的花亮擁了過來,這時,他早
已心膽俱裂,四肢如癱,抖索著說不出一句話來。
寒山重冷冷的凝視著這叛離者的面孔,緩緩的道:「這是花亮,這是太真宮的
衛士,這是浩穆院的效忠者,我一直認識你,認識你的眼睛、鼻子、嘴巴,知道你
的聲音,相信你的血液裡流著耿直,你的心裡有著摯誠,你的腦子裡明白正逆,但
是,僅僅一夜,僅一夜你就變了,變得全不似一個人,為的,卻是一個虛無的幻夢
,你殺害自己的兄弟,出賣自己的宗主,更圖做那無恥的淫惡之事,花亮,你算是
個人麼?你還有一點人類應有的天良麼?你這喪心病狂的奴才……」
「黑雲」司馬長雄站立一旁,雙手捧著一柄精亮鋒利的匕首,低沉的道:「本
右衛請求行花亮凌遲之刑。」
寒山重不帶一點表情的轉首道:「請紫星殿認可。」
禹宗奇躬身道:「正應如此。」
斜揹斧盾,伸手取過匕首,寒山重雙目微瞪:「長雄,由本院主親自動手。」
司馬長雄肅退一步,面如死灰的花亮早已全身如一塊爛泥般癱瘓下來,他的個
頭大,四名浩穆壯士要費很大力量才能挾住他。
寒山重手握匕首,輕輕一挑,花亮悲厲的大叫一聲,左眼的眼珠已被挑出來,
如一顆腐爛的核桃一樣吊在左臉上,血如泉水般自那失去眼仁的黑洞中噴染在衣襟
上。
空氣裡一片肅煞,沒有一個人出聲,只有沉重的呼吸聲與偶爾「畢拍」爆響的
松枝火把聲點綴著這無比恐怖的地獄景像。
匕首的光芒微閃,又筆直插進花亮的另一隻眼睛,於是,這叛離者全身猛然抽
搐了一下,已連叫也叫不出的暈死過去!
「嗖嗖」兩下,花亮的雙耳又被削落,他除了氣如游絲之外,連一丁點活人應
有的反應也沒有了。
固光亦早被綁得緊緊的押在那裡,他嘴角抖索,雙目中的恐懼光輝強烈得幾乎
成了形,彷彿,他已經看見了死神的手,正在逐漸的向他逼近了。
寒山重低低的道:「花亮,你的眼睛有著邪惡,所以,剜掉它,你的耳朵只聽
妄言,所以,削去它,你的鼻子嗅過叛逆的氣息,所以──」鋒利的刃口一揮,在
花亮的鼻子垂落之時,寒山重淡淡的道:「也削落它。」
注視著花亮那早已不似人形的面孔,寒山重毫不憐惜的道:「你用你的手殺害
結盟兄弟,想接觸一個純潔的身體,所以,斬掉它!」
匕首用力插進花亮的右臂,一切一扯,那條右臂已齊肩割斷,匕首再閃,左臂
亦遭到相同的命運,但是,繩子綁得很緊,花亮這兩條手臂並未掉下。
血,似水一樣流滿了一地,花亮的全身早已被他自己的鮮血所濕透,四名挾著
他的浩穆壯士衣衫上也濺得斑斑點點,這情景,實在令人不忍卒睹。
低沉的,禹宗奇道:「院主,花亮已經死了。」
寒山重猛然狂笑起來,匕首在花亮身上縱橫割劃,他狠烈的道:「你的淫心,
你的毒膽,你的罪惡,你的卑鄙,都讓它與你同墮地獄!」
花亮的屍體,已經成為一堆血肉,五臟六腑,流瀉一地,慘厲極了,寒山重大
吼一聲:「拖出去餵狗!」
四名浩穆壯士答應一聲,連拖帶拉的已將這堆爛肉般的屍體扯了出去。
寒山重閉閉眼睛,陰森的道:「帶過固光。」
固光一聽見這四個字,像整個人被一下子拋落萬丈深淵,虛飄飄的全身都軟了
下來,面孔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另外四名浩穆大漢,用力將他拉到寒山重的面前!
寒山重那一雙尖銳的眼睛,一霎不霎的盯視著他,目光裡,似有兩柄利劍,直
透固光心扇,盯得他頭皮發涼,冷汗涔涔。
寒山重撇撇嘴角,微微點頭,古怪的笑了一下:「很好,固光,我的好弟兄,
我以心對待你,你卻要我的性命還報,不錯,寒山重是什麼東西?他不像展飄絮那
樣,許你女人權勢,他只能像弟兄那樣對你,給你手足之間的情感,但是,這些情
感卻換來些什麼?換來你的叛逆,換來兄弟們的血,換來那四名無辜女孩子的慘死
,換來你想掠奪寒山重的伴侶去獻給你的新主子,固光,你的姐夫看錯你了,寒山
重也看錯你了,你是這次事件的罪魁禍首,固光,你要永遠記得,浩穆院不原諒任
何叛逆行為,而寒山重,他也不饒恕任何意圖污辱他所愛伴侶之人,固光,這兩樣
,你與花亮都做了,而你更是主使之人,現在,花亮已得到應得的報應,固光你呢
?」
固光,這位往昔「十韋陀」的頭領,「天池隱士」的高徒,銀河堂堂主的內弟
,此刻神色驚恐,全身痙攣,喉頭「咕嚕…咕嚕……」發出低響,一雙眼睛,充滿
了絕望與畏懼。
寒山重淡淡的一笑──這一笑中,誰也知道含蘊了多少狠辣,他緩緩的道:「
你該知道,我愛夢姑娘愛得多深,假如你要反叛,你可以我為對象,不論你用什麼
手段,我姓寒的都能奉陪,都無所怨,但是,你不該如此對待夢姑娘,不該這樣欺
侮她,你很清楚,她將是你院主的終身伴侶,也是一個純潔而柔弱的女孩子,她雖
被妳點了穴而不能出聲,但她用眼淚哀求過你,用悲哀祈請過你,而你,為了你自
己的罪惡虛榮,利慾名份,竟忍心與花亮那頭狗如此用言語侮辱她,進而更縱容花
亮意圖污染她,你們兩人,都沒有人性,都算不上是人類,固光,祝成與白化民,
和你共事了五、六年,日常對你唯命是從,恭順有加,但是,你卻用他們的生命與
鮮血來榮耀你自己,來達成你卑鄙的目地;白化民在冬初就要成婚了,而你卻使他
未過門的媳婦成了望門之寡,痛苦一生;固光,白化民的頭是你隨身那柄『焦鋼短
刀』砍下來的吧?那麼,祝成的五臟六腑必是你『烏金奪』下的傑作了,嗯?我的
四名使女並未開罪於你,也被你殺得血流遍地,半口不存;固光,做為一個大丈夫
,就要狠毒,但是,這狠、這毒,卻不能脫出一個仁義的範圍,否則,就要天人不
容了,你知道麼?」
固光拚命嚥著口水,嘴角也不停的跳動,一側的「黑雲」司馬長雄怨毒的瞧著
他,冷厲的道:「固光,你是代表浩穆院最大的羞恥。」
寒山重平靜的轉首問道:「禹殿主,寒山重解除固光『十韋陀』頭領之職,並
處其凌遲之罪,閣下以為如何?」
禹宗奇太息一聲,恭謹的道:「正應如此。」
握在寒山重手中的匕首輕輕跳動了一下,固光驟然一哆嗦,寒山重冷冷的道:
「固光,你的推判是錯誤的『大鷹教』早已全軍覆沒『萬筏幫』也束手就縛,李家
寨無一生還,而『匕首會』與『狼山派』的威孽,也全被包圍在大威門的廣場上,
你早就應該知道他們不是浩穆院對手的,可笑你在浩穆院這許多年,卻仍然不明白
浩穆院的威勢是如何恢宏,范標與古澄到達太真宮,只算是流竄過來的僥倖者而已
,你卻當作大兵臨境,實在謬誤到了極點。」
說到這裡,寒山重停了一下,又道:「我問你,固光,你是幾時與三月派的展
飄絮搭上線的?這位三月派的掌門又在什麼時候看上了寒某的伴侶?」
又嚥了口唾沫,固光眨眨睛,喉結在顫抖著,禹宗奇猛的走上兩步,揚手就是
十個大耳光,劈啪脆響中,固光的鼻子口裡全是鮮血,禹宗奇嚴厲的道:「你這忘
恩負義的小子,院主哪裡待你鮮薄?金堂主對你期望多大?浩穆院如何培植於你?
你竟然膽敢喪盡天良,出賣院主,侮辱夢姑娘,殘害弟兄,現在,院主問你之言,
若有虛字一個回報,固光,你就會嚐到比死亡更為難受的滋味!」
固光面孔的肌肉扭曲著,血流滿面,禹宗奇大吼一聲:「快說!」
司馬長雄冷冷一笑,吼道:「左右,用火把燒炙此人面孔!」
兩名浩穆壯士轟喏一聲,舉著火把逼了上來,固光哀號一聲,嘶啞的吼道:「
殺了我吧,你們有種就殺了我,如此折磨人算不得英雄,浩穆院的手段我看夠了…
…」
司馬長雄俊逸的面孔上浮著一絲森冷的微笑,他點點頭,道:「少來這一套最
起碼的激將法,來人哪,給本右衛動刑!」
兩名壯士朝寒山重及禹宗奇望望,二人毫無表情,於是,這兩名彪形大漢已行
了上來,滴著油,畢拍燃燒的松枝火把,已慢慢向固光臉上湊去。
熊熊的火光,透著一絲辛辣的味道,在斷續不停的輕細畢拍聲中逼近了固光的
面孔,那熱,那火,那痛苦,那恐懼,使固光在這瞬息之間勇氣全失,他瘋狂的大
叫:「不要燒我……不要燒我……我說……我說……」
司馬長雄哼了一聲,冷冷的道:「退下。」
固光的頭髮已被燒焦了一綹,一股焦臭的味道洋溢在空氣之中,他滿臉赤紅,
大汗如雨,喘息了一陣,斷斷續續的道:「我……我是在院主……院主……」
司馬長雄呸了一聲,吼道:「你?你什麼?稱『在下』你也不會說麼?」
寒山重微微搖頭,道:「讓他說下去。」
固光又喘了一口氣,按著道:「在院主離開前一個月……我到『富前鎮』去辦
一件事情……在一家店裡用午膳之時,被一個舉止怪異的江湖客故意引到鎮郊……
鎮郊的一片樹林前……那裡,有三個人早已等候著……其中……其中有一個身材修
長,文質彬彬的中年人,上前與我說話……」
寒山重微閉著眼,道:「告訴你什麼?要你如何顛覆浩穆院,並許你重利大權
加上美人?」
固光嗆咳了一下,面上血與汗摻和在一起,他吃力的道:「他們又掀開衣衫,
展露了青色的勁裝……勁裝上,繡著三月併對,那文質彬彬的中年人,竟然就是那
展飄絮……三月派的掌門人……他親自向我說了一大堆話,先是恭維我,又邀我赴
甘陝一行……說有重任相托……當時,展飄絮便贈送給我一副『血心翠』……」
禹宗奇接上一句:「你收了?不錯,這東西確實價值連城。」
固光強吞了一口唾液,艱辛的道:「我當時收下了『血心翠』……回來之後,
待院主離開,便找了個藉口,自行到了甘境,潘蒙山三月派的發祥地……親自見了
展飄絮,他……他告訴我的話……院主與各位都已聽到了……我當時心裡很猶豫,
但是……但是我實在受不了這些誘惑,三月派在甘陝一帶,勢力確實雄厚……決不
比『大鷹教』稍差……『大鷹教』這次進犯浩穆院,背地裡得到三月派的暗中支持
……並且協助他們防守空虛的根據之地……我……我當下遲疑了很久……但是,答
允他們,將來確可成一番事業……在浩穆院,怎麼求得到這一步?當時,展飄絮曾
親要他的胞妹展萍出來向我敬酒……他並答應,事成之後,展萍即許我為妻……照
展飄絮推斷,『大鷹教』此次聯合『狼山派』『匕首會』『白馬幫』錢老大『萬筏
幫』李家寨等七個幫派合力進攻浩穆院……得手的希望甚大……我也有此感覺,事
後,我回來說動了花亮。」
寒山重吁了口氣,冷漠的道:「那麼,姓展的什麼時候又動腦筋,動到夢姑娘
頭上來了?」
固光舐舐乾裂的嘴唇,緩慢的道:「這是在院主回來之後……由留仲同田萬仞
傳遞消息時說出去的,田萬仞又告訴了展飄絮……展飄絮手下有一個香主,叫做孔
樵,以前曾與五台派有過交往,他當時即將夢姑娘姿容之麗向展飄絮說了,展飄絮
中年未婚,便是因為眼光太高,一般女子俱不中意,那孔樵誇完了夢姑娘,展飄絮
不禁心動,便問他一句:較本掌門愚妹如何?那孔樵回答說:更勝十分,於是,展
飄絮便異常慎重的交給了我這個行動……」
寒山重平淡的道:「你看見古澄及范標來至太真宮外,便以為浩穆院大勢已去
,正可藉機行動,在吾等力鬥敵人之時,你上樓召進了守在門外的祝成與白化民二
人,在他二人入室後猝不及防裡,於極近的距離中以焦鋼短刀及『烏金奪』殺了兩
人,再將室內哀號奔逃的四名使女完全斬斃當場,然後,你由你熟悉的祕道裡去追
趕逸走的夢姑娘,在出口的心齋,你追上了夢姑娘……」
說到這裡,寒山重雙目倏睜,驀然回頭望去,夢憶柔雙手蒙著面孔,搖搖欲墜
的斜倚在牆壁上,寒山重回過了臉,森冷的道:「那灘血,是夢姑娘的?你傷了她
哪裡?」
固光覺得全身發冷,他不敢正視寒山重的目光,垂下了頭,囁嚅著道:「是…
…是……是我追殺那四名使女時……夢姑娘出手救援……我……我用反肘擊傷了她
的背部……那灘血……是她奔到心齋時被那張錦墩絆了一跤吐出來的……我……我
並沒有再傷她……只點了她的啞穴,又退回了祕道。」
寒山重轉身過去,毫不避嫌的一把將夢憶柔抱在懷中,冷漠的道:「長雄,將
固光押入困龍洞水牢,待金堂主回來後再行處置,沒有本院主禹堂主之諭令,任何
人不得提審!」
司馬長雄恭應一聲,一把提著狼狽不堪的固光後領,連拖帶拉的走出祕道。
禹宗奇讚許的向寒山重點點頭,躬身道:「本堂即往肅清大威門之殘敵,哦,
夢橋之前的『大鷹教』餘孽,已全部斬絕,只有屠生受傷逸去,院主,司馬長雄恐
怕也有不輕的內傷。」
寒山重沉吟了一下,道:「禹殿主請出去,在下須送憶柔至宮內後即往探視各
處戰況。」
禹宗奇再度躬身,率領三十名浩穆所屬迅速向通道盡頭行去,寒山重目送他們
背影消失,在又恢復暈暗的光線裡,他托起夢憶柔的下頷,語聲帶著哽咽:「柔…
…妻……柔……妻……」
夢憶柔放下夢著臉的雙手,淚痕未乾的仰視寒山重,她惶恐的摟著他,激動的
道:「山重……哦,山重……」
寒山重輕吻著那兩片冰涼的柔唇,低沉而顫抖的呢喃:「柔……我對不起妳,
妳原可以不受這些折磨……不受這些凌辱。」
夢憶柔蒼白的笑了,她低怯的道:「我很好……我心裡充滿了快樂與安慰……
我最恐懼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山重,當你的腳步聲響在壁外,我多麼希望這腳步
聲是你……等它消失,等那石壁的聲音合攏,我想我是完了……山重,想不到那真
的是你……而你更沒有出去……我知道你是記得我的,在冥冥中,你是知道我在裡
面的……你會知道我的心在呼喚你!」
寒山重緊緊的擁著她,擁得心疼:「或者如此,我不相信妳會遭到毒手,柔,
妳是那麼真純而聖潔,我不敢想像有人要謀害妳時會是一種什麼情景……柔,我也
看到妳的鳳釵了,妳是故意丟的?」
夢憶柔溫柔的點點頭,道:「差一點被他們看見,我希望能被你發覺,不料竟
真的被你發覺了。」
在那滑膩而柔嫩的挺直鼻尖上吻了一下,寒山重輕輕的道:「鳳釵的尖端指向
石壁,是表示妳的位置,但那釵尾卻為何破裂?是妳拗的?」
夢憶柔低悄的道:「釵尾的部位極薄,我那時還可以動,我用力撕裂它,我想
,你若發現,應破壁而入。」
「傻孩子,硬敲開石壁,只怕他們要挾妳為人質了,柔,寒山重豈會那麼魯莽
?」
夢憶柔羞怯的垂下頭去,默不作聲,輕輕在寒山重懷裡揉了兩下,寒山重小心
將她抱起,大步行向祕道之外,邊道:「背上痛不?」
夢憶柔搖搖頭,將面頰貼在寒山重的胸膛上:「不痛了……山重,因為……因
為你抱著我。」
兩條人影併為一條,步履聲漸去漸遠,又是一陣軋軋的巨石移動聲,而這一次
,嗯,他們可是真的出去了。
熾天使書城
【第卅三章 血盡 魂絕 殺之無類】
實在不捨得離開,但寒山重卻不得不暫時將夢憶柔先行按置下來,因為,等著
他去了結的事情,還太多,太多了,夢憶柔已移居到寒山重另一處樓下的寢居,一
名醫術高超的大夫,早已應召前往診治夢憶柔的傷勢,「十韋陀」未曾受傷的五人
,全已集中在寢居之外,兵刃出鞘,雙目不瞬,如臨大敵般小心防守著。
太真宮之內,無論是那一處,迴廊、梯口、廳堂、書齋、樓端、園圃,全已佈
滿了黑衣黑巾的浩穆壯士,一步一崗,兩步一哨,戒備得有如鐵桶一般。
寒山重滿意的走出太真宮,行如飛也似的穿過楓林,樁卡密佈在夢橋兩端及清
溪兩側,近百名的浩穆壯士靜靜侍立,「生濟陀羅」常德粗長的「善行杖」緊握右
手,威風八面的獨立夢橋之中。
沒有招呼,寒山重一躍過橋,夢橋前面的花庭棚榭之間,原來正是「大鷹教」
「九隼環」等進犯之敵血拚的戰場,此刻,除了蒔花殘亂,棚榭頹塌之外,「大鷹
教」方面的人馬已蕩然無存,五十多名身材粗壯的浩穆大漢正往來奔忙,收集屍體
,整理殘局,另有二十多名大漢揮汗如雨的用軟兜迅速將傷者抬走,在這裡戰死的
雙方遺骸,水裡及夢橋之前的一些屍體,已分出敵我做兩邊排放,一具具的排出老
長,粗略的估計一下,兩邊合起來的戰死者,大約有四百來具之多,受傷之人尚沒
有計算在內。
「生死報」姜涼已敷好了藥,他上身赤裸著,縛滿了雪白的繃布,這位長風閣
的大閣主坐在一塊石頭上,指揮調度著一切「黃山雙猿」周福、周吉兄弟滿臉疲憊
的來回忙碌著「長風三霸」這三條魁梧的漢子,倒有兩個身上纏著繃布,但是,看
情形似乎只是皮肉之傷,不太嚴重。
那邊,「大鷹教」「紅鷹七子」的六具屍體,已被抬起搬走,第一具便是「紅
鷹七子」之首馬良,他的咽喉上一個拳大的血洞,身上,更染滿了血跡,死狀至慘
,當這六具屍體抬過去的時候,神色孱弱的「蛟鯊毒刃」郭向慈含有深意的默默注
視著,他旁邊,「無回柺」張子誠最是精神,瘦小的軀體東奔西跑,往來招呼照應
,活繃亂跳。
寒山重略一巡視,已自一側掠走,直奔大威門,沿路上,三三兩兩的浩穆壯士
來往不停,有的在搜索殘敵,有的在救護傷亡,經過了月洞門,行過了三閣的大廈
,大威門裡面的廣場上,場面可真熱鬧。
約兩百名浩穆豪士圍立成一個大圓圈,其中,有一半是強弩手,在圓圈裡,黑
巾上飄縛著紅絲帶的刑堂所屬,正協助兩極堂,捲雲閣的弟兄,在「黑猩子」童堅
、「橫斷三山」梅宵、「赤眼」關浩、及刑堂首座趙思義、四大金剛「紅額」尤軍
、「綠眉」伍定山、「金髮」戰壽堂、「白鬍」章乾等人率領下,將三十來名「狼
山派」的白衣大漢及「匕首會」殘餘的十幾人逼得擠成一堆,形態狼狽不堪,地下
,已橫陳著二十多具白衣屍體。
「匕首會」的四十名飛刀──那四十名擅長飛刀絕技的大頭目,已只存下兩人
,原先一百多名精赤上身,穿大紅燈籠褲的悍勇刀手,如今,亦只有寥寥的八、九
人了。
在這廣場四周,橫七豎八躺滿了三方的屍體,血肉混淆,殘肢零亂,浩穆院方
面,也著實傷亡了不少,黑衣黑巾的屍首隨處可見。
那邊──
「左迴刀」仇忌天與「斑玉劍」孫明的較鬥,已到了最後決定性的關頭;二人
的刀劍寒芒相映,已由快攻急變轉為沉穩緩慢,兩張面孔全透著疲憊與蒼白,每一
出手,每一換式之間,看得出雙方的兵刃上都含有萬鈞之力,到目前,二人鏖戰之
久,只怕已到了八百招以上了。
禹宗奇正靜靜立於二人爭鬥之處七尺,他的屠靈刀倒貼在肘背上,雙目精芒閃
閃,毫不稍瞬的凝注鬥場。
「狼山三兇」中功力最為卓絕的「紫耳」戴瑛,這時,已經到了死亡的邊緣了
,他的身上熱血浸透,有劍痕、也為鞭傷、有叉印、也有腫疼,儘管他仍然拚命衝
突,掌起如迴風捲浪,卻已逐漸呈向微弱。
「怒纏劍」洛南的鋒利劍刃,更是威脅他生命的最佳詛咒,看情形,他不會再
支持一盞茶以上的時間了。
寒山重露出雪白的牙齒一笑,緩緩行向陷入重圍的四十多名敵人這邊,一個浩
穆弟子自一處衝拆中掠了過來,一見寒山重,興奮而高昂的大呼道:「一鼎來了!
」
這是一股強大的無形精神力量,浩穆院所屬個個神情振奮,加緊上前,刀光寒
芒起落閃晃,前仆後繼,霎息之間,已將包圍圈更形縮小,現在,他們已將敵人迫
到緊閉的大威門三丈之前。
寒山重豪邁的大笑一聲,高叫道:「趙紅旗,請恕寒山重的苦肉之計。」
趙思義的「萬字血奪」閃耀著朱紅的光華,力拚兩名「狼山派」赭赤臉龐的雄
偉大漢,這兩名大漢,原是與梅宵獨鬥的,這時,他聞聲之下,面孔上浮起一片激
動而又寬慰的神色,高聲回道:「院主,趙思義將永遠以此事為榮。」
是的,趙思義深知寒山重的性格,那寧死不屈的性格,他竟在敵我混戰,眾目
睽睽之下向自己公然道歉,這份情,這份義,已到了家了,如何使他又激動又寬慰
呢?
此刻──
「黑猩子」童堅猝然一晃猛進,手中兩隻「金龍爪」分襲三名身材瘦長的中年
漢子,這三人,原來是有五個的,他們與那兩名紅臉大漢,都是「狼山派」「大木
堂」的一流高手:「朱面雙虎」羅?、裴秀;「風竹五友」司徒強、陳恭、甫順和
、張道生、費恕。
目前,只有「朱面雙虎」尚能傾力招架;「風竹五友」的張道生、甫順和則早
已戰死,童堅的金龍爪驀來,「風竹五友」存下的三人已有些驚懼的慌忙躍開──
他們不能忘記,他們的拜兄弟甫順和便是喪在對方這雙雕做龍形的金色五爪之下。
─三人霍然躍開,童堅的金龍爪倏然回掠,一名「狼山派」弟子大吼一聲,滿臉鮮
血的仰翻出去,「金髮」戰壽堂奮不顧身的長起直進,一柄「金瓜鎚」呼轟生風,
略一閃晃,已砸到費恕脅下。
「風竹五友」的老大司徒強枯癟的面孔一扭,自側旁猝而竄進,寒光暴閃中,
他的長喪門劍已戮向戰壽堂小腹。
「黑猩子」童堅冷冷一笑,大紅的衣裳劃過一道迷濛的朱虹,金龍爪已驀地扣
到司徒強的後腦。
沒有時間再容思議或忖度,司徒強大斜身,硬生生移出兩步,喪門劍突然收回
,鋒利的刃口已逼到童堅肩頭,童堅大吼一聲,拋肩甩臂,原式不變的繼續撲去─
─「括」的一聲,猩紅的衣裳飄飄飛舞,揉合著鮮血,而童堅尖銳勾曲的金龍爪,
業已那麼狠毒的扣入司徒強後頸之中,「風竹五友」裡的陳恭大叫一聲,捨去眼前
較鬥的「綠眉」伍定山,瘋狂衝向童堅,時間的過程僅是眨眼,童堅已怒吼如雷,
弓身曲背用力翻轉,扣入司徒強頸內的金龍爪在他一拋一震之下,已將這位「風竹
五友」的老大整個自背上翻過,摔向衝來的陳恭身上。
同一時間──
金黃色的拂額短髮披散,在一片熱血四濺裡,「金髮」戰壽堂與費恕突然分開
,戰壽堂喉頭?號著旋出三步,一跤摔倒地下,他的右手,齊肘以下,已被生生斬
斷,而他的敵人費恕,則抱著他那柄西爪大小的金瓜鎚蹌踉退了十幾步,雙目突出
眼眶的一屁股坐倒,那柄沉重的金瓜鎚,竟已有一半砸進了費恕的脅內!
「萬字血奪」趙思義看在眼裡,滿腔血液似乎一下子全衝進了腦袋,他手中兵
器狂舞翻飛,嘶厲的大吼:「刑堂所屬,拚著一死,與敵偕亡!」
七、八名黑色頭巾飄著紅絲帶的刑堂弟子,應聲猛衝而進,刀起刀落,血肉紛
飛,四名狼山所屬當即斃命,一個穿紅燈籠褲的「匕首會」刀手翻身躍閃,大砍刀
急揮,劈倒了一個浩穆壯士,卻又在「綠眉」伍定山的長射撲擊之下哀號著仆出五
尺之外!
與趙思義力拚的「朱面雙虎」眼見大勢已去,無可挽回,鼻旁生有一撮痣毛的
羅?已忽地側旋出去,手中「倒蓮?」三式迴擊,聲嘶音啞的奮力大叫:「狼山弟
子,匕首兄弟,我們分散衝殺,不要忘記我們的輝耀威名!」
被圍困於一偶的狼山、「匕首會」人馬,聞聲之下嘩然高呼,殺喊震天的向四
面衝去,「風竹五友」中的陳恭連連躲過了童堅的凌厲攻擊,返身騰起,一個盤迴
中,他的三尖兩刃刀已從兩名浩穆壯士的胸膛內拔出,「黑猩子」童堅雙目血紅,
怪叫一聲:「好奴才!」
金龍爪縱橫交織成溜溜條條,層層重重的暴捲而上,陳恭狂笑失聲,撲地滾出
,腿絞刀揮,又有三名浩穆大漢身殘魂斷!
「黑猩子」童堅簡直要瘋了,他連閃連進,一對金龍爪揮劈扣抓,擊得塵土紛
飛,陳恭驀地大吼一聲,在地下轉翻的身軀猛然直豎,鋒利的三尖兩刃刀已似電光
掠自極西,猛然插向童堅小腹!
肩頭的血液縷縷湧出,但童堅恍如不覺,他一個斜側,金龍爪揚起倏落,「噗
」「噗」兩聲,尖銳的勾爪已深深扣入陳恭的兩脅之內,但是,幾乎不分先後,陳
恭的三尖兩刃刀已插進了他的胯骨中間!
趙思義左掌揮劈,一名大紅燈籠褲子的「匕首會」刀手應掌栽倒,他的血奪一
直不歇不休的緊緊纏著「朱面雙虎」老二裴秀,童堅剛好倒在地下,趙思義的血奪
已將裴秀的胸膛劃開了一道口子。
這時,因為「狼山派」及「匕首會」殘餘的人拚死突圍,場面已呈現了混亂,
刀鋒犀利的揮斬,血肉蓬散濺飛,人眼赤紅相對,慘號怒吼成了一片!刑堂的「紅
額」尤軍,形如瘋虎,往來衝殺,迴轉之間,已斬死九敵!
三名浩穆壯士自斜刺裡砍倒了一個「狼山派」弟子,而兩柄尖銳的匕首亦飛插
進了其中三人的胸膛,「匕首會」四十名飛刀僅存的兩人聯成一列,飛刀閃閃,長
射短戮,一路殺出,正當第七名浩穆壯士中刀喪命之際,兩個飄著紅色絲帶的刑堂
浩穆弟子已就地滾上,四十飛刀其中一人狂吼一聲,揚手擲出一柄匕首,這名刑堂
弟子驀然跳起,用身軀迎擊而上,於是,當這名匕首深透入他小腹的時候,另一名
刑堂弟子的鋒利腰刀已橫斬了那「匕首會」凶手的雙足!
四十飛刀僅存的一人見狀之下,正待往救,十六柄朴刀在一片寒光中暴閃砍來
,他狂叫半聲,雙手連揮,圍殺的十六名浩穆壯士當場栽倒三人,但是,剩下的十
三柄朴刀已在瞬息間將這名四十飛刀的僅存者斬成了一堆肉泥!
景象慘酷極了,雙方混戰的人像已完全失去了理性,在他們面孔上映浮的,心
裡繃跳的,腦中思維的,只有殺,殺,殺!
「朱面雙虎」老大羅?滿身浴血,倒蓮?上掛著人肉肚腸,翻飛伸縮,長戮短
刺,一路衝殺下,已有十多名浩穆大漢命喪黃泉,「白鬍」章乾拚命攔截,竟亦有
些阻擋不住!
趙思義大吼一聲:「伍定山截他!」
「綠眉」伍定山那雙墨綠的眉毛怒軒,正待返身躍追,一條人影已自空中飛下
,雪亮的鋸齒狼牙刀力能開山劈嶽,摟頭蓋頂削向羅?天靈!
羅?嘿嘿一笑,倒蓮?傾力反擊而上,「噹」的嗡嗡震響中,火星四濺,自空
中撲來的「赤眼」關浩被彈出七尺,羅?則斜歪著退出五步。
綠眉伍定山不聲不響,猝溜欺進,雙掌斜出,暴襲羅?背後!
而當此時──
「匕首會」僅剩的一名赤膊刀手,卻像個瘋子一樣舞著大砍刀衝向伍定山之前
!
時間似是緊湊得容不下一根毛髮,機會稍縱即逝,「綠眉」伍定山目光中露出
一片奇異的光輝,他盡力往前仆身,雙掌仍然原勢擊下──「劈啪」一聲悶響倏起
,羅?打著轉子跌出五步,而那名「匕首會」刀手的大砍刀,已堪堪到了伍定山腰
際,一條人影,在此刻有如怒矢離弦,急射而下,用他的一條左臂,硬生生擊向刀
口!
「喀嚓」一聲骨骼折斷的響聲傳來,那人的一條左臂血淋淋的拋在空中,而這
冒死求救的好漢卻一聲不吭,身軀猛側,右手的九角錐已在「噗嗤」一聲裡將那名
「匕首會」刀手的腦袋砸得稀爛!
伍定山冷汗涔涔,回頭一看,大叫著奔向這斷臂相救之人:「老四……老四…
…你這呆子……你這蠢材。」
不錯,這條好漢,正是刑堂四大金剛之一:「白鬍」章乾!
「赤眼」關浩雙目紅得似要流血,他在這剎那之間,衝上三步,狼牙刀揚起下
刺,尚未完全倒在地下的羅?已被他透胸戮進,活活釘死在地面。
又是八名「狼山派」弟子屍橫就地,「萬字血奪」趙思義狂號半響,抖手十七
掌分向九個方位劈擊裴秀,在裴秀傾力挪移閃躲中,他的血奪朱虹似的突現斜掛,
「括」的一響,又將這位「朱面雙虎」的老二帶掉了一大塊肩肉!
裴秀身上數傷,痛楚澈心,他滿臉的汗與血交流,舉目四顧,「狼山派」與「
匕首會」所屬盡亡,僅有寥寥幾人,尚在奔逃游鬥,境況,好不凄涼。
人影晃閃,「赤眼」關浩再度自空撲來,另一條高大漢子亦揮舞著一條兩頭尖
銳的黑鐵棍橫掃而到,他的後面,十多名浩穆壯士個個如狼似虎鋒湧衝上。
裴秀神色慘厲,他突然撲向地下,迴手拋掌,九道冷電分成三面疾射而出,右
手的精鋼劍卻猛力插向自己的肚裡。
幾聲慘叫突起,兩名浩穆壯士摔滾出去,「赤眼」關浩鋸齒狼牙刀霎時舞起,
叮噹震響中,他已由空中翻回地面,趙思義腳步輕旋,猝讓三尺,三隻五寸長短的
黑羽鏢,已挾著銳風自他耳旁掠過!
「橫斷三山」梅宵一個箭步搶向前去,裴秀早已伏地不動,黑鐵棍在梅宵手裡
一抖一挑,已將這名「狼山派」的好手翻了過來,他的精鋼劍,正深深插在自己的
肚皮之內!
「這小子自刎了,夠種!」梅宵收回兵器,卻不禁讚了一句。
趙思義略一查視,再移目四顧,嗯,大威門左近的應敵之戰,已經大部結束了
,這邊,「狼山派」「匕首會」的黨羽,無一倖存!
不遠處,寒山重雙臂環胸,冷森的注視著這邊,趙思義奔上前去,恭謹的問道
:「稟院主,強敵已殲,院主是否尚有指示?」
寒山重平靜的道:「紅旗,弟兄們實在驃悍勇猛,但是,卻未免太將自己生命
看輕,尤其以你轄下的刑堂為最,記著,寒山重要你們生存,要你們盡力為了浩穆
院的聲威生存下去,更為了你們父母生養你們不易生存下去!」
趙思義唯唯喏喏,面有愧色,寒山重輕輕太息,正要說話,一聲悠長的,像是
輪迴地獄傳來號叫,已那麼恐怖的飄游在空氣之中。
極快的,寒山重回頭望去,那邊,兩極堂所屬的「神釣」曹耐吏、「滿嘴風」
吳含元、「六指禿子」霍一樂,成為三角形靜立不動,「怒纏劍」洛南獨立於前,
他的三陽古劍劍尖微微地,而一滴滴的鮮血,正自劍脊上沿著劍尖滴落,那血,是
如此濃厚,如此殷紅,在洛南五步之外──「紫耳」戴瑛雙手緊捂著胸口,一步步
,蹣跚而蹌踉的向前行去,他的雙眼呆滯不動,嘴唇灰白,在輕輕抖索,這形態,
令人看了寒慄。
「戴瑛完了。」
寒山重搖搖頭,低細的嘆了一聲,趙思義頷首道:「他為什麼向他掌門人那邊
行去?」
寒山重沒有說話,雙目隨著戴瑛的身軀移動,戴瑛的腳步已愈見搖晃不穩,慢
慢地,慢慢地,他嘶厲的驀然狂叫:「大掌門,狼山頹了……」
像一塊沉重的巨石,這聲粗啞的喊叫尚在空氣裡迴蕩,戴瑛已「噗通」橫臥地
上,捂住胸口的雙手,十指指縫中熱血噴湧如泉。
「狼山派」的掌門人──「斑玉劍」孫明,臉上再也沒有原先的雍容與沉著,
他那古雅的風範,完全被強烈的仇恨所抹盡,他清奇的容貌上,掩不住那刻骨鐫心
的傷痛與悲憤,於是,他的劍式招法已逐漸散亂,開始處處受制於敵人的沉重七環
大砍刀之下。
「左迴刀」仇忌天時作中鋒直進,時為側閃游鬥,時為快攻狠斬,時幻虛實變
化,威勢懾人,浩浩蕩蕩。
「怒纏劍」洛南微微示意,曹耐吏、吳含元、霍一樂三人已急步奔向這邊,寒
山重知道他們是過來協助刑堂及捲雲閣救護傷亡,於是,他向身邊的趙思義道:「
紅旗,方才『金髮』戰壽堂及『白鬍』章乾已被場中弟兄救起止血上藥,但我不大
放心,速將他們及重傷弟兄送往銀河堂,還有,童堅也傷得十分不輕,記住吩咐大
夫為他多開點補血之藥。」
趙思義領命匆匆而去,寒山重又向走近來的曹耐吏三人道:「『大威四門神』
為何不見了?」
曹耐吏躬身回答:「在院主首次巡臨前,騎田嶺鎮集上快馬傳報,謂四十八溪
錢老大及『白馬幫』在『狼山派』的支援下大舉進犯,『灰鬍子』老九以強弩石灰
抵抗一陣後,便與騎田嶺總執掌『銀蠍子』彭東率領守嶺兄弟衝殺出去,但敵人的
好手較眾,彭執掌等人似有不支之態,是而仇堂主已令四門神帶著百名護門兄弟趕
往援助,另外何凡與梁容塵早已送往銀河堂就醫。」
寒山重點點頭,目光巡視一下,忽道:「巫堯、韋峰何在?」
曹耐吏微微一笑,道:「『火龍』錢琛邊戰邊逃,大約二位閣主和他打到院外
去了。」
「那麼。」寒山重露齒一哂:「錢琛休矣。」
一片緊密而暴烈的金屬撞擊之聲,忽然在這時向人們耳中擠迫而來,其聲如鈸
震鐘鳴,撼人心絃,禹宗奇的冷厲口音跟著響起:「仇堂主小心對方玉碎之舉!」
熾天使書城
【第卅四章 殲敵 息戰 一片柔情】
斑玉劍的光輝,在空中閃幻成千百條流轉的光帶,紫黑色的斑點,在光帶的呼
轟裡溜瀉翻飛,孫明清?的面孔上佈滿了狠厲與怨毒,他已在禹宗奇的警告聲中,
突然展出他的「小六劍法」──近戰衝刺時最詭異而殘酷的劍術。
「左迴刀」仇忌天獨目中精芒燦射,他的七環大矽刀彷彿一條匹練般繞身而起
,圈圈捲捲,在一片強厲的勁風中,威猛至極的硬迎而上。
方才,他們已經硬拚硬架了三次,這時,眼看著又要再來一次──「斑玉劍」
孫明驀然暴叱一聲,身形半側,斑玉劍縱橫織舞,卻在出劍的同時,悠悠拍出左掌
,這左掌出手之擊並不十分快速,但是,卻奇異的穿過了仇忌天的刀光刃芒,神鬼
莫測的拍向他的胸前。
仇忌天?髯驟張大吼一聲:「好,『影子掌』!」他自己的左掌,亦在剎那間
運足一口「歸元氣」猛接上去,雙方的刀劍,亦已在此刻與掌擊同時接觸上了!
似金蛇飛濺向虛無,在蓬散的火花掠舞下,震擊之聲如焦雷密聚,響亮著迴異
的音韻,刺耳至極的傳蕩在空氣中。
兩條人影同時仰翻「斑玉劍」孫明髮髻蓬亂,在足踵急旋之下,悍不畏死的再
度撲進,「小六劍法」中的六式絕招一起併出,有江河決堤之浩滔,有神龍騰閃之
巧利,有群山齊頹的宏烈,有雷電交加的威猛,玉劍長揮大瀉,靈活伸縮,自不同
的角度以不同的去勢向敵人不同的部位狂襲而去。
「左迴刀」仇忌天神色獰厲,獨目如鈴,七枚金環在一片震耳欲聾的暴響裡揚
舞翻飛,挾著萬鈞之力在揮起十一團桌面大小的光弧中,含著凌厲無匹的勁力,沿
著左側向右的怪異路線,劃起千萬道死神詛咒似的流光,在十一圈弧光中迴轉瀉溜
,仇忌天的狠絕之技,「左迴九刀」中最為精湛的「大千入密」一式已在他傾注的
全部真力下展出!
小六劍法,是孫明的壓箱底技藝之一,也是他到了力竭拚命的關頭時用以制敵
於非命的最佳劍術,仇忌天的左迴九刀更是他叱?江湖的揚名武功,而這「大千入
密」一式,便包含了他左迴九刀全部的精華!
換句話說,現在,二人已到了拚命的時間,也到了生死一決的關頭了!
寒山重已自遠處逼近到三丈之外,他的戟斧皮盾斜斜垂下,尖銳的目光毫不稍
瞬的凝視二人的較鬥演變,這時,他的身軀已輕輕蹲縮了一些,光輝與芒影在空氣
中倏忽碰上,又在一片怪異的聲息中波波迴蕩湧散,刀刃與劍鋒似乎像兩條捉對兒
糾纏的蟒蛇,像是永難分開的撞擊削碰,無休無止,如兩個精靈,在尋找著彼此間
微乎其微的空隙準備鑽進。
於是──在一團寒光中,在一片呼嘯裡,有令人目眩神迷的閃旋,碎布衣屑像
蝴蝶翩翩飛舞,散落周遭,帶著細雨似的血絲,帶著自人類身體之上削落的肉條,
帶著低微的?號。自然得就似空中的日月環轉,大地的生息流遞,光輝減冥,聲韻
逐減,兩條人影分開飄出九尺。
「左迴刀」仇忌天臉孔上的肌肉繃得有如一塊鐵板,牙齒深深陷入下唇,身上
縱橫交佈著條條劍痕,血肉翻捲,熱血如湧,左脅更有一處可怖的傷口!
「斑玉劍」孫明腳步方才沾地,已像一個洩了氣的圓球,搖搖擺擺的坐倒地下
,這位「狼山派」的掌門人面色有如死灰,雙目黯淡無光,挽成高髻的頭髮披散兩
肩,一身白袍似是被千萬隻魔手撕裂,條條片片的垂掛身上迎風飄舞,大量的血可
怖的自他全身遍處的傷口中淌流,胸膛、小腹兩處,更有兩條長達半尺的血糟,似
兩張貪婪張開的大口,一條瘰?的肚腸,便自他小腹上的傷裂處垂流出一大截。
空氣裡充滿了肅煞與寒冷,充滿了死一樣的寧寂與翳悶,孫明艱辛的將他握在
手中的斑玉劍插進土裡,迷茫著凝注對面的仇忌天,嘴唇歙合抖索:「仇……忌…
…天……我……我們……一起……一起去麼?」
仇忌天憋住一口氣,忍著澈骨絞腸的痛苦,緩緩的道:「不,孫明,你一人去
。」
孫明全身痙攣了一下,又微弱的道:「是……是你勝了?」
仇忌天坦率的道:「不算我勝,孫明,你在重圍之下,有些心浮氣躁,貪功太
切──或是找個陪葬者之心太切,你的小六劍夠得上厲害,但是,如你澄神靜心,
再於小六劍裡加上一著你擅長的『迴絞力』那麼…孫明,姓仇的就要陪你上道了。
」
「斑玉劍」孫明迷矇的抽搐著,喃喃的道:「我沒有……用迴絞力麼?……是
的……我該用的……只要手腕一旋,隨著肘部下沉便可以了……我沒有用麼……我
……我慌張些什麼?反正早晚也要去的。」
仇忌天面孔扭曲了一下,他咬著牙,道:「孫明,你痛苦麼?」
孫明孱弱的笑笑,聲音像在風裡搖曳的燭光:「不,不痛……好像覺得非常疲
倦……想好好……睡一覺,身上…身上似乎連一絲兒力氣也……沒有了……有一種
東西……似要自我身上飄走,我……我拉不住它……我……我也不想睡…真……真
的不想睡……」
孫明喉頭「咕嚕嚕」響了一陣,他的全身又起了一陣抽搐,頭顱已無力的垂到
一邊,插在土裡的斑玉劍,在大威門左近的琉璃燈光映照下,反射出濛濛的光影,
奇幻的映著他那張失去生命的面孔,形像冷森而淒涼。
緩緩的,寒山重走上前來,向兩側的侍立者微微頷首。「神釣」曹耐吏已率著
四名大漢直奔上前,將仇忌天輕輕扶倒,立即為他先行止血上藥。
禹宗奇與寒山重並肩走到仇忌天之旁,寒山重蹲下身子,輕輕的道:「仇堂主
,脅下傷口如何?」
仇忌天痛苦的皺皺濃眉,吃力的道:「還好,假如在他的劍鋒透入之時,再稍
微一絞,本堂就完蛋大吉了,在他那斑玉劍插入之際,本堂實已不及再做任何閃躲
,因為,那時本堂的大砍刀正斬進他的小腹……院主,孫明心中慌亂,否則,在平
素他不會忘記劍入敵身時即用他擅長的『迴絞力』的……」
寒山重嘆了一聲,道:「孫明與你功力在伯仲之間,但是他在重圍之下一定心
慌意亂,只要他慌亂了,就不會是你的對手,在我估計中,你今夕勝他是絕對的,
不料卻也受了這麼嚴重的傷,仇堂主,如今你唯一要做的事,便是好生給我休養。
」
禹宗奇一揮手,沉聲道:「即送仇堂主往銀河堂去療傷!」
「神釣」曹耐吏恭應一聲,親自率著四名大漢抬著仇忌天去了。
寒山重長長吁了口氣,凝視天際,在東方,已有魚肚白色一抹。他舐舐嘴唇,
深沉的道:「天亮了。」
禹宗奇頷首微笑:「是的,今天,必是個好天氣。」
寒山重環顧周遭,感喟的道:「這場血戰,總算打完了,唉……勝得真不簡單
,自今而後,浩穆院永將屹立不倒,但是,我唯一痛惜的是弟兄們拋灑的頭顱與熱
血,禹殿主,我們都是父母生養的孩子,包括敵我雙方任何一個人。」
禹宗奇平靜的一笑,道:「院主說得是,人,生存著即要競爭,不論這種競爭
的方式是有形或無形的,是暴厲抑或文雅的,其方式儘管不同,但其目的則一──
為了活著,院主,我們生存在江湖裡,逐命於武林中,不幸的是我們為了活著而所
作的努力,都是有形而暴厲的。」
寒山重同意的笑笑道:「那麼,容我們為了我們活著的方式而努力到底,禹殿
主……」
禹宗奇躬身道:「本殿在。」
寒山重語聲有力的道:「即率兩極堂之吳含元及霍一樂帶浩穆所屬兩百名赴援
騎田嶺,對了,趙百能奉本院之命來助大威門之戰,為何卻竟不在?」
禹宗奇沉聲道:「本殿到達之時,見到此處之戰勝券在握,無庸再增人手,是
而已遣趙百能率眾隨四門神之後增援騎田嶺。」
寒山重點點頭,道:「那麼,便煩禹殿主前往調度一切,記著,來犯之敵不可
輕恕。」
禹宗奇答應一聲,反身招呼「滿嘴風」吳含元及「六指禿子」霍一樂,點齊浩
穆壯士二百名迅速啟開大威門而去。
寒山重召過趙思義,低沉的道:「趙紅旗,捲雲閣所屬交你指揮,徹底清搜殘
敵,在太陽升起之前必須完成此事,不要忘記浩穆院之外的各個隱蔽處所。」
紅旗趙思義躬身領命自去,這時人影往來奔跑,忙個不停,東方天際,光亮已
見加強。
寒山重滿意的笑了笑,大步行向金流閣的樓房之前,這幢蒙有叛離之恥的樓閣
,外面已圍立著承屬紫星殿的二十名大漢,由一個精壯的頭領帶著,封守四周。
這名小頭領一見寒山重行到,趕忙迎前五步,躬身請安,寒山重微微頷首道:
「罷了,金流閣裡可曾搜尋過,還有沒有可疑之人?」
小頭領恭謹的道:「回稟院主,屬下等早已奉有禹殿主之命搜尋過金流閣內外
,除了在一個暗箱裡搜出一紮信函之外未曾再發現什麼,侍候留仲及凌玄的三名貼
身下人及一名廚子都已因嫌疑重大予以捕押……」
寒山重點點頭,道:「將門開了。」
小頭領連忙回身,略一揮手,兩名浩穆大漢已迅速將金流閣的黃銅大門啟開,
寒山重慢慢的行了進去,小頭領跟在一邊道:「稟院主,可要屬下在旁侍候?」
寒山重搖搖頭,道:「不用,你們在外面守著,沒有召喚,不准入內。」
小頭領躬身退出,將門掩上,這是一座布置得十分清雅的大廳,大廳兩側,有
兩排小巧精緻的房間,一色的栗木門正靜靜的閉著。
就著燈光,寒山重撇開緊身的黑衣,嗯,他的肩脅各處,映著廳頂的大吊燈,
可以清楚的看見幾點閃著青灰光華的物體嵌在肉中,淡淡的血水,已將傷處的周遭
浸染得斑斑點點。
寒山重驗視了一下,喃喃自語:「好傢伙,古澄那柄青玉簫,可還真狠……」
他放好了斧盾,自懷中摸出一根銀針,小心翼翼的逐一將那些殘碎的玉塊挑出
,然後敷上了藥,再捋起褲管,小腿上,也有寸許長的一道傷痕,流出的血已經乾
固了,凝結成了一塊。
一一抹上藥後,寒山重穿好衣衫,拿起兵器,大步往廳後行去,他熟悉的轉過
一道走廊,來在兩扇緊閉的描金檜木門之前,推開門,嗯,這就是留仲與凌玄二人
的寢居之處了。
仔細的,不放過任何一處小地方,寒山重慢慢的搜尋起來,一遍又一遍,終於
,給他在桌上的筆硯中發現了一點東西。
在一管小字毛筆的筆管裡,寒山重抽出一卷薄得如蟬翼的白紗,上面,用朱紅
的字體寫著一些事物,寒山重迅速的看了下去,這裡面,是記載著事成之後,留仲
與凌玄如何與「大鷹教」等瓜分浩穆院利益之事,其中各端,寒山重大都已經探悉
,但是,他看到了最後一條,卻在劍眉微皺下嗤嗤笑了起來,這一條,乃是「大鷹
教」田萬仞轉承甘陝三月派展飄絮的要求,其中大意,是要留仲與凌玄在叛反之舉
成功以後,將寒山重制於殘廢,連同那塊重金所購之磯玉,押送蟠蒙山三月派老巢
,逼其督工雕鏤五雄圖!
「五雄圖?哼,展飄絮果然精明老辣,他別的不挑不揀,專門只要這個玩意,
可見這小子早存異心,這一下,他定會知道是誰要殘廢了!」
寒山重冷森的笑了笑,將這卷白紗收起,緩緩向外行去,知道五雄圖祕密的,
除了寒山重之外,一殿雙堂三閣的首要也全曉得,不過,這五雄圖的奧祕到底若何
,則只有寒山重、禹宗奇及浩穆雙衛明白了。
出了金流閣的大門,寒山重迎著凌晨的清冽空氣深深呼吸了幾次,前面的廣場
上,傷者早已抬送一空,雙方的戰死者則分別排置兩側,浩穆院的壯士們來來往往
,一桶桶的水衝向血跡浸染之處,散濺在周遭的殘污則被徹底的刷洗乾淨,轉向內
行,一路上但見浩穆所屬俱在匆忙處理戰後殘跡,各殿堂閣的首要人物則往來調度
照拂,每一張面孔上都流露出疲憊,但是,疲憊中有著興奮與欣慰──一場苦血戰
後成為勝利者的興奮與欣慰。
步過夢橋,對面迎來司馬長雄,這位浩穆雙衛之首滿臉喜色,一見寒山重,已
歡愉的高呼道:「院主,大戰已息,浩穆院果然屹立!」
寒山重嗤嗤一笑,道:「騎田浩穆,大威震天。」
司馬長雄低沉的道:「遲元已將『萬筏幫』擄俘者押送困龍洞,洞中客滿了。
」
寒山重目光微瞇,向晨曦中嫣紅的楓林投去欣賞的一瞥,緩緩道:「凌玄押在
何處?」
「水牢之中。」司馬長雄輕沉的道。
「長雄。」寒山重轉過頭去,關注的道:「可曾往銀河堂找大夫診視創傷?」
司馬長雄臉上紅了一下,低低的道:「院主知道了?長雄在出掌震傷屠生之際
,因為稍一疏忽,被屠生倒肘撞了一記,好在尚不十分嚴重。」
寒山重笑笑,道:「不論重與不重,現在,你即往銀河堂去診治,不要忘了,
那五位大夫全是兩湖一川最傑出的醫術高手。」
司馬長雄學著寒山重的習慣撇唇一笑,躬身自去,望然他碩長的背影消失於夢
橋那邊,寒山重讚賞的喟了一聲,急急的向太真宮的方向趕去。
太真宮外的屍體早已抬走,血跡亦已洗淨,石階上,八名佩著腰刀的浩穆壯士
分兩側肅立,宮內,戒備甚嚴,絲毫未因血戰已罷而鬆懈,寒山重匆匆自迴廊轉進
,朝著夢憶柔憩息之處走去,那扇桃花格子門外,五名金環韋陀如臨大敵般分開五
個方向把守著。
寒山重甫始走近,「十韋陀」之一的潘材已經發覺,他急忙踏前一步,躬身道
:「迎院主駕。」
寒山重微微一笑,尚未說話,潘材已有些悲憤的道:「稟院主,方才院主匆匆
來去,屬下不敢多問,院主,祝成與白化民可是被固頭領所殺?」
收回了已經推到門上的右手,寒山重凝重的望著潘材,低沉的道:「不錯,是
固光下的毒手。」
潘材激動得面孔通紅的道:「院主,固頭領不該如此,他太狠了,太絕了,院
主,不論他是什麼人的親戚,不論有誰給他撐腰,院主都要主持公道,為祝成與白
化民雪冤復仇,他們不能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死去,院主……」
寒山重平靜的注視著潘材,潘材這時才覺得自己有些失態了,他急忙住口,嘴
角卻在不停的抽搐著。
緩緩地,寒山重拍拍他的肩頭:「潘材,講話就講話,在話裡,不要影射別人
,你的意思我知道,不要以為固光是金堂主的內弟就可以罔視規律,就可以背棄信
義,這是永不可能發生的事,潘材,就是我寒山重的內弟,今天他如犯下這等罪大
惡極之事,也逃不了應得之罪,我之所以未曾立即將他處死,便是要等金堂主回來
向他說明始末後聽聽他的意見,潘材,這是一種基本的為人之道,你一定明白,銀
河堂金堂主的習性是如何暴烈與冷厲?」
潘材寬慰而又愧疚的垂下頭來,默默退到一邊,寒山重已輕輕推門入內,門內
,幾座書架,兩張花几,一方黑漆書桌加上一幅「清風勁節」寫意竹畫,布置得十
分清雅,一塵不染,靠著一扇小巧的半圓窗下,有錦榻一張,榻前垂掛著翠青色的
羅帳,一雙精緻瘦怯的鹿皮小蠻靴,便置於榻邊。
書桌上的紅燭已將燃盡,燭淚滴滿金台,寒山重撮起嘴唇,悄悄吹熄,踮著腳
尖來到榻前,輕輕掀開羅帳,嗯,夢憶柔那張在酣睡中的美麗臉蛋已映入視線。
一條粉紅色的錦被,蓋在她的胸口,這張嬌悄的面龐上,浮著一抹蒼白裡的紅
暈,幾綹髮絲,斜斜垂在她那白嫩的額邊,越發顯得嬌慵俏麗,有一股脫俗超塵的
誘人韻意。
半跪在榻前,寒山重俯首在夢憶柔枕旁,靜靜聽著她均勻的呼吸,聞著那一陣
淡淡的,隱約的處子芬芳,這種感受,安詳極了,平和極了,舒適極了,使人的意
境升華,進入一個朦朧而又純摯的夢幻之中。
良久……良久……
寒山重仰起臉來,輕柔的吻了上去,那麼溫和的用嘴唇在夢憶柔滑嫩的面頰上
摩挲著,如游絲般低低「咿唔」了一聲,夢憶柔似是覺得有些癢麻的動彈了一下,
於是,她的一隻柔荑已伸出了被外。
這隻手,手指柔閃而潔白,光滑得似是一塊羊脂白玉,像蘭花的花瓣,均勻得
如半透明的象牙骨,寒山重好像從來沒有見過似的凝注著這隻他曾經撫摸親吻過多
少遍的手,實在忍不住,他又悄悄的吻下。
睡夢中的夢憶柔忽然起了一陣痙攣,痛苦而惶恐的呢喃著:「不,不,求你…
…哦…山重……不……他們要害我……要污辱我……山重……你在哪裡?山重……
」
寒山重微微一怔,夢憶矛又啜泣著囈語起來:「我完了……山重……這人就要
逼近了……他的眼好怕人……山重,我不能給你……清白的身體了……完了……山
重……我的生命……夢想……一切都失落了,不!山重……你快來……救救我…救
救我……」
寒山重心裡絞痛了一下,他正要伸手搖醒夢憶柔,夢憶柔又恐怖的喊了起來:
「好黑……這地道好黑……我怕……怕……你不該離開我……山重……那人已逼近
了……完了……一切都是這麼黑暗……黑暗……黑暗……」
寒山重目眶濕潤,他俯下臉來,用力吻著夢憶柔那兩片失去血色的嘴唇,夢憶
柔機伶伶的一顫,驀地驚恐的睜大了眼睛,但是,在她睜開眼睛的剎那,卻又安慰
而平靜的重新閉上,兩條手臂,輕輕摟向寒山重的頸項。
在唇縫的間隙裡,寒山重低沉的道:「醒了,柔?妳知道是我?」
夢憶柔滑膩小巧的舌尖挑了兩下,寒山重嗤嗤的笑道:「妳怎知道?」
「你……你吻我的時候……那感覺很熟悉。」
「方才,柔,妳在做夢了?」
點點頭,夢憶柔猶有餘悸的道:「是的,好像……好像我又回到那個坑道中,
那個人……那個人向我一步步的逼近,那雙眼睛睜得好大……大得好像兩盞燈,眼
球上滿是血絲,而且,像有一片火,邪惡而污穢……醜極了……我好怕……我要叫
,但又叫不出聲……我恨你……山重……在夢裡我恨你未與我在一起……」
寒山重深沉的望著她,真摯的道:「但是,我已經進入妳的惡夢中了,憶柔,
我知道妳在夢中的感覺,在他們迫妳之前,我早已隱身壁頂,我要看看這些千刀萬
剮的畜生到底邪惡到了什麼程度,憶柔,妳那時一定又怕又驚,但是,妳因為被點
了啞穴而呼叫不出,妳當時的感覺,已在妳方才的惡夢中宣洩了出來,其實,妳就
算沒有做這惡夢,我也會同妳一樣清楚妳那時心中所想的一切,實在,柔,惡夢已
經過去,天,已經亮了。」
夢憶柔凝視著榻前由小窗裡射進來的一初陽的光輝,那道光線,又明又亮,象
徵著熱力,新生,以及希望。
她那澄澈的眸子裡浮著淚水,喃喃的道:「是的,惡夢已經過去,天已經亮了
,真的亮了。」
寒山重用下頷輕輕的摩刺著她,短短的鬍髭,逗得夢憶柔癢麻麻的,她含著淚
笑了,輕輕移轉著頸項,寒山重低迴的道:「昨夜血雨腥風,心念青羅帳內憶柔,
自任捲簾人,嗯,卻個海棠依舊。」
夢憶柔用柔唇在寒山重下頷上擦了一會,悄悄的道:「依舊,依舊,險些兒釵
染淚、鈿染血。」
寒山重溫和的在她頸項上吸吮了一下,輕輕的道:「染了淚,染了血,柔,他
們會用生命還報,雖然,他們的十條命,也抵不上妳的一滴血,一滴淚……」
嗆咳了兩下,夢憶柔的臉蛋上病態的紅暈又形加深,寒山重著急的道:「柔,
大夫怎麼說,妳傷得可重?」
哼了一聲,夢憶柔裝做生氣的道:「你不是說,『卻個海棠依舊』?依舊,就
依舊好了嘛,我還是和以前一樣。」
寒山重一把將夢憶柔抱在懷裡,這才發覺她只穿了一件月兒白褻衣,但是,寒
山重卻捨不得放下,扯過錦被,連他自己一起裹到夢憶柔的身上。
清晨的寒意,使得夢憶柔顫抖了一下,但她卻溫馴得如一隻小貓似的偎在寒山
重懷裡,低低的道:「大夫說,背上的傷勢不重,只是震蕩了血氣,須要好好休息
幾天,他已留下了幾副保氣安神的藥……」
寒山重忙道:「我立即叫他們給妳每日進補參湯,用五百年以上的老參,再加
上原汁雞、燕窩粥、白熊掌、鯊魚翅……」
夢憶柔輕啐了一下,道:「我哪有那麼大的胃口?你要使我發胖了。」
寒山重嗤嗤笑了起來,道:「小柔,別動惱,反正隨妳的意思好了,不過,日
常飲食須由本院主親督,要知道,妳的身體不是妳一個人的,我寒山重也佔有一半
。」
夢憶柔如玉的臉龐微微一紅,聲如游絲:「你……你不想要那另外的一半?」
寒山重緊緊摟住她,親了又親,吻了又吻:「要,全要,柔,妳將來多看別人
一眼,我也會忌妒得發瘋的,因為,妳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忽地,夢憶柔驚慌的低呼起來:「山重,你的身上有血!」
寒山重滿不在乎的道:「我知道,這只是一點小傷,小得說起來令我臉紅,憶
柔,我受傷的次數太多了,還記得在蟠龍山下那一次?那一次,嗯,才能算上嚴重
。」
夢憶柔回想著,幽幽的道:「那次,我以為,我們那時要到黃泉路上結夫婦了
……」
寒山重撇撇嘴唇,露齒笑道:「恐怕困難,憶柔,因為妳太好,若那時妳隨我
而去,我們不會走在一條路上,妳一定飛升極樂,而我,我卻要打入十八層地獄。
」
夢憶柔並沒有為這句話而笑,她機伶伶的一顫,古怪的凝視著寒山重:「你…
…你是這樣想?那個時候,我以魂魄隨你你都會不屑一顧?」
寒山重用嘴唇堵了上去,喃喃的:「唉,人家說女人家小心眼,真是!」
夢憶柔避開寒山重的嘴巴,冷冷的道:「我要你告訴我,山重,假如在那個時
候,我跟你去了,你下地獄,我也要去,那麼,你要我不?」
寒山重有些哭笑不得的道:「怎麼會呢?這……」
夢憶柔冷冷的道:「我只問你,如果是那樣,你要我不?」
寒山重默默的望著她,道:「只怕妳不要我,因為,在陽世我歷經艱險,在陰
曹,恐怕也是坎坷重重。」
夢憶柔怔了一下,驀地反過身來緊緊摟住寒山重:「別生氣……山重……哦…
…山重……別生氣……我不會離開你……生生世世永不離開……你打我,罵我,甚
至殺了我,我,我也不離開你……山重!」
寒山重緊擁著懷中的人兒,深沉的道:「我沒有生氣,對妳,我永不會生氣,
憶柔,我太瞭解妳,在我心中,妳永遠是那麼美好與完整,憶柔,說『永遠』這兩
個字時,是須要以毅力為後盾來證明的。」
夢憶柔低迷的道:「從見了你的第一眼起,我已經知道你將是我的一切,山重
,說『一切』兩個字,在我,你應該明白它代表什麼意思,這是該要以事實來證明
的。」
「妳已給我了,憶柔。」寒山重說。
「你已證明了,山重。」夢憶柔低低呢喃。
於是──房中浮著一片溫馨,一片甜蜜,其醇如膠,其柔似水。
熾天使書城
【第卅五章 生德 不冤 鐵面無私】
這是血戰後第三天的中午。
浩穆院中,殘酷的戰鬥遺跡已被清理一空,損壞的地方也在加工修整,假如不
知道,沒有人會相信在三天以前,幾乎有近千個人的生命在此毀滅或者傷殘,這片
偉大的連綿房宇樓閣,仍然是如此威嚴而又清雅。
三閣之前,金黃色的大威門盡敞著,十六名佩著腰刀的浩穆壯士分兩側肅立,
自昨夜至今午,已有數撥風塵僕僕,形態疲憊的浩穆鐵騎返回,他們之中,尚有不
少負傷之人,目前,一般浩穆院的弟兄都不明白這些鐵騎自何處返回,更不知道他
們為何尚帶有傷者,但是,他們心中俱皆存著一個謎,三天前的血戰這些鐵騎士都
沒有參加,而且,他們全屬於銀河堂麾下!
由紫星殿派遣的接待者靜靜的等候於大威門內,只要有任何一撥騎隊歸來,他
們便井然有序的分出人手照拂,送他們到後面去飲食休憩。
現在,遠處的楓林邊,又有一陣鐵騎急馳而來,約有五十餘乘,為首者,是一
個面色淡青,生著一雙冷厲眼睛的五旬壯士,他的鼻梁挺直,薄薄的嘴唇緊閉,黑
的頭巾在蕭索的秋風裡飄拂,虎皮披風斜繞胸前,一柄雕鏤成怪異的蛇身人首形狀
的金質把柄長劍,垂直掛在馬首,這柄長劍的劍鞘為鱷皮所製,上面,鑲嵌了三十
三枚紅色的心形寶石。
守衛者一見這列騎士,已振奮的高呼道:「金堂主返院了。」
十多名接待者慌忙提了茶水面巾等上面,不一時,那五十餘乘鐵騎已狂風驟雨
般奔進了大威門。
「生濟陀羅」常德自廣場的那一邊急急奔來,一名侍候者迅速接住了那面色淡
青的壯士拋下的?繩,態度恭謹的道:「金堂主萬安。」
這位形貌森冷嚴峻的五旬壯士,正是浩穆院銀河堂堂主「丹心魔劍」金六!
他哼了一聲,摘下馬首佩劍提在手中,大步向前行去,在一片晞聿聿的馬嘶騰
撲聲中,五十餘騎已完全停步,鞍上騎士,個個帶著一身疲勞的拋鐙下地,這其中
,竟然有一半以上身染血跡!
六、七名形狀驃悍的大漢下馬後正待往這邊跟來,金六已回首道:「你們先與
手下兒郎們休息一下,不用來了,本堂主要即刻去謁見院主聆諭。」
說完了話,金六又大步往前行去,常德這時已到了他的面前躬聲行禮:「紫星
殿常德迎見金堂主。」
金六平靜的道:「罷了,常德,前日之戰,我方大獲全勝,實在可喜可賀,只
是,恐怕傷亡也極嚴重吧?」
常德苦笑了一下,低沉的道:「兄弟們傷亡在四、五百名左右,這尚不包括騎
田嶺的傷亡數字在內,至於對方麼,估計已超出一千大關了。」
金六一雙如削的眉毛軒動了一下,道:「自此一戰,只怕『大鷹教』與『狼山
派』等萬劫不復了。」
常德連聲稱是,又關切的道:「金堂主此行尚稱順利?」
金六冷冷的一笑,道:「『大鷹教』老窩已全然夷為平地,留守者多被斬絕,
長湖『萬筏幫』的總壇化為焦土一片,他們的成林竹筏亦焚為飛灰。」
常德有些憐憫的嘆了口氣,低低的道:「可有擄俘者?」
想了一下,金六頷首道:「擒到了『萬筏幫』周白水的一男一女,不過,其子
企圖頑抗,已遭本堂煞手班祖望予以重創,他們稍後即將到達。」
常德似乎在思考一個問題,半晌,他遲疑的道:「稟堂主……有一件事,不知
道堂主是否已經知悉?」
像陡然蒙上了一層嚴霜,金六原本鐵青的面孔已更形冷酷,他深沉的道:「關
於固光?這忤逆不道的畜生,這忘恩負義的禽獸,在昨夜,院主已令飛騎趕往本堂
歸途截報,本堂瞎了眼,蒙了心,竟會將這禽獸提攜至今,思之再思,本堂實對院
主有愧……事已如此,本堂夫復何言?」
常德舐舐嘴唇,吶吶的道:「固頭領……他實在也太糊塗,怎麼可以做這種大
逆不道之事?」
金六雙目中流露出一片陰森而又寒瑟的光芒,冷冷的道:「知罪犯罪,罪不可
恕,本堂先割這畜生之心,再向院主請罰!」
他說到這裡,又稍微緩和的道:「常德,院主可是令你在此等候本堂?」
常德連忙躬身道:「正是,屬下自昨夜開始,已經等了十六個時辰了。」
「如此。」金六閉閉眼睛,道:「我們即往太真宮。」
二人快步向太真宮的方向行去,不一刻,已到了太真宮銀門之前,石階上,紫
星殿殿主「承天邪刀」禹宗奇已含笑相迎。
金六趕上兩步,恭謹的道:「銀河堂金六謁見殿主。」
禹宗奇走下石階攬肩笑道:「金老弟,一路辛苦了,本殿賀你旗開得勝,一路
稱雄!」
金六苦笑了一下,道:「或日有功,卻將名節敗在固光這畜生手中,實令本堂
汗顏。」
禹宗奇與他步上台階,緩緩的道:「意魔由心而生,福禍咎由自取,這卻怪不
得老弟你,一娘生九子,連娘十條心,母子之心尚且迥異,何況老弟與固光更隔了
幾層!老弟,別太苛責自己,院主已在心齋候駕多時了。」
嘆了口氣,金六的臉色十分憂戚,二人進了太真宮,在心齋門外停了下來,禹
宗奇低沉的道:「稟院主,禹宗奇偕金堂主求見。」
栗木門輕輕啟開,「黑雲」司馬長雄向二人躬身為禮,室中,寒山重穿著一件
繡著竹節圖的淡黃長衫,足踏著緞子粉底鞋,容光煥發,精神奕奕,顯得他唇更紅
,齒更白,眉清目朗,好一個美男子。
金六放下長劍,抱拳行禮道:「金六謁見院主。」
寒山重含笑上前,執住他的雙手,並肩走到室中的一張錦榻上坐下,司馬長雄
親自奉上香茗後,寒山重已清雅的道:「金堂主,這幾日來,多有偏勞了,遠征在
外,看得出你形色帶有憔悴。」
金六嘆了口氣,道:「金六只是乘虛襲敵,對方主力已全部傾投於浩穆院之戰
,全院自院主以下灑血瀝膽,才是此次奏捷之主因。」
寒山重端起茶盅來讓了一讓,淺淺啜了一口,金六已主動的啟口道:「院主,
固光這王八蛋……」
坐在對面太師椅上的禹宗奇輕沉的道:「金堂主,不要太過激動,容吾等慢慢
商討。」
寒山重放下茶盅,平靜的道:「此事始末,金堂主,在下俱已快騎截告,這件
事情,實令在下為難,換了別人,不會有任何問題,但若出在固光身上……」
金六咬得牙齒格格作響,他狠狠的道:「請院主不用顧念這畜生與本堂之關係
,即請處置便是,其實,根本不用等侯本堂回來,宰了這王八蛋天下太平……」
寒山重劍眉微皺,他抬起目光,和緩的道:「禹殿主,請告訴金堂主固光所犯
之罪。」
禹宗奇咳了一聲,朗朗的道:「固光,誘同所屬花亮,私通三月派,暗中支持
『大鷹教』等來犯之敵,殺祝成、白化民,殺使女四名,擄奪夢姑娘,並圖交花亮
予以污辱,言詞詆毀院主,目無誓律,背信棄恩,並公然拒捕,與院主較手,其罪
之大……」
他看了看滿面憤怒,咬牙切齒的金六,平靜的接著道:「罪大惡極!」
金六喉中低?了兩聲,怨毒的光芒自他那雙冷厲的眸子裡射出,兩手握得緊緊
地,指節脆響中,他一字一頓的道:「這喪盡天良的畜生……我要親手殺他……天
……他竟殺了祝成、白化民……這都是他最親近的屬下與兄弟……這禽獸,這萬死
不足贖其罪衍的殺才,他竟還要掠奪院主的伴侶……」
寒山重冷靜的又啜了一口茶,緩緩的道:「金堂主,在下只有數語相告,其一
,為了江湖誓規,浩穆傳威,固光不可饒恕,其二,金堂主你乃浩穆院功臣元老,
功高位尊,只要你願意出面,在下便做主一筆揭過。」
金六胸前起伏甚劇,他默默的垂著頭,雙手十指在不停的伸屈扭絞,半晌,他
低弱的道:「院主,花亮可已受刑?」
禹宗奇在旁接口道:「已由院主親行凌遲之刑!」
金六面孔上的肌肉痙攣了一下,他痛苦的咬著下唇,是的,他非常明白,犯了
固光這等重大的罪行,在浩穆院,其應得的懲罰是什麼!
但是……
但是,金六的腦海裡,又回憶起往昔的種切,他不能忘記老妻臨終前的殷殷囑
咐,能忘記固光自稚齡相隨時的伶俐聰慧,他看他成長,看他壯大,看他上進,也
看他即將成器,如今,一切都已成為泡影,一切都成為過去,老妻的叮嚀,猶在耳
邊,而他親口答應照拂至終生的親人卻將幻滅,而這幻滅,是操縱在自己手中。
金六痛苦的呻吟了一下,他明白,只要自己為內弟求情,只要他一句話,寒山
重為了與他多年的生死摯情,必會做最大的犧牲與容忍,而固光,尚未娶親,尚未
接後,他老妻的娘家,又只有這一條根:「夫啊,記得……記得為固家這條命根子
討房媳婦,要他好好過日子……答應我,照料他一輩子……別讓固家絕了種……我
死了,你續絃也得,你不燒紙焚香我也心安,就是別縱容了我固家這條命根子……
」
老妻彌留時的遺言,又彷彿在迷幻中迴蕩在他耳邊,豆大的汗珠,自這位藝絕
心冷的首席堂主的額角滴下,他抖索著,抽搐著,雙手深深插進頭髮裡,不,不能
殺他,不能要他死,不能忘記老妻臨終前的囑託……不!不!不……可是……老天
……
假如自己為固光求了情,假如自己為固光續了命,為的是什麼?只是一已的私
情,只是老妻愛護幼弟的心意,但是,會換來什麼?會換來整個浩穆院上下的嘆息
與不恥,會換來浩穆院規律誓條的渙散與崩潰,會換來今後無法肅之振人的惡果,
會換來往昔威嚴的沒落與破滅!
六條命,自己的患難兄弟,素無怨仇的四個女孩子,難道他們不是父母的兒女
麼?難道他們沒有親人掛索嗎?在他們生時,他們永不會想到自己竟會斷魂於平昔
常相聚首的一張笑臉的手裡!」
猛的一拍錦榻,金六冷汗淋漓的站起,他像是跋踄了千山萬水,苦鬥了毒蛇猛
獸,顯得那麼疲憊而孱弱:「院主……便請……便請依其所犯罪行議罰!」
寒山重早已踱到書桌之前,這時,他緩緩轉身,深沉的凝注著金六,平緩的道
:「金堂主,山重決無虛言,這件事,猶請三思!」
金六抹了一把冷汗,語聲堅決中帶著顫抖:「本堂已沒有什麼可考慮的了,王
子犯法,猶須與庶民同罪,何況固光?」
寒山重閉閉眼睛,慢慢的道:「金堂主,你要知道,這罪……是凌遲!」
金六心裡一陣絞痛,他咬著牙道:「理應如此。」
輕輕太息一聲,寒山重走過來拍拍金六的肩膀,憂戚的道:「金堂主,我們在
一起同生死,共患難,已有十多年的時光,這十多年來,你一直愛護我,襄助我,
使我們的基業日益擴張,使我們在武林的地位日形增高,你我之間,沒有不好說出
口的話,沒有做不成的事,金堂主,人一生,沒有多少個十幾年,假如你要改變主
意,或者,這樣做了會使你心境難安,那麼,現在你收回方才的話,還來得及!」
金六痛苦的忍著心道:「謝謝院主美意,本堂前言不變。」
禹宗奇感慨的望著金六,關注的道:「金老弟,你想好了?」
金六苦澀的笑了笑,微弱的道:「除此之外,禹殿主,本堂不能任固光一人而
毀掉浩穆院十年以還辛苦創立的威信!」
禹宗奇嘆了一聲,默默無語,室中沉寂者,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移動,緩緩
地,金六沙啞著嗓子道:「院主,我們還等什麼?」
寒山重傷感的望了望金六,回過頭去:「長雄,傳令紫星殿困龍洞『生德廳』
提固光待刑!」
司馬長雄俊逸的面孔上毫無表情,他微微躬身,飄然出門而去。
禹宗奇站了起來,沉重的道:「金老弟,本殿不願說些空話安慰你,但是,相
信老哥我與你同樣的感到難受。」
金六強顏一笑,向寒山重道:「院主,我們可以去了麼?」
紫星殿後廳右側,一道長廊的盡頭,有一條上面覆以千斤石板的地道,這地道
成垂直形,兩排明亮的琉璃燈沿壁而懸,數十級石階重疊下去,每隔三步,便有一
名持刀大漢把守,下了階石,經過三度曲折,便可到達另一處沉重的石閘之前,用
轉輪扯起石閘,隔著十步,便有一道每根有手臂粗細的鐵柵攔擋在這寬約尋丈的洞
口當中,十具由機括操縱的連雲強弩嵌在洞頂成為一排,其射向早已測準標定,正
是前面鐵柵欄的每一個空隙正中!
拉開鐵柵欄,有五間以尺許花崗石為壁的囚房,囚房外面有一條寬窄兩尺的溝
渠,裡面盛滿了火油,只要被囚之人稍有異動,房門未經銀鑰按方向啟開,由門栓
以鋼絲拉扯住溝渠盡頭的一盞長生燈便會垂落溝中,那麼,這裡面滿溢的火油便會
立即燃燒,這著火的速度,只怕以一個人的能力極難躲過傷害。
經過這五間囚房,又是一道千斤石閘拉起了,裡面亦有囚房五間,其形態設備
與外面五間相同,不過,這五間囚房的對面,卻有一個石門,石門之內是一座祕廳
,高約三丈,縱橫五丈,廳中有石桌、石椅,更有一些千奇百怪,令人看去毛骨悚
然的刑具,在石壁正中,則精工雕刻著十八輪迴圖,雕刻手藝栩栩如生,在兩端嵌
掛的琉璃燈昏黃燈光下,更見鬼氣森森,輪迴圖的右邊,刻著白色「生德」二字,
左邊,則雕有「不冤」二字。現在──寒山重坐在正中的石椅上,「承刀邪刀」禹
宗奇與「丹心魔劍」金六打橫相陪,另一邊,「左迴刀」仇忌天猶是滿身繃布的半
坐在一張太師椅錦墊上,司馬長雄與遲元肅立寒山重背後,刑堂紅旗首座趙思義則
站在一個刑架之邊,他的四大金剛「紅額」尤軍,「綠眉」伍定山分左右峙立,十
八名垂著紅絲帶的刑堂所屬,肅立在石門兩旁,這石窟似的祕廳中,充滿了一片陰
森與恐怖的氣氛。
輕輕的,寒山重朝趙思義點點頭,趙思義沉聲道:「帶固光。」
「綠眉」伍定山回首道:「帶固光。」
石門大開,在一陣沉重的鐵鍊拖拉響聲裡,四名刑堂所屬大漢已挾著透濕憔悴
,形色萎靡的固光進入廳中。
「丹心魔劍」金六坐在寒山重下首左側,固光被扶進來,他看得十分清楚,但
是,他那張呈著淡青色的面孔上卻沒有絲毫表情,薄薄的嘴唇緊抿成一條下垂的弧
線,看去殘忍而深沉。
寒山重眼簾微合,沉著臉,雙手環抱胸前,眸子裡,隱隱閉射著一片肅煞的光
芒。
固光彷彿麻木了似的被四名粗壯大漢腳不沾地的挾了進來,腳上沉重的鐵鐐拖
在地下嘩啦啦作響。
呆滯的眼球,毫無意識的朝這石廳周遭轉動了一下,忽然,固光似乎在眼睛裡
閃起一溜火花──希望的火花,他嘶啞著嗓子狂叫:「姐夫……姐夫……救救我…
…救救我……姐夫……」
金六似是一顫,他咬著牙,額際青筋暴漲的厲吼道:「住口,你這忘恩負義的
畜生!」
挾著他的四名刑堂大漢齊齊叱喝一聲,其中一個行刑手就要掌摑固光,這大漢
的對面,趙思義向他使了個眼色,嚴肅的搖搖頭。
於是,這位刑堂的凶神急忙垂下了手,金六已冷厲的叱了一聲:「跪下!」
固光全身一軟,像癱了似的跪在地下,雙眼黯淡而悲哀的望著他這位在浩穆院
中權重位尊的姐夫,污穢的面孔上流露著令人心酸的怯懦與恐懼。
金六半轉身軀,冷冷的注視著他,語聲平淡得不帶一絲兒情感的波震:「固光
,你身為太真宮衛士頭領,卻做出此等罪大惡極之事,你心裡還有沒有想到一點仁
義道德?還有沒有一點羞恥與是非?浩穆院自院主以下,哪一個錯待過你?哪一個
又小視了你?你卻出賣你的根本,認賊做父,固光,本堂多年名節,亦為你沾蒙羞
辱!」
「姐夫……姐夫……我……」固光顫抖著,哀求的呼號,用膝蓋著地,拚命想
擺開抓著他的八條粗維手臂往前移動。
金六那平板的臉上掠過一絲痛苦無比的痙攣,他嗓子有點失去控制的大吼道:
「誰是你姐夫?浩穆院的稱謂你都遺忘乾淨了麼?只有你那昏庸不端的姐姐才會有
你這種無恥下流的弟弟,左右,給本堂掌嘴!」
抓住他的四名刑堂大漢遲疑不決的互相覷視不敢動手,金六一拍石桌,冷酷的
道:「你們聽見了?」
四名刑堂大漢回頭望望紅旗首座趙思義,趙思義則面孔木訥,沒有絲毫表情,
於是,他們咬咬牙,只有硬起頭皮猛力摑打固光的雙頰,幾聲劈啪,這位叛離者已
是面目青腫,血流滿襟。
寒山重沉重的搖搖頭,低低的道:「罷了。」
動手的兩名大漢迅速停住,金六深深吸了口氣,生硬的問固光:「你知罪不知
?認罪不認?」
固光腫脹破裂的嘴唇鮮血流淌,他抖索著,抽搐著,卻說不出一個字來,禹宗
奇在旁溫和的道:「固光,假如你為自己有所聲辯,現在,還有一個機會。」
滿臉的乞求摻和在他斑斑的血漬中,固光軟弱的道:「我知罪……我認罪……
我還年輕……我只是一時糊塗……我請求堂上看在浩穆一脈,看在姐夫的面上饒恕
我……放了我……」
寒山重閉上眼睛沒有說話,禹宗奇太息一聲,目視金六,金六緩緩站了起來,
語聲平靜得出奇:「固光,人,活在這世上,只有短暫的數十年,在這數十年中,
沒有辦法去嚐試每一件事,但是,縱然不去嚐試,其中的是非黑白,卻早有規格分
野,我們會知道,有些事情該為,有些事情不該為,這就叫做倫常綱紀,你年歲已
經不小,接近三十了,一個快到三十歲的人,不會分不清楚善惡,不會辨不明白正
反,所以,你無法在你的理智上為自己狡辯,從你萌起叛離之念的那一天起,到你
的罪行正始彰指為止,將近有七、八個月的時間,固光,一時糊塗,不是這種情形
,因為,這其中,足有兩百多個日子供你思考,供你清醒,但你都放棄了,可見你
,固光,你的心竅已黑,良知已失,記著,祝成與白化民也都是他父母生下的好孩
子,他們也年輕,也有作為,他們更是浩穆一脈,只是,他們沒有你這樣一個無能
的姐夫!你不可憐他們,不饒恕他們,今天,你的姐夫也無能偏袒你了。」
沉重的坐回位上,金六艱辛的吞了一口唾液,向寒山重躬身道:「院主,此犯
,不冤不枉,便請執其應得之刑!」
寒山重猶豫了一下,想說什麼,金六凄苦的搖搖頭,垂下頸項不再言語,寒山
重面無表情的望著前面,語聲如冰:「固光叛離,毒殺手足,棄義背信,罪行昭彰
,按本院規律,應凌遲處死。」
一陣強烈的痙攣,固光四肢蜷曲成一團,他恐怖至極的?號了一聲,眼淚鼻涕
縱橫流淌,趙思義自側旁踏前一步,深沉的道:「劊子手,待刑。」
在這所石廳的暗門裡,應聲出來兩名全身著褐色熟牛皮衣靠,蒙著大紅頭罩,
露出滿身胸毛的彪形大漢,他們手中,各持著一柄鋒利彎曲的短刀,刀柄之上,尚
分別支叉著一根小巧鐵勾,一個小酒杯形的刃斗,一片向捲的括刃,這些東西,在
燈光下閃著寒森森的光彩,看去卻是十分精緻,其實,說出來只怕沒有人會再去欣
賞它,這些東西,就是凌遲所用的器具!
兩名劊子手向正中的寒山重躬身行禮,又向刑堂紅旗致意,大步行到蜷曲著的
固光面前,黑暗裡一名大漢端出一海碗的烈酒,一個劊子手一把扯起固光頭髮將他
仰提了起來。
寒山重忽然哼了一聲,緩緩地道:「其命可奪,凌遲則免。」
兩名劊子手微微俯身,其中一名撐開固光的嘴巴,一大碗烈酒連著他唇週的血
跡一起灌入固光喉中,固光痙攣著激烈的嗆咳起來,喉頭低慘的?號,而就在他的
嗆咳裡,?號裡,一柄彎曲的短刀,已那麼準確不偏的插入他的心房,當他感覺到
痛苦,而這痛苦己經終了。
沾著血跡的短刀迅速拔出,那名執碗的劊子手反過碗面用力將手中海碗砸在地
下,口中大叫:「早去早走,來世長壽!」
石廳中,只有呼吸的粗濁之聲起落,「早去早走,來世長壽」的呼聲卻在周遭
的牆壁間迴蕩不散。
金六仍舊低垂頸項,似泥塑木雕一樣坐在椅上不動,但是,他的臉上,卻沾著
一顆顆晶瑩的淚珠。
四名刑堂大漢迅速將固光蜷曲的屍體抬走,禹宗奇移過上身,低沉的道:「金
老弟,不要難過,浩穆院上下,都會因此而諒宥固光的罪惡,這將比他活著更有意
義,金老弟,固光將活在我們心中,在我們的記憶裡,他永遠是沒有這段罪惡前的
固光,爽朗與可愛……」
抽搐了一下,金六抬起那張滿是凄涼的面孔,這張面孔,在平素原是如此冷酷
與森嚴,而如今,卻又這般哀傷,好像在這剎那之間,他已老大了十年!
禹宗奇朝金六真摯的注視著,在金六的頷首裡,他又坐好身子,平緩的道:「
帶凌玄、田萬仞、鄭姮、周白水、丁晉、吳保名入廳。」
趙思義重覆了一遍,石門開處,每兩名刑堂大漢挾著一個,依序魚貫而入。
「聖鷹」田萬仞渾身包紮著繃布,高大的身體卻衰弱得險些站立不住,那張原
是棘紅的大臉,如今已成為暗紫,目光黯淡,神色之中,卻透露出強烈的倔傲與仇
恨。
「玉鳳凰」鄭姮竭力要擺脫緊抓住她雙肩的四條手臂,俏臉兒在狼狽裡浮起一
抹嫣紅,那模樣,嗯,不差。
周白水與他手下的丁晉、吳保名三人一字排立,臉上沒有絲毫表情,但是,卻
蒼白得緊,在他們三人的旁邊,叛逆凌玄則被手銬腳鐐加上項套,鎖得結結實實,
他一身水濕,血跡浸染,面孔黃裡浮黑,平素就瘦乾的身子,這時更像一張皮包在
骨頭上,有些弱不禁風的味道。
禹宗奇冷冷一笑,嚴厲的道:「見了浩穆一鼎,你們尚能挺立?」
凌玄一直隸屬浩穆院,多年來的習慣及行止不易改變,他喉中響了一下,「噗
通」跪了下去,挾在各人兩旁的刑堂大漢一見他們不跪,已齊齊怒吼一聲,雙臂內
扯,膝蓋熟練的猛然抵向犯人的膝彎!
每個被俘之人都蹌踉了一下,但卻沒有跪下,只有「玉鳳凰」鄭姮尖叫著膝頭
沾地又瘋狂的彈起──「萬筏幫」幫主周白水長嘆一聲,怒目瞪視兩旁的大漢:「
你們不要狐假虎威,老夫自己作為便是!」
他們首望著自己的兩名部屬,低啞的道:「勢已至此,二位,請隨老夫跪下!
」
說罷,他那偉岸的身軀已屈膝而跪,吳保名心如刀絞,哽咽著道:「幫主──
」在這兩個簡單的字意卻含蘊著無限痛苦的呼叫裡,他已與丁晉緩緩跪在周白水身
後,豆大的淚珠,同時滲出了二人的眼眶。
「聖鷹」田萬仞雙目血紅,如一頭瘋虎般大叫:「寒山重,你還講不講一點武
林的規矩?你我都是一派之主,便是老夫戰敗遭擒,你也不能用這種輕蔑之行為待
我!」
寒山重閉目不言,禹宗奇已冷森的道:「反目之前,田萬仞,你來浩穆院,當
是座上之客,血戰之後,你在浩穆院,就是階下之囚,田萬仞,記住『成者為王,
敗者為寇』!」
紅旗趙思義微一揮手,「綠眉」伍定山與「紅額」尤軍已緩緩逼向田萬仞,趙
思義自己也行向前來:「田萬仞,江湖上有句小俗詞,叫敬酒不吃、吃罰酒,如今
,你閣下正是這個調調兒。」
田萬仞氣得全身顫抖,血沖雙眼,他大叫一聲,「噗通」跪在地下,趙思義轉
首向「玉鳳凰」鄭姮道:「姑娘,希望妳也自重。」
鄭姮滿面淚痕,玉慘花愁的哀哀叫道:「舅父──」田萬仞垂首如木,不答不
動,於是,這位美麗的「玉鳳凰」已泣不成聲的屈膝跪下。
寒山重那張俊俏而秀麗的臉上像是佈上一層陰霾,他撇撇嘴唇,冷酷的道:「
田萬仞率眾襲我基業,殺我弟子,禹殿主,該處何刑?」
禹宗奇平淡而短截的道:「處斬!」
寒山重點點頭,又道:「鄭姮助紂為虐,隨田萬仞同犯以上罪行,金堂主,該
處何刑?」
金六深沉的道:「處斬!」
寒山重殘忍的笑了笑,掠著道:「『萬筏幫』之周白水、丁晉、吳保名,原屬
兩湖一川綠林盟下,承受浩穆院調度節制,而今竟幫同敵人犯我基業,殺我弟子,
此出賣盟幫之罪,禹殿主,該處何刑?」
「處斬……」
寒山重微微一笑,沒有說話,金六及仇忌天、趙思義等人卻迷惘的望了禹宗奇
一眼,因為是,他們明白,犯了這種武林大忌,在浩穆院的規律來說,是同樣要處
凌遲之刑的。
慢慢的,寒山重尖厲的目光射向凌玄,這兩道目光裡似含蘊了兩柄冷森的銳劍
,那麼鋒利,那麼深徹,卻又那麼帶著血腥──凌玄畏縮的哆嗦了一下,不敢仰視
,周身在簌簌而抖,寒山重平靜的道:「凌玄,叛離,殘害手足,陰謀串通敵人企
圖推翻浩穆院自立為主,禹殿主,該處何刑?」
禹宗奇快速而辛辣的道:「凌遲!」
這「凌遲」兩個字,像兩隻魔手突然分扯開凌玄的心臟,他震駭的整個彈跳起
來,聲嘶力竭的大叫:「不,不,冤枉……我冤枉……禹殿主……我不是有意的…
…是留仲他逼迫我……禹殿主……求你發發慈悲……求你明察是非……我冤枉……
我冤枉啊……」
禹宗奇冷厲的回過視線,微微頷首。
凌玄一見禹宗奇頷首,他在浩穆院多年,自然明白這是他表示著什麼意思,於
是,他像一頭野獸般瘋狂掙扎,扭曲著面子亂跳亂吼:「禹宗奇,你這老不死的劊
子手……你這殺人不眨眼的魔王……寒山重,你今天高高在上……總有一天有人打
你下十八層地獄……你們的雙手都染滿了血腥……你們都是萬死不足贖其罪的江湖
敗類……卑鄙、下流、齷齪……一點武林道義都不講……老子不怕死,老子死了也
要變為厲鬼找你們索命……」
趙思義在旁冷冷揮手,凌玄還在衝突翻滾著大叫狂嚷:「老天啊……你要用雷
劈死他們啊……用火燒他們成灰啊……這些冷血冷心的狗,這些……」
一聲慘叫,突然中斷了他的吼嚷,鋒利的短刀,在劊子手緊握的五指中削落了
凌玄的耳朵,他喉中噎了一下,頭髮已被另一名劊子手倒扯後仰,整個身體翻了過
來,寒光一閃,短刀刀柄上的刃杯已剜入他的左目,血在噴灑,而他的右眼亦被挑
出,刀柄上支出的捲刃抹著他的嘴巴向上擦去,於是,他的鼻子便齊著軟骨飛落地
下,刀口再翻,他的右耳掉下,刀刃深切,凌玄的雙臂已連筋帶肉的,那麼熟練而
俐落的被兩名劊子手像殺一頭豬那樣割斷!
這零碎屠殺的痛苦是無與倫比的,是慘怖得無以復加的,一個尋常的人,簡直
就不敢目睹,空氣裡,播蕩著濃厚的血腥味,有著深刻的殘酷,凌玄在地下的身體
,已不成為人形了,但是,仍然抖索著,一口森白的牙齒,緊緊嵌入下唇的肉裡。
兩名劊子手像是天生就不懂得什麼叫憐憫,什麼叫仁慈,將凌玄血肉狼藉的身
體扯橫,就要動手切除他的雙腿。
禹宗奇抿抿嘴,沉的道:「夠了,讓他去吧。」
於是,一個劊子手略一俯身,鋒利而寬闊的短刀已進入凌玄的胸膛,一翻一絞
之下,輕悄的又拔了出來,這時,這兩位煞神穿的那套醬褐色的熟牛皮衣褲已染滿
了鮮血,似是屠宰場的屠夫,但是,不久之後,這些血跡亦會轉為醬褐色,與那些
牛皮衣上的陳漬混融在一起。
兩個刑堂弟子熟練的用一大塊布蒙在凌玄的屍體上,轉身行去,地下的血水,
已由另一名刑堂大漢幾桶水沖進兩邊陷窪的淺溝裡流走。
「聖鷹」田萬仞面色晦澀,神情恍惚,他呆呆的垂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他
旁邊的「玉鳳凰」鄭姮卻渾身顫慄,姣好的臉龐慘白得像一張未浸水的白布,沒有
一絲血色,眼前的慘怖景像,在她有生以來尚未見過,那是人,那是些活生生的人
啊,但卻在瞬間被支解成一堆堆的肉塊,令人作嘔的肉塊!
周白水目光生硬的凝注著血跡隱隱的石質地面,銬在雙料手銬中的兩手沒有意
識的曲伸著,他後面的丁晉及吳保名則緊閉雙目,嘴皮子嚅動著不知在訴些什麼,
石廳中已恢復了死一樣的沉寂。
寒山重淡漠的眨眨眼,冷然道:「田萬仞候刑!」
兩個刑堂大漢用力將田萬仞向前提移了一尺,穿著熟牛皮衣褲的劊子手已大步
行到他的身旁。
一聲尖銳而慘厲的呼叫出自跪著的「玉鳳凰」口中,她淚如泉湧,以膝蓋拚命
移向田萬仞身邊,但是,她卻沒有成功,四條強而有力的手臂已將她硬拖了回來。
這位美麗的少婦蓬散著黑髮,悲厲的呼道:「寒山重……你不要這麼狠……寒
山重……我求求你……我的舅父年紀已經老了……他的基業已毀……他的身體受傷
……他不會再有什麼作為了……寒山重,你放他回去渡過殘生吧……我求求你……
寒山重……」
寒山重陰沉的望著她,語氣冷硬得像塊鐵:「妳連自己生命都已不保,竟還替
你麼昏庸的舅父求情?鄭姮,妳忘記妳現在是什麼身份了!」
田萬仞臉上竹肌肉在不停的抽搐,他咬著牙,蹙著氣,但是,死亡的恐懼卻令
他整個臉形扭曲得變了樣!
「玉鳳凰」鄭姮的淚水淌滿了面頰,她全身抖索著,嘶啞著嗓子哀告:「不,
寒山重,請你可憐可憐我們……寒山重,你要殺就把我殺了,請你看在舅父那一大
把年紀上,寒山重,我求你……求你放了他老人家,他老人家孤苦了一生,不該再
落得這麼悲慘的下場……寒山重,你積積德……我死了,在陰曹地府也為你焚香…
…寒山重……我給你叩頭……」
她瘋狂似的披散著頭髮,咚咚咚的用力以額角碰擊地面,兩名刑堂大漢好不容
易抓緊了她,這位美麗少婦的額上已是鮮血流淌!
田萬仞再也忍不住老淚縱橫,他嘴唇哆嗦著,哽咽著道:「姮娃,不要這樣,
不要忘記妳舅父是一教之主,甘陝兩地的霸才,姮娃,姓田的家族永遠不要人家的
施捨與憐憫,姮娃,記住妳的舅父是『聖鷹』記住妳是『聖鷹』的親人,不要哭,
讓我們像英雄……」
鄭姮哭得死去活來,她肝腸寸斷的伏在地下:「不,舅父……不,你不能死…
…一切都沒有了,天哪……老天對我們也太殘忍了……」
緩緩地,一絲難以察覺的古怪神色浮上了禹宗奇的面孔,他似乎在思慮著一個
什麼問題,一雙鳳眼微瞇了一下。
這時──
鄭姮又轉向寒山重,她哀切的望著他,哭泣著道:「寒山重……我願意犧牲一
切,包括我的生命在內,隨你有任何條件我都依允,只要你答應放了我的舅父……
寒山重……人的心都是肉做的,你總該有一些兒仁慈,總有一些兒憐憫……寒山重
,求你……求你……」
寒山重撇撇嘴唇,冷森的道:「假如山重願意,鄭姮,本來妳的一切寒某人也
都可以隨便支配,這並不是妳依允不依允的問題,今天,妳根本已沒有地位說這句
話了,記得寒山重曾說過,要將妳獎給寒某人手下勇士,但是,浩穆院勇士都有,
妳這樣美麗,收回去也罷,別把寒山重的人格看得如此輕藐,左右──」他正要下
令行刑,禹宗奇已忽然湊過身去,有些不易啟齒的些微尷尬:「院主,本殿……本
殿甚為此女之孝行所感……是而……是而……」
寒山重詫異的看了禹宗奇一眼,禹宗奇老臉一熱,低沉的道:「院主,是否可
以看在本殿薄面,賜其活罪?院主,料那田萬仞也不會再為禍患了……」
「丹心魔劍」金六也俯過身來,低緩的道:「此女愚孝可佳,院主,田萬仞是
為明敵,並非叛逆之罪可比,院主,本堂主之意,亦和禹殿主相同,尚乞院主開恩
──」重重的哼了一聲,寒山重仰坐石椅之上,面孔沒有任何表情的陰沉著,兩名
劊子手早已挽了雪亮寬闊的「鬼頭刀」在手,卻因未奉諭令,俱皆楞在那裡不敢有
所動作。
氣氛沉悶,沉悶裡有著顫慄,有著惶恐,也有著希望。
熾天使書城
【第卅六章 冰心 慈腸 仇蘊於恕】
良久……寒山重猛的坐正了,冷硬的道:「劊子手,斷田萬仞右腿之筋!」
兩名劊子手似是呆了一呆,禹宗奇已喜悅的躬身道:「謝院主抬舉。」
金六一拍桌面,吼道:「你們沒有聽到院主諭令?」
兩個劊子手急忙往裡一湊,鬼頭刀「霍」的一閃,「嚓」的一聲,田萬仞已悶
哼著全身一震,血流遍地!
鄭姮感激得發狂,熱淚又奪眶而出,她泣不成聲的道:「謝謝你,寒山重,謝
謝你,禹宗奇,金六,我永遠會將你們這大恩大德記在心中,變了鬼也來報答你們
──」禹宗奇微微一笑,道:「大恩大德乃為浩穆一鼎所賜,姑娘,妳怎的卻謝起
本殿等人來?本殿等人只是穿針引線而已,妳要明白,一鼎若不答允,姑娘,其結
果仍與原來無異!」
鄭姮抽噎著朝寒山重不停跪拜,感懷之情,溢於言表,她現在的形態,實在令
人憐愛,雖然披頭散髮,淚痕滿臉,卻另有一股楚楚動人的風韻。
寒山重面孔冷漠的道:「罷了,鄭姮,妳到一旁與妳舅父訣別吧,稍停一會,
就輪到妳上道了,那時,希望沒有人再為妳求情!」
禹宗奇與金六悄悄吁了一口氣,悶聲不響裝著糊塗。
寒山重向周白水看了一眼,冷然道:「提周白水子女入廳,本院主答應他給予
機會再見一面!」
趙思義連忙轉身向著門外沉喝道:「帶周白水子女入廳!」
隨著喝聲,一個小巧窈窕的身形已在四條粗壯的手臂反扣下進入石廳之內,這
是個只有十七、八歲的小女孩,臉孔白白淨淨的,五官小小巧巧的,有幾顆淡淡的
雀斑,但是,這樣卻更增加了她的撫媚與柔馴。
她穿著一件青絲繡白色牡丹花的衣裙,這套衣裙早已揉縐得不成樣子了,襯著
她失神的眸子,蓬亂的秀髮,在狼狽可憐裡,卻更流露出一片令人喜愛的生怯意味
,似一隻受驚的小貓。
剛一入廳,這少女的眼睛已惶恐得向周遭尋視,終於,她發現周白水的位置了
。
「爹…!」
她急促的叫了一聲,用力往外掙扎,兩名刑堂大漢左右一挾,將她雙腳懸空的
提到了周白水身邊,石門人影一晃,一副軟兜已由另兩名大漢抬著進來。
周白水臉上肌肉一陣抖動,他卻強制住情感的洶湧,顫著嗓子道:「好孩子…
…妳……妳哥哥呢?」
他的語聲驀地噎住,目光已驚恐的望向抬進來的那副軟兜,兩名大漢將軟兜抬
了過來,輕輕放在他的一邊,軟兜上,躺著一個面色枯黃,雙目深陷的輕年,看情
形,大約只有二十歲左右。
周白水震動了一下,滿臉的皺紋在哆嗦:「小蛟,你受傷了?」
那青年艱辛的轉過頭來,枯瘦的面孔上透展著無限的喜悅與激奮,他孱弱的道
:「爹……天保估你老人家安好……爹……可急煞孩兒了。」
忽然,這青年驚怒的喊了起來:「爹在跪著,爹,你老人家在跪著,爹,你是
為誰跪著?」
周白水痛苦而無顏的搖搖頭,蒼蒼白髮與顫顫長髯簌簌而抖,凄涼極了,有一
股令人斷腸的悲切。
冷煞的,一個語聲緩緩響起:「孩子,你爹在為浩穆一鼎跪著,因為你爹違背
了兩湖一川的武林誓律。」
這青年人的臉上起了一陣激動的紅暈,他狂怒的吼叫:「寒山重,你是什麼東
西?你竟要我爹向你下跪?寒山重,我爹是『萬筏幫』一幫之主,你如此凌辱於他
,便不怕折壽嗎?便不怕武林同道的主持公義嗎?」
兩名刑堂大漢怒罵一聲,兩柄腰刀已雪亮的交叉到輕年人頭上,周白水全身一
震,急忙阻止道:「小蛟住口,小蛟,寒山重乃為兩湖一川武林盟主!」
慢慢地,寒山重站了起來,他冷冷凝視著這青年人,半晌,他轉首問周白水:
「這孩子是你的,叫什麼名字?」
周白水心腔狂跳著,他惶恐的道:「寒院主,此乃小兒周小蛟,那女孩子是小
女周小娟,院主,此次事件,全是由老夫一人做主,與這兩個孩子無關,院主。」
寒山重平靜的笑笑,道:「這孩子倒是很有骨氣,不過,嗯……將來也必定是
個禍患!」
周白水全身一涼,有如焦雷擊頂,他恐懼的道:「院主,寒院主,不能,你不
能加害這兩個無辜的孩子,他們沒有過失,院主,你不能將上一代的懲罰連及下一
代,院主,你是明白人,你要講理,你要講理啊……」
那年輕人──周小蛟掙扎著想爬起來,他狂亂的叫道:「寒山重,讓我看看你
,看看你是一副什麼樣的醜惡嘴臉,你這吸血吞骨的魔王,你這狠毒的偽君子。」
寒山重嗤嗤一笑,淡淡的道:「好孩子,有種,山重就喜歡有種的孩子,你與
你父親一樣,都是英雄,但是,可別學你父親的愚蠢!」
周小娟一直倚在她父親身旁,這時,她睜大了那一雙烏溜溜的眼睛,鼓足了勇
氣,怯生生的開口道:「你……你就是寒山重?」
寒山重有趣的望著這小姑娘,緩緩的道:「不錯,浩穆一鼎。」
周小娟霎時淚水盈眶,她哽咽著道:「派人毀了我們的家,燒了我們的船筏的
人就是你?」
寒山重默默點頭,周小娟抽噎著道:「但是,你為什麼?住在那裡的人並沒有
招惹你,你的外表又是這麼溫文爾雅,你為什麼這麼狠毒?」
寒山重平靜的道:「因為妳父親先帶人來,想要毀掉我們的家,我們也並沒有
先招惹他。」
周小娟一時語塞,她怔怔的回頭望著她父親,大眼睛裡滾動著淚珠:「真的?
爹!他說的是真的?」
周白水垂下白髮蒼蒼的頭,深沉的太息一聲。
淚水緩緩流在臉上,這女孩子啜泣著道:「為什麼?爹,為什麼?我們在長湖
生活得多幸福,多甜美,為什麼要去毀別人的家園?為什麼要招來這些慘痛的災害
?爹,娘臨終的時候要爹守住本份,好好照拂哥哥與女兒,爹,你老人家都忘了?
爹,你老人家到底為了什麼啊?」
周白水痛苦的抽噎著,大顆大顆的淚珠子順腮流落,他已將近七十歲的人了,
但是,在這近七十年的人生經歷認識中,他卻自覺比不上小女兒這幾句話來得洞徹
,不錯,他是世故的、老練的、精穩的,但是,這件事,他是做對了呢,抑是做錯
了?或者,小女兒問他的話,正是他心中須求的答案──寒山重緩和的一笑,低沉
的道:「姑娘,你的父親,為的是更高的所求與慾望,總括說起來,世人叫它做『
貪婪』!」
周小蛟咬牙大罵道:「寒山重,我要殺了你,你污蔑我的父親……」
紅旗趙思義哼了一聲,怒道:「你這乳臭小子再要如此紅口白牙的大呼小叫,
本紅旗就要你永遠開不得口了!」
周小蛟雙腳亂蹬亂踢,大吼道:「少爺不怕,少爺早就豁出去了,你們有種的
就將少爺殺了……」
周白水驀然厲聲叫道:「小蛟,你這畜生,你住口!」
周小蛟怔了一怔,忽然大哭起來,他號啕的道:「爹……你老人家日常一直要
你兒子像個大丈夫,像個男子漢,但是……爹,為何如今你又叫兒子變為懦夫?」
寒山重撇撇嘴唇,冷冷的道:「因為,你父親要你活著。」
周小蛟停止了哭泣,楞楞的怔在那裡,周白水老淚縱橫,哽咽著道:「小蛟…
…我的兒子。」
寒山重驀地一拍桌面,狠厲的道:「架走田萬仞,鄭姮即刻執行,生德廳成了
什麼地方了?這是行善事發慈悲的處所麼?」
田萬仞被兩名大漢硬架出去,他儘力扭轉頭,嘶啞的向面容慘白,卻含著微笑
的鄭姮哀叫:「姮娃……妳這麼年輕……姮娃……妳不能死啊!」
叫聲微弱了,漸去漸遠,終至於不聞……
鄭姮挺直身子,再度向寒山重跪下,幽幽的道:「鄭姮感謝寒院主宏恩大德,
陰曹為鬼,地府為魂,也必將為寒院主禱告平安,日後尚乞寒院主,看在鄭姮舅父
已是風燭殘年,讓他平靜渡過餘生。」
寒山重蕭索的道:「寒山重一言九鼎,這個,妳可以放心。」
禹宗奇心中十分痛惜,想要說話,卻又不敢,他不能忘記自己的立場與尊嚴,
敵人縱是可恕,便是可憐,也只能求一不能求二,若是再度啟口,只怕不會獲允了
。
金六望望禹宗奇,嘆息著搖頭,目光垂向桌面,而此刻──寒山重已有如一尊
索命魔神般冷煞的道:「劊子手,待刑!」
熾天使書城
【第卅七章 恕敵 解恨 把酒稱豪】
兩名蒙著頭罩的劊子手緩緩上前,紅色頭罩後的四隻眼睛,閃動著冷酷的光彩
,鬼頭刀的刀背已斜斜貼到那名執刀劊子手的肘上。
鄭姮輕輕閉上眼睛,晶瑩的淚光在捷毛上微微顫動,那張美麗的面龐上,流露
著一片難以言諭的凄楚與悲涼,令人看了心冷腸迴。
劊子手的目光期待著寒山重的下一道指示,但是,這位獨霸一方的雄才卻仰起
頭來,默默的不知想些什麼?
周白水緊緊靠著他的女兒,他發覺,這嬌小的身軀正在簌簌顫抖,而生德廳裡
,沒有一個人出聲,卻有無數雙目光盯在寒山重的面孔上。
視線又回到鄭姮臉上,寒山重冷冷的道:「鄭姮,寒山重在妳臨去之前,有幾
句話想問問妳,不過,假如妳不願回答,妳可以不答。」
鄭姮驚異的睜開眼睛,迷惘的望著寒山重,她實在想不出,在這生死分界的關
頭,那位古怪狠辣的大豪還會有什麼話要問她?
想了一下,寒山重慢吞吞的道:「妳今年二十幾歲?」
鄭姮怔了怔,低低的道:「二十五。」
寒山重「嗯…」了一聲,又道:「聽說妳嫁過一次,後來又與妳的丈夫鬧翻了
,不久前妳亦曾同一位男士發生情感,卻又拆了夥,這些傳聞,可都是真的?」
嘴角抽搐著,鄭姮在迷惑中攙著詫異,寒山重為什麼忽然問起這些呢?這些事
全是她自己的隱祕,而且,更是些心頭上的瘡疤啊……
笑了笑,寒山重靜靜的道:「假如妳不願說,妳有權不說,寒山重早已聲明在
先。」
鄭姮仰起目光凝注寒山重,終於,她咬咬牙,艱澀的道:「是的,這些傳說有
一大半是說對了,為什麼先後分開的原因很簡單,他們不能似我愛他們那樣來愛我
,不能像我為他們犧牲那樣來為我犧牲,我是說心底深處的情感不是指表面上的偽
裝與舉止。」
寒山重忽然在眼裡閃過一片光彩,他古怪的盯著鄭姮,半晌,深沉的道:「妳
為何可以確定他們是對妳如此?」
鄭姮小巧的嘴唇抿了一抿,直率的道:「到了可以考驗他們的關頭自然可以看
出,這些,不是平素的虛偽可以掩飾的。」
又想了一下,寒山重莫測高深的道:「那麼,鄭姮,在妳這即將終了的二十五
年生命中,妳可否獲得真正的愛?當然,寒山重是指男女之情而言。」
凄苦的一笑,鄭姮搖搖頭:「沒有。」
寒山重望著她,良久,緩緩的道:「妳很美,不論內心的或外在的,以妳的條
件,未曾獲得愛便要死去,實在很可惜,現在,鄭姮,寒山重希望妳好好的把握住
將來的日子去尋求妳心目中所須要的人,不要忘記,女人的美麗時光,不會有兩個
二十五歲的。」
鄭姮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似是體會不出寒山重的含意,怔愕而驚震的
瞧著寒山重發呆。
寒山重笑了笑,道:「在下是說,鄭姑娘,妳可以活著離開浩穆院了。」
像是天地間的喜悅及希望一下子全湧寒到了鄭姮心中,她完全不能相信這是事
實,但是,寒山重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卻又是這麼清晰而餘音繚繞的迴耳邊,
像空中的太陽,縱佈地面的河嶽一樣真實,一樣明確而俱有力量,這不是假的,不
是做夢,這是寒山重已賜給她生命啊!
禹宗奇趁機站起,沉喝道:「替鄭姮鬆銬!」
抓她的兩名刑堂弟子有些莫名其妙的呆了一呆,趙思義已大步上來,手中一串
鑰匙輕輕一響,他已用其中一把親自啟開了鄭姮的腳鐐手銬,低低的說了一句:「
恭喜妳,永遠記住,這實在是奇蹟!」
鄭姮霎時淚水盈眶,滾滾順頰而下,她激動的鳴咽著道:「謝謝你,寒院主,
謝謝你的仁慈及寬恕……我永遠不能忘記,我活著的生命是誰賜給我的……謝謝你
,寒院主,沒有人使我如此激動,無論是對你的仇恨與感懷皆是如此,寒院主,我
將永遠忘不了你。」
寒山重嗤嗤一笑,道:「希望在忘不了仇恨之外,還有感懷。」
禹宗奇打鐵趁熱的忙道:「左右,為鄭姮姑娘在紫星殿覓一宿處,待田萬仞傷
勢痊癒後即遣人護送出院。」
兩名刑堂弟子恭應一聲,扶著頻頻拭淚的鄭姮步出石門,她的兩條腿,在移動
的時候抖索得叫人看了心酸。
看看周白水,寒山重斷然道:「劊子手,斷周白水右腿主筋,丁晉、吳保名同
刑!」
兩個劊子手迅速過去,周小娟尖叫一聲,撲向她的父親,卻被飛閃而至的「綠
眉」伍定山一把扯起,周小蛟瘋狂的正待掙扎起來,四名刑堂弟子已將他牢牢的按
在軟兜之上!
血光在刀刃中迸閃,周白水仆伏於地,顫抖的道:「周白水謝過院主不殺之恩
,院主留生之德,周家世代永銘五內……」
丁晉、吳保名二人亦跟著叩頭,熱淚滿腮,是的,他們明白,鬼門關口,他們
已是數轉而歸了。
周小娟跳蹦著,踢刺著,口中哭鬧大叫:「你們傷了我爹……寒山重……你傷
了我爹……妳好狠啊……」
周白水淚痕未乾,回首叱道:「小娟不要吵鬧,院主已將妳爹還妳了!」
伍定山鬆了手,周小娟哭喊著撲在父親的身邊,周白水緊依著她,淚裡摻著笑
:「傻孩子,還不叩謝院主,爹雖然失去一條腿,但爹卻活著,小娟,本來,妳爹
只怕要連屍骨也不能稍存的……」
周小娟怔了一會,依馴的跪在她父親的身旁,向寒山重叩了三個響頭,軟兜上
的周小蛟卻狂厲的大叫道:「爹啊,他們將你弄殘廢了,我們為什麼還要感激他們
?寒山重,你記住,少爺不會忘記你傷我生父之血仇大恨,少爺早晚有一天會來找
你索取這筆血債的!」
周白水驚恐的大吼一聲:「小蛟住口!」
寒山重爾雅的笑了起來,他開坐椅,緩步行向軟兜之前,司馬長雄與遲元緊緊
相隨於後,周白水忍著腿筋乍斷的痛苦,哀求的道:「院主……請饒恕他只是個孩
子──」寒山重點頭笑道:「放心,周白水,寒山重不會與這小老弟一般見識的。
」
他走到軟兜之前,微俯身軀注視著周小蛟,澈亮的眸子有著一片威厲而又懾人
的光芒,周小蛟正想開口大罵,卻被寒山重那雍容的氣度與威嚴的目光所窒,不自
覺的將口中話吞了回去,囁囁嚅嚅,有些進退維谷起來。
寒山重露出潔白的牙齒笑笑,低沉的道;「孩子,你這樣做是對的,父仇不能
不報,假如我寒山重是你,也當然如此,孩子,寒山重等著你,不論一年,兩年,
十年二十年,只要寒山重有一口氣,你就可以來找他報仇,但是,你要記著,把功
夫練好了再來,因為,有的時候,報仇的機會只有一次,失去了,很可能便永遠沒
有第二次了,知道麼?孩子。」
周小蛟愕愕的望著,這年輕人幾乎不敢相信出現在眼睛上面的俊秀影子,就竟
是方才那麼狠厲殘酷的寒山重,看去他是如此儒雅,如此清明,更是如此灑脫,表
面上,沒有一點狠酷的模樣。
一側,周白水惶恐的道:「院主千萬不要誤會,這孩子只是嘴裡硬,心中不會
有絲毫怨恨院主的地方,院主,老夫以性命擔保……」
寒山重哈哈一笑,道:「將來的事情,誰敢逆料,是麼?周白水,世間的萬端
變化,實在無從捉摸,寒山重不會有什麼惡心,你好好帶著你的兒女回去,只是你
的基業已毀,回去後,恐怕得費段長時間整頓呢。」
他又掀開了周小蛟覆蓋身上的毛氈,這年輕人的胸腹上完全綑滿了繃布,血跡
隱隱,寒山重嘴裡「嘖」了一聲,道:「別忘了,回去好好給令郎養傷,雄心壯志
要用得適當,但卻不可不在日常加以培養,身體好,才是飛黃騰達的本錢。」
周白水唯唯喏喏,不敢多說,寒山重一揮手,十名刑堂弟子號前將他們五人又
抬又扶的請了出去。
禹宗奇大步過來,向寒山重長身一揖道:「院主今日判裁諸案,實在高明,本
殿敬佩之極!」
金六就桌站起,深沉的道:「無論哪一端,哪一件,院主處置,大得人心,更
是恰到好處,本堂靜觀前後,心服口服了。」
寒山重微笑搖頭,又正色道:「二位謬譽,山重不敢承當,今日各案,一個狠
字未盡,這卻並非至善之策,尤其山重對金堂主實在抱憾良深。」
金六苦笑了一下,低沉的道:「院主,固光之罪,決無稍錯,若非如此,日後
眾叛親離,誰尚再去畏懼一個法字?」
寒山重想要安慰金六幾句,卻又覺得空洞不實,他微微嘆息,領先行向生德廳
之外。
夜幕初垂。
浩穆院中,燈火通明,幾百桌豐盛的酒筵擺滿了大威門的廣場,擺滿了一殿雙
堂三閣的寬敞大廳,在人們歡愉的嘩笑聲裡,喧嚷猜拳聲裡,酒香與肉香四溢,廚
房的大司務,二作手,往來穿插桌隙之間,菜一道跟著一道上,酒一罈跟著一罈開
,空氣中,在耀眼的燈光下洋溢著喜悅。
是的,這是浩穆院的慶功宴,他們在一夜的血戰裡,同時擊潰了「大鷹教」「
匕首會」「狼山派」「白馬幫」四十八溪的錢老大、以及「萬筏幫」而這六個江湖
幫派,都是在武林中赫赫有名的!
寒山重到每一處,每一桌敬過了弟兄們的酒,又被弟兄們輪流還敬了數百杯,
他微薰的偕各殿堂閣的首要回到了太真宮,太真宮的「純子廳」裡,早已預備了一
桌山珍海味俱全的酒席,六名穿著青衣的下人已恭謹的候在一旁。
在主位,寒山重坐了下去,依序坐著禹宗奇、金六、仇忌天、姜涼、巫堯、韋
峰、趙思義等七人,司馬長雄與遲元則早已溜到外面與各殿堂閣的高手們湊熱鬧去
了。
三杯酒之後,寒山重面孔紅紅的道:「金堂主,你猝襲『大鷹教』及『萬筏幫
』之舉成功之後,可曾感到『大鷹教』的防衛實力較預料中強?」
金六想了一下,頷首道:「不錯,他們的『九隼環』『左鞭』『右?』『三煞
劍』『紅鷹七子』護壇『鷹眼』那賢『金鵬』『銀鷲』『玉鳳凰』『陰山雙魑』等
高手,全已在田萬仞及爾恬率領下出擊,再加上跟隨著的五百名『大鷹教』徒,可
以說是傾巢而來;留在老窩神風崖的,不會再有什麼實力,但是,本堂在伏圍突襲
後,卻遭到了很多意外抵抗,有些敵人,似是不像『大鷹教』的角色,但因戰況激
烈,場面混亂,本堂也不及查探,在放火之後,便已率著手下兒郎退去。『大鷹教
』總壇固然橫屍累累,更成瓦礫焦土一片,但是,本堂所屬在那一戰中亦損失了三
十六名,高手傷亡亦在七人以上。這較起進攻『萬筏幫』一役來,實在難以比例,
在長湖,我們只丟了十一個弟兄,高手也僅有一人掛彩,現在想想,情形確有些不
對?」
寒山重挾了一筷蛋絲在口中,一面咀嚼,邊微微冷笑,禹宗奇已沉聲道:「三
月派有人雜在『大鷹教』裡與我們作對。」
金六怔了一下,道:「三月派?展飄絮那小子?」
禹宗奇頷首道:「不錯,他們非但暗中支持『大鷹教』進犯本院基業之舉,更
妄圖擒俘院主為他們督雕五雄圖,展飄絮這混頭更夢想指染院主愛侶夢姑娘!」
金六尚未答話,滿身纏首繃布的仇忌天已怒罵了一聲,氣呼呼的道:「展飄絮
這雜碎老子早就看他不大順眼了,在甘陝一帶『大鷹教』是明著橫行,三月派卻是
暗裡較勁,這種鬼鬼祟祟的場面實在不夠光明,不料他們這些狗娘養的竟尚敢動腦
筋動到我們頭上,媽的,不宰他一次他也不知道大威震天是怎麼一回事!」
寒山重嗤嗤一笑,道:「老仇別毛躁,如今我們大戰方休,兵疲將倦,還是好
好休息一陣,等恢復過元氣來,嗯,展飄絮就知道『後悔』是什麼滋味了。」
說到這裡,他又轉首問金六道:「金堂主,紅巾隊與銀刀盟奉我之諭,掃蕩『
白馬幫』及四十八溪老巢,聽說斬獲極佳?」
金六滿意的笑笑,道:「是的,紅巾隊魯瓢把子及銀刀盟庫盟主點齊手下各三
百名兒郎,在奉院主諭令後夤夜趕往布置,就等『白馬幫』及四十八溪老錢一出大
門,他們已自後偷襲,呵呵,那一戰,四十八溪及『白馬幫』兩地的老窩可真慘,
據本堂主派往觀查戰況的兄弟回報,『白馬幫』與四十八溪兩處的基業,只怕再也
不易興起了,他們形容作:無片瓦完整,無寸土不焦,無一人不帶血,無一物不殘
碎。」
禹宗奇喝了口酒,笑著道:「紅巾隊與銀刀盟可確是本院的好夥伴,不過,中
條山的『匕首會』發祥地也沒有好受多少,『兩柺幫』的苗老大自來心狠手辣,早
早趕了去打了人家一場落水狗,聽說還撈了一票回來。」
寒山重微微搖頭道:「苗成剛就是有這個毛病,我當時只令他攻擊後即退,這
老小子卻又犯了老癮,假如『匕首會』的楊求利不是帶著他的二當家及『十九銀煞
手』四十飛刀,什麼『飛流』『蛇電』『閃命』『斷鴻』等人一起出動,苗成剛佔
到了便宜才怪?」
忽然,寒山重似想起了一件事情,向著巫堯道:「老鵬,你與老鷹不是追殺錢
琛去了麼?可宰了?」
「鵬冀」巫堯尷尬的一笑,道:「只傷了他一條腿,又叫韋峰賞了他背後一掌
,卻吃這小子十數『天焰彈』將我們擋了一陣──」寒山重有趣的笑道:「跑了?
」
巫堯乾咳一聲,吶吶的道:「這老王八腿傷了卻逃得快……」
韋峰連忙喝了一大口酒,道:「也可能逃不遠就完蛋大吉……」
寒山重不以為然的道:「不要太往好處想,人的生命雖然不經長久,卻也不容
易滅寂,希望以洛南為首的截擊馬隊能將這些漏網之魚掃除乾淨。」
禹宗奇朝巫堯、韋峰二人笑了一下,道:「『白馬幫』此次進犯騎田嶺,自其
幫主方華以下共有三百餘騎,包括『白馬幫』的十六名大頭目在內,四十八溪的老
錢卻率領了兩百五十多人,在『狼山派』九名香主的支援下聲勢洶洶而來,我們的
『灰鬍子』老九及『銀蠍子』彭東給了他們一陣箭雨之後便展開血戰,但因為『白
馬幫』馬隊的衝刺,我們守在騎田嶺的弟兄傷亡極大,起先已有些壓不住陣腳,幸
虧四門神適時而到,沒有多久,趙百能也率眾趕去,敵人就已開始步步退卻,等到
巫大閣主及韋二閣主,追殺錢琛不著,憋了一肚子氣亦到了騎田嶺之後,他們就更
慘了,四十八溪的老錢及他手下二十個大頭領完全喪在我們這二位閣主的手下!」
寒山重又挾了一筷菜,淺嚐了一下,笑道:「四十八溪錢回這老小子一身功夫
並沒有什麼了不起,就是他的一手『拋迴梭』還有幾分火侯……」
巫堯忙接口道:「院主說得正對,本閣主的大腿上便挨了一下,好在只是穿過
皮肉,不甚要緊。」
寒山重看了巫堯一眼,想了想,道:「定是錢回危急時才使的一手,是不?」
巫堯舐舐嘴唇,道:「是的,這老傢伙全身傷了七處,他滾撲在地,明明再沒
有其他動作,卻忽然自他脅下飛來一隻銀梭,走的路線又是歪歪斜斜,不易捉摸,
來勢卻快不可擋,本閣當時早就紅了眼,也就三不管的往前衝去,誰知道大腿上便
挨了一記……」
寒山重哼了一聲,道:「他這一著,乃是他「拋迴梭」中絕技,叫做「同殘俱
傷」這一著不大好讓,你可能亂衝亂撲對了,否則,稍一大意,只怕傷著的不僅是
大腿而已……」
禹宗奇鳳眼瞇了一下,赤紅的臉龐因為酒意而更加紅潤了,他嚥下了嘴裡的海
參,沉緩的道:「『白馬幫』方華死得很慘,『灰鬍子』老九斬斷他的一條右臂,
卻被他用飛鎚砸斷了三根助骨,四門神中的二門神太叔永,三門神賀陵一起上,四
柄砍山刀將方華斬得像一堆肉泥,他的十六名大頭目全被大門神廉雁及四門神齊瞿
指揮的強弩手及刀手圈住,一個也沒有逃出去,趙百能與「銀蠍子」彭東帶著騎田
嶺的弟兄與『狼山派』的九名香主也打得天翻地覆,好在彭東手下的數十名頭領個
個用命,總也算打贏了,『白馬幫』及四十八溪的人馬除了少數溜得快的活出去之
外,近六百人倒找著了四百多具屍體,連傷的都很少……」
寒山重抿抿嘴唇,道:「聽『銀蠍子』稟報,騎田嶺的弟兄也傷亡不少,大約
也在兩百人以上,他所屬的三十八個頭領有小半都動彈不得了,禹堂主,我們損失
人馬的總數有多少?我是指浩穆院與騎田嶺的總合。」
禹宗奇自懷中取出一卷軸紙,緩緩展開,低沉的道:「本殿依照各方清點稟報
:紫星殿十五高手五傷三亡,所屬弟兄戰死三十名,傷二十五,銀河堂十大高手兩
傷兩亡,所屬弟兄戰死六十一名,傷十七名,兩極堂高手七名傷三人,所屬弟子戰
死五十五名,傷三十名,長風殿七名高手一死三傷,所屬弟子戰死七十七名,傷四
十餘名,捲雲閣三名高手傷一人,所屬弟兄傷亡五十餘名,金流閣,金流閣麼……
」
禹宗奇看了看手上的軸紙,緩緩地道:「金流閣七名高手,有三人叛反,所屬
弟兄亦有五十多名背離,這些人,不知是否應該算做我方傷亡?」
寒山重搖搖頭,道:「自是不算,他們早已不能稱做浩穆一脈了。」
禹宗奇頷首道:「那麼,我方金流閣四名高手有三人受傷,所屬弟兄三百名裡
除了叛反的五十來人之外,二百五十人中傷亡了一半以上!」
趙思義滿臉的皺紋重疊著,低低的道:「刑堂四大金剛傷了二人,刑堂弟兄們
也傷亡了六十多個,其中,大約有近三十名是被他們的父母白疼一場了……」
仇忌天的傷勢不輕,他點酒不能沾唇,僅一個勁的吃菜,這時,他舐舐嘴唇,
搖搖頭道:「這麼說,咱們在這次血戰下來以後,光是各殿堂閣高手就傷了近二十
名,失了五、六個,弟兄們死傷更竟在六百名以上……這個數目實在有些驚人……
」
姜涼嗯了一聲,緩緩的道:「其中,弟兄們的損失,以本閣所屬為最為慘重,
幾乎佔了本閣調度節制下人馬的一半……」
禹宗奇嘆了一聲,道:「要屹立不倒,就必須有所犧牲,騎田嶺還算損失最小
的,但是『銀蠍子』已痛心得哭天號地了,不過,我們付出的犧牲,已取回代價,
敵人所遭受的傷亡數字,先清點他們遺留的屍體,已有一千二、三百具之多,擄俘
者有兩百多人,他們受傷的還沒有計算在內,大約也不會少於五百人……」
寒山重放下筷子,沉重的道:「太真宮的『十韋陀』最令我痛心,除了固光及
花亮叛離外,戰死三名,傷了一個,現在僅有五人了,此次大戰之後,本院元氣損
傷極大,騎田嶺下周圍百里之內,我已令兩湖一川的十二個幫派派遣他們的人馬緊
守各處,以守萬一再有異變,『狼山派』因老窯設於晉境,路途迢迢,是而未曾遣
人前往掃蕩,不過,經此一役,只怕他們縱有遺孽,也不會再成氣候了,現在,我
有一個淺見提出,希望各位商討一下。」
桌上的七雙眼睛注視著寒山重,寒山重端起鏤金酒杯飲了一口,道:「金流閣
不能無首,山重之意,提調紫星殿之洛南為大閣主,金流閣原屬夏厚軒為二閣主,
各位意下不知如何?」
禹宗奇沉吟了一會,道:「院主之意甚佳,只是,金流閣在院中地位尚次於長
風、捲雲二閣,洛南功力之高,人品之佳,尤為難得,讓他調往金流閣,是否會有
點委屈?」
姜涼亦忙道:「正是,本閣哪一方面也比不上洛南兄,要他委曲本閣之下,本
閣也實在有些承當不起……」
寒山重想了想,道:「二位之言果然有理,不過三閣所屬,乃直接聽令紫星殿
,並不受各堂所節制,地位縱有高下,但責任卻無大小,三閣掌管之各項事務,俱
皆相似,沒有什麼輕重之分,權力亦近似,況且,洛南入院尚未滿十年,容其先掌
金流閣,在資歷上說,亦應如此……」
禹宗奇閉閉眼睛,思慮了很久,點頭道:「如此也好,金流閣負責整個浩穆院
在兩湖一川的黑道水路利益,責任重大,較之洛南目前所掌管著十個錢莊的事務煩
雜得多,不過,這樣一來,本殿卻失去了一個最佳能手了。」
寒山重嗤嗤一笑,道:「三閣仍受轄紫星殿,何謂失去?對了,太真宮自今以
後防衛要更形增強,宮內宮外戒備,除仍由紫星殿負責夢橋之外,其他由司馬長雄
直接調度,這一次,實在有些危險,也證明我們的各項防守之策,尚未臻完善……
」
禹宗奇呵呵一笑道:「本殿雙手贊成,院主今生今世,將不會再有另一位夢姑
娘了,若有失閃,這還了得?本殿將即時挑選能手,直接撥交司馬右衛指揮。」
寒山重舉起筷子挾了一大塊魚肉,正想往嘴裡放,卻忽然又停止了動作,他若
有所思的道:「三月派……三月派……」
禹宗奇接口道:「院主不是說待過些日子再找他們霉氣麼?」
寒山重低沉的道:「展飄絮這小子會不會以為我們元氣大傷,趁機來個漁翁得
利?」
仇忌天怪叫一聲,道:「他敢這樣想最好不過,本堂要親手活剝了他!」
搖搖頭,禹宗奇道:「老實說,展飄絮不是傻子,他素有『神算毒膽』之稱,
我們一舉擊潰了大舉進犯的六個幫派,便有我們所以能致勝的條件存在,他不會不
存有戒心,而目前,我們尚有足夠的力量再一次擊潰六個幫派,展飄絮此刻所思,
不可能是漁翁得利的問題,只怕他正在全面為自己戒備呢。」
寒山重冷冷一笑,道:「有一天,『神算毒膽』會明白『閃星魂鈴』的不受人
欺,有一天,浩穆院的黑巾會飄揚到蟠蒙山之前!」
金六默默飲了口酒,輕沉的道:「也有一天『白龍門』的血會染透了小靈州的
白龍碑。」
仇忌天大叫一聲:「對,媽的『白龍門』以前想奪院主的命,咱們現在就給他
來個狠著。」
寒山重笑了笑,道:「我在想,秦鼎那時會是什麼模樣?他那寶貝女兒會做什
麼想法?」
禹宗奇忽然道:「院主,本殿有一個主意。」
寒山重望著他這位智勇雙全的第一號臂助,道:「高見?」
禹宗奇放低了嗓子,道:「將秦潔那丫頭暗擄回浩穆院,先給她吃些苦頭,再
誘使『白龍門』的人馬前來奪取,然後,像對付『大鷹教』一樣來個頭尾相截。」
寒山重嗤嗤笑了,道:「不成,夢丫頭要吃味的……」
禹宗奇正色道:「秦潔仰慕院主,多方追求未曾得願,她在惱羞成怒之下卻慫
恿她那糊塗的父親將院主騙到西淀意圖毒害洩憤,這種女人心腸如此狠辣,一面想
強求狠奪,一面又妖言惑眾,說是院主對她糾纏,她不勝厭煩才下毒手,這是非不
分,黑白混者的一派胡言,實在令人聽了生氣,不叫她受受活罪,她必不知天下之
大,尚有公理存在,院主,夢姑娘是明白人,她會知道你是為了雪恥,不是為了思
念那秦潔才擄她來此,而且『白龍門』這惡毒之舉,我們亦不能放過。」
寒山重一口乾了杯中之酒,緩緩說道:「這件事,禹殿主,且容寒山重稍作思
考,再向各位陳訴如何?現在,讓我們一起乾杯,慶賀浩穆院雄威永振!」
禹宗奇微微一笑,與各人同時舉起酒杯,將杯中的勝利吞入肚裡。
熾天使書城
【第卅八章 抒意 纏情 蹄揚征塵】
時光過得很快,從天地之間,自過去到未來,永遠是那麼沒有變異,而卻令人
恐懼的流逝了,一個月,默默的過去。
浩穆院在這一個月中,一切都已恢復了正常,三十幾天前那一次驚鬼泣神的血
戰,已找不到它的絲毫痕跡,除了騎田嶺右麓的一片新起的墳堆。
現在,正是黃昏。
騎田嶺的黃昏景色是美麗的,在西天的晚霞裡,在蕭蕭的蘆花中,在滿眼的楓
紅下,夕陽的餘暉,凄迷得出奇,蒼涼得使人顫抖。
寒山重獨自在浩穆院外的楓林下卓立著,他若有所思的茫然凝注著黃昏,眸子
裡,流露出一片依戀,一片仰切,好像恨不得能永遠將這黃昏留住。
輕悄悄的,一個窈窕的身影移近了他,那雙纖細合度的金線鞋踩在落地的楓葉
之上,像踩著一朵朵的夢。
黑色的衣彩在深秋的寒風裡飄拂,幾綹頭髮微見散亂的垂在額前,寒山重的模
樣兒實在俏俊,他抿著嘴唇,不願意回頭看看是誰。
有一陣淡淡的,寒山重一聞就知道是從女人身上發出的香味飄來,他的嗅覺告
訴他,這背後的女人,不是夢憶柔,因為,夢憶柔的氣息,縱使在夢中,寒山重也
會分辨得十分清楚。
「寒院主…!」
一個怯怯的聲音響在他的身後,寒山重微皺眉,眼前這情景,與他在小空寺下
第一次和夢憶柔相遇時極為相似,只是,地方不同罷了,當然,人,也不同啊。
他沒有回身,平靜的道:「說話。」
背後的人沉默了一會,那怯怯的聲音帶著幾絲惶恐再度響起:「請原諒我,院
主,我知道你在這時不喜歡有人打擾你。」
寒山重輕輕轉身,嗯,一張有著極端成熟風韻的俏臉正在畏縮的朝著他,是「
玉鳳凰」鄭姮。
一絲深沉的美意浮上寒山重的唇角,他溫和的道:「鄭姑娘,妳與令舅父的傷
勢都快痊癒了吧?」
鄭姮面龐紅艷艷的,不知是她在心裡想著什麼抑是晚霞的光輝所反映,這紅艷
,有著令人迷醉的醇膠韻息。
「謝謝你,舅父他老人家好得多了,我……我的傷本來也不算什麼嚴重重……
」
寒山重點點頭,又轉過身去,低沉的道:「鄭姑娘,這黃昏,很美。」
鄭姮靠上去一點,輕柔的道:「你也喜歡黃昏,院主?」
「嗯…!」寒山重撇撇嘴唇:「這是大地須要安眠的時候,也是一段生命過去
的徵示,但,顯然它們對這世界與空間都極倚戀,所以,它們慢慢的去,不捨的去
,這時,它們真摯情感流露,一切才會顯得美,美得凄迷,天下的萬事萬物,有許
多,往往也只有在終結的時候才會發覺它的至真至美在何處,因為,要過去的,不
用再保留。」
鄭姮驚異的凝注著寒山重,她幾乎不敢相信,眼前這位狠心鐵膽,動一毛而震
兩湖的霸主雄才,竟然還會有如此深刻的感觸。
寒山重牽動嘴角的肌肉,笑了:「鄭姑娘,方才,妳用了一個『也』字,莫非
妳也與在下有同樣的嗜好麼?」
鄭姮吸了口氣,輕輕的道:「在很久以前,我就愛上黃昏了,我喜歡它那一股
靜靜的,卻又含著哀傷的美,它令人感到孤寂,也使人珍惜過去了的日子,它散發
著冷瑟,更在冷瑟中透露著迷茫,一種無所適從的迷茫。」
寒山重霎霎眼,道:「妳很懂得人生,至少,在妳這年紀已懂得夠多,我很高
興留著妳看看將來,鄭姑娘,妳是個好女孩子。」
鄭姮的面龐又起了一片紅暈,她低低的道:「別說我是女孩子,我已二十五歲
了,而你,你也不會比我年紀大。」
哈哈一笑,寒山重緩緩地道:「年齡只是人類自定的光陰準繩,並非代表著決
對的事實,只要心裡年輕,便永遠不會衰老,形態或者變異,但是,氣質卻會著心
蓬勃明朗,有人說精神常存,便是這個道理了。」
鄭姮若有所思的望著寒山重,良久,她才悠悠的道:「院主,我真想不到,你
是一個如此深刻瞭解生命真諦的人,但是,為什麼……又為什麼有時候,你又竟是
那樣殘忍呢?」
寒山重微微一笑,道:「不是我要如此,是環境逼得我如此,這原因很簡單,
因為我,以及浩穆院的數千人,都要活下去,假如我們做事不夠堅決,那麼,別人
對我們就不會太仁慈了,鄭姑娘,一個人在這江湖上闖,有時後,不必要的慈悲,
即是等於對自己殘酷!」
思慮了一會,鄭姮望著寒山重那張在夕陽光輝下的湛然面孔,這張面孔,在此
時看去是如此英俊,如此秀雅,卻又流露著深邃的,令人永不能忘懷的男性魅力,
似一塊強力的磁石,足以吸引任何異質的物體──假如人也可以稱做物體的話。
寒山重淡淡的在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他道:「有話要說,嗯?」
鄭姮心腔兒大大的跳了一下,她有些蹙促的紅著臉蛋,吶吶的道:「有一件事
……我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告訴院主……院主對我們是這樣好……但是,這件事……
」
寒山重撇撇嘴唇,平靜的道:「大約,是關於三月派?」
鄭姮吃了一驚,怯怯的道:「院主知道?」
寒山重點點頭,道:「他們埋伏的奸細都已處決了,怎麼不知道?展飄絮這一
著花槍實在耍得不漂亮,嗯,很卑鄙!」
鄭姮又輕輕的道:「展飄絮野心很大,在甘陝,舅父一直為了大局不願與他發
生衝突,他的氣焰卻愈形囂張,表面上『大鷹教』與三月派相處融洽,暗地裡,明
暗爭紛已有很多次了,他們像一條蛇,貪得無厭。」
寒山重哼了一聲,道:「不過,你們這次進犯本院,卻得到他們暗中支持,並
遣人前往神風崖助你們防守總壇,使本院的鐵騎隊遭到損失不少!」
鄭姮又震了一下,喃喃的道:「你……你怎麼會知道?」
寒山重拂拂衣袖,冷森的道:「展飄絮買通在下太真宮之衛士頭領,準備預做
內應,又暗中支持你們進犯本院之舉,更想窺伺謀奪本院的隱祕五雄圖,而且,還
要計劃將在下置於殘廢之後擄押往蟠蒙山,為其督工雕鐫五雄圖之事,姓展的想得
夠狠、夠貪,但是,也夠愚蠢,他那神算之號,實不知如何得來!」
說到這裡,寒山重語聲轉為和緩,低沉的道:「現在,鄭姑娘,妳會知道寒山
重為何時遭別人怨恨的原因了,很多情勢,逼得寒山重不得不走絕徑,否則,當這
晚霞在天,紅楓如淚的美麗景緻下,鄭姑娘,寒山重只怕早已不能在這裡與妳唔談
了。」
鄭姮嘴唇歙動了一會,想說什麼,卻長長的嘆息了一聲:「我想,院主……我
與舅父在明日就可以啟程了,明天,原諒我不再去向院主謝恩辭行……」
寒山重默默的頷首,道:「你們還回神風崖?」
鄭姮凄然搖頭,道:「不,還回去做什麼呢?『大鷹教』已經潰散,神風崖…
…神風崖亦已變成一片焦土,再回去,除了滿眼蒼涼,滿懷悲楚,還會再有什麼?
」
轉回身來,寒山重望著鄭姮:「這就是教訓,命運的教訓,鄭姑娘,記著,有
時候,做錯了事情還可以有懺悔的機會,但有時候卻只能錯一次,永遠沒有時間再
重來一次了,對別人,對自己,這道理都一樣,請恕寒山重毀去你們的家園基業,
但不要忘記,這源由於你們先要毀滅我們的家園基業!」
鄭姮抽噎了一下,低下頭掩飾的用手絹拭擦眼角。寒山重坦率的道:「你們,
還有將來生活的依持麼?請不要隱諱,告訴在下。」
鄭姮猶豫了一會,聲音裡帶著哽咽:「甘陝兩地,還『大鷹教』的各項收益…
…那是與其他幫派聯合主事的……包括明暗的生意經營。」
寒山重搖搖頭,道:「大鷹已經衰落,他們不會再分一份給你們了,現在,只
怕三月派早已囊括了你們原先的所有,一個人失了勢,與一個團體失了勢都同樣,
沒有人會可憐倒下去的人,只有屹立者才受榮耀,自然,不論那屹立者是以何種方
式得能不倒,鄭姑娘,明日寒山重遣鐵騎一隊護送二位離院,將來,姑娘有任何須
求,只要一紙相告,浩穆院的黑巾即會隨而飄到。」
鄭姮感激得淚水盈眶,她強忍著淚,哽噎著:「謝謝你,院主,請記得鄭姮對
你的永遠敬仰與感懷。」
寒山重淡淡的喟了一聲,道:「夜幕已垂,鄭姑娘,請先回去休息。」
鄭姮驀地抬起頭來,大膽得令人心跳的深深凝注著寒山重,她看得那麼火熱,
那麼深刻,帶淚眸子似一泓朦朧的潭水,似來自沙漠古城裡的水晶珠,有著幻迷,
而這幻迷蘊於永恆,像心上的烙痕。
緩緩地,她轉過去,像來時一樣,纖細合度的鏤金鞋踩著淚也似的滿地紅楓,
似踩著一朵朵的夢,於是,她去了。
寒山重輕輕嘆息,向著東方初升的半弦月吁了口氣,他淡漠的道:「長雄,你
可以下來了。」
隨著聲音,高大的楓樹頂端一陣細碎的輕響,司馬長雄那瘦削的身軀已如落葉
一片,飄然而下。
寒山重平靜的道:「有事麼?」
司馬長雄回頭看了看,低低的道:「院主,這位鄭姑娘好像,好像對院主有一
股不同尋常的情感呢?」
寒山重笑了笑,道:「當然,我們原是仇人。」
「不對,不對。」司馬長雄搖搖頭道:「長雄是指……是指……這情感近似慕
求。」
寒山重嗤嗤笑了,道:「當心夢姑娘日後罰你謠傳之罪。」
司馬長雄也笑了,道:「夢姑娘心地仁慈,不會責罰長雄的,院主,方才,夢
姑娘悄悄囑咐長雄來請院主回宮。」
寒山重嗯了一聲,正待舉步,忽然又停住道:「對,長雄,三日之後,我要往
『白龍門』一行,你與遲元都去,順便我們也可能到五台山去一趟。」
司馬長雄躬身道:「可是報償『白龍門』那一箭之仇?」
寒山重舉步行去,大笑道:「不止一箭了,那是兩刀之恨哩。」
鄭姮與田萬仞走了,寒山重遣三十鐵騎在洛南親率下送出湘境,並贈其金葉三
千兩,龍眼珍珠一百顆,翠玉五十塊,假如沒有意外,他們用這些厚贈,可以舒舒
適適的過二十輩子了。
浩穆院的一切,又恢復了往日的規律,掌管各項事務的高手們已紛紛照往常一
樣開始了忙碌,於是,有的堂閣變為熱鬧,有的堂閣轉為冷清了。
晚上。
寒山重在他的樓下寢居之內,坐在一盞紫金八角宮燈之下看書,夢憶柔在安靜
的繡著一對枕套,空氣裡洋溢著寧適的溫馨,雋永的甜蜜,似一個小家庭裡的氤氳
。
銀燭爆開了一個雙蒂燈花,輕輕的嘆一聲,夢憶柔悄悄望了一眼,美艷的面孔
上,有一片酡紅的光彩,美極了,俏極了,卻又融合在無限的純稚之中。
寒山重抬頭望著她,深情的笑笑,道:「妳在看什麼,親?」
夢憶柔伸伸小舌頭,低細的道:「並蒂雙蕊。」
寒山重嗤嗤笑了,道:「這是吉祥之兆,小柔,我實在不能等了,稟明令堂,
當即成親。」
夢憶柔那號明澈的眼睛裡閃耀著喜悅的光彩,她卻哼了一聲:「我看你悠游自
在的,還以為你早忘乾淨了呢。」
寒山重放下書自太師椅上站起,緩緩踱了過來,邊道:「別冤枉我,天知道我
心裡急成什麼樣子,小柔,只不知我留妳在此住了這麼久,令堂會不會氣我?」
放下手中的女紅,夢憶柔嫵媚的笑了,道:「為什麼氣你,娘最喜歡我,也喜
歡我喜歡的人。」
寒山重過去坐在她身旁,搖頭道:「不,喜歡妳所愛的人,嗯?」
如玉的面頰染上一抹丹硃,夢憶柔羞澀的垂下頸項,伸手去拿女紅,那隻白嫩
的柔荑卻被一隻強有力的手握住了。
寒山重輕輕在夢憶柔的手上吻了一下,低沉的道:「明天,我們就到五台山去
。」
夢憶柔將寒山重的手背舉到自己的面頰上摩挲著,輕細的道:「這近半年來,
娘不知老了沒有?舅父不知老了沒有?五台山大還是那樣,像一隻手掌聳立向天。
」
寒山重伸臂將夢憶柔攬入懷中,在她秀髮上嗅著:「當然,不同的只是花兒比
較枯萎,因為那些花沒有妳在照料,野草一定生得蔓延多了,小柔,妳與花兒是不
能分的,妳也有花一樣的美秀,有花一樣的韻息,在美雅裡帶著芬芳。」
夢憶柔低低一笑,道:「別如此誇我,我難看得很。」
「喲!」寒山重笑了起來:「我的小柔什麼時候變得謙虛了?嗯;從來沒有人
敢對我這般無禮,天下沒有任何男人兩樣,包括你寒山重在內全要向我低頭……還
記得小空寺前妳對我說過的話?那時,妳揚著眉,撇著嘴,眼睛的光輝真氣煞人。
」
夢憶柔羞得舉起小手要搥寒山重,卻又捨不得搥的摟到那冤家的頸子上,深深
將面孔埋入他的懷中,恨恨的道:「你……你那時逗人家還逗得不夠?現在又要來
取笑人家,最沒有良心了。」
寒山重輕輕摩挲著夢憶柔滑軟的背脊,低柔的道:「愛的力量真是偉大,那時
,我覺得妳又是慧黠,又是刁鑽,而且精明得不得了,現在,小柔,妳變得又溫馴
,又柔弱,好像凡事都要順著我要我在妳的身旁不可,那一般狡黠勁兒不知到哪去
了?」
夢憶柔悄悄笑了,道:「被你的精明,聰慧,機智所嚇跑了,你想,哼,誰敢
在魯班門前耍大斧,在狀元公面前誇秀才?」
寒山重嗤嗤笑道:「好厲害的一張小嘴。」
「怎及得上你的鋒利唇舌及雄辯之才?哼。」夢憶柔嬌刁的道。
寒山重托起她的下頷,微笑著凝視她:「憶柔,我真是愛妳,妳溫柔的時候像
月亮的線條,熱情的時候像太陽的烈焰,文靜的時候像一頭小小的貓咪,刁鑽的時
候如能說會道的百靈鳥兒,柔,今生有妳,我滿足了。」
夢憶柔垂下頭,在他懷裡扭動了一下,悄細的道:「山重……你說得我不好意
思抬頭了……」
寒山重俯下身去,輕輕吸吮她白嫩的頸項,低聲道:「夫妻本同並蒂果,有什
麼羞怯的呢?」
舒適裡有著輕輕的癢麻,夢憶柔微微轉挪著頸子,面龐酡紅的道:「別……山
重……你的鬍子好硬……」
一把將她摟得更緊,寒山重喘息有點急促:「柔……今晚……今晚我不走了…
…」
機伶伶的打了一個冷顫,又像在心頭燃上一把火,夢憶柔忽冷忽熱的抖索了一
會,語聲如絲:「只要你……你願意……山重……我……我隨你。」
寒山重忽然沉默下來,良久,沒有出聲,夢憶柔詫異的仰著看他,他那雙澄澈
的目光正如此深情的向夢憶柔凝視,目光裡,含有無比的熱。
「你?……」夢憶柔吐出一個字,又羞澀的垂下頭去。
寒山重古怪的嘆息了一聲,緩緩的道:「憶柔,妳對我太好了,好得要令我發
狂,憶柔,我知道妳會答應我的任何要求,唯其如此,我更應珍惜我們的將來,柔
,對我們子孫毫無愧咎的將來。」
他深深的吻著夢憶柔,在四片嘴唇的膠合裡,寒山重用他生命中最真摯的愛將
全部情感傳了過去,傳送得涓滴不存。
樵樓初鼓了──
寒山重依依不捨的站起,夢憶柔緊靠著他,眸子裡流露出倚偎的神色,那麼柔
,那麼韌,又那麼糾纏。
「早點睡吧,明天還點趕路……」寒山重拍拍她的肩頭,緩步向門外行去,夢
憶柔怯生生的低呼:「山重……」寒山重輕輕轉身:「嗯?」
「你也早點睡……」夢憶柔低低的說。
寒山重深深的一笑,閃電般掠回,在夢憶柔方才覺得面頰上被溫文的吻觸了一
下時,他那瘦削的身影已消失在門外了。
於是,夜更深了,外面風聲吹拂得瑟骨,樹梢的嘩嘩聲似波濤不息,但卻令人
更容易如夢了。
深秋的夜是漫長的,但是,它終要過去,就似人的一生也是漫長的,卻也終要
過去一樣。
在夢憶柔還在朦朧的夢境之時,一陣細碎的聲音將她驚醒,睜開惺忪的睡眼,
嗯,四名新調來的清秀使女已將一切洗嗽用具擺整舒齊,正在向她襝衽為禮,其中
一個且已上前侍候她穿衣了。
夢憶柔溫柔的笑拒了,她起身到一層紗幔後更衣,那名使女已恭謹的道:「方
才婢子奉司馬右衛口諭,要婢子轉報小姐,說院主在半個時辰後即時啟程,請小姐
準備一下。」
夢憶柔口中嗯了一聲,笑著道:「這一個多月以來,也實在麻煩妳們了,待我
回來再好好答謝妳們。」
這名使女恭謹的道:「小姐說哪裡話來,這都是婢子們的份內之事。」
她湊近了紗幔一點,悄悄的道:「小姐不知道,整個浩穆院,就只有這裡有四
個使女,我們能從騎田嶺調召入浩穆院就實在不易了,何況又進入宮裡侍候?在姐
妹群中,都很羨慕我們。」
夢憶柔微詫的道:「妳們都很少到這裡來嗎?」
這小使女帶點神祕意味的道:「我們的父兄親屬,都在浩穆院執事,而浩穆院
尤其極少女性,在平時,只能站在嶺上看看,誰也不能隨意進來,太真宮只是聽說
而已,更無法一窺究竟,而我們的院主,是我們最值得驕傲的一座鼎,又有哪個不
想親近他、瞻仰他老人家的風采呢?這一次院主諭令,徵調四名使女,我們費了好
大的勁兒才能進來的啊……」
夢憶柔脫口呼道:「怎麼?妳們稱他為老人家?」
小使女羞澀的一笑,輕輕的道:「院主實在不老,而且,好俊啊,只因為我們
太尊敬他,稱呼習慣了。」
夢憶柔抿著唇一笑,掀開紗幔出來,她換了一身適於長途旅行的深綠色緊身衣
裙,看去嬌美極下,婀娜形了。
小使女眼睛睜得老大的道:「小姐,每次看見妳,好像一次比一次美。」
夢憶柔迅速梳洗,笑著道;「哪裡,我實在很難看……」
小使女踏上一步,悄細的道:「小姐……妳……妳會成為我們的夫人嗎?」
夢憶柔臉蛋兒飛紅,她遲疑了一會兒,羞怯怯的,低著頭道:「我……我想會
的?」
小使女高興極了,她興奮的道:「太好了,我們四個人背地裡猜測了好久,小
姐,只有妳才能配上我們院主,妳不知道,院主好高傲喲,平時見了我們,連眼皮
子也不抬一下……」
夢憶柔笑著走向擺滿了一桌豐盛早餐的桃花心木桌前,低低的問:「真的?」
小使女趕忙上前搬動椅子請夢憶柔坐下,悄悄的道:「小姐和院主有說有笑的
,我們都覺得奇怪,在平時,院主只要到了一個地方,任何人都不敢喘一口大氣,
直到現在,他老人家還沒有對我們笑一下。」
夢憶柔望著滿桌的精緻點心發了一會楞,輕輕的道:「他就這麼狠呀!唉,每
天早晨,都是這麼豐盛的早膳,我哪裡用得了?」
小使女在旁又道:「這是院主特別吩咐的,院主說小姐身體不好,須要滋補,
每天早晨的點心都是他老人家親自指定的。」
夢憶柔感動的「啊!」了一聲,開始文靜的進餐,而這時,一陣輕緩的叩門聲
已響了起來。
一名肅立門邊的丫環過去啟門,司馬長雄已在門口向夢憶柔躬身道:「奉院主
諭,假如夢姑娘已整理妥善,便請啟行,院主已在宮門相候。」
夢憶柔起身道了謝,由那名小使女提著一個小小繡金囊袋跟著行去,幾人到了
太真宮門口。
寒山重早已在了,他旁邊,「承天邪刀」禹宗奇及「丹心魔劍」金六二人正含
笑的向夢憶柔點頭。
寒山重的「叱雷」及另一匹毛色赤紅油亮的駿馬,由兩名浩穆壯士牽著,在昂
首揚蹄的隨時待行。
寒山重過去接過那名使女手裡的囊袋,親自扶著夢憶柔上了那匹赤紅馬兒,他
回身向禹宗奇及金六道:「禹殿主,金堂主,山重走了,大約在兩三個月內便可轉
回,院中一切有煩二位操勞調度了。」
禹宗奇呵呵笑道:「院主早去早回,院中上下,自有本殿及金堂主負責,院主
勿忘隨時與本殿等保持密切聯繫,只等院主回來,呵呵,我們就可以大大熱鬧幾天
了。」
寒山重笑道:「這個當然。」
金六忽然上前一步,有力的道:「院主『白龍門』不可輕饒。」
寒山重嗤嗤一笑,道:「人已不饒我,我豈能再饒人?」
金六退後與禹宗奇站在一起,二人同時躬身行禮道:「恭祝院主,夢姑娘及本
院所屬人馬一路順風。」
寒山重抱拳道:「謝了。」
掠身上馬,抖?與夢憶柔的坐騎並轡而去,但是,他們卻不經夢橋,逕直往宮
後奔馳。
夢憶柔緊握?繩,奇怪的道:「山重,我們不走大威門出去?」
寒山重將「叱雷」馳近了一點,笑道:「浩穆一鼎外出,禮儀繁重,且招人耳
目,免了也罷,咱們從宮後的側門出去,省事得多。」
說著,雙騎已穿過花徑園林,幾曲幾折,來到一片黑色大理石牆壁之前,右方
不遠處,有烏黑沉重的鐵門一座,正大大的啟開,一名黑衣騎士在馬背上靜靜侍候
,這名黑衣騎士,正是方才護送夢憶柔來至太真宮門口的司馬長雄。
寒山重與夢憶柔相偕奔騎出門,司馬長雄隨後趕上,一條碎石小路,彎彎曲曲
的在一片蘆花中蜿蜒伸展,三騎馳了盞茶光景,已來到一條寬闊的堅實土路上,這
條土路,可以一直奔下騎田嶺,只是道路兩旁的新草林叢多了一點。
土路之上,嘿!兩百名黑巾、黑衣、虎皮披風的浩穆壯士早已在鞍上肅候,為
首者,赫然是浩穆左衛「金刀呼浪」遲元。
他的兩側,一個是紫星殿的「生息陀羅」包川,一個是兩極堂的「神釣」曹耐
吏。
押後的,是一個滿臉大麻子的魁梧大漢,這人乃銀河堂煞手之一:「二判官」
薩牧非!
寒山重等三人飛騎一到,遲元已高聲呼道:「稟院主,萬事舒齊。」
寒山重笑了笑,揮揮手,這二百騎已在遲元率領下狂奔而去,在一片密雷似的
蹄聲裡,霎時已消失了?影,像旋風突起又息。
司馬長雄縱騎上前,躬身道:「院主,長雄先行開道。」
寒山重點點頭!
司馬長雄放馬去了,他回過頭向夢憶柔關切的道:「用過早膳了?」
夢憶柔伸出舌尖在嫣紅的嘴唇上舐了一圈,慢慢的道:「用過了,全桌十二個
銀絲捲,四張棗泥蓮子餅,八塊玫瑰千層糕,兩條炸甜捲,六個鮮肉包子,一方嫩
凍桂花糕,一碗原汁雞湯、一碗蔘湯、一碗燕窩湯、一碗珍珠玉米粥、再加上八碟
小菜,嗯,都讓我裝進肚子裡了。」
寒山重哈哈大笑道:「好傢伙,真是食量驚人……」
夢憶柔哼了一聲,嗔道:「你這人呀,不懷好心眼,每天早晨填鴨似的弄這麼
多東西給我吃,存心要叫我發胖,那時你就可以取笑我了,是不?」
寒山重一把摟住夢憶柔的細腰,笑道:「別冤枉好人,我是怕妳吃得少,妳身
體又壞,這怎麼行?將來我的妻子要成了個病美人可就慘了。」
夢憶柔「嗤」了一聲,又嗔道:「你有幾個妻子?人家不知道的,看你每天早
晨滿桌滿盤的往裡面端,還以為你有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呢……」
寒山重啞然失笑,他牽住夢憶柔坐騎的?繩緩緩往前行去,夢憶柔瞅著他,輕
輕地道:「喂,你怎麼又不說話了?」
寒山重無可奈何的道:「說什麼呢?再說多了,又得挨訓,唉,這年頭兒,連
老婆都要欺負丈夫了,真叫人傷心。」
夢憶柔銀鈴似的笑了起來:「哼,算你還明白,我不管你是什麼浩穆院之鼎,
兩湖一川的霸主,我只知道你是我的丈夫,我的夫君,就要聽我的話。」
寒山重眨眨眼睛,道:「好吧,人家說了怕妻子的男人才有福氣……」
「當然啦,家有賢妻,才有良相,你聽過這句話?」
寒山重又嗤嗤笑了,道:「小柔,妳還是一個待字閨中的女孩子,這些馭夫之
言卻是從哪裡聽來的?」
夢憶柔挺直的鼻子皺了皺,道:「不要你管,對了,山重,以後太真宮多調些
使女進去好不?整個宮裡只有四名使女實在太寂寞了,一點生氣都沒有,嚴肅得可
怕。」
寒山重毫不考慮的道:「依妳,再徵調二十名夠不夠?」
異常的欣喜浮上夢憶柔的面頰,使她看來更明媚了,她小百靈鳥似的道:「山
重,你不要以為我須要這麼多人侍候,我才不哩,我只是看她們四個人一天到晚寂
寞得很,連個大聲說話的人都沒有,而宮裡上上下下又全是些大男人,他們的工作
,有很多是女孩子也可以做的,抽調他們去幹一些適當的事情,不是好得多嗎?將
來,山重,我不要任何人服侍你,一切都得由我自己來,不管你的飲食、起居與穿
著,都由我來給你預備……」
寒山重伸過手去握住夢憶柔的小手,真摯的道:「我願意如此,小柔,將令堂
也接來浩穆院如何?」
夢憶柔大眼睛裡閃過一道光彩,興奮的道:「真的?我早就這樣希望了,只是
怕你不願意。」
寒山重豁然大笑道:「半載以還,小柔,妳還看不出我寒山重的心思?我永不
願為了我而使妳母女之間有任何愁苦,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離愁別緒在內了。」
夢憶柔握住寒山重的手掌在唇上重重一吻,像個小孩子般大叫道:「山重,我
好高興啊,我要發洩這過份快樂的積瘀。」
她策馬狂奔而去,寒山重笑著搖搖頭,快馬跟上,邊關注的呼道:「小心點,
憶柔,妳這匹『追日』馬容易發野性……」
熾天使書城
【第卅九章 諫言 摯愛 白蘆隱煞】
冀境。
在張登城前二十里處,有一個不大的村落,稀稀疏疏的十來戶人家,有一片茂
密的竹林子圍在這片小小村落之外,環境很幽靜,很偏僻,正是午後,陽光懶洋洋
的灑在地下,有幾分令人感到舒適的暖意。
村首一戶農家,四合院的大房子,倒也乾淨明亮,這時,有三匹駿馬拴在院中
,嗯,我們認識其中的一匹是「叱雷」另外一乘是追日,還有一乘,就是司馬長雄
的座騎了。
廳屋門口,寒山重靜靜的依在門框上,司馬長雄卻以手支頤,坐在一張方桌旁
,濃眉微皺,好像在思慮著什麼。過了一會,寒山重轉過頭來,低沉的道:「薩牧
非應該回報了『白龍門』的情形不知如何?」
司馬長雄站了起來,朝院子外張望了一下,道:「院主,我們是猝襲還是明攻
?」
寒山重笑笑,道:「當然是猝襲,莫不成還打著鑼先警告他們?」
司馬長雄望了望,道:「夢姑娘也去麼?」
搖搖頭,寒山重道:「不,我不放心她,刀掠箭舞之下,誰也不敢擔保一點也
沒有失閃,如有個萬一,則大大不妙了。」
司馬長雄正要啟口,一陣隱隱的馬蹄聲已自遠處傳來,他微一傾聽,低促的道
:「院主,大約是薩牧非來了……」
說著,司馬長雄已迅速閃身出去,到了院子門口。
沒有多久,一匹黃驃駿馬已噴著白氣奔到院門之外,滿臉大麻子的「二判官」
薩牧非未待馬停,已翻身落地。
司馬長雄沉聲道:「薩兄,院主在廳門候駕。」
薩牧非向司馬長雄抱抱拳,大步行了進來,寒山重微微一笑,安詳的道:「如
何?」
薩牧非抹了把汗,躬身道:「回稟院主,我方人馬已原定計劃避過張登城,繞
了一個大圈子到達西淀湖,隱蔽之處藏匿『白龍門』中似無警兆,依然平靜如昔,
防守亦十分鬆弛,由岸邊通往小靈州上的寬大石橋僅有哨卡三處,每哨兩人,其他
只有緣著岸邊的幾個瞭望棚,防守的『白龍門』弟子悠閒來往,神情消散,小靈州
上但見風光如畫,一片昇平,亦無異狀。」
寒山重頷首沉吟了一會,道:「有沒有看見什麼礙眼人物進來?」
薩牧非搖頭道:「沒有,便有出入者,亦全屬『白龍門』中人。」
「那麼。」寒山重道:「我們每個弟兄的配備武器可曾準備妥當。」
薩牧非簡潔的道:「連雲弩全已上弦,箭矢上已塗抹硫黃火藥,見風即燃,十
大籠松鼠亦已餵飽,只待啟籠行事,刀亦磨利,戰飯已餐,隨時可以濺敵之血。」
寒山重讚賞的點頭道:「好,今夜初更,痛擊『白龍門』。」
他轉身行向內室,又回過頭來道:「牧非,你先休息一下,養養精神,一個時
辰後我等即可啟行。」
薩牧非躬身答應,寒山重已推門進入裡間,這是一間臥室,布置十分簡樸,但
卻異常整潔,夢憶柔斜倚在一張木床上,痴痴的不知想些什麼。
輕輕靠近她,寒山重溫柔的道:「憶柔,在想什麼?」
夢憶柔寧靜的展開一絲微笑,移眸瞧著寒山重道:「我…我在想……嗯……我
在想……」
寒山重坐到她的身邊,笑道:「想什麼?」
夢憶柔將面孔倚到寒山重的肩上,悄悄的道:「我在想,假如……假如將來有
了孩子,頭一個不知是男的或是女的?不曉得像你還是像我?」
寒山重半側過臉,用鼻尖摩擦著她滑嫩的面頰,低低的道:「一定是孿生,一
個男的一個女的,而男孩子像妳,女孩子像我。」
夢憶柔「噗嗤」笑了起來,羞怯的道:「真不害臊,好像你已經有了這兩個孩
子一樣,說得這麼肯定。」
寒山重道:「當然,我寒山重敢與天命抗衡,我想有的,我都會有,而不論老
天是否同意!」
夢憶柔沉默了一下,幽幽的道:「唉,這就是你,山重,你的傲倔實在使人喜
愛,但,有的時候,卻又叫人感到恐懼,因為你太強了,而一個強者,山重,是不
能忍受絲毫挫折的,愈其如此,強者如不能在剛中含柔,其結果就難得有十完十美
了。」
寒山重在面孔上現出一絲驚異,他雙目中的神色似乎微微迷矇了一下,於是,
這位武林中的絕才緩緩站起,在室中往來蹀踱不停。
夢憶柔怯怯的望著他,輕輕的道:「山重,你在生我的氣了?」
寒山重驀然回頭,臉上有一片湛然的光輝,他全身散發著一股無可言諭的大智
大慧的韻息:「憶柔,剛才,妳說得很對,或者,我也曾想到,但我卻不願這種思
想盤據我心,我一直想無敵於天下,一直想稱雄於全疆,縱然便是得到,其結果也
很空洞,但卻不冤白來人間一趟,現在,憶柔,不一定我便放棄了我的作為,但是
,自有了妳,我卻須深深的考慮了,不錯,極剛必折!」
夢憶柔溫柔的望著他,深深的道:「山重,你已是天下武林中有數的幾個霸主
之一了,為什麼還不滿足呢?」
寒山重與夢憶柔的眼睛對望著,他明白那兩道期盼的目光裡含有多少關切,有
多少依戀,多少憂慮,而這些綜合起來,便是「愛」字一個,嘆了一聲,他道:「
憶柔,自今而後,我已滿足。」
驚喜的跳了起來,夢憶柔激動的奔上去摟著他,重重的吻,熱熱的親,呢喃著
道:「謝謝你……山重……謝謝你聽了我的勸告……山重,哦,山重……你真好,
你對我太好了……」
寒山重微微一笑,深摯的道:「此無他,小柔,因為妳,是我今生最大的財富
,無論是精神上的抑或是實質上的,無論在過去還是將來。」
夢憶柔緊緊抱著寒山重,將面頰貼著他的胸膛,祈求的道:「那麼,山重,今
夜到小靈州,不要殺人……」
寒山重猶豫了一下,低沉的道:「小柔,兩軍交鋒,只怕無法避免。」
夢憶柔經過了一次大場面的血戰,當然也知道其中實情,她想了想,抬起面龐
來,懇切的道:「那麼,山重,答應我,儘量不要……」
寒山重用力的點頭,道:「當然。」
在他下頷輕輕吻了一下,夢憶柔帶笑緊張的問:「什麼時候啟行?」
寒山重目光往窗外的日影飄了一下,平靜的道:「三炷香的時間以後。」
他又不捨的連連聞吻夢憶柔的秀髮,感喟的道:「猝襲『白龍門』並不是單純
為了報那謀命之仇,憶柔,也是為了浩穆院在江湖上的威望與名聲,一個人或一個
團體,並不一定須要人家畏懼才算榮耀,但是,在武林中,卻非要令人畏懼他們才
會誇譽你,才會不欺你,才會給你一條活路走,所以,為了將來的日子好過,我們
就必得如此做,憶柔,妳能瞭解,我的本質並不是非常安適於殺伐中的。」
夢憶柔深刻的點點頭,低低的道:「我明白,只要你一切平安,山重,也就夠
了。」
寒山重用力親了她一下,回身離去,在門口,他停住了一笑:「這家農戶不會
有邪,小柔,晚上待他們送過飯來後早點休息,不要忘了拴上門,待妳一覺醒來,
我已在妳身邊了。」
夢憶柔依依的望著他,不捨的道:「或者,在夢裡你已到我身邊了。」
寒山重深情的向夢憶柔凝視,良久,他道:「小柔,我的心在這裡。」
門,緩緩的開,又緩緩的關,在這啟合裡,寒山重那瘦削而修長的灑脫身影已
消逝於那一板之後。
司馬長雄雙手奉過斧盾,寒山重將他這珍逾生命的武器抖抖,交叉揹掛背後,
草草在全身上下檢視了一遍,笑道:「可以走了。」
司馬長雄與薩牧非讓過一邊,跟在寒山重身後行出,上馬前,寒山重回頭低低
問司馬長雄:「我們的人埋伏好了?」
司馬長雄目不斜視的道:「在這農家周圍,任何一個角度都有我們的弟兄,他
們隱藏得很好,強弩的射角交叉密纖,假如有敵人來此,將極少有機會生還。」
寒山重回首對門口看了一眼,滿意的認鐙上馬,微一點頭,三乘鐵騎已奔出院
門,如狂風旋掠而去。
路上。
寒山重用虎皮披風遮住了背上的斧盾,拉起了黑巾掩著口鼻,司馬長雄在他右
方,「二判官」薩牧非在他左側。
奔行中,寒山重有力的道:「長雄,到了西淀,傳諭下去,除非必要,儘量減
少殺傷,能逼使敵人逃逸,當為上策。」
司馬長雄微微一怔,隨笑道:「院主,這大約是夢姑娘的意思吧?」
寒山重哈哈一笑,沒有回答,一側的「二判官」薩牧非卻悄然向司馬長雄擠擠
眼,做了個鬼臉。
十二隻鐵蹄飛揚,塵土飄舞,由遠至近,由近而遠,周遭的景物在迅速變換,
又迅速倒退,過了張登城,路,過去的拋下,現在的又過去了。
於是,當日在西山,殘霞滿天,三乘鐵騎,已只隔著西淀不到十里路的距離了
。
寒山重凝注著幾座小巧山丘之後的一片樹林,沉穩的道:「樹林之後,即可看
見碧波萬頃。」
司馬長雄換手握?,冷冷一笑道:「那是西淀了。」
「二判官」薩牧非手搭著涼棚,遙遙望去,沉聲:「院主,咱們走小路,經過
一個山丘,從那片樹林邊緣轉過去,那兒有一大片蘆葦野草,深長蔓延,我方的人
馬便分藏在內。」
寒山重一帶馬?「叱雷」已低鳴一聲,離開這條原本不甚寬敞的小道,轉奔入
野地之中。
極快的,三匹駿馬已抄過山上,轉過樹林,嗯,在這片林子的後面,果然已是
一望遼闊,秋水連天的西淀!
在湖畔的白色沙地上,生滿了蕭蕭的蘆葦與深長的野草,沿著湖邊,蔓延無盡
。
寒山重等三人迅速下馬,進入這片高達人半的深遂蘆葦之中,這些蘆葦密度極
大,而且,地面全是細軟的白沙,踏上去十分舒適,這真是一個足以藏得千軍萬馬
的好所在──除了有點冷瑟。
秋深了,金風如削,尤其自毫無遮蔽的湖面吹來,更是冷得刺骨,蘆葦一片片
的波蕩著,嘩嘩作響,實在有幾分蕭索之氣。
寒山重與司馬長雄、薩牧非等進入裡面不久,已可看見十幾二十個人分為一組
的浩穆壯士們隨處坐臥著。
他們隱藏的位置十分鬆散廣大,不虞為敵同時發現,每個人都用虎皮披風圍著
身體,抵禦著湖面襲來的寒風。
「金刀呼浪」遲元與「生息陀羅」包川二人起來見過寒山重,引導各人到了蘆
葦的邊緣。
在這裡,從蘆草隙縫中,可以遙遙望見三里之外的小靈州,及小靈州返往岸上
的寬大石橋,現在,那將遭到猝襲的地方,正平和的亮起了幾點燈光。
寒山重沉默的伏在沙地之上,幾根蘆葦橫遮著他的面龐,但是,他那雙尖厲而
澄澈的眸子,卻已隱隱閃射出狠煞的光彩。
或者,又是一場淒怖的血戰要展開了。
天空中,烏雲已逐漸湧合。
踴躍購買他們的書籍,用實際行動來支持你欣賞的作者
************************************************************
* 熾天使書城 土家族獨家提供 *
* http://www.sky-era.com/silencer/index-big5.html *
************************************************************
轉載時請保留以上信息!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