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海天一蠻女】
小瓦屋中原本是和氣的,但因石大娘提到血腥二字,剎時變得有些僵,那是無
話可說的僵,光景已到話不投機半句多的地步。
石大娘對冷然直視的戚九娘施個眼色。
戚九娘雙肩晃動,人已向依霜霜伸手抓去。
左臂一圈又攔,依夫人右手快不可言的拍出一掌,但聞風聲颯然,右掌已拍向
戚九娘前胸,邊沉聲道:「想幹什麼?」
戚九娘絕對想不到依夫人出手恁般快,掌未落實,掌風已似刃鋒而令她不得不
吸腹後仰,又回掌斜切。
依夫人並不為已甚,她在一掌逼退戚九娘後,右腕橫挽如電,一招「蒼龍朝陽
」,快不可言的自戚九娘的臂下滑回來,她冷冷地道:「你們走吧!」一手把女兒
霜霜攔在自己身後。
石大娘面色一寒,道:「依夫人,很對不住了。」說著,雙掌一錯,人已欺近
依夫人身前,燈光下只見石大娘指中閃亮如虎爪,忽前忽後,忽上忽下地抓向依夫
人。
依夫人暗叫:「好一招『飛豹手』!」忙沉肩左右晃,雙掌對架不迭。
依夫人困住焦山,幾曾與人拼過命,她雖不時練上幾手功夫,但終還不是「太
湖毒蛇」石大娘對手,未出十幾招,只聽得嗤的一聲,左臂衣袖已被石大娘抓破一
塊。
依夫人並未驚慌,但她身後的依霜霜卻驚叫一聲:「娘!」
聲音尖亢,因為出自本能。
於是附近有了反應,那是駐守在附近的飛龍寨兄弟的喝叫道:「誰?」
緊接著就是一陣腳步聲。
依夫人奮力抵抗,邊沉聲道:「你們還不快走?」
石大娘道:「我們當然要走,只是要帶你母女二人一齊走。」
戚九娘聽那些喝叫聲漸漸走近,忙問石大娘道:「可要媳婦去攔人?」
石大娘邊與依夫人搏鬥,邊道:「你先帶她女兒走,還用不到你出手,你公公
他們自然會料理他們的。」
依夫人驚道:「黑龍幫幫主也來了?」
石大娘嘿嘿一笑,道:「所以你母女今晚跟我們走定了。」
也就在這時候,突然聽得屋外附近幾聲慘叫,瞬間又復歸平靜。
於是,依夫人向後躍,苦笑一聲,道:「我跟你們走!」
石大娘愉快地哈哈一笑,道:「依夫人,你仍然是我太湖黑龍幫的座上嘉賓,
嘻……」
戚九娘伸手一讓,道:「二位請吧!」
依夫人當真是一無留戀的在女兒攙扶下,舉步向灰黯的夜色中走去,她甚至連
多看這小屋一眼也沒有的走了。
夜暗中,石騰蛟迎上來,道:「我就知道我老婆子說話不得體,怎的去了這麼
久才出來,萬一驚動整個飛龍寨就麻煩了。」
這時石冠軍緩步走來,邊以布巾擦拭他那把雙刃尖刀上的血跡,邊低聲道:「
不多不少整半打,全被我宰在一片矮林中。」
石大娘忙道:「上船啦。」
石冠軍見依夫人母女二人,忙一抱拳,道:「得罪,得罪!」
依夫人母女二人也只是看了他一眼,緩緩向崖邊走去。
小船就停在一片暗礁附近,小岩石灣處,只見一個黑龍幫漢子站在碎石巖上似
乎拖著根長繩子,繩子一端拴在小船頭上。
這時小船上的兩個漢子,一人操舵,另一人站起來似乎伸出個長竹竿子,光景
是要幫岸上的人上船。
那石騰蛟早暗示各人快上船,他見依霜霜與她母親尚有些猶豫,猛的一斜身,
右臂一伸,依夫人驚呼一聲,女兒依霜霜早被石騰蛟一把拖到小船上。
依夫人這才一聲長歎,回頭看了一下焦山——
江水依舊拍岸,聲聲不絕,與往日何異!
焦山永遠雄峙江中,圍繞它的是無數點點帆影。
而人世,人世卻時時變化,變化得恁般的錯綜複雜而令人無可奈何!
小船悠悠地向遠處雙桅大船靠去,依夫人摟著吃驚的女兒霜霜,她在想,就因
為一場暴風,吹走了她的丈夫依水寒,也吹走了她與女兒的一生幸福,現在,又不
知要投入一個什麼樣的環境下過日子了。
終於,太湖黑龍幫的雙桅大船啟航了——
遠處的焦山尚能依稀望見,而且還有一艘三桅大帆船正向焦山移動。
雙桅船上的依夫人卻在女兒的陪伴下,依戀的癡望著焦山,那是她們多年居住
的地方。
至於駛近焦山的那艘三桅大帆船,依夫人肯定是飛龍寨的大船,只是她絕對想
不到於長泰正與他的一幫親信現在正在那艘大船上。
雷一炮老家住在天台。
天台就在天台山以東,那兒距離海邊最近。
天台距離三門灣走路不過兩個時辰。
雷一炮並未把小癩子領回天台去,一艘小船,他與小癩子二人到三門灣外的一
處孤島上。
那個孤島叫鯁門島,荒涼的鯁門島。
鯁門附近有三個小孤島,島與島之間又形成了一條小小海峽,島上矮樹成層,
半山崖上還有兩處山洞,當年雷一炮就住過這裡。
現在——
現在雷一炮與小癩子二人就要住在這裡了。
小癩子可是標準的旱鴨子,哪裡會見過大海的,他不只一次的對雷一炮驚叫,
道:「我的媽,比我家鄉那條黃河可大得太多了。」
有時候,小癩子還會撩起一點海水放在嘴邊嘗,邊更笑道:「你們南方人真有
福氣,下碗麵條用海水,連鹽巴也不用放了。」
雷一炮總是笑笑道:「行萬里路,勝讀十午書,你年紀小,往後有得你學的,
眼前我們先弄個住的地方最是要緊。」
就在鯁門孤島峰腰處,雷一炮領著小癩子很快的找到他曾住過的那個山洞,那
是個足以夠住十幾二十個人的大山洞。
洞中有石台,不知誰還在這兒放了瓦罐之類,洞底處更舖了厚厚的稻草,洞口
有個用木棍編起來的門,洞口坐北面南,雖不算得是向陽門茅春常在,但也足以吹
不進來那冷嗖嗖的東北季風。
頭三日,小癩子可稀奇呢。
這兒與開封城相比,那是兩個極為不同的世界,這裡是寧靜的,除了海浪拍岸
,海鷗尖鳴外,難得再看到或聽到任何其他的東西。
這天一大早,雷一炮叫住小癩子,道:「今天別亂跑了。」
小癩子道:「爺,你有事?」
雷一炮伸手入懷,取出依夫人交給他的一塊龍形玉珮,笑對小癩子,道:「戴
上這玉珮。」
小癩子驚奇地接過龍形玉珮,撫摸有加地笑道:「爺,你是要把這玩意兒送給
小癩子?」
雷一炮點點頭,道:「這玉珮是夫人要我轉送你的。」
小癩子驚異地道:「夫人?夫人是誰?」
雷一炮道:「夫人就是你乾娘,她並且賜給你個名字,叫依承天,這名字你可
喜歡?」
小癩子道:「名字是好聽,比小癩子可好聽多了,只是我並不認識那夫人呀!」
雷一炮道:「只要你將來有出息,你會見到你乾娘的。」
一聲苦笑,小癩子道:「要我有出息?過去我在開封城賣山裡紅糖葫蘆,現在
又被爺帶來這大海島上,我還能有什麼出息可言的。」
雷一炮哈哈一笑,道:「學本事不論地方,只要有恆心。」
小癩子怔怔地道:「學本事?什麼又是恆心呀!」
雷一炮道:「這麼說吧,往後你聽我的,我教你什麼你學什麼,直到學會學熟
為止,這你該懂了吧?」
小癩子點頭,道:「爺能一跳幾丈高,那種本事小癩子很想學呢。」
雷一炮道:「有得你學的。」
他一頓,又道:「現在,你該面西一拜才是。」
小癩子大眼一翻,道:「拜什麼?」
雷一炮道:「拜你乾娘呀,夫人收你為義子,你怎的不叩頭的。」
小癩子點頭,道:「對,爺說得對,小癩子是該一拜。」他說拜就拜,立刻爬
地上叩了三個響頭。
雷一炮看小癩子叩完頭站起來,也立刻向小癩子抱拳施禮,莊敬地道:「屬下
雷一炮,見過少寨主!」
小癩子哈哈一笑,道:「爺,你老就別逗了,咱們又不是在唱梆子戲。」
雷一炮突然嚴肅地道:「不,打從現在起,你就是飛龍寨的少寨主,屬下實對
少寨主講,帶你來此,為的就是將來承襲飛龍寨基業,但願你不會令雷一炮失望。」
小癩子一僵,道:「聽起來像是真的嘛!」
雷一炮道:「本來就是誠心的呀。」
小癩子道:「爺,你看我行嗎?」
雷一炮忙搖手道:「少寨主,打從現在起,你該改口叫我了,千萬別叫我什麼
爺的。」
小癩子道:「我不叫你爺,該怎麼叫?」
雷一炮道:「你叫找雷一炮也好,老雷也罷,就是別再稱爺。」
小癩子一笑,道:「這可是你說的喲,你別一生氣打我啊!」
雷一炮道:「屬下豈敢!」
小癩子點頭,道:「好吧,我就叫你老雷,至少那個老字,算是一種對你的尊
敬。」
他一想又道:「至於你稱我什麼少寨主,我覺著不太對勁,你不是說我那乾娘
給我起了個名字叫什麼……承天的,乾脆你叫我承天吧。」
雷一炮點頭道:「屬下記住了,不過有件事情老雷這裡得向承天你表明白的。」
小癩子一聲哈哈,道:「老雷,有什麼話你就直說吧。」
雷一炮突然面色一寒,刀疤一暗,道:「私下裡你是少寨主,但在公的方面,
你可得聽我老雷的。」
小癩子一驚,道:「僕麼叫私,什麼又是公?」
雷一炮道:「學武功的時候是公,那時候你得聽我的,不聽話難免我還要揍人
,不學武功的時候,我老雷全聽你的。」
小癩子點頭道:「好吧,你說怎樣就怎樣。」
雷一炮道:「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承天呀,你今不過十三歲,正是吃苦
練武時,我老雷陪你孤島住,只盼望有一天你能出人頭地,就算老雷賠上這條命也
是心甘情願了。」
小癩子一聽,大為感動地一下子爬在地上叩了個頭,道:「老雷,你是張飛面
豆腐心.我知道你是個好人,往後我全聽你老雷調教。」
雷一炮在拭眼淚。
雷一炮是感動也是激動。
因為他似乎看到了未來,未來那種輝煌的日子。
陽光自小小海峽另一端慢慢地往水面上爬升。
爬升中撩起海面上金星點點。
雷一炮悠然自得地斜躺在小船上,船面上半籮筐的鮮蟹,全是剛剛煮熟的,有
個小瓦罐,裡面裝的全是老酒。
這時候雷一炮撕著大蟹肉吃,不時的灌上幾口老酒。
於是他的面上那半尺長的卷肉刀疤由紅泛紫,一隻大腳丫子還在船邊水下面泡
著——
不,那是叫依承天泡在海水中累的時候抓住歇歇的,因為小船上的繩索未垂下
,小船邊依承天抓不到,所以雷一炮便把一條腿垂在船邊。
現在,雷一炮專門訓練依承天的水下功夫,他要依承天先學水中膽量,三天來
依承天喝了不少海水,尤其是第一天,雷一炮就在岸邊突然一推,把小癩子推入海
中。
只是依承天卻未喊叫,因為他只有一張嘴,而那張嘴卻又忙著喝那些鹹過頭的
海水,當然叫不出來。
依承天在雷一炮把他拖出水面時候,「哇哇哇」好一陣嘔吐,兩隻大眼睛全紅
了。
邊吐,依承天邊在想,算啦,我不當什麼依承天了,我還是叫小癩子吧,他姐
的,比兩月前那個醉老頭網住我泡在黃河喝黃水還難受。
要知小癩子幾曾下過水裡,開封城中有個潘揚湖,他還未曾下去浮過水,一下
子把他丟入大海裡,他豈能受得了鹽巴水的滋味。
如今這是第三天,依承天已自己晃著雙肩踏水不沉了,這是令他高興的事。
浮上一陣水,他就會以雙手抱住雷一炮的大腳丫子,休息的時辰一完,雷一炮
只要那隻腳丫一抖,依承天就會鬆掉雙手,四肢亂扒,全身在水中晃不停了。
訓練總是嚴格的。
訓練令依承天常感吃不消而暗中流淚,不只一次的他想開口要回開封去,但話
到口邊忍下了。
他忍著未開口,也忍著眼淚往肚子流。
孤島上三個月了,他沒有學別的本事,卻學會潛入水中把雷一炮投入水中的石
塊再找上水來。
三個月的苦練,雷一炮沒有讚他一句好,但依承天的癩痢頭卻好了,也許他天
天往海水中泡的關係。
癩痢頭好了,頭頂上生了新肉新皮,甚至還長出新的頭發出來。
這一切全是小癩子這位現今的依承天難以想像,甚至不敢想的事情。
於是,就在這波瀾壯闊的海島上,時光似雲煙過眼的匆匆送走了流金鑠石的炎
夏,如今已是橙黃橘綠,金風颯爽的秋季。
只是依承天跟著雷一炮住在鯁門這個孤島上,那還顧及到一年二十四個節氣的。
他們只注意到一件事,那就是依承天幾個月下來竟似脫胚換骨似的變了一個人
,變得像個大人。
也許苦難中成長的孩子容易這樣子。
乍一看,依承天有些皮膚發黑,當然那是每日曬的,但比之過去瘦黃得皮包骨
可就不可同日而語。
現在雷一炮開始教依承天練武功,雷一炮只知道未練武功先練氣力,鯁門島西
面有個泉水池,每日他命依承天從西邊往山洞提水,且又在島上伐木劈柴,一應粗
活全由依承天一手包攬。
於是,就在時光的溜走中,依承天已能跟著雷一炮二人一齊海上標魚抓蟹,這
時候依承天的雙臂已見肌肉墳起,脖粗臂厚,既黑又紅,酷似紅銅鑄的一般,他那
兩隻大眼睛,兩隻銳芒炯炯的眼神,也許是長年魚蝦吃得多了,更見黑白分明。
當然,他的那只原本挺直不俗的鼻子,如今已不在流出那些莫名其妙的黃鼻涕
來,連他的一口牙齒,也更見白如雪而又閃閃發光。
如果,如果這時候依承天再走進開封城,甚至回到開封城外的柳樹村,誰也不
會認識他依承天就是往日那個小叫化似的小癩子。
雷一炮見依承天進步神速,心下自是歡喜,歡喜之餘,卻也難免急躁,因為那
「八步一刀」絕學,自己根本一竅不通,一把三寸長的小刀,噴發著金黃色的冷焰
,一張薄如蟬翼的羊皮上面,繪著八個奇形怪狀的人。
就為了那把小金刀,雷一炮曾數日足不出洞的苦思如何使用。
那是一把金色而又鋒利無比的單刃小刀,底部無把,但卻有個凹口,想來定是
為了能卡在手掌指縫間用的,那無刃的一邊刀身上,又呈現出些微凹槽,正好是供
兩指合力夾牢用的,然而這樣一把刀,究竟其妙用何在?
雷一炮在想,就是這把小金刀,江南水上英雄,又有誰不在夢寐以求的。
如今呢?如今自己正握著這把刀,但卻無論如何想不通猜不透的如何去運用。
自己都不會運用這小小刀兒,又怎能去教人呢?
再看那張羊皮,幾乎透明的羊皮上,刻著八個小人,各擺出不同的姿態,樣子
栩栩如生,宛如大寺廟中擺設在神台上的羅漢爺。
只是雷一炮更想不透這些人物造形的姿勢代表的是什麼,當然他也模仿著擺出
人物的姿勢,但他失望了,因為他更猜不透這些極平淡的人物,有什麼令人吃驚的
奧秘。
既然無法教依承天習那「八步一刀」絕技,雷一炮只得盡心盡力的傾囊相授自
身武功。
而依承天,這個開封城的小癩子,卻也咬緊牙關苦苦地砥礪摩練自己。
又是一個落雪冬季過去了。
又見依承天長高不少,他只一站在六尺大漢雷一炮的身邊,才十五歲的孩子,
已快與雷一炮一般高了。
雷一炮見依承天竟也是一副好骨架,神完氣足,目光炯炯,已似赳赳武夫樣子
,自是心裡十分高興。
現在二人在這孤島上,時常來個對搏對殺,過去依承天直羨慕雷一炮一躍兩三
丈,而今他也將快到這一境界。
暗地裡,雷一炮更見著急,因為他知道自己的這點本事是難有太大作為,當年
佟大年比自己高上一籌,還不是死在那姓霍的之手?
於是,他對於懷中揣的「八步一刀」飛龍令秘籍,更是下苦心的去研究,他甚
至取出小金刀鑽研,但他終還是抓不住門道。
他失望了。
這些,依承天可並不知道,現在的依承天,已分擔雷一炮不少事情,有時候他
還會獨自駕小船去海上抓魚蝦,甚至搖槽到三門去辦些一應吃食之類。
十五歲的小癩子,真的長大了,造化雖然作弄了他,但命運卻是紫微星照頭,
因此小癩子成了依承天。
孤島上的日子是單調的。
但又何嘗不是世外桃園?
因為那兒沒有血腥屠殺,沒有人與人之間的勾心鬥角,更沒有權與利的衝突,
有的只是彼此關懷與照顧。
又見一片彩霞曬下來,瓦片似的雲移動的十分慢,霞光萬道中,片片流雲像是
鑲上一道金邊,美極了。
這日一大早,雷一炮見依承天已是滿身大汗地走來,立刻吩咐,道:「承天呀
,收拾些乾糧,裝滿水,再弄上兩盞燈籠,今夜我們要在海上過夜。」
依承天一向只是聽命行事,這次當然也不多問,立刻點點頭自去準備。
匆匆一天過去,天未晚,雷一炮已對依承天道:「今年寒天似乎來的早了些,
冬天尚未來呢,東北風已吹刮起來了。」
依承天道:「今年這個冬天一過,我就十六了。」
雷一炮點頭一笑,道:「東北風一吹刮,海裡的蟹也肥了,今夜我們就去撈他
個一大籮筐,不定還撈幾條大黃魚上來,明日湊老酒吃。」
依承天高興地道:「燈往船邊一拴,你我二人分守船頭網,鮮魚鮮蟹,有得我
們撈的了,哈……」
就在這天夜裡,雷一炮與依承天二人駕著小船出海了。
小船離開鯁門水道,往東搖出六七里,二人已燃起了燈籠,船頭守著雷一炮,
船尾坐著依承天,二人聚精會神地注視著水面,夜來天漸黑,燈光照在水下足有十
幾二十尺深,就算水裡寸長小魚也看得一清二楚。
今夜,雷一炮見這水面下沒多久就聚來許多魚蝦蟹,心下好高興,立刻招呼依
承天快撈……
只是他忽略了一件事,一件幾乎令他二人葬身大海的事,因為狂風將來,魚蝦
最多,小船離島過遠,那是十分危險的事。
也許雷一炮太高興了,高興得忘了及早回頭而任小船在海面上漂——
漂流與顛簸對雷一炮與依承天並不感到意外,因為海面上無風三尺浪是尋常現
象。
直到,直到那小船像是從高山被推滑下山谷似的,雷一炮才大叫一聲:「不好
,快回去!」
依承天只聽到老雷叫不好,下面那句「快回去」卻被吹刮來的勁風吹散。
於是,他睜著大眼望向雷一炮,只見雷一炮直擺手。
依承天知道是叫他快搖船的意思,他人在船尾,木櫓就在他身邊,當下他收起
燈籠,插好櫓眼又套上繩子,奮力地搖起小船來。
向哪個方向搖?
依承天根本不知道。
連雷一炮也不知道。
出海的時候是晴天,如今卻伸手不見五指,甚至天上已烏雲一片的像要下雨。
於是,小船在海上失去了方向。
斜躺在船頭的雷一炮,也早收起燈籠,就在他四下裡看不到光亮,認不准方向
的時候,頹然地對依承天道:「承天呀,別搖了,那是白費力氣,先躺下來歇著等
天亮吧!」
依承天拴好木櫓,就躺在雷一炮身邊,問道:「老雷呀,怎的突然來了這麼一
陣大風,你看我們會被吹送到哪兒去?」
雷一炮搖頭,道:「我不知道,且弄根繩子把身子拴牢,能睡就睡他一大覺,
也許醒來就是岸邊了。」
依承天忙把一根繩子遞向雷一炮,自己也綁了一根連在小船上,破衣裳往面上
一蓋,同雷一炮二人真的睡了。
開始二人是睡了約兩個時辰。
就在依承天的身子隨著小船滾動在積水的船中的時候,雷一炮大叫一聲醒來。
「承天快起來,不好了!」
依承天剛抬起頭來,一個巨浪掀來,猶似小山般的當頭蓋下,依承天哪裡見過
這麼大的海浪,忙拚命抱住小船邊,高聲叫道:「老雷呀,小船積水快滿了。」
雷一炮一抹臉上海水,道:「這麼大浪,就算我二人拚命舀水,一個浪掀來,
就夠我們忙半天,不如你我各守一邊,小木船不會沉,只要我二人把小木船抓牢,
保持不翻身就好了。」
依承天點頭,二人各自牢牢地抓緊一邊,隨惡浪翻滾,拚命護著小船不讓小船
翻身。
於是天亮了。
天亮只見白浪滔天。
天亮二人也發現小船上抓的魚蟹全被海浪沖失,連那搖船的木櫓也不見了。
雷一炮極目四下望,哪裡看到陸地輪廓,有的,只是滿天烏雲與陣陣撲面的雨
水。
雷一炮是海邊長大的,這時候他第一個念頭就是吃的問題,但因海浪太大,哪
有機會設法弄什麼吃的。
再看看依承天,卻滿面堅毅地望著天,雷一炮心想,這孩子是上駟之材,光景
是愈挫愈奮,只是他又如何能知道這無情海的威力,有幾人能在這種惡浪中慶幸生
還的?
雷一炮抓住船邊低沉地道:「承天,你在想些什麼?」
依承天道:「我在想我那永難見面的義父依水寒,他難道就是遇上這種狂風大
浪而遇難的?」
雷一炮全身一震,滿面沮喪地道:「也許,也許比這海浪更巨大吧!」
他舉首望向天空,緩緩又道:「真巧,寨主海上遇難失蹤的日子也正是這個季
節,如果推算日子,應該也是這幾天吧。」
就在這時候,又是一陣呼嘯狂風,剎時把小船幾乎吹離水面,緊接著小船上二
人猶似空中落下一般,順著巨浪又滑向數十丈深淵而令小船一陣顫抖——。
顫抖中,另一巨浪又把小船推向巔峰,然後又順浪滑下來,令二人心悸不已。
於是,另一個黑暗之夜降臨了。
夜帶來了恐懼,因為連雷一炮也快要虛脫了。
一天一夜未吃喝,只能張口望著天,望著天上灑下來的雨滴潤潤喉,潤潤鹹幾
幾的嘴巴而已!
依承天的雙手有些僵硬,因為抓了一日夜的船邊不敢稍懈怠,他見雷一炮仰面
舐著雨水,自己也張大嘴巴,但有幾次卻落下一堆海水,使得他狂吐不已。
又是一夜顛簸,風雨似乎在減弱。
海面上巨浪成了碎浪,極目望去儘是白如棉的浪花,而天的一邊,那是東方吧
,已有了魚肚白。
雷一炮與依承天二人這才忙著把小船上的海水用雙手往外掬,直到小船真的又
浮在水面上。
依承天突然發現船底板下面有幾隻大海蟹,大喜之餘忙抓了一隻撕開來,遞向
雷一炮,道:「老雷,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前夜我們抓的大蟹,有幾隻躲在船板下
,你我湊合著先吃吧!」
雷一炮接過來邊啃吃著道:「這場風浪來的怪,差一點我二人沒被海浪吞噬掉
。」
依承天道:「經過這次風浪,再想想黃河就不值得我好怕的了。」
雷一炮無力地道:「那何止是小巫見大巫,根本就是不值一提。」
不旋踵間,幾隻巨蟹已被二人剝吃掉。
風浪在變,變得小了。
雷一炮與依承天二人也不多言,雙雙竟倒在小船上睡了,有氣無力地蜷縮在船
板下,宛如虛脫一般的睡了。
沒有鳥叫,沒有呼喚。
因為這兒是大海,無情的大海。
現在,大海也顯出它的慈愛一面來了——
輕柔的海風拂過海面,也拂過海上漂動的小船。
那三日沒見如隔三秋的陽光,自西天邊緣射下來,更射在小船上的雷一炮與依
承天二人的臉上。
於是二人醒來了。
二人並非是被陽光照射醒的,實際上是被岸邊一群人吵醒過來的。
雷一炮抬頭看,不由得大喜,叫道:「我們到岸邊了,你看那裡不少人呢,只
是……」
小船近岸,因為沒有搖櫓,而盡在岸邊來回晃。
雷一炮見岸上站的全是一塊破布掩著私處的男女,心中好生奇怪,他在想,這
是什麼地方?
就在他稍做思忖中,招呼依承天二人跳入海中,齊力把小船推到岸邊上。
早見那群幾乎是赤身裸體的男女圍過來,一個個指手劃腳吆吆叫,雷一炮二人
一句也聽不懂。
雷一炮辛苦地一陣比手劃腳,一堆男女只是猛搖頭,有幾個壯健漢子,手上還
拿著砍刀長矛滿面怒容地逼視著雷一炮,因為雷一炮面上有個血紅的刀疤。
這時山下走來個老者,這老者右耳下面垂了一顆野豬大尖牙齒,古銅色的皮膚
儘是皺紋,只見他站在雷一炮面前一面拍著雙手,邊又粗聲哇哇叫不停。
雷一炮一句也聽不懂,急地直搔頭。
依承天仰面張口,伸手直往口中指。
於是有個姑娘,她挺著兩隻小饅頭似的奶子,笑對老者一陣解釋,老者才點點
頭。
那少女笑對依承天指指山邊,當先走去。
依承天對雷一炮笑道:「老雷,這個女子聰明,她知道我們要吃的,走,跟她
去看看。」
那女子跟在老者身後面,雷一炮與依承天也跟了去,回頭看,又見十幾個握刀
持矛漢子跟在二人身後。
一行到了山邊,雷一炮這才發現這些人全住在山洞裡,附近有幾處小土場子,
場子上也搭建了幾間小茅棚子。
那老者回頭站在洞穴邊對一眾跟來的人叫了幾聲,十幾個跟來的漢子全各自走
去。
少女這才向依承天二人招手,滿面含笑——
山洞中也真寬敞,一個大洞足有五丈方圓,四周舖著各種獸皮,當中支著個架
子,一支鐵鍋黑漆漆地正在冒煙,不知裡面煮的什麼。
早見少女拿了一把小刀往鍋裡插,立刻取出一塊獸肉遞向依承天。
接過燙手的肉,依承天又遞向雷一炮,道:「你先吃。」
雷一炮道:「香,準是山豬肉,只不知這是什麼地方。」雙手接過來就啃。
那少女忙又插出一塊遞向依承天,且大方的坐在依承天面前看著他吃。
初時依承天並不覺得什麼,但當他大眼看到少女那種誘人的眼神時候,這才赧
然一笑,露出一口細齒。
少女一見竟又緊緊地坐在依承天身邊,雙手攀住他的左臂,有股子過分的花香
味道,直衝依承天的腦門,幾乎令他打個噴嚏。
依承天回頭望向雷一炮。
雷一炮只管在啃肉,根本視若無睹。
於是他抬頭隔著鍋架子望向老者,不由得令依承天吃一驚,因為老者正衝他咧
嘴笑呢。
「老雷呀,我怕!」
雷一炮笑道:「人家對我們落難人的招待很周到,有什麼好怕的?」
依承天道:「我們這是在什麼地方呀!」
雷一炮道:「誰知道是什麼地方。」
依承天望望衝自己淺笑的少女,道:「依你老雷的經驗,他們是不是野人呀!」
雷一炮搖頭,道:「我老雷可並未有這種經驗,是不是野人我就不知道了,不
過他們即使是野人,大概也是好野人吧。」
依承天道:「野人還分好壞的?」
雷一炮已吃完手中肉,衝著老者一笑,雙手抱拳施禮,但老者不懂,卻把雙手
猛拍。
立刻就見一個中年婦人走進來,那老者以手指雷一炮,又指指那個黑不黑哩嘰
,披頭散髮女子。
早見那女人走到雷一炮面前伸出雙手來拉他。
雷一炮一驚,心想,敢情還有女招待呀!
心念間,忙雙手亂搖,頭也搖……
那女人可不管這些,暴伸雙臂,死死地拖住雷一炮而令他無所抗拒地只得站起
來。
女人拖住雷一炮往外走,依承天正要起身,早被身邊少女按住肩頭。
於是,雷一炮被女人拖離這處大山洞。
天已經黑了。
山洞外面,只能聽得遠處海浪拍岸聲,偶爾還聽得野豹與山貓的尖亢嘶叫。
老者吃過東西後,自顧自己地躺在洞的一邊睡了,他對於依承天與少女,似是
不再多看一眼。
依承天在想,這會是什麼地方,簡直想也想不到的一群野人嘛!
火光下,依承天細看那衝著自己癡癡笑的少女,那稍黃的披肩長髮,頭上插著
野花,脖子上一個花圈,尖而俏的鼻子,微翹的小嘴,兩隻泛白的大眼睛,流露出
逗人的眼神,一塊白麻布兒搭在下體,那腰肢自肋骨以下忽然變細,細得依承天能
雙手合握住,溜圓的大臀部下長長的細腿,只是腳丫子有些過分得大,大得五個腳
趾頭似分了家。
依承天先對少女閉閉眼睛,表示自己要睡覺。
少女似也懂他的意思,忙著站起身來走到洞的一邊,取了兩張獸皮舖在洞邊,
指給依承天。
依承天一笑,立刻走過去躺下來。
不料那少女在依承天剛剛躺下來,她也緊緊地睡在依承天的懷裡。
有著地種嬌柔與羞澀,這大概是天賦的,即使這個少女,這個蠻荒之地的少女
也不例外,她雖是偎緊在依承天的懷裡,卻還是雙手捂面而不敢仰視。
另一面,依承天幾曾有過這種經驗,他才十五歲,認真說來,胎毛還未褪盡呢。
現在洞裡面可真暖和,一堆火在燃燒著。
那少女不也是一堆火?
依承天就覺得出來,因為少女正全身發燙,猶似一個火人般的盡在他懷裡扭動
,扭動得依承天手足無措!
這時候,依承天可想得多。
他想到兩年前自己在開封城中的小癩子時代,那時候要說也滿自在的,雖說後
來南方來了幾個瘋老頭,差一點沒有要了他的命。
當然,他也想到海島上的日子。
現在,現在他懷裡摟著個少女,一個不知什麼樣的少女而今他無所是從。
很想伸手認真的撫摸少女一下,但對面睡了個老頭兒,萬一驚到老頭子,如何
是好?
不料正在依承天思前想後的時候,突然身子一緊,因為少女像一頭發了瘋的小
野貓,竟然摟著依承天狂吻起來!
「天啊!我才十五歲,怎麼辦,怎麼辦?」
依承天有些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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