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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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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第二十章
第十一章
他坐下來包扎創傷﹐張培蘭吃力地道﹕“這是一次意外﹐不
過事實就是事實﹐不能不認﹐你似乎還有余力送我上路﹐那就盡
快動手吧﹗……”冷冷一笑﹐高凌宇不屑地道﹕“在下本以為你
是一個聰明絕頂﹐算無遺策的人。”她抹去口鼻中的血漬﹐道﹕
“世上根本就……就不會有那種人的……”高凌宇一字一字地道
﹕“你居然沒有想到﹐當你順利完成滅口任務之後﹐還會發生什
麼事?”她怔然地﹐似乎未想到他要說而未說出的下文﹐道﹕
“什……什麼事?”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高凌字道﹕“你是
王永光、史坤及高捷的親戚?”她洒然道﹕“當然不是。”高凌
宇道﹕“上一代和他們交情不泛泛?”她搖搖頭道﹕“也不是。
”他氣極而笑了幾聲﹐道﹕“既然你和他們沒有任何較近的關系
﹐你憑什麼相信在你為他們完成了任務之後﹐他們會留你的活口?
”沉默了一會﹐她冷冷地道﹕“你以為我連這一點也未想到?”
高凌宇冷竣地道﹕“既然想到了這一點﹐為什麼至死不悟?”張
培蘭漠然道﹕“當然有其原因﹐你可知我們上一代有仇?我的父
親死在你爹手中?”陡然一愣﹐高凌宇道﹕“家父被閹黨的走狗
爪牙追殺合擊而死﹐你爹……”她喃喃地道﹕“不錯﹐就在那次
追殺行動中﹐家父死在你父親之手。而且死得極慘﹐開膛破肚﹐
極盡殘酷之能事晒然一笑﹐高凌字扶牆站起來﹐道﹕“那是自衛
﹐有何仇恨可言?張培蘭﹐我要走了!你對他們既有信心﹐也許閹
黨真的不會殺你。但依我估計﹐來收拾你的人物也應該快要到了
……”張培蘭道﹕“高凌宇﹐你自以為英雄俠士﹐知道殺人殺死
﹐救人救活的道理﹐你走之前﹐請補我一掌吧!”高凌字道﹕“
如果我要殺你﹐剛才用刀比用掌要有用此”她凝視著他﹐道﹕“
你為什麼不能?”喟然一嘆﹐高凌宇道﹕“只因為你像一個人﹐
觸景傷情﹐心有未忍。盡管在心地方面﹐你和她是截然不同﹐相
差懸殊的。”張培蘭道﹕“就是你說的鐵梅心嗎?”他點點頭道
﹕“正是她﹐在心地方面﹐你有她一半好﹐那該有多好。如果你
是鐵梅心﹐鐵冠英應該是你的父親﹐為什麼你說父親死了?”一
個淡淡的人影一閃而至﹐站在門口。高、張二人同時望去﹐這人
穿的大概是灰色或淡黃色衣服﹐在黑暗中幾乎看不出來。
張培蘭道﹕“什麼人?”來人以低沉微沙的嗓音道﹕“結帳
的人。”張培蘭道﹕“干脆就是收拾殘局人的對不?”來人道﹕
“這麼說也沒有什麼不對。”張培蘭道﹕“你是找誰的?”來人
木然道﹕“本來是找你一個人的﹐沒想到計划和事實的演變略有
出入﹐該走的居然還沒有走﹐所以應該說我是來找你們二位的。
”高凌宇打破了沉默﹐道﹕“尊駕身負重責﹐斬草除根﹐必非泛
泛之輩了?”此人嗓音低沉﹐不疾不徐地道﹕“這種兩敗俱傷的
殘局﹐不須高手﹐在下是無名小卒。”張培蘭不信﹐高凌字更不
信﹐在張培蘭來說﹐他不免後悔﹐沒有及時相信高凌宇的話﹐這
人來得正是時候。
冷冷一笑﹐張培蘭道﹕“你的名字就叫無名小卒嗎?”此人
道﹕“在下‘宇宙風’韋天爵。”二人既未聽說過這綽號﹐也未
聽過這名字﹐諒是隨便找了個假名假綽號。
韋天爵道﹕“二位是自己動手﹐還是要在下代勞?”張培蘭
道﹕“姓韋的﹐前此我也沒有想到﹐自己也會是別人滅口的對象
﹐你現在是否想到在你完成使命之後﹐也有人會在等你?……”
洒脫地一笑﹐韋天爵道﹕“未來的事在下不願多想﹐眼前的事先
了結再說﹐這位是‘盤古旋’的傳人‘白骨斷腸刀’高凌宇吧?
”高凌宇道﹕“正是在下﹐韋大俠能被閹黨選為最後滅口之人﹐
可見倚重之殷﹐身份之高﹐但有張姑娘的前車之鑒﹐在下不能不
說幾句話﹕圖未就之功﹐不如保已成之業﹔悔既往之失﹐不如防
將來之非。韋大俠﹐如你和閹黨無特殊親密關系﹐難道所有被利
用過的人一口不留﹐獨能讓韋大俠例外嗎?”低沉地笑了一陣﹐
韋天爵道﹕“高凌宇﹐尊駕的口才不錯﹐只可惜我一向是遵守自
己的原則作事。這麼說是要在下動手羅?”韋天爵退出屋外﹐似
乎怕在屋中施展不開。
高凌宇蟻語傳音對張培蘭道﹕“張姑娘﹐你知道此人的來歷?
”張培蘭也以傳音入密道﹕“不知道﹐但我曾想到一個人。
他可能就是和‘盤古旋’及‘軒轅斬’齊名的神秘人物或其
門下。”高凌宇道﹕“可能﹐待會搏殺盡量向河邊移動﹐但願他
是個旱鴨子﹐或者略通水性。咱們還有機會﹐不敵時盡快自水中
逃走。”張培蘭道﹕“如果咱們的運氣不佳﹐他也是個水中高手
呢?”高凌宇道﹕“那是天絕於你我﹐只好認命。但我們已負傷
﹐不可力拼﹐反之﹐即使他不諳水性﹐到時候咱們下了水他也無
法施展了﹗”張培蘭站了起﹐道﹕“我同意你的計划﹐在目前也
只有這麼干了……”高凌宇領先走出野店﹐外面就是沙灘﹐他現
在相信﹐如果在危急時她還不施毒﹐已可証明她絕非鐵梅心了。
到了外面﹐他們隱隱看出﹐此人三十左右﹐中等身材﹐雙目
深陷﹐手中已握了一柄巨劍﹐足有四尺多長。
高凌宇掂掂白骨斷腸刀﹐眼見張培蘭自腰上取下了飛抓﹐抓
如小兒手掌﹐黑黝黝地不知是何物打造﹐但可看出﹐抓上五爪可
以放松﹐伸縮自如。
張培蘭甩起雙爪﹐候機進攻﹐白骨斷腸刀已幻起重重光流卷
了上去。他負傷頗重﹐知道內力大減﹐不能久戰。
巨劍攪起“嗡嗡”巨大聲響﹐形成一重重的鋼牆﹐飛爪遞不
進去﹐白骨斷腸刀由於內力受損極大也不敢硬接。
高手過招不須一二十招﹐就知道對方的斤兩﹐高凌宇以為﹐
此人不必施展什麼絕招﹐只要來一次消耗戰﹐纏斗上半個時辰﹐
兩人絕對支持不住。
兩人心意相通﹐張培蘭邊打邊向河邊移動﹐高凌宇只守不攻
﹐他估計即使不受傷﹐要擊敗此人也不容易。韋天爵揮著巨劍道
﹕“二位此刻自行了斷﹐在下仍然給予機會……”吐了口唾沫﹐
張培蘭道﹕“如果你真是一號人物﹐等我們傷愈之後再一見高下
﹐那才是男子漢大丈夫。趁人之危﹐這算什麼?”韋天爵道﹕“
在下說過是無名小卒﹐哪敢自詡為大丈夫?”二人退到河邊附近
﹐韋天爵攻勢一緩﹐二人猛然合擊一招﹐一掠入水鑽入河底。
韋天爵哈哈一笑道﹕“大爺干了一輩驢經紀﹐還不知道驢子
的脾氣?嘿嘿﹗不下水還要折騰半天﹐下了水正合大爺之意……
”“撲通”一聲也鑽入水中。
高、張二人本已在水底向對岸潛了二三十丈﹐哪知高凌宇突
然扯了她一下﹐指指後面。原來韋天爵已經追到﹐而且自他們頂
上射過﹐迎面攔住。
他們的運氣的確不佳﹐此人正是個水中高手。
韋天爵作出大笑之狀﹐似乎手到擒來﹐二人到此地步﹐也只
有盡力一拼了。但是﹐二人都受了重傷﹐加之此人水性高超﹐視
力極佳﹐二人立刻陷於絕境﹐險象環生。
他們二人都要在盞茶工夫出水換氣﹐但對方卻不需要。
對方的實力如此消長﹐勝負立見。因為在水中任何動作要比
水上多用數倍的力氣才有水上的速度。
這韋天爵在水底對付二人﹐真是游刃有余﹐連巨劍也收了起
來﹐不到盞茶工夫已砸了張培蘭兩掌﹐跺了高凌宇一腳。
當二人喝足了水﹐被此人挾著浮出水面時﹐只見舢板就在附
近﹐上面有個竹竿似的人物搖著櫓道﹕“這位客官﹐要不要幫忙?
”韋天爵踏水而行﹐道﹕“在下應付得了﹐謝了﹗”瘦子手上一
使勁﹐舢板如箭射來。韋天爵挾著兩個人﹐又是踏水而行﹐不過
是憑一口真氣。知道這家伙是有所為而來﹐本想施展他的不俗水
中功夫向左邊橫移二三尺避過﹐哪知這人搖櫓的功夫到家﹐船速
如箭射到。
如果不立刻下沉﹐就會被舢板底部撞到﹐這人不敢逞強﹐再
說為兩個半死的人冒這份險也划不來。立刻下沉﹐而且在水底松
手﹐放下高、張二人。
韋天爵不由光火﹐非逮住這人不可﹐立即憑過人的水中視物
本領潛至舢板下﹐原來舢板也正在逃避他。
韋天爵心想﹐我要是不把你淹個半死就跟你姓。在水下抓住
尾部﹐施展“蜉蝣撼樹”奇功﹐把舢板翻了過來。
然而﹐當他搜遍了這方圓十丈之地也未見到那竹竿似的漢子
時﹐突叫一聲﹕“不妙﹗”他鑽出水面﹐把舢板弄過來上船四下
張望很久﹐未見到人影﹐知道上了人家的當。
真正是人上有人﹐天上有天。他在舢板上一直不停地打量﹐
就未見冒出一個人影來﹐深夜月色極好﹐能見度可及一里左右﹐
他知道遇上了一個水性比他還好的人。
不錯﹐這瘦子在水底挾著二人游動﹐比魚還快﹐他自知道韋
天爵的斤兩﹐絕對不敢被他發現﹐所以不敢就近潛到對岸﹐而是
潛向上游約一里半之外﹐在對岸上了岸。
而他這樣作﹐主要是怕韋天爵追趕﹐而他要是追趕﹐必然順
流而下﹐因為依韋天爵的估計﹐瘦子的水性就算不錯﹐要想游出
他的能見度以外才出水﹐必然是往下游潛去。
這一次韋天爵又猜錯了﹐所以他向下游追去。
竹竿似的人約四旬年紀﹐如果韋天爵知道他的身份﹐也就不
敢如此低估了。
他探頭水面的水草中打量了一陣﹐這才把二人挾上岸﹐奔出
里許﹐在林中把二人腹中的水弄出﹐又推拿了一會﹐二人才先後
醒來。
張培蘭想坐起來﹐哼了一聲又倒下了﹐道﹕“你不是韋天爵
嗎?”竹竿似的中年人道﹕“誰叫韋天爵?那八成是假名﹐因為這
名字我第一次聽到。”張培蘭道﹕“以韋天爵的高明水性﹐你是
怎麼救了我們的?”瘦子笑笑道﹕“姑娘要知道在下是誰﹐也就
不會這麼說了……”高凌宇緩緩坐起﹐他感覺在水底時間久了﹐
內外傷都重了些﹐道﹕“若非尊駕援手﹐我倆絕難逃過今夜﹐在
下猜想﹐尊駕必是深諳水性的知名人物﹐恕在下眼拙。”同樣的
話﹐會說的人說出來﹐聽起來就好聽。瘦子道﹕
“老弟這話也不假﹐若不是我‘魚鷹’江振祿﹐在水中能救
二位出來的人﹐可就少之又少﹐屈指可數了。”高凌宇抱拳道﹕
“原來是江前輩﹐果然是水中第一高手……”江振祿道﹕“江某
不敢妄自尊大﹐學無止境﹐既濟未濟﹐世上實無第一這種事物﹐
只是人類硬要為某事某人戴上個第一頭銜而已。”高凌宇道﹕“
過去常聽家父提及前輩的大名。”江振祿道﹕“老弟大名是……
”高凌宇道﹕“在下高凌宇……”江振祿微微一震﹐道﹕“老弟
就是‘白骨斷腸刀’吧?”高凌宇道﹕“徒有虛名﹐說來慚愧﹗
”臉色一整﹐江振祿道﹕“令尊想必是武林中舉足輕重的人物了?
”高凌宇道﹕“不敢﹗家父高牧群……”江振祿神色一肅﹐抱拳
道﹕“原來是恩公的哲嗣﹐這真是上蒼的巧妙安排﹐才會有此奇
遇。昔年在下還只有二十五六歲時﹐在關洛道上被地頭蛇三十余
人所困﹐且身負重傷﹐幸恩公路過﹐展技嚇退群鬼救了我。那時
恩公也不過二十左右﹐想不到一晃就是二十多年﹐不知恩公他老
人家高凌宇泫然道﹕“家父數年前被閹黨爪牙狙擊﹐已經謝世了
……”江振祿淚下如雨﹐跪下來向南方恭恭敬敬地叩了三個頭﹐
仍然悲淚不已﹐道﹕“好人總是不長命﹐正是天道不易被人來信
的主因。老弟﹐你的傷勢不輕﹐先療傷要緊。”高凌宇道﹕“江
前輩﹐這位張姑娘也受傷不輕﹐偏勞你先為她治療﹐晚輩的內傷
可以自療﹐至於外傷﹐待你為她弄好了之後再治療不遲。”江振
祿道﹕“那樣也好……”於是江振祿為張培蘭動功療傷﹐高凌宇
自行動功療治。
雖然江振祿年已不惑﹐論內功卻不如高凌宇深厚﹐因為他的
心法是屬於“盤古旋”這門奇學﹐而不是高家所傳授的。
所以不到兩時辰﹐高凌宇已復原﹐至於外傷﹐他並不在乎。
不過﹐正如江振祿所說這是一次奇妙的遇合﹐若非遇上他﹐也許
遇上其他任何一位高手都是枉然。
這不能不說是五行有救﹐命不該絕。即使韋天爵並不立刻殺
他們﹐只要內傷延遲二三日治療﹐他們也可能元氣大傷﹐甚至變
成廢人。
高凌宇雙目微微開啟﹐坐在他正面約七八步外的張培蘭並未
閉眼﹐而且精神十足﹐眼珠疾轉。但坐在她身後正為她療傷的江
振祿卻已十分委頓﹐一頭一臉的虛汗。
高凌宇不禁心念起疑﹐張培蘭的表情似有暖昧之色。他真想
不通﹐此時此刻﹐她的傷勢在別人舍身援手﹐不顧自身利害之下
治愈﹐怎麼會有此神色。
要是換了涉世深的老江湖﹐就可能有所警覺﹐也就在他思索
的當兒﹐張培蘭突然原式不變的躍起﹐身在三五尺的空中向江振
祿的左胸跺出一腳。
江振祿也正准備收手自行調息﹐他可以感覺出來﹐這位姑娘
已經大致康復了﹐所以在張培蘭突然躍起發難時﹐他驚愕之下閃
避已稍遲一步﹐但總是避過了要害﹐肩下中了一腳。
這一腳是在他尚未提氣完成之際﹐立受內傷﹐身子翻滾中已
是口鼻見血。而高凌宇已疾彈而起﹐凌空抓向張培蘭﹐也恨透了
這個恩將仇報的毒女。
張培蘭正置身子下落之時﹐力已用老﹐她以為高凌宇的內傷
未愈﹐所以未加提防。但她雖懸半空﹐仍然盡力一弓身子然後一
彈。勉強橫移尺余﹐高凌宇的一抓僅僅抓裂了她的肩衣。
張培蘭的輕功了得﹐比之“盤古旋”雖遠﹐比其他門派卻高
明多多。而高凌宇關心江振祿的傷勢﹐精神不能集中﹐也就讓張
培蘭脫逃了。
“前輩……你感覺怎麼樣了……?”高凌宇發覺江振祿坐在
地上﹐以惶惑懷疑的神色望著他。
是的﹐在江振祿來說﹐施恩並不望報﹐卻絕不希望以怨報德
。由於他並不太清楚高、張兩人的關系﹐他不能不懷疑高凌字是
否和張培蘭有合謀之嫌。
高凌宇切齒道﹕“這女人出爾反爾﹐首鼠兩端﹐受恩不思圖
報﹐居然下此毒手﹐以後別被我遇上﹐我是絕對不會放過她的。
”江振祿道﹕“老弟!你和她是什麼關系?”高凌字長嘆一聲﹐道
﹕“說起來一言難盡……”他把傷心渡的事說一了遍﹐似乎這女
人對忘恩負義不當一回事﹐高凌宇也救過她。
江振祿道﹕“原來是閹黨的爪牙﹐這就不足為怪了。”高凌
宇道﹕“前輩﹐你已受了內傷﹐讓晚輩為你療傷。”江振祿道﹕
“老弟﹐昔年令尊救我之後﹐我一直以晚輩身份與恩公往還﹐所
以今後我們要以同輩論交﹐別叫我長輩﹐我擔當不起。”高凌宇
道﹕“好吧﹗江大哥﹐我這就為你運功療傷﹗”兩人剛剛坐下﹐
而高凌宇也剛剛伸出雙手按在江振祿的背上時﹐破空之聲疾射而
至﹐而且來自高凌宇的背後。
這聲音連江振祿都聽到了﹐二人幾乎同時躥起﹐而高凌宇在
彈起的同時﹐身子奇妙地旋轉﹐來人的星月雙輪已斬向他的左右
肩。
高凌宇再一旋﹐對方的雙環在他的耳邊呼嘯而過﹐而高凌宇
的一掌已砸向來人的肩下“天泉穴”。哪知江振祿突然大聲道﹕
“老弟﹐手下留情﹐他是……”高凌宇的攻勢如電掣﹐要完全撤
招已不可能﹐急切中收回六七成力道﹕“啪”地一聲把這年輕人
砸出三步以外﹐右手中的星環“當”的一聲落地。
高凌宇望著江振祿道﹕“江大哥﹐這是怎麼回事?他要向你
我施襲﹐而且是趁人之危﹐居心至毒呀﹗為什麼阻止小弟教訓他?
”江振祿已被來人扶住﹐苦笑道﹕“老弟﹐他是我的師弟‘飛魚
’李乾﹐大概是發生誤會﹐以為老弟和張培蘭共謀欲對我不利…
…”苦笑搖頭﹐高凌宇道﹕“原來如此。”他打量這李乾﹐年紀
和他相若﹐矮胖頭很大﹐小鼻細眼﹐有一雙八字眉﹐樣子有點滑
稽。
江振祿道﹕“李乾﹐快向高少俠道歉﹐高少俠是師兄恩公的
哲嗣。”李乾道﹕“俺要不是看在師兄的恩人的兒子份上﹐他奶
奶個熊﹗俺要是不把你的蛋黃捏出來就不姓李!”江振祿道﹕“
李乾﹐你敢無禮?”李乾這才抱抱拳道﹕“姓高的﹐你那兩套真
不賴﹐奶奶的!在半空中能隨便扭身子﹐俺可沒見過這種邪門武
功哩!操﹗”江振祿怒聲道﹕“李乾﹐對高少俠不可如此無禮﹐
還不向人家賠禮?”李乾道﹕“師兄﹐俺剛才正好看到那個壞女
人向你們下手﹐俺以為他們是一伙的﹐八成想對師兄不利。師兄
﹐俺可見過不少會裝蒜的人哩﹗”嘆口氣﹐江振祿道﹕“給我住
口﹗”李乾再次抱拳﹐八字眉挑了兩下道﹕“高大哥﹐你是大人
不見小人怪。俺這個鳥人就這份德性﹐大拉酥一個﹐師兄老是說
俺半朝蠻駕地……”高凌宇道﹕“李兄﹐你是一個心直口快的大
好人。武林中人都像你這樣﹐也就不會殺伐不斷﹐拼得你死我活
哩﹗”稍後﹐高凌宇為江振祿運功療傷﹐兩個時辰之後。他自行
調息﹐由江振祿師兄弟二人護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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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酒很熱也很香﹐高凌宇已喝了三壺﹐就在他要叫第四壺時﹐
有人一屁股坐在他的左邊道﹕“高凌宇﹐要喝﹐咱們待會去喝青
梅煮酒﹐當年曹某人和劉備煮酒論英雄﹐成為千古佳話。你我也
不該後人﹐但必須在一見高下之後還能活著才行。”高凌宇望著
意氣飛揚的韋天爵﹐道﹕“我看你有點陰魂不散。”聳聳肩﹐韋
天爵道﹕“怎麼樣?憑你‘盤古旋’的後人﹐諒不至怯戰吧?”冷
冷一笑﹐高凌宇道﹕“你的身手雖不錯﹐卻是個十足的小人﹐我
沒興趣。”韋天爵道﹕“如果你的心上人鐵梅心屆時會在一邊觀
戰呢?你是去不去?如果錯過這次機會﹐離了這個村﹐可就沒有這
個店哩﹗”高凌宇冷漠地凝視著這個比柳半樓還狂的年輕人﹐那
天在負傷之下動手﹐尚不能估出此人的實力﹐但相信此人比柳半
樓又高出甚多。他道﹕“在什麼地方?”韋天爵道﹕“此鎮西北
約三里外一座荒廢的三官廳。如果你怕有什麼安排﹐吃了暗虧﹐
你也可以另找合適的地方。”高凌宇道﹕“到時候鐵梅心一定在
那兒嗎?”晒然一笑﹐韋天爵傲然道﹕“本人雖非一言九鼎﹐卻
不會言不由哀﹐而且還要告訴你﹐和你動手﹐在下可以預先定下
時限﹐如果超過時勝了你﹐就算平手。至於鐵梅心﹐你大可放心
﹐她好端端地﹐我也不容任何人動她一根汗毛的。”聽這語氣﹐
高凌宇難免有點酸溜溜的感覺。道﹕“什麼時候?”韋天爵道﹕
“就是現在如何?”高凌宇丟下飯資﹐道﹕“姓韋的﹐帶路!”兩
人走出飯館﹐已是暮色蒼茫﹐秋風刮起街上的泥塵﹐有濃烈的驢
屎馬尿氣味。這種氣味﹐應該是包括在鄉土氣息之內的。來自鄉
下的人﹐並不太討厭這種氣味。
三官廟在山坡上﹐正因為地處荒僻才會香火不盛﹐膜拜的善
男信女﹐大多不願多走路浪費時間。
二人到達門外﹐自內走出二人﹐一個正是鐵梅心﹐另一個漢
子三十多歲﹐似乎是監視鐵梅心的人。
高凌宇道﹕“鐵姑娘﹐你怎麼會落在他們的手中?”鐵梅心
木然的表情﹐顯示她並不認識高凌宇。
高凌宇道﹕“鐵姑娘﹐他們沒有虐待你﹐侵犯你?”鐵梅心
冷冷地道﹕“我們素昧平生﹐你是在和什麼人說話?”高凌宇心
想﹐她以前交待過﹐下次遇上也許會成為陌路﹐莫非她是為了某
種原因故作不識嗎?那麼她會不會是張培蘭?她們二人實在不易分
辨出來的。
韋天爵道﹕“鐵姑娘不認識你﹐不知是你自作多情﹐抑是鐵
姑娘翻臉不認人?這事待會兒自好解決﹐如果我敗了或者濺血於
此﹐鐵姑娘由你帶走﹐如果你不敵而……”高凌宇道﹕“人就是
你的了!但要由她自己作主。”鐵梅心不出聲﹐好像即將發生的
血搏與她毫無干系似的。
高凌宇嘗過張培蘭的無情手段﹐對女人已生戒心。
韋天爵“嗆”地一聲﹐撤出巨劍﹐道﹕“高凌宇﹐是時候了
吧?”踱了幾步﹐他漠然道﹕“韋天爵﹐你的滅口任務還有多少
沒有完成?”輕松地聳肩一笑﹐道﹕“大約已完成了一大半﹐但
是剩下的一小部份﹐卻都是些頂尖的高於。而你就是其中的伎使
者……”白骨斷腸刀撤出時﹐巨劍如經天長虹狂嘯而下。高凌宇
在五個方位上旋了十七次﹐其中有一劍居然差點砍中他的左肩。
“盤古旋’真正遇上了勁敵克星﹐白骨斷腸刀隨著旋轉不定
﹐忽正忽反的方向幻出五七尺直徑的光球﹐在劍尖芒霧中矯捷地
飛瀉流濺。
這是“盤古旋”在高凌宇身上第一次遭遇硬手﹐以往那種先
衰後盛﹐善葆真茹的打法﹐根本就行不通了。他必須全力以赴﹐
不能有一瞬的松懈。
鐵梅心就像張培蘭一樣﹐木然地凝視著現場上的殺伐﹐很難
看出她會為這二人任何一人牽腸掛肚。
韋天爵由巨劍上發出的罡勁﹐暗潮洶湧﹐似在逐步增長而毫
無減輕之象。高凌宇不能不吃驚﹐只是他以為﹐此人必是天賦神
力﹐並非他的武功比“盤古旋”更精妙些。
力搏由一更開始﹐快到三更時﹐兩人又是大汗淋漓﹐身上片
縷不干﹐巨劍在高凌宇胸、頸處晃了幾下﹐連連在他的臂衣上挑
破了兩個洞。
白骨斷腸刀洒出疊疊光浪﹐如一排排森森的白牙。但是﹐無
法陷入巨劍的晶網之內﹐只在韋天爵的袖口上挑了個裂口。但另
外一團芒焰瞬間瀉至﹐“嗤嗤嗤”兩聲﹐在高凌宇的大腿褲子上
戳了兩個洞。
血已透褲而出﹐皮開肉綻。他不能不承認自己敗了﹐這和上
次不同﹐上次他負了內外傷﹐有所借口﹐這一次他在良好的體能
之下﹐人家的確技高一籌。
而更使他傷心的是﹐他是為了鐵梅心而戰﹐她居然沒有一絲
關切之情﹐真正是形同陌路。他不再作殊死的拼斗﹐他不是那種
死不認輸的賴皮人物。
他離開了現場﹐拼命的竄掠﹐本來韋天爵追過他兩箭之地﹐
但“盤古旋’的輕功少有人能及﹐他末追上。高凌宇不停地狂奔
﹐腿上的血已凝於﹐頭發散亂﹐有些被汗水粘在臉上。
不知奔出多遠﹐來到另一個鎮上﹐這次一口氣喝了十六壺酒
﹐他醉了﹐他不知道是如何走出這家酒樓的。他一生沒有敗得如
此之慘﹐而且連一個自己所喜歡的女人都保不住﹐盡管這女人像
是根本不認識他。
當他醒來時﹐他根本不知道身在何處。
只知道﹐他是躺在軟綿綿、香噴噴的床上﹐錦衾繡枕﹐絳帳
雕榻﹐他是在絳紅色的溫柔鄉之中。
也幾乎同時﹐他發現自己是赤裸的。
在他的一生的記憶中﹐自長大以後﹐還沒有完全赤裸著睡覺
。所以第一件事是去找衣服﹐他感到驚怒。
然而﹐他沒有摸到衣服﹐卻觸碰到溜光水滑﹐柔若無骨的胴
體。現在他才算是完全清醒了﹐他看到一個很動人的女人﹐而她
居然也身無片縷。
那肌膚像軟緞﹐但軟緞不會有香味。
而她﹐正是張培蘭﹐或是鐵梅心。到目前為止﹐他還沒能確
定鐵、張二女是不是同一個人。他不信世上有那麼酷肖的人﹐也
不相信一個人有那麼截然不同的性格。
高凌宇急忙把身體蓋好﹐道﹕“你怎麼可以在我的床上?”
俏皮地一笑﹐張培蘭道﹕“這是我的床﹐不是你的﹐為什麼不能
躺在這兒?”怔然地移開目光﹐高凌宇道﹕“我怎麼會在這里?”
又俏皮地笑笑﹐她道﹕“別的不知道﹐總該知道你自己喝醉了吧?
”高凌宇道﹕“如果連這個都不知道﹐我不是白長了這麼大?”
張培蘭道﹕“一個酒醉亂性的人﹐什麼事做不出來?”陡然一驚
﹐高凌宇道﹕“發生了什麼事?”張培蘭道﹕“雖然還未發生﹐
可是男女授受不親……”想了一會﹐不得要領﹐高凌宇道﹕“你
這個出爾反爾﹐恩將仇報的人說的話怎麼能信?我問你﹐江振祿
與你素昧平生﹐卻不惜耗損真力﹐甚至冒著被人施襲的危險為你
運功療傷﹐你為什麼要以怨報德﹐反而把他擊傷﹐甚至想殺死他
﹐你有沒有良心?”張培蘭瞇著夢幻似的美眸道﹕“你在說什麼
呀?我怎麼一句也聽不懂?”他揪住她的頭發﹐切齒道﹕“你少在
我面前打馬虎眼﹐你這個賤人。”掙回頭發﹐張培蘭道﹕“你到
底在說什麼?我作過的事﹐什麼時候不承認過?”高凌宇道﹕“你
到底是鐵梅心還是張培蘭?”她眨著美眸道﹕“你把我當作什麼
人?”冷漠地一笑﹐他道﹕“看你的作風﹐當然是恩將仇報的張
培蘭﹗”她撥開他的手﹐道﹕“你想想看﹐我要是那個沒有良心
的張培蘭﹐會讓你占我的便宜﹐好端端地活到現在毫發未傷嗎?
”這句話的確有理﹐不過﹐在他心目中的鐵梅心﹐應該不會作出
知恩不報﹐翻臉無情的事來。
他冷笑道﹕“這麼說是我侵犯你自動跑到你的床上來了?甚
至於你我一絲不掛也是我的錯﹐你是一點也不知道了?”臉色一
寒﹐張培蘭道﹕“如果不是這樣﹐你以為我鐵梅心是有豬頭送不
上廟門﹐自甘下流把你請到我的床上來的?”在他印象中的鐵梅
心﹐當然不是這種女人。
他道﹕“鐵梅心﹐果真如此﹐我向你鄭重道歉認錯。這可以
說是我一生中第一次酒後作出連自己都莫名其妙的事。”她的臉
色一緩﹐道﹕“只要你認錯就行﹐反正我是沒有臉嫁人了﹗”高
凌宇慚然道﹕“梅心﹐只要你不嫌我﹐我是求之不得﹐願負一切
責任的。”撇撇嘴﹐她轉過身去﹐道﹕“男人的話要打對折才行
﹐誰知道你是喜不喜歡我”這簡直是多余耽心﹐高凌宇對她可算
是一見鐘情﹐他把她的身子扳過來﹐道﹕“梅心要我……我怎麼
說呢?其實我第一次遇上你就喜歡你了……你難道一點也看不出
來嗎?”她閉上眼喃喃地道﹕“怎麼能証明你的話貼心?”高凌宇
道﹕“我發重誓好了……”撇撇嘴﹐她晒然道﹕“發重誓又有什
麼用﹐動嘴皮子總沒有行動來得實在吧﹗”高凌宇道﹕“實際行
動?”他突然抱住了她﹐兩團火在一起燃燒﹐他發覺揭開人生第
一頁﹐竟是如此的奇妙銷魂。也許他們都一樣﹐她像每一根骨頭
都軟化得像面條一樣了……
兩個時辰之後﹐銷魂後一度小睡醒來﹐高凌宇對她無限地愛
憐﹐道﹕“梅心﹐我總以為你很神秘﹐全身都是謎。”她幽幽地
道﹕“我也不否認這一點﹐反之﹐我也無法明哲保身﹐更談不上
保護你了﹗你只知道閹黨在消滅異己﹐大肆滅口﹐還有更奇險的
事﹐你卻未必知道。”高凌宇道﹕“我知道一點﹐但不太多﹐似
乎還有個邪惡幫會﹐派出大批高手吸收或偷取各門派的武學精英
。”她點點頭﹐道﹕“你知道的只有這麼多?”高凌宇道﹕“我
曾在無意中聽到兩個陌生漢子交談﹐一個自稱魚鉤﹐另一個自稱
魚線﹐不知這暗語代表什麼?”鐵梅心道﹕“我知道的比你多﹐
這幫會名叫‘漁幫’﹐你無意中發現的兩個陌生人﹐一個自稱是
‘漁鉤’﹐另一個是‘漁線’﹐那不過是基層人物﹐再往上還有
‘浮標’和‘漁竿’﹐最上面就是‘漁翁’了。”高凌宇道﹕“
這‘漁翁’是什麼人?他們的最終目的是什麼?”鐵梅心想一下﹐
道﹕“世上沒有絕對的事﹐看一個人或一件事最好不要從一個角
度去看。這個‘漁幫’實在不能算是邪惡的幫會。”高凌宇道﹕
“目前閹黨正在大舉清除異己﹐這‘漁幫’到底是閹黨的對頭還
是同路人﹐我以為很可能是一伙的。”她搖搖頭﹐道﹕“好像此
幫和閹黨也勢不兩立。”高凌宇道﹕“根據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的說法﹐這‘漁幫’也許不能算是白道武林之敵。”鐵梅心道﹕
“應該這麼說﹐如果沒有‘漁幫’制衡﹐閹黨的殺戮會更猖撅瘋
狂的。”高凌宇道﹕“你似乎對閹黨及‘漁幫’的事都很清楚。
”她笑笑不答。
高凌宇道﹕“好像閹黨並未向‘漁幫’下手﹐是不是忌憚‘
漁幫’?”鐵梅心想了一下﹐道﹕“我聽說有幾位白道人物過去
因受制於閹黨﹐而暫時妥協﹐也有些因得罪了‘漁幫’而投靠了
閹黨﹐作為靠山。還有一種說法﹐是有些正大門派的負責人﹐昔
年作了一件對不起‘漁幫’主人的事……”微微一份﹐高凌宇道
﹕“是什麼事?”鐵梅心道﹕“這我就不知道了﹐但有一點我不
妨告訴你﹐大概令尊也包括在內。”陡然一怔﹐高凌宇道﹕“家
父早已過世﹐而且是被閹黨脅迫﹐曾一度受制﹐在逃亡反擊中不
幸被群毆而傷重不治的。”鐵梅心道﹕“昔年‘漁幫’與各大門
派主人有一筆帳﹐如追根究底﹐這數大門派的掌門人等於作錯了
一件事大力搖頭﹐高凌宇道﹕“我不信家父曾作過什麼見不得人
的事。”鐵梅心道﹕“最初我也不信﹐但弄清之後﹐事實俱在﹐
又不能不信。除了聖人之外﹐往往偉大的人偶爾也會作點錯事﹔
而卑鄙的人﹐也往往會作出一件不平凡的事。二十五年前﹐白道
數大門派﹐欠了‘漁翁’上一代一筆債﹐欠債的人有幾位尚健在
﹐聽說已在‘漁幫’的手中。”.
高凌宇愣了一陣﹐道﹕“都有哪幾個門派?”屈指一數﹐鐵
梅心道﹕“華山、點蒼、昆侖、終南及令尊。”分手時﹐她送他
一個十分精巧的錦囊﹐道﹕“阿宇﹐如果你信任我﹐離開這兒之
後﹐立刻打開錦囊﹐依計行事。因為‘漁幫’也在進行﹐要救那
些掌門人﹐以及對付閹黨高手﹐就全靠這錦囊了。”但高凌宇不
信父親犯過不可告人的過錯﹐或者欠過別人一筆債﹐拖了二十五
年之久而不還債﹐他絕對不信。
到底是一筆什麼債?他本不屑打開錦囊﹐但好奇心是不易抗
拒的。再說﹐他信任鐵梅心的話﹐於是他打開看了。
錦囊中有張紙條﹐密密麻麻寫了很多字﹐原來事情是這樣的
﹕昔年“漁翁”之父是個亦正亦邪的人物﹐各大門派掌門人為了
調查一件武林疑案﹐找到了“漁翁”之父﹐正好他帶了個青樓女
子﹐而該女子不願隨行﹐五大門派掌門人對他本就輕視﹐於是決
議要殺他除害。事實上那青樓女子騙了他數百兩金子倒貼一個小
白臉﹐所以“漁翁”之父把她帶走作為補償﹐卻也不便深責。但
是正派人物有時也會矯枉過正﹐非殺他不可。為了保命﹐“漁翁
”之父竟把剛得到的一部秘籍獻了出來。而這些掌門人看在這秘
籍份上﹐居然沒有殺死他﹐而把秘籍分了。
高凌宇簡直不相信會有這種事發生在那幾位掌門人身上﹐以
及他的父親身上﹐但鐵梅心編造這謊言似乎也沒有必要吧﹗
設身處地想想﹐他自己固然不會作這種事﹐但也不敢保証那
幾位長輩不會作這種事。武林中人視秘籍比什麼都重要﹐沒有名
師及秘籍﹐苦練一輩子也不會有什麼成就的。
這一段說明之後﹐另有各門派的精粹武學各二三十招﹐並且
在後面附注﹕該幫也正在苦研五大門派的絕學﹐你要救他們以及
對付閹黨滅口的人﹐應立刻找一幽秘之處苦研﹐使之成為一種“
集錦武學”……
要不是他和鐵梅心有那種深厚的關系﹐他絕對不信﹐也不會
依計行事。因為學別派的武功有傷自尊﹐但他相信她能得到各派
的武學精英﹐必有深意﹐或者與各派極有淵源。
高凌宇帶足了食物和藥物﹐找到一個十分僻靜﹐人跡罕至的
山坳中﹐這兒有原始森林﹐還有一條小溪穿林而過。
最吸引他的是附近有一座山洞﹐雖不太深也不太高﹐一個人
可以直著身子進入﹐深七八丈﹐寬約兩丈。他抱著當年王陽明“
格竹子”的心情﹐苦思了二天三夜。
像王陽明一樣﹐他失敗了﹐這些武學精華要拼湊一起而發揮
至大的威力﹐這豈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幾乎心灰意冷﹐要放棄而
離開這兒。
但第四天他還是回心轉意﹐收攝心神﹐靜坐冥想﹐一口氣就
是十二天過去。自第十三天開始﹐半天靜坐﹐半天實地演練想出
的招式。
就在第二十一天深夜﹐萬籟俱寂時﹐他發覺有人向這邊移動
﹐估計還在一里之外。這人的輕功不弱﹐再近些﹐聽出是兩個人
。
來人競有一個是唐繼耀﹐對高凌宇來說﹐永不能忘。不久前
在林中他要求看看一具屍體﹐沒想到他在屍體上下了毒﹐而使高
凌宇在不知不覺中中了毒。
很可能此人還以為高凌宇仍被蒙在鼓里呢﹐所以一出現就略
現驚喜地道﹕“這位弟台﹐咱們似乎在哪里見過吧?”冷峻地一
笑﹐高凌宇道﹕“你老賊的記性還不壞﹐你雖是使毒名家﹐居然
沒有毒死我﹐到現在還沒停止吸吸唐繼耀道﹕“這位弟台是……
”吐了口唾沫﹐高凌宇道﹕“別裝蒜啦﹕四川唐門本應該是用毒
的一代宗匠﹐卻原來是見不得人的宵小行徑﹐真叫人惡心!”唐
繼耀面色微變﹐道﹕“高凌宇﹐你逃過那一次﹐可逃不過今夜﹐
不知是什麼人給你的解藥?”得意地一笑﹐高凌宇道﹕“你的毒
還不夠看﹐大爺根本不須解藥﹐仍然活蹦亂跳地繼續嚼谷﹐糟蹋
糧食﹐你信不信?”“嘿嘿﹗”唐繼耀篤定地笑道﹐“相信給你
解藥的人必和本門有極深的淵源……”高凌宇緩緩地移到上風頭
﹐道﹕“使毒的人就沒有一個好東西﹐姓唐的﹐你今夜不用毒﹐
憑真本事試試看﹐你的骨頭會不會被拆開來?”另一個三十左右
的漢子喝一聲﹐道﹕“姓高的﹐要玩毒把你搏倒﹐還用不著我師
叔出手﹐鬼兒子﹗你認了吧﹗這兒的風水不錯啦﹗看刀……”這
人也用刀﹐藍森森地一看就知道淬了毒。高凌宇最討厭兵刃上淬
毒的人﹐所以他也撤出了刀﹐下了決心絕不讓對方揮出十刀。
的確﹐白骨斷腸刀在他的冷厲目光之下﹐湧出一疊刀浪﹐勢
道之猛﹐速度之快﹐未過五招﹐已使對方深深感覺他的腦袋瓜子
像掛在褲帶上一樣﹐隨時都會掉落下來。
刀浪再加速﹐就不是浪而是颶風下的白色水霧了。唐繼耀一
看不妙﹐他的師侄連施毒的時間都沒有﹐他決定親自下手施毒。
但他這想法高凌宇也能猜到﹐所以他的身子一動﹐白骨斷腸
刀就下了煞手﹐白霧中血珠噴洒﹐一柄淬毒刀在屍體拋出時飛上
半空。
所以高凌宇以為有充裕的時間打發這個毒人﹐使他在未施手
腳之前和他的師侄走上同一條路。
刀芒焰焰﹐在風雷聲中狂卷而上。唐門以使毒出名﹐歷代掌
門都不精於技擊。唐繼耀也用刀﹐本想搶占上風頭﹐但輕功卻比
高凌宇差一大截。
“嗆哪哪”聲中﹐刀被蕩開﹐差點脫手﹐幾乎同時﹐閃電似
的一腳已跺在唐繼耀的小腹上﹐他摔得比他的師侄還匹。
高凌宇走近道﹕“這可能是你一生中唯一的一次使毒不成弄
得灰頭土臉吧?過去我也聽說過﹐唐門還要在施毒前有所選擇及
慎重考慮﹐不想卻是一些心狠手黑﹐草菅人命的敗類……”心頭
一驚﹐高凌宇以刀柱地打了個跟艙﹐道﹕“老雜碎……你……還
是作了手腳?”“蚩”地一笑﹐唐繼耀齜牙咧嘴地爬了起來﹐剛
才那一腳﹐也使他受了內傷﹐道﹕“白骨斷腸刀是否也是有生第
一次栽得如此之慘?姓高的﹐你知道你的命運會悲慘到什麼程度
嗎?”他感覺頭暈腦脹﹐且想嘔吐﹐眼前的唐繼耀的面孔扭曲變
大﹐五官都離開原位﹐他自己像是站在浪顛上。完了﹗他告訴自
己﹐這次真的完了﹐這唐繼耀必是閹黨的人﹐一旦落入閹黨之手
﹐後果不難想像。
現在唯一能收回本錢的辦法是同歸於盡﹐不暇思考﹐立即發
動。但是﹐白骨斷腸刀重逾千斤﹐競揮不起來﹐反因用力過猛﹐
使他自己坐在地上。
“嘿嘿﹗”唐繼耀提刀向他走近﹐道﹕“姓高的﹐我不會讓
你死﹐對你來說﹐還有比死更有意思的辦法﹐格老子2你得有耐
心慢慢地品嘗……”唐繼耀的影子像個巨人向他走近﹐他的視覺
越來越不濟﹐卻隱約看到另一個人影自唐繼耀身後射到。
醒來時﹐視覺仍有點模糊﹐漸漸地﹐他看出竟是個女人坐在
他的身邊﹐是鐵梅心?或者是張培蘭?他道﹕“你是梅心還是張培
蘭?”木然地﹐女郎道﹕“你為什麼老是說我像張培蘭?”心情一
松﹐高凌宇道﹕“梅心﹐我實在是被那些反復無常的人搞怕了!
梅心﹐唐繼耀呢?我本以為這次必是萬劫不復了……”“他本已
受了傷。”鐵梅心道﹐“被我一連急攻﹐不敵而逃。”高凌宇道
﹕“他居然沒有向你下毒﹐哦!我知道了。也許他知道你會解毒
吧!上次你不是也向我施過手腳?”搖搖頭﹐鐵梅心道﹕“那倒不
是﹐主要是因為他受了傷。”他坐起來、頭還有點暈﹐道﹕“我
體內還有毒﹐是不是?”她笑笑道﹕“如果那毒仍在你體內未清
除的話。你早就完了﹗凌宇﹐你在這兒干什麼?不會是在這里游
山玩水吧!”基於逢人只說三分話的處世要訣﹐雖然已和她有過
肌膚之親﹐卻因她和張培蘭太像了﹐簡直分不出真假。況且﹐在
此苦研武學﹐也是為了拯救數大門派的掌門人。任務重大﹐非同
小可﹐不敢直說。
約一個時辰之後﹐高凌宇已感體力恢復﹐昏暈的感覺消失﹐
道﹕“梅心﹐我們走吧!你要去哪里?留個落腳之處﹐兩個月之後
我去找你﹐我們也不該再各自東西了。”蛾眉一皺﹐望著他有點
責備之意﹐道﹕“怎麼?到現在你還把我當作外人?”高凌宇道﹕
“梅心!我一直不把你當作外人﹐尤其是我們有了那一次之後﹐
今生今世我已不再考慮其他的女人了﹗”鐵梅心道﹕“既然如此
﹐我們怎麼可以再分手各自東西呢?”高凌宇暗叫一聲“糟”﹐
她的話也沒什麼不對﹐可是事關重大﹐有她在身邊十分不妥。再
說﹐多少也會影響他的心情﹐分散他的精神。可是又如何能拒絕
她呢?冷哼了一聲﹐鐵梅心道﹕“怎麼?才一次就膩了?也未免太
快了吧?”苦笑著攤攤手﹐高凌宇道﹕“梅心﹐你這是什麼話?我
高凌宇絕不是那種始亂終棄的人﹐再說我無法形容對你的喜愛﹐
你千萬不要多心。”鐵梅心道﹕“可是你就沒有新婚燕爾如膠似
漆那股子勁兒。”喟然一嘆﹐高凌宇道﹕“梅心﹐你不能了解我
的處境﹐正如你說的﹐閹黨在不斷地追殺我滅口﹐而五大門派掌
門人又在‘漁幫’手中﹐我不知道此事則已﹐既然知道了就不能
袖手……”鐵梅心道﹕“不能袖手﹐又如何?”神情肅索地﹐高
凌宇道﹕“由於第二次和韋天爵動手﹐老實說﹐我不是他的敵手
﹐若非‘盤古旋’在輕功上有獨特之處﹐這第二次很可能栽得很
慘。所以我要在此苦練一段時間﹐最好不受干擾。”鐵梅心道﹕
“我說你見外你還不承認﹐你要在此苦研武功﹐自然要一個護法
的人﹐試問還有什麼人比我更恰當的?”他實在無法辯駁﹐在苦
修時﹐有個可靠的護法﹐比什麼都重要。盡管這事要絕對保密。
然而﹐鐵梅心已算是他的妻子﹐只是尚未經正式舉行婚儀而已﹐
似也不必回避她。
於是他答應她留下來。
可是他只帶了他自己用的寢具﹐時已深秋﹐在這深山原始森
林的古洞中非常陰寒﹐高凌宇把一件皮褥子舖在地上叫她使用。
鐵梅心也沒有和他客氣﹐躺下就睡了。也許是太疲倦了﹐她
睡得很沉。側著身子﹐曲線動人﹐高凌宇呆了一陣﹐心想﹕有她
在此﹐的確會影響苦研的進度。
午夜寒氣砭骨﹐他把唯一的一件薄被輕輕蓋在她的身上。他
是一個獨來獨往的人﹐承她不嫌而委身﹐不免感激在心。她有個
富庶的家﹐呼奴喚婢﹐錦衣玉食﹐大可不必在這兒過原始生活。
定定神﹐他走到另一邊﹐他要研習艱澀難學的武功﹐這些武
功有根本不同的路子。原來昔年五大門派掌門人分得“漁幫”上
一代的秘籍之後﹐各自把本門的精粹加入揉在一起﹐本是來自同
一源路的武功﹐竟然路數迥異。
好在他對易經曾下過功夫﹐不論是亡父高牧群和他的師父“
盤古旋”的創始人“還刀里”﹐都為他打下了易經的深厚基礎。
相傳黃帝軒轅氏根據易理創造了文字﹐甲子時數﹐計算日歷
時辰。又創造了舟車玄矢及武器和衣裳等流傳到後代﹐名稱改變
﹐夏代叫“連山”、商代叫“歸藏”。都已失傳﹐只留下了周代
的易經﹐所以稱為周易﹐於是文王除研究易經﹐還作了卦辭﹐周
公作了爻辭。
高凌宇把這些武功招式先行歸類﹐再由太極、兩儀、四象、
八封予以排派﹕乾、兌、離、震、龔、坎、良、坤。再配上﹕天
、澤、火、雷、風、水、山、地。如此繁衍下去﹐漸入佳境﹐那
些招式一招招﹔一式式地自腦中閃過﹐相生相克﹐相輔相成﹐逐
漸有了眉目。
於是他不敢怠慢﹐急忙出洞﹐距洞較遠處開始演練他由靈感
中串連而成的奇招。
直到凌晨卯時才回洞﹐躺在於草上蜷身入睡。
醒來時陽光有點刺眼﹐事實上在原始森林的洞中即使白晝太
陽光也不強烈﹐只是因為晚上太暗﹐白天有一點陽光就感到炫目
了。他發現那條薄被蓋在他自己的身上。
而一邊的鐵梅心姥臥在皮褥子上﹐身上沒有蓋東西﹐心有不
忍﹐又把薄被蓋在她的身上﹐希望她能多睡一會兒。
哪那知她已經醒了﹐道﹕“凌宇……”高凌宇道﹕“是我把
你弄醒了吧?那薄被本來蓋在你的身上﹐為什麼又為我蓋上了?我
比你耐寒﹐可不要凍壞了身子。”情深款款地一笑﹐鐵梅心道﹕
“凌宇﹐你說﹐我不關照你﹐誰會……”高凌宇走近抱起她﹐吸
吮著她的粉頸道﹕“梅心﹐我真想不通﹐為什麼大多數的男人向
往成家﹐而成了家的人又希望自己是個從未成親的光棍兒?”鐵
梅心有點發抖﹐道﹕“還…還不是喜新厭舊……”親吻之余﹐繼
之以進一步的動作﹐道﹕“梅心﹐這兒才是名符其實的洞房哩!
雖然目前我在研習武功﹐應該盡量避免色欲﹐可是我們是夫妻呀
……”“啪”地一聲﹐他挨了一個清脆的耳光。
這耳光雖然並不是很用力﹐卻是他有生第一次吃耳光﹐而且
是最不應該打他的人打的。他們已有過銷魂蝕骨的事﹐剛才的愛
撫那又算什麼呢?高凌宇一驚﹐道﹕“梅心﹐你──你怎麼哩?”
鐵梅心姣好而略顯冷漠的臉上閃過一絲狠意之色﹐道﹕
“你怎麼可以這樣?”摸摸被捆的面頰﹐苦笑道﹕“梅心!咱
們雖未經父母之命﹐媒的之言﹐卻是兩心相印﹐終生不渝。古人
張敞曾說過﹕‘洞房之私有甚於畫眉者。’難道我們不如古人?
”鐵梅心推開他﹐道﹕“那一次只是因為雙方的湖塗而造成﹐在
成親之前﹐咱們不可以再有過火的動作﹐你記住了沒有?”有點
愣愣然地看了她一會﹐高凌宇道﹕“梅心﹐這要求雖然有點殘酷
﹐我想也是基於你的一份善意﹐我會記住。不過山居枯寂無聊﹐
只你我二人……”似無轉變余地﹐她道﹕“這要忍耐﹐你不能不
尊重我﹗”天亮後二人吃了干糧和水果﹐鐵梅心道﹕“凌宇﹐臟
衣服給我﹐我到溪邊去洗。”高凌宇暗暗搖頭﹐女人被古人與小
人並列為難養者﹐不能說沒有點道理。也說不一定﹐女人能被男
人百愛不厭之處﹐正是在此吧﹗
晚上﹐高凌宇在練武﹐她說要到溪中去洗澡﹐不可以偷看。
高凌字道﹕“梅心﹐你大可放心﹐我不會作那種無聊的事。
”鐵梅心道﹕“你們男人就是這樣﹐發誓有什麼用?”小溪穿林
而過﹐溪中還有魚﹐水清見底﹐水草浮沉﹐在此隱居﹐也是個相
當不錯的地方﹐溪水很涼﹐她有點發抖。
高凌宇在洞中邊想邊練﹐他總覺得到了某種限度﹐要進一步
突破就很難了。而對方也就是“漁幫”﹐也在研擬各派武功﹐誰
能突破﹐誰就是最後的勝利者。
如不能勝過“漁幫”﹐五大門派之中的掌門人就無法救出來
﹐就在這時﹐他忽然聽到驚呼救命的聲音。
高凌宇竄出洞外﹐循聲奔去。正是小溪的下游﹐自林梢瀉卞
的微弱星光﹐隱約可見鐵梅心浮在水面上﹐順著溪水流向下游。
看樣子似乎已昏死過去﹐或者已經死了。高凌字一躍入水﹐
水深齊腰﹐把她抱了起來這才發現她是赤裸的。
抱著個白羊脂玉﹐高凌宇倒無非非之想﹐而是耽心她是否有
救。一摸心口處﹐似乎有脈搏﹐這才放了心﹐到岸上去找她的衣
服﹐卻末找到。
就在這時她忽然醒來﹐一看自己赤著﹐“啪”地一聲﹐又是
一個耳光。道﹕“快放下我﹐你是個色狼……你不是好人……”
高凌宇被打迷糊了﹐一個女人把與生俱來的貞操都交給了一個男
人﹐用得著這樣小題大作嗎?這不是矯枉過正嗎?一負氣﹐他把她
放下來﹐道﹕“梅心﹐我真不明白﹐你把與生俱來的都交給我了
﹐為什麼又在這些小節骨眼上斤斤計較呢?我真不懂。”鐵梅心
在一棵樹叉中找到她的衣服穿著﹐道﹕“你不懂就算了﹗反正我
們女人總是吃虧﹐在沒有成親以前﹐甜頭被你們嘗多了﹐還不是
我們女人倒媚?”這論調有點強詞奪理﹐卻也不便駁斥。道﹕“
梅心﹐你剛才呼救是為了什麼?”余悸猶在地﹐她道﹕“一條杯
口粗的黑色水蛇﹐在我身邊游了過去。”高凌宇道﹕“會不會是
一條魚﹐這溪中可能有饅魚或鱔魚之類……”冷冷一笑﹐她道﹕
“這溪中可能有饅魚或鱔魚嗎?”攤攤手﹐高凌宇道﹕“的確沒
有﹐那一定是水蛇了!以後洗澡最好是白天來洗﹐可以老遠就看
清楚﹐被毒蛇咬到可就麻煩了。”鐵梅心道﹕“白天來洗﹐你要
是偷看就方便了。”無奈地攤攤手﹐高凌宇道﹕“這是什麼話?
你為什麼到現在還不信任我?我們都已經那個了!固然你的服體百
看不厭﹐但我來此旨在研習武功﹐也不許可我心有旁騖呀﹗”鐵
梅心穿好了衣服﹐徑自回洞去了。
熾天使書城
第十三章
有過繾綣纏綿﹐而又是遠離塵囂﹐兩個年輕人親熱一下又有
何妨?但她不許他碰她﹐他現在才看出她是個很怪的女人。
研擬的武功進境非常緩慢﹐甚至他以為沒有進境。
深夜在洞外隱秘之處練功回來﹐發現她的睡姿十分惹火﹐這
不是“慢藏誨盜”嗎?為什麼不檢點一下呢?他躺下來剛剛要睡﹐
她忽然尖叫起來。高凌宇一躍而起﹐卻發現她坐了起來﹐並沒有
發生什麼事。
高凌宇道﹕“又怎麼哩?”雙手抱肩﹐鐵梅心道﹕“我……
我作了個噩夢……一個色狼侵犯我……”高凌宇躺下來﹐晒然道
﹕“那色狼是誰呀?認識嗎?”低頭想了一下﹐鐵梅心道﹕“奇怪
﹗好像是你呀﹗”心頭一煩就懶得理她了﹐當初不該告訴她要在
此研究武功﹐應該設法甩掉她﹐待研好了之後﹐再去找她。躺了
很久﹐剛剛蒙龍欲睡﹐她忽然又大聲咳嗽起來。高凌宇坐起來﹐
道﹕“怎麼樣?受了風寒吧?”她捏著喉頭﹐道﹕“只感覺嗓子很
癢﹐忍不住要咳。”高凌宇道﹕“可惜我沒有治咳嗽的藥物﹐□!
我的覺就沒法睡了﹗我真不明白﹐為什麼你就不能體諒我的苦哀
。”鐵梅心冷冷地道﹕“怎麼?是不是嫌我累贅了?我說男人喜新
厭舊﹐寡情重欲﹐你還不服氣哩!我才咳嗽了幾聲﹐你就煩了﹗
要是成了親﹐朝夕相對。豈不更厭更煩了?”連連搖頭﹐高凌宇
道﹕“梅心﹐不要報怨了!我們都需要休息哩﹗”她大聲道﹕“
我又沒有掀開你的眼皮﹐不許你睡。睡呀!放心﹐我盡量忍耐不
咳就是了﹗真是的﹐連咳嗽都不行。”高凌宇心想﹐絕未想到她
是這樣的女人﹐了解一個人真難﹐為了救人必須珍惜這段時間﹐
和她在一起﹐又不能定下心研究﹐要是不告而別﹐又怕她遇上歹
人……
最後當然還是忍下了。
每當他在用心靜坐或演練武功時﹐她總會有事﹐今天他在洞
中跌坐﹐她在洞外哼哼﹐而且聲音越來越大。他真後悔﹐惹火上
身﹐耽誤了大事。他沖出洞外厲聲道﹕“你又有什麼毛病啦?這
不是整人嗎?”鐵梅心倚在大樹上﹐一手撫著肚子﹐道﹕“我的
肚子痛……你要是嫌我……你……你就離開這兒到別處去研究吧2
我……我高攀不上……”甩甩頭﹐高凌宇道﹕“我要是有那意思
﹐也不須你來教我﹐早就走了。你到底是怎麼回事?你過去沒有
這麼多的毛病呀?簡直是折騰人嘛!”鐵梅心的樣子很痛苦﹐道﹕
“肚子痛。”高凌宇道﹕“肚子痛八成是腸胃不好﹐我這兒有藥
。”他正要回洞取藥﹐鐵梅心道﹕“你不必出饅主意﹐我……
我只是那……那個毛病……不能亂吃藥……哎喲……我快死
了……”高凌宇額上見汗﹐道﹕“那個毛病?是什麼毛病呀?”鐵
梅心哼哼著﹐道﹕“是……是經痛……”嘆了口氣﹐高凌宇道﹕
“這種藥我可沒有﹐那怎麼辦呢?”鐵梅心道﹕“要吃藥……不
吃就不會好……四十里外的小鎮上有藥舖子……可是我一個人不
能去……萬一在路上遇見淫徒怎麼辦?”長嘆一聲﹐高凌宇道﹕
“好吧﹗我陪你去抓藥。唉……
女人……”她走了不遠﹐似要支持不住﹐道﹕“我……我痛
得厲害……我走不動了……”高凌宇蹲下來﹐道﹕“我來背你吧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她又光火了﹐大聲道﹕“你是不是有
‘濕手插在面缸里’的感受?好﹕你走吧﹕一切我都能自理……
不敢勞駕你了……再說讓你背著﹐被人看到﹐還以為我是偷人養
漢的女人啦﹗”氣得大力撥手﹐發出一陣“格巴”聲﹐高凌宇忿
然道﹕
“請你告訴我好不好?我到底應該怎麼作?怎麼作才能使你滿
意?也好有所遵循﹐不至於再使你光火生氣了。”她淌著淚﹐似
乎受了很大的委屈﹐高凌宇以為﹐她是女人﹐又何必和她一般見
識?又蹲了下來﹐道﹕“走吧﹗我來背你﹐到了有人的地方你再
下來。”她的淚眼倏張﹐悲聲道﹕“怎麼?你背著我這個女人嫌
丟人現眼﹐到了有人的地方還要下來﹐以免指指點點﹐往你臉上
抹灰嗎?我早就知道﹐你沒有什麼誠意﹐不過是一時沖動需要﹐
也只有我這種單純的女人才會把心掏給你高凌宇急怒交集﹐一頭
大汗﹐道﹕“你到底是去不去?我可沒有閒工夫和你磨菇﹐這辰
光我為你已經虛擲了不少的時間﹐這樣下去……”結果她還是要
他背著出了原始森林﹐道﹕“凌字﹐你累不累?”他簡直不想回
答﹐看在她有病份上﹐道﹕“我是苦命人﹐累一點也只好將就了
……”鐵梅心道﹕“凌宇﹐我要是語言上有過火之處﹐請不要生
氣﹐我只是一想起那件事心里就煩﹐一煩就要發脾氣。”冷冷地
﹐高凌宇道﹕“不知是什麼驚天地泣鬼神的大事﹐會使你如此心
煩?”在他的肩上擂了一粉拳﹐而且清了一下鼻涕﹐手指在他的
衣服上揩干淨﹐道﹕“不就是那件事嗎?萬一有了怎麼辦?要是親
人朋友和鄰居知道我未婚而有了孕﹐哼﹗每人吐口唾沫﹐也能把
我淹死呀﹗”說的也是﹐男人在一度風流之後﹐只留下了甜蜜的
回憶﹐而女人所留下來的就不只這些。萬一有了﹐作了未婚母親
﹐那可真叫人扼腕……
想到這兒﹐心也就軟了下來﹐道﹕“梅心﹐我希望不會那麼
巧﹐一箭就中的……”鐵梅心道﹕“我也是這麼想呀!可是巴望
不發生的事﹐可不會盡如人意﹐凌字哥﹐你要是我﹐你怎麼辦呢?
你說呀﹗”高凌宇道﹕“梅心﹐我想也許不會那麼糟﹐萬一不幸
發生了﹐反正今生我是非你不娶﹐你也是非我不嫁﹐找個地方把
孩子生下來﹐然後再設法征得你長輩的同意……”鐵梅心道﹕“
我的長輩恐怕不會同意的。”高凌宇不想再說什麼了﹐卻不能不
想﹐既知如此﹐當初何必主動……。當然﹐這也不能全埋怨她﹐
青春年少﹐兩情繾綣﹐哪會管什麼後果問題?到了小鎮上她說還
痛﹐不能下來走﹐他只得背著﹐引得路人駐足觀看﹐有的女人甚
至暗罵這對男女沒正經﹐不要臉。
由於女的長得好看﹐男的也頗英挺﹐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小
孩子跟在後面﹐有的還在嗆呼著﹕“都來看哩!……
都來看哩!……”高凌宇直冒汗﹐他這輩子可沒遭遇這種尷
尬的事。終於找到了這小鎮上唯一的一家藥舖﹐把她放在櫃台前
的長凳上﹐門口己擠滿了人。
高凌宇擦擦汗﹐對櫃台內的掌櫃的道﹕“掌櫃的﹐坐堂的先
生不在家?”一般藥房往往為了病人方便﹐請一位坐堂先生﹐也
就是一位中醫坐在櫃台外待命﹐有病人上門且須請教醫生的﹐就
是坐堂先生的生意上門了。
掌櫃的道﹕“本舖沒有坐堂先生﹐五里外大鎮上有一位名醫
。”高凌宇低聲道﹕“掌櫃的﹐其實我這個……”實在無法稱呼
﹐幸虧一邊的鐵梅心向他眨眨眼﹐他立即會意道﹕“在下這個堂
客有個老毛病……經痛……”世故地笑笑﹐掌櫃的道﹕“這方子
有現成的﹐如果確是這毛病﹐保証一劑藥就會好的﹐……我說這
位小哥﹐要不要抓一劑試試看?”高凌宇道﹕“那就一切仰仗了
﹗”抓好了藥付了帳﹐高凌宇低聲道﹕“梅心﹐如果你能支持得
住﹐還是自己走好些﹐免得一些鄉愚像看耍猴子似的哪知她臉一
寒﹐大聲道﹕“怎麼?能把我背來﹐就不能背回去嗎?既然知道那
都是一些未見過世面的鄉愚﹐又何必在乎他們的譏笑?”沒辦法
﹐他也不願在此和她爭執﹐只好再背起來﹐走出藥舖子﹐向鎮外
急走。
哪知鐵梅心又道﹕“凌宇﹐既然到鎮上來了﹐何不在這兒吃
頓飯?一天到晚啃干糧﹐可真受夠了﹐找家像樣的館子好嗎?”他
是被她攪昏了頭﹐才沒有想到這一點﹐其實他也該好好地吃一頓
了。因而﹐他立刻嗅到了菜香和酒香哩﹐因為不遠處就有一家客
棧兼營飲食呢﹗
進入客棧前廳放下她﹐門外又擠滿了看熱鬧的人﹐伙計立刻
上來招呼﹐她也不客氣﹐叫了五六樣菜﹐還有名酒。
這光景高凌宇才注意到﹐她根本不橡是有病的樣子﹐卻也懶
得問她﹐只覺得她是個很難捉摸的女人。
兩人叫了三壺酒﹐她喝了足有兩壺﹐看來還沒有過癮﹐若非
高凌宇適可而止﹐沒有再叫﹐她一定奉陪到底。
吃完之後﹐高凌宇付了帳﹐道﹕“梅心﹐我看你不像是很痛
的樣子﹐還是自己走吧!我倒不怕累﹐而是讓人家看笑話不大方
便……”鐵梅心道﹕“我只是強自忍耐﹐不願顯示我很痛苦罷了
﹗
怎麼﹐你似乎以為我在裝病﹐可真是笑話呀﹗”高凌宇攤攤
手道﹕“我可沒有那意思﹐既然不能走﹐就再背回去吧﹗”鐵梅
心道﹕“凌宇﹐這藥要煎才能服用是不是?山洞中可沒有煎藥的
罐子﹐我看不如在這兒住一夜﹐可以叫客棧給我們買個藥罐子﹐
明天順便帶回去。”高凌宇沒有理由駁她﹐也就落了店﹐找了個
上房﹐小二忙活著為鐵梅心弄了三盆洗臉水﹐才梳洗完畢﹐當她
把最後一盆洗臉水潑出門外時﹐正好有個人經過甫路﹐被潑了一
身。
這人扯著嗓門猛吆呼道﹕“他奶奶的﹗是哪個鳥人亂潑臟水
﹐弄了俺一身?”鐵梅心一聽這個人滿口臟話﹐探出頭來一看﹐
似曾相識﹐道﹕“誰叫你沒把眼珠子帶出來活該﹗”這小子八字
眉一挑﹐細眼怒睜﹐道﹕“兇什麼﹐臭娘們﹗
是什麼人為你撐腰啊?是不是以為你自己長得癢眼﹐價碼標
准很高﹐奇貨可居?呸﹗大爺走南闖北﹐老的少的、胖的瘦的、
黑的白的﹐像木頭一樣的﹐活蹦亂跳﹐滿床飛的﹐什麼樣的沒見
過?他奶奶個熊!金陵秦淮河上的小金翠可比你長得好看多哩﹗爺
們只不過用十兩金子﹐就睡了她三天三夜哩﹗”一個人出現在鐵
梅心身後﹐門外的人訥訥道﹕“高大哥﹐你……你也在這兒?這
……這可真是想不到的事﹐想必這個粉頭是你剛叫的……像這個
兔子不拉屎的小鎮上……居然有這麼順眼的貨色……”高凌宇苦
笑著揮手阻止了他的話﹐道﹕“李乾兄﹐這是在下的女友﹐不是
……”李乾一愣﹐連連打恭道﹕“你看我這個人有多混﹗他奶奶
的﹗我還以為你臨時叫了個半掩門﹐賣的哩﹗”鐵梅心火氣可大
了﹐竄出來說要摑他﹐李乾和他的師兄差不多﹐水中功夫可以說
天下少有﹐離開水就不怎麼在行了。他被逼得手忙腳亂﹐窘態畢
現﹐嚷嚷道﹕“高兄……
高兄……快幫個忙﹐俺這人說話沒分寸﹐可不是有意開她的
胃哩﹗”高凌宇道﹕“梅心﹐這不是外人﹐他是‘漁鷹’江振祿
老哥哥的師弟李乾﹐心直口快﹐不尚虛偽﹐這只是一次誤會。
鐵梅心怒道﹕“管他是誰的師弟﹐這家伙粗卑下流﹐滿口噴
糞﹐大概是他的爹娘死得早﹐沒有人教訓他﹐我是他的姑媽﹐我
不教訓他誰教訓他……”“啪”的一掌﹐李乾挨了個耳光﹐正要
再跺他一腳讓他躺下﹐高凌宇當中一站﹐把她的腿撥開了。道﹕
“梅心﹐算了﹗你胡亂潑水弄了人家一身﹐其錯在先﹐也不能苛
責人家口出不遜﹐要是說聲‘對不起’﹐不就沒事了?”好歹擺
平﹐高凌宇道﹕“李兄﹐振祿兄現在何處?沒有和你在一起嗎?”
摸模面頰﹐李乾道﹕“高兄﹐家師兄叫俺來找你﹐有事相告﹐在
下住在西偏院中﹐高兄有空請過來一下﹐再談如何……”這工夫
鐵梅心已入屋﹐李乾向他作了個手勢﹐高凌宇道﹕“小弟現在無
事﹐這就過去一趟。”鐵梅心在屋中道﹕“你和那個下流胚子磨
菇什麼?忘了我們還沒有吃飯嗎?你是怎麼回事兒﹐連好人和壞人
都分不清?”高凌宇道﹕“我這就叫小二把飯菜送來﹐我去去就
來。”他和李乾先到前廳叫了飯菜﹐正要回屋﹐李乾示意﹐二人
上了街﹐順著大街向鎮外走去。
李乾道﹕“高兄﹐家師兄說﹐有些事很邪門﹐他說你身邊的
女人要提防些﹐她的來歷很難說﹐師兄還沒有弄清楚。”淡然一
笑﹐道﹕“江大哥既然還沒有弄清楚﹐怎麼說她的來歷……”李
乾搔搔頭皮﹐道﹕“俺師兄可不像俺有什麼說什麼﹐他說這女人
好像有兩個﹐他奶奶的!俺問他怎麼會有兩個﹐他也說不出來。
”拍拍李乾的肩胛﹐道﹕“李兄﹐江兄這份善意我會放在心上﹐
李兄是否還有別的事見告?”李乾道﹕“當然有……”四下看看
﹐這工夫已到了鎮郊﹐續道﹕“高兄﹐家師兄說﹐四大門派掌門
人在‘漁幫’手中限期到十月底﹐過此時期他們就會自絕﹐一切
都遲了。”陡然一驚﹐高凌宇道﹕“‘漁幫’不是個邪惡幫派吧?
所謂自絕﹐想必是該幫殺人的借口﹐我不信四大門派掌門人會自
絕。”李乾正色道﹕“俺也不清楚﹐可是師兄說﹐那是因為四大
門派掌門人當初到‘漁幫’赴會﹐而被留下軟禁﹐據說有人會去
救他們﹐如救不出來﹐時限一到即自行了斷。”四大掌門人和高
牧群都有深交﹐高凌宇以為﹐救這四位長輩義不容辭。但是﹐對
昔年那件事卻又不以為然。也就是說﹐“漁幫”下一代之報復行
為也無可厚非。
高凌宇道﹕“十月底時限距今只有一個月左右﹐‘漁幫’的
總巢穴在何處﹐還不知道。再說我的武功還沒有到達自以為有把
握的境界。”李乾道﹕“師兄說‘漁幫’的老巢在普陀山﹐也就
是在浙東海外。但師兄說高大哥的武功未圓熟之前﹐切勿前去涉
險﹐以免誤了大事﹐因為目前有能力也肯為四大門派掌門人效力
的人﹐也只有高大哥你一個人了。我們師兄弟當然也算一份﹐可
惜他奶奶的我們師兄弟兩個不大中用。”高凌宇心事重重地道﹕
“李兄客氣了﹗以二位的高超水性來說﹐武林中恐怕再也找不出
第三位了。難能可貴的是這份不畏強權的勇氣和義氣。”李乾搔
搔頭皮﹐道﹕“高大哥﹐師兄說﹕‘功名一時﹐氣節……氣節…
…’。”一時競想不出下文來﹐急得臉紅脖子粗﹐看來十分有趣
。
高凌宇道﹕“是不是‘功名一時﹐氣節千秋’?”大力拍著
後頸﹐李乾道﹕“他奶奶的﹐俺這個鳥頭里裝了些什麼東西﹗對
對。就是這兩句話﹐師兄說﹐作人一定要有氣節﹐沒有氣節的人
﹐就像沒有舵的船一樣﹐隨時都會翻哩﹗至少是不能到達目的地
的。”激賞地點點頭﹐高凌宇道﹕“李兄﹐這話真是至理名言﹐
為人處世若無氣節作支柱﹐什麼都談不上了。也就是所謂﹕
‘不能養德﹐終歸未節’。”李乾道﹕“高兄﹐你研究的武
功如何?”長長的吁口氣﹐高凌宇道﹕“本來大有進境﹐獲益不
淺﹐可惜有她在一邊干擾﹐這幾天來簡直就談不上進境﹐浪擲了
光陰。”小眼怒睜﹐八字眉又挑了起來﹐李乾道﹕“高兄﹐既然
你對這個女人也摸不透底細﹐何不把她甩了﹗找個清靜的地方苦
研一個月﹐還來得及呀!”自嘲地苦笑著﹐高凌宇道﹕“李兄﹐
世上有些事真叫人無可奈何……”茫然不解地﹐李乾道﹕“高兄
﹐俺就不信憑你‘白骨斷腸刀’會在乎一個女人?他奶奶個熊﹐
’那可就是邪門哩2”高凌字道﹕“回告江大哥﹐我有苦哀﹐他
必會諒解﹐在這一個月當中﹐我會盡一切努力﹐使我的武功造詣
更上層樓。”二人分手後高凌宇返回客棧﹐發現鐵梅心都快吃完
了。
就算她很餓了吧﹐也該等他一會﹐這是作人的禮貌。她似乎
連這點起碼的禮貌也不顧了﹐甚至還冷冷地道﹕
“你到哪里去了?”高凌宇本想另叫個簡單的面食吃一下算
了﹐他實在不屑吃別人剩下的“接羅”。但為了節儉也只好遷就
了﹐道﹕
“我到哪里去﹐還要向你告假報備不成?”筷子一摔﹐杯盤
亂響﹐她大聲道﹕“怎麼?看你這副神氣﹐我真像是你花錢叫來
的半掩門似的﹐高興怎麼擺弄就怎麼擺弄﹐是不是?”冷冷一笑
﹐高凌宇道﹕“你的作風如何﹐該有自知之明﹐依我看﹐你有病
是假的﹐只是不慣山居的清苦生活﹐想到鎮上來好好吃幾頓﹐舒
坦一下罷了﹗”她大聲道﹕“就算這樣﹐也沒有什麼不對吧?”
冷靜嚴肅地﹐高凌字道﹕“在你來說﹐的確不必在山野中過野人
生活﹐你可以回家﹐或者住在這客棧中﹐待我事畢再來接你。”
她望著他﹐道﹕“不是想甩我?”“要甩你早就甩了﹐用不著拖
到如今。”她大聲道﹕“別作夢哩!要甩我可沒有那麼容易。如
果不信這份邪﹐我就到處宣揚說你是色中餓鬼﹐始亂終棄。使你
在武林中﹐永遠抬不起頭來。”暗暗咬牙﹐高凌宇卻沒有說什麼
﹐自作孽不可活﹐自己的眼睛沒有開光﹐當初居然沒有仔細看清
她。
這又能怪誰呢?鐵梅心淡然道﹕“好吧!我在這兒等你﹐要多
久才能來找?”不假思索地道﹕“一月左右。”於是他一個人又
回到山野中﹐無人干擾﹐無牽無掛﹐很快地就定下心來。但是﹐
才不過五六天之後的深夜﹐高凌宇豁然開朗﹐正在研練新招﹐忽
聞溪的下游隱隱傳來了談話聲。
他以為必是錯覺﹐或者夜梟悲或狐鼬的聲音﹐停下來聽了一
下﹐的確是人聲﹐不禁大奇。
原來是個女人在溪中洗澡﹐黑暗的莽林﹐孱孱溪流中﹐有個
紅中透白﹐白里泛紅的服體﹐她對岸上的人道﹕“凌宇﹐我就知
道你會來窺浴的﹐也罷﹗這也不能全怪你﹐男女之間就是這麼回
事兒……”哪知溪邊的人影冷蔑地道﹕“你把自己估高了!你的
狐媚下流手段沒有什麼用處﹐人家是君子﹐不是饑不擇食的色狼
﹐你枉費心機了。”溪中的女人切齒道﹕“你才是個色狼﹐你…
…你是什麼人?”岸上的男人道﹕“我是‘漁竿’﹐你連我的口
音都聽不出來了﹗可見你是個花心女人﹐貞操蕩然﹐只可惜送上
門的豬頭﹐人家都沒有胃口。”溪中的女人﹐當然又是鐵梅心﹐
道﹕“‘漁竿’……你別誤會﹐我只是想為本幫作點事﹐消洱未
來的危機﹐不是你想像中﹐那麼臟的女人。”“呸”地一聲吐了
一口唾沫﹐道﹕“人心隔肚皮﹐誰知道你在想什麼?”鐵梅心道
﹕“我是真的在為本幫做事﹐卻又出力不討好。”“漁竿”冷笑
道﹕“你就算真有此意﹐也大錯特錯了﹗
‘漁翁’許下諾言﹐在十月底以前﹐給他機會讓他苦練鑽研
﹐然後再予他自衛的機會﹐而你卻剝奪了他將近一半的大好時光
﹐你以為‘漁翁’會感激你?”鐵梅心訥訥的道﹕“‘漁竿’﹐
不管怎麼樣﹐我是一番好意。這麼說來﹐‘漁翁’是有恃無恐﹐
不在乎他苦研武學下”“漁竿”冷哼一聲﹐道﹕“如果我不是顧
慮‘漁翁’的禁令﹐早就找他決一死戰了﹐還會讓他在此過清閒
日子?”說完﹐身影向林中疾射而去。
鐵梅心叫著﹕“‘漁竿’……等等我……等等我嘛……”她
匆匆出溪穿上衣衫﹐跟蹤而去。
這一陣對白﹐高凌宇聽到了十之八九。
女的﹐當然聽出是鐵梅心的口音﹐她明明說要在鎮上客棧內
等他﹐卻偷偷來此洗澡﹐諒必要施展蠱惑手段﹐干擾他的苦研﹐
或者偷窺他的新研武功。
至於那個被稱為“漁竿”的人﹐由於相距太遠﹐聞聲而不見
其人﹐但那聲音很熟﹐他覺得很像韋天爵的口音。
鐵梅心洗澡之處在下游很遠處﹐加之又是逆風﹐她以為高凌
宇正在苦練﹐絕不會出洞更不會聽到或看到﹐事實上她不但要來
干擾他﹐使他無法專心研練﹐也想窺伺他研成的奇學。但她絕未
想到“漁翁”特准高凌宇苦練苦研﹐而“漁竿”也會謹遵此一令
渝﹐不可有所擅越。
韋天爵明明是閹黨中負責滅口的人﹐又怎麼會是“漁幫”中
僅次於“漁翁’的人物“漁竿”呢?可是這個世界本就有太多難
以逆料的事。在傷心渡那一場混戰﹐事前也沒有幾個人知道會有
那種結局吧!最使高凌宇想不通的﹐鐵梅心已和他有肌膚之親﹐
一個女人真能為了上面交待的任務而付出一切﹐或者﹐像江振祿
所懷疑的﹐有兩個鐵梅心嗎?世上哪有這麼酷肖的人?除非是孿生
姊妹。
那麼﹐和高凌宇一度春風的是這個“漁幫”中的﹐抑是閹黨
頭頭鐵冠英的女兒?依他猜測﹐是鐵冠英的之女那個成份大些。
莫非閹黨和“漁幫”暗通聲氣?或者閹黨的人在“漁幫”中
臥底插旗?一月時間不能全消磨在此﹐還要留出六七天時間﹐以
便前往“漁幫”浙東海外普陀山所在地。據普陀山志記載﹕
五代朱桑時﹐有慧鍔大師﹐由五台攜銅觀音像欲歸東京﹐至
此舟膠不發﹐始行開山。
在這二十余天內﹐他的成就非凡﹐要不是鐵梅心干擾﹐成就
更大。他是和“漁鷹”師兄弟一道來的。
普陀山全山有三百八十寺﹐以觀音大士靈跡最為僧眾所樂道
。這兒怪石靈岩多不勝計﹐而古洞最著名者有四﹐那就是梵音洞
、古佛洞、潮音洞及觀音洞。
午時正﹐高、江等到達法雨寺附近﹐在一片紫竹林旁的平坦
地處﹐已有數十人在等候。
這等於是一次論劍大會﹐只不過來者幾乎全是四大門派中人
﹐其他武林人物極少﹐即使有也是在道義上來此聲援四大門派的
。
不像論劍大會﹐凡是武林中人﹐不計身份﹐不論武功高低強
弱﹐都趨之若鷙﹐以償平生之願。
在這塊平坦之地的兩邊都是大海﹐驚濤拍岸﹐如萬馬奔騰。
其中有一面是絕崖﹐不下三五十丈。只有一邊有小徑相通﹐地勢
險峻。
靠近海邊那邊有些粗陋的坐位及桌子﹐置有茶點﹐在坐者有
華山派掌門人青萍居士、點蒼派掌門人“大力神”雍和、昆侖派
掌門“千手華陀”羅光及終南派掌門“不歸先生”劉吱。
看樣子人是好端端地﹐未受到暗算或虐待﹐有些“漁幫”的
人在照料著﹐其余的人大多為四大門派的門人。
另外有兩個人十分惹眼﹐一是“大漠之狐”毛炎山和四川唐
門唐繼耀﹐高凌宇上前和四大門派門人見禮。“漁鷹”江振祿也
算是一號人物﹐和四大門派都有來往﹐尤其是點蒼派的“大力神
”雍和﹐他上前低聲說了高凌宇的一切。
四位掌門人當然很感激﹐也不免耽心﹐這位故友的後人﹐身
手到底如何。他們深知“漁翁”的身手﹐如果不成﹐今天就是他
們自絕之期了。
此刻高凌宇坐在終南“不歸先生”身邊﹐因為在高牧群生前
﹐此人與高牧群交情最厚﹐高凌宇也見過好多次。
放低了聲音﹐高凌宇道﹕“劉前輩﹐昔年幾位前輩到底和‘
漁幫’有什麼過節?這‘漁幫’又怎能使武技凌駕數大門派之上?
”長長地吁了口氣﹐不歸先生無限感慨道﹕“人的一生中﹐往往
在逆境中反而能平安渡過﹐卻在順境中出了紕漏。人在有權勢時
﹐時時想以武力去制服別人﹐卻很少有人會想到自己也有時乖運
的時候﹐而且貪婪之念與日俱增﹐正是猛獸易伏﹐人心難降﹔溪
壑易填﹐人心難滿……”淒然長嘆﹐續道﹕“昔年有個黑道人物
宮奇﹐因在洛陽青樓中被一妓女所騙﹐損失黃金數十兩﹐他帶走
該妓女作為補償﹐正好被我們五大門派掌門人碰上了……”高凌
宇暗暗一嘆﹐有時人的行為是會誇大而失去理性的﹐因而就會掩
過自己的缺點﹐誇大別人的缺點。而愈是強調別人的缺點﹐似乎
就愈能提高自己的身份﹐或減少自己的缺點了。
世上的人﹐誰敢說不犯這種毛病呢?“不歸先生”道﹕“當
時不知道是誰問那妓女﹐她哭哭啼啼地說是宮奇劫持了她﹐至於
金子﹐只是嫖客和妓女之間的交易﹐不能算是詐欺。於是有人提
議除去那個武林敗類﹐在那情況下﹐很少會有人反對的。就在要
動手時﹐宮奇為了保命﹐拿出了他剛得自南海島的一部奇書。願
以該秘籍換取殘生﹐就這樣他才得以苟活。哪知他拿出的秘籍只
是一套書的八本之五﹐他本人比五大門派多了三本。加之他研習
了奇學之後﹐又派出門人到各派去臥底偷藝﹐武功在五年之內突
飛猛進﹐已是無人能敵﹐他的後代不忘先人的奇恥大辱﹐劫持了
四大門派掌門人﹐限時三月﹐派一高手來此較技﹐如有人能勝‘
漁翁’一招半式﹐我等四人即可離去。反之﹐即要當眾自絕謝罪
﹐以多欺少的罪。”高凌宇知道自己的責任重大﹐當然也想到﹐
當年宮奇偷留下了三本秘籍﹐他所學的多出五大門派很多﹔加之
又到各派去偷其原有武學精英﹐等於摸清了五大門派的底細﹐所
以才敢大方地限時三月﹐讓五大門派的人來此較技救人。對方若
無百分之百的把握﹐哪會這麼仁慈爽利?就在這時﹐小徑那邊林
中傳來絲竹之聲﹐十余樂師引導兩乘轎子及十來個漢子向這邊走
來。
“不歸先生”道﹕“那轎中想必是‘漁幫’主人‘漁翁’了
﹐此人叫宮不屈﹐武功高絕﹐當初制住我等就是他親自動手的。
”轎子在四大門派座位對面場邊停下﹐樂聲一停﹐主轎中的人道
﹕“參與今日盛會的主客到了沒有?”“不歸先生”使個眼色﹐
高凌宇道﹕“高凌宇在此.這位可是‘漁幫’幫主嗎?”主轎中
的人道﹕“正是﹐弟兄們﹐為主客獻上茶點!”不久﹐高凌宇被
請上另外特設座位上﹐還上了茶點。
這工失“漁幫”幫主又道﹕“大會開始﹐‘漁竿’二號何在?
”“屬下在。”轎後閃出一人﹐三十左右﹐手持雁翅刀。來到現
場向四大門派這邊抱拳道﹕“哪位掌門人賜教?”高凌宇心想﹕
也未免太狂了吧!“漁竿”二號就能對付四大門派掌門人嗎?但想
想另一“漁竿”可能是韋天爵這件事﹐又不能輕視這“漁竿”二
號了。
青萍居士應聲而出﹐道﹕“在下接你幾招……”長劍才出鞘
﹐這“漁竿”二號閃電砍出十來刀﹐看來平實無奇﹐但十分管用
﹐青萍居士似有點措手不及﹐守多於攻的態勢。才不過三四十招
﹐高凌宇已經有數﹐人家派出這“漁竿”二號﹐已有把握打贏這
一場了。
果然﹐未出一百招﹐青萍居士的長衫前面下罷被削斷五寸多
長﹐腿上還受了傷﹐不得不認輸退下。
第二個出場是點蒼派的掌門“大力神”雍和﹐他的銨鐵桿重
六十余斤﹐施展開虎虎生風﹐哪知“漁幫”卻派出了“浮標”一
號出場﹐似乎反而降了一級。
其實倒不一定是降級﹐而是人家派人出場﹐知人善任﹐這“
浮標”一號也是力大無窮﹐使用獨腳銅人﹐重八十三斤。
兩人的兵刃一接﹐“當”地一聲﹐雍和的桿被砸齊﹐虎口發
熱﹐知道人家早已摸清了他們四個的底細﹐也早已安排好了出場
的人選﹐十拿九穩。
雍和已是五旬的人﹐和一個三十歲的壯年人比臂力﹐兵刃本
身又輕了二十斤﹐自然吃虧。於是他不再硬接﹐想以數十年的實
戰經驗取勝﹐哪知技高一著壓死人﹐“漁幫”的技擊幾乎是四大
門派武技精華總和﹐有些奇妙招式﹐見所未見﹐加之臂力不足﹐
還要處處回避對方的獨腳銅人﹐苦撐了七十多招﹐被獨腳銅人乘
機震飛了鑌鐵杵。
兵刃出手﹐敗得更無話可說。今夜之戰﹐看來全看這最後兩
邊主腦人物的對決了。而四位掌門人的大限﹐就在他們的兩人的
對決中判定。
第三個出場的是昆侖派的“千手華陀”羅光﹐用劍﹐而“漁
幫”這邊出手的又是“漁竿”二號﹐可以看出﹐昆侖派的劍法有
其佳妙處及韌性﹐“漁竿”的奇招怪式層出不窮﹐也未能在百招
內取勝。
原因是羅光深諳“知退一步之法﹐加讓三分之功”的道理﹐
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今日之戰﹐兇多吉少﹐以“漁翁”的淵博﹐
高凌宇似乎和他的差距不僅是一點點﹐人在這種情況之下﹐反倒
能平心靜氣地面對一切了。
但在一百二十余招時﹐雁翅刀晶芒進射﹐金鐵交鳴﹐羅光的
劍勢稍緩﹐刀焰如水銀瀉地﹐無所不在﹐羅光本有“干手華陀”
的美譽﹐也未能搪過一百五十招﹐“唰唰”聲中﹐胸衣裂開﹐已
傷及皮肉。
“漁竿”二號勝了即不再進擊﹐反正這四大掌門人的命運不
一會就見分曉﹐實在不必假他們“漁幫”之手來殺死這四個人。
羅光神色木然地退下﹐“不歸先生”劉歧來到場中。
“漁翁”道﹕“‘漁竿’二號退下休息﹐左護法何在?”有
人應聲而出﹐道﹕“卑職接下終南派掌門人……”哪知此刻另一
人挺身而出﹐道﹕“請‘漁翁’收回成命﹐收拾終南掌門人﹐實
不必越級勞動左護法﹐有卑職‘漁竿’一號足可應付了……”“
漁翁”沉默考慮了一下﹐道﹕“這樣也好﹐左護法先退下﹐不過
本座有言在先﹐此番較技點到為止﹐不得侍技傷人或殺人……”
“漁竿”一號道﹕“卑職謹遵幫主令渝……”此人正是韋天爵﹐
竟在“漁幫”中干了一名“漁竿”一號﹐如以幫主、護法、“漁
竿”一、二號排列下去﹐他只是第三流人物。由此可見“漁幫”
實力之強﹐人才濟濟了。
劉岐用筆﹐面對手持巨劍的韋天爵﹐毫無懼色﹐這兩個剛接
上手實力相當﹐劍不避筆﹐筆也不怕劍﹐硬砸硬接﹐互不相讓。
巨劍長四尺余﹐光環綿密﹐造成“獵獵”的罡風﹐整個光體
直徑約一丈﹐上下浮沉升降﹐混猛無濤。魁星筆雖僅長三尺半﹐
卻重逾三十余斤﹐也算是重兵刃﹐“嗡嗡”呼嘯﹐幻起一團團、
一卷卷的烏金線球﹐與劍浪爭搶一席之地﹐互較短長。
四大門派掌門﹐的確不是等閒﹐尤其是“不歸先生”劉吱和
“干手華陀”羅光二人較為出色。但是﹐正如“漁翁”所預料的
﹐這都無法改變一個事實﹐劉岐支持了一百六十拍﹐發髻被挑散
﹐左臂被砍傷﹐退出場外。
四大掌門之戰已告結束﹐所以要他們出手而不由“漁翁”和
高凌宇二人提早對決﹐無非是想讓四大門派中人看看自己的掌門
和“漁幫”比起來﹐到底有多大差距?也好讓他們心服口服﹐自
然也有折辱之意。報仇的方式很多﹐在讓他們自絕之前先折辱一
番﹐等於利上加利。
高凌宇出而攙扶﹐劉岐沒有讓他攙扶﹐道﹕“高賢侄﹐老夫
不礙事﹐主要是看你的放手一博了﹗唉﹗老夫活了六十多歲﹐沒
想到有一天會由別人的決斗勝負來決定自己的命運!哈哈……”
這陣自嘲或悲忿的敞笑﹐使這場面上增添了不少的壯烈和絕望氣
氛。
高凌宇肅然道﹕“劉前輩﹐不知是哪位推薦晚輩當此重任?
晚輩固然義不容辭﹐卻自知技微藝薄﹐誠惶誠恐﹐勝了固好﹐萬
一……”這工夫羅光道﹕“這是我等四人會議後公推賢侄你出手
的﹐事實上放眼當今武林﹐技藝與品德都堪擔當此任者﹐非你莫
屬。昔年吾等五人未能以德銜才﹐因一時暖昧而侍才傷德﹐如今
思之﹐咎由自取﹐悔之已晚。賢侄明知此事出力而不討好﹐且萬
一力有未逮而可能造成終身遺憾﹐卻仍然不顧一切前來﹐這種德
在人先﹐利居人後的君子作風﹐老朽們感佩莫名﹐為了使賢侄自
管放手而戰﹐不必患得患失﹐老朽們鳴琴助之﹐以示心平氣和﹐
置生死於度外……”這工夫劉岐鼓掌三聲﹐“漁幫”小斯取來古
箏二架及古琴二架放在四人桌上﹐還各焚了一爐伽楠香。
“陽春白雪”奏起“漁翁”已自轎中走出。三十左右﹐比高
凌宇略長二三歲﹐身材適中﹐濃眉大眼﹐神色肅穆冷漠﹐自護法
手中接過了一柄古刀。
而後面那乘轎子里的人﹐僅撩開轎簾一角向外看了一下。高
凌宇此刻已無暇多看多想﹐不知轎中何人﹐江振祿和李乾卻相顧
一震﹐神色冷漠。李乾甚至差點罵出口﹐被江振祿止住。
“漁翁”宮不屈道﹕“高凌宇﹐你決定要一肩承擔他們四人
的生死﹐也豁上你自己的一命了?”漠然一笑﹐高凌字道﹕“宮
幫主﹐在下和四位掌門人之間的默契﹐剛才已由劉、羅二位前輩
當眾交待過﹐宮幫主不必贅述。”宮不屈淡然道﹕“高大俠既然
決心為朋友兩肋插刀﹐在下除了敬佩之外﹐也就沒什麼可說的了
。不過一件事在發生在前與發生之後﹐對自己與別人的影響是截
然不同的。”吁了口氣﹐喟然地﹐高凌宇道﹕“宮幫主說的也是
﹐設若易地而處﹐幫主又該如何?”一陣爽朗的敞笑﹐面色一肅
﹐道﹕“高大俠﹐就憑這幾句話﹐今日之戰如在下僥幸承讓﹐本
幫對高大俠也必將以貴賓相待﹐請賜招。”到此已不必再客套﹐
白骨斷腸刀濤天巨浪般地推出﹐在對方的古刀絞纏下﹐二十三刀
一氣呵成的刀海﹐立刻由驚濤駭浪而變為風平浪靜。
這固然不是高凌宇的拿手絕活﹐而且尚未密切配合“盤古旋
”絕學施出。然而﹐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旁觀者心弦一緊
﹐像是連呼吸都停止了。
高凌宇以背水一戰的心情﹐也心照不宣﹐如果四位掌門人非
自絕不可﹐他也不能獨活。古刀如天外飛來的精靈﹐似能無中生
有﹐看似在前﹐候忽在後﹐觀之在上﹐忽然自上盤攻到。翻身、
轉折、移位、變招﹐都是那麼怪異而不可思議。白骨斷腸刀如狂
□中的雪霧飛濺﹐冰屑狂進激射﹐“盤古旋”盡量搭配之下﹐也
有七刀在他的耳邊、腋下及肩頭掃過﹐兩片衣屑﹐在不到六十招
時已隨古刀勁浪飛出。
場內場外不下五七十人似已停止了呼吸﹐即使在“漁幫”這
邊﹐對幫主信心十足﹐此時此刻﹐也忘了這份信心。
三個轉折加上七次移位變招﹐宮不屈仍未能絕對化解這三七
二十一刀的危機﹐左腿褲管上一片布屑在刀芒中如敗葉飛出。幾
乎同時﹐白骨斷腸刀不按常理收招﹐變向及轉彎﹐詭異地斜切狂
掃宮不屈的左肋。
四大掌門除了五內懸吊﹐心弦緊崩之外﹐也不能不心服口服
﹐一代掌門﹐哪一樣堪與這些年輕人相提並論?宮不屈剛才多少
有點輕敵﹐在這干鈞一發﹐快如電光石火之下﹐一個“張飛騙馬
”加上奇特的“鐵板橋”﹐硬是逃過這鬼門關口的一刀﹐但宮不
屈也不免捏了一把冷汗。
這工夫“漁幫”中人才像是死而復活開始呼吸﹐四大掌門人
互視一眼﹐擦著手心及鼻尖上的冷汗。場中才剛過了百招﹐但由
剛才這驚險萬分的一幕看來﹐也許在兩百招之內會有決定性的變
化。這決定能立判四大掌門人的生死﹐到時候沒有一個會貪生怕
死﹐猶豫而不決。
生死之搏在眨眼間就能立見生死的速度下進行﹐一百五十招
之後﹐誰也看不出勝敗的端倪﹐一個是招式博雜詭奇﹐一個是時
出新招﹐搭配古怪的飄旋身法﹐往往能在頹勢化險為夷﹐或進而
威脅對方。
但在第兩百招時﹐高凌宇的發髻也被挑開﹐衣袖破碎﹐連右
腕上也被挑了一道血槽。宮不屈除了發髻及衣上被斬掉幾片布屑
外﹐並未再失手。
似乎勝負之聯兆已隱隱可見﹐四位掌門人雖不怕死﹐在這大
限辰光逐漸逼近之下﹐又怎能要求他們置之泰然?三百招將近時
﹐高凌宇感到對方加重了壓力﹐他內心很難過﹐自己一敗﹐即將
斷送四條人命﹐從此武林將會永久傳說這件大事﹐千百年而不掇
。
就在這時﹐宮不屈的刀罡凌厲無匹﹐獅子吼聲中﹐大翻身小
挪位﹐刃霧中洒出寒星萬點﹐夾雜著“嗤嗤”聲不斷。高凌宇也
在“盤古旋”的拯救下施出在莽林古洞中苦研的精粹一招。
兩人由分而合﹐再一合即分﹐各自躍退五步。
場內外除了潮聲﹐真正是萬筋無聲﹐落針可聞。端息聲顯示
他們的喉管不夠寬敞﹐汗水流濺滿面﹐於是場外傳來了驚呼。
宮不屈的左頰上有一道血痕﹐前胸上被挑破兩處﹐已見血漬
。但高凌宇的頸部接近嚥喉處有一道血痕﹐前胸重要部位被挑破
了七個洞﹐長衫上碎片在夜風中“噗噗”飄展。
淒然地一笑﹐高凌宇向宮不屈及四大掌門人抱拳道﹕
“在下鄭重聲明﹐技遜一籌﹐敗得心服……”這幾句話無異
宣布了四大掌門人的死刑﹐老實說﹐不論英雄豪傑﹐能勘破生死
者能有幾人?在這剎那﹐死亡的陰影閃過四位掌門人的臉上﹐劉
岐已領先站了起來﹐肅然道﹕“高少俠今日一戰﹐雖略遜半籌﹐
可謂雖敗猶榮﹐老朽等萬分折服﹐昔年的事﹐曲直是非﹐也不必
再作解釋﹐大丈夫一言既出﹐如白染皂﹐生死不足畏﹐只想在臨
去時說幾句話﹕處世讓一步為高﹐退一步海闊天空﹔待人寬一分
是福﹐利人實利己之根。尖酸苛薄﹐得理不讓﹐必為後世留下惡
果。我四人與‘漁幫’幫主約定如此﹐生其何歡﹐死其何懼﹐劉
某這就先走一步﹐以了結這段怨嫌……”說畢揮筆向天靈上猛砸
﹐在這四人中﹐因而可見此人言行如一﹐說了就作﹐絕不拖泥帶
水。
此時此刻乃是無可奈何之際﹐眼睜睜地要看著四位掌門人自
絕於當場﹐而最最難過的﹐應屬高凌宇了。但是在這時﹐突然有
人大喝一聲﹕“且慢﹗”聲音來得陡然﹐而劉岐死意已堅﹐這一
砸自然不會事先留有余力﹐聞言急忙全力撤勁收筆﹐卻仍然不能
全部收回﹐“叭”地一聲﹐皮破血出﹐流濺滿面﹐門下中人急忙
上前扶持。
有此意外變化﹐所有的人都目注大喝的人﹐原來“漁鷹”江
振祿站起抱拳作了個羅圈揖﹐道﹕“宮幫主﹐有件事江某心有不
平﹐必須弄清﹐試問幫主轎後那乘小轎之中是什麼人?可以當眾
見告嗎?”宮不屈回頭望去﹐冷冷一笑﹐道﹕“那是本幫中的一
位女眷﹐你是何人敢在緊要關頭攪局?”夷然不懼﹐江振祿道﹕
“今日之局面﹐誰也不敢攪局﹐如果沒有什麼不方便﹐區區‘漁
鷹’江振祿敢請這位女眷出轎一見?”這一手震住了所有的人﹐
連高凌字也莫名其妙﹐以為他不過是想拖延時間而已。
十分不悅而冷漠地一笑﹐宮不屈道﹕“有什麼特殊理由嗎?
”哪知“飛魚”李乾扯著嗓門道﹕“理由當然有。如果俺沒有看
走眼﹐不久前見過這位娘們﹐她還作過有損‘漁幫’幫譽之事﹐
只不過貴幫現在已經勝了﹐說起話來嗓大氣粗﹐他奶奶個熊﹗幫
主是否肯把她出來亮亮相﹐可就拿不准哩﹗”宮不屈當然瞧不起
這師兄弟二人﹐加之李乾口出不遜﹐滿口臟字兒﹐但要不叫轎中
人亮亮相﹐還真不能使在場中人釋疑﹐大昭於天下﹐立即向那小
轎道﹕“蓮花﹐出來﹗”哪知轎中有女聲道﹕“大哥﹐你是一幫
幫主﹐何必受人威脅﹐而且這和他們自絕根本無關﹐為了不至弱
了大哥的名頭﹐小妹絕不出轎。”宮不屈大喝一聲道﹕“給我出
來﹗”少停﹐轎簾輕撩﹐有個如花似玉的姑娘走了出來﹐高凌宇
臉色驟變﹐江振祿師兄弟立刻得理不讓人吼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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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漁幫”幫主轎後的便轎轎簾一撩﹐走出一位勁裝美艷少女
﹐高凌宇臉色陡變﹐江振祿師兄弟得理不讓人﹐大聲嘩叫嚷嚷﹐
李乾扯著破鑼嗓子道﹕“我說大幫主﹐這位姑娘是你的什麼人哪?
”冷厲地環視一匝﹐目光落在江振祿師兄弟身上﹐道﹕
“她是舍妹﹐這和你有什麼關系?”李乾大聲道﹕“這可熱
鬧哩﹕他奶奶個熊!幫主大方地要人來此較技對決﹐表現了快快
大度﹐以便沽名……沽名忘了詞﹐搔著頭皮望著師兄江振祿﹐江
振祿道﹕“是‘沽名釣譽’吧?”李乾道﹕“對對!是沽名釣譽﹐
背後卻來這一套二五眼﹐派他的妹子去勾引高大哥﹐使他在研究
武功時不得安寧﹐無法定下心來。三個月的時間有一半是白費了
力氣﹐這他奶奶的算什麼玩藝兒?充殼子﹐擺噱頭也不是這樣整
法呀!”冷漠地一晒﹐宮不屈道﹕“姓李的﹐你們今日在本幫大
會上咆哮搗亂﹐本座一再忍讓只是看在你們無知﹐不知天高地厚
。如果你不把話交待清楚﹐要想活著離開紫竹坪﹐嘿嘿……”拍
拍胸膛﹐李乾大聲道﹕“就是不說清楚了﹐你姓宮的能踩著俺的
肚子﹐把俺的老二拔下來當橫笛吹嗎?”此言一出有人大笑﹐也
有人嘩然議論﹐李乾在這場合上說這種話是太粗直了些。宮不屈
目光如刃﹐他身後的部下忍無可忍﹐正要出手教訓李乾﹐宮不屈
張臂一攔﹐道﹕
“姓李的﹐你今天口出不遜﹐事了之後﹐本座教訓於你。”
雙手叉腰﹐李乾向師兄眨眨眼道﹕“師兄﹐你聽到了沒有?人家
完全是長輩的口氣﹐要教訓咱們﹐就像是咱們沒爹沒娘沒有教養
的孩子一樣﹗”江振祿淡然一笑﹐道﹕“李乾﹐在這場合上最好
少出風頭。就算待會腳底揩油﹐逃過今天﹐武林只有這麼大﹐以
後遇上也是麻煩。”宮不屈道﹕“姓李的﹐先把話交待清楚﹐舍
妹犯了什麼過錯?有什麼把柄在你們手中?”“哧哧”一笑﹐李乾
搔搔頭皮﹐道﹕“我說宮幫主﹐在這麼多的武林同道面前﹐說出
這種狗皮倒灶的臭事﹐不要說幫主臉上掛不住﹐就連俺李乾也像
被人家在臉上踢了兩腳似的﹐奶奶的!這不妥吧﹗”漠然一笑﹐
宮不屈道﹕“不妨﹐本幫的事﹐沒有什麼不可以公開的。”江振
祿搖搖頭﹐李乾這才不再饒舌﹐江振祿道﹕“宮幫主﹐昔年令尊
和五大門派掌門人的恩怨﹐在下人微言輕不便多嘴﹐據說貴幫為
了報復昔年令尊被辱之仇﹐軟禁了四大門派的掌門人﹐要他們在
三月之內﹐派一位武功高強的人來此較技﹐如果勝了﹐前事一筆
勾銷﹐立放四位掌門人離去﹔如果不敵﹐四位掌門人立絕當場。
事情真象可是如此?”冷靜地點點頭﹐宮不屈道﹕“大致如此。
”喟然一嘆﹐江振祿又道﹕“宮幫主是否早知高少俠被推為較技
代表?且給他三月時限作為准備﹐苦練武技作為任重道遠的決斗?
”宮不屈道﹕“不錯。”嚷嚷著﹐李乾大聲道﹕“他奶奶的﹐這
不結了……”江振祿瞪他一眼﹐接道﹕“宮幫主﹐如果我出面証
明﹐令妹曾去糾纏高少俠﹐使他無法安心練武﹐大半時間虛擲﹐
以致造成今日些微的挫敗﹐你信不信?”目光寒凜逼人﹐轉身面
對宮蓮花道﹕“小妹﹐會有這種事嗎?”所有的目光全集中在宮
蓮花身上﹐在高凌宇來說﹐除了宮家的人﹐在座在場諸人﹐就沒
有人對宮蓮花更熟的人了。可是他無法確定這女郎到底是不是到
古洞中﹐冒充鐵梅心的女人。
或者她就是張培蘭﹐又以張培蘭的身份冒充鐵梅心。總之﹐
這姑娘必是鐵梅心或張培蘭二女之一應無疑問。宮蓮花一接觸到
宮不屈的目光﹐立刻就低下頭去﹐訥訥道﹕“是……是有麼回事
……”此言一出﹐眾人大嘩﹐宮不屈張臂按按手﹐道﹕“各位請
肅靜一下﹐本座也必定把此事弄個水落石出﹐向各位有個交待。
”場內外靜了下來﹐李乾又要嚷嚷﹐被江振祿止住了。
宮不屈冷峻地道﹕“說﹐─字不能漏﹐說出你這麼做的理由
。”不安地扭著指頭﹐宮蓮花微微抬頭看了韋天爵一眼﹐道﹕“
大哥﹐小妹這麼作﹐都是為了一個人﹐那個人就是大哥。”冰錐
似的目光卻落在“漁竿”一號身上﹐但韋天爵的態度甚為泰然﹐
宮不屈道﹕“為什麼要為我作這件事?你都為我作了些什麼事?”
在眾目睽睽之下﹐一個少女說出手足循私是需要勇氣的。她猶豫
良久﹐卻仍然勾著粉頸﹐道﹕“大哥﹐由於韋天爵表示過大哥和
高凌宇勢不兩立的事﹐小妹挺欣賞……他﹐所以希望干擾高凌宇
練功﹐使他藝業不能有進境﹐而敗於大哥。當然﹐小妹也知道﹐
韋天爵另有居心。”這話顯然臨時編的﹐旨在要韋天爵背黑鍋。
木然而冷漠地仰視天際﹐宮不屈道﹕“是什麼居心?”訥訥
地仍搭拉著脖子﹐道﹕“他表面上並未說恨高凌宇入骨﹐骨子里
他是的……”目注天際﹐兀立不動﹐宮不屈道﹕“‘漁竿’一號
﹐為什麼要仇視高凌宇?這總該有特殊理由吧?”韋天爵和蓮花交
換了一次眼色﹐蓮花正在斟酌對答之詞﹐那知李乾扯著破鑼嗓子
道﹕“宮幫主﹐她不說俺來說﹐這檔子事嘛﹐他奶奶的﹐沒不比
俺和師兄更清楚的了﹐令妹冒充鐵梅心﹐在傷心渡挑起火並……
”江振祿打斷了他的話﹐抱拳道﹕“宮幫主﹐這件事並不如家師
弟所說的那麼簡單﹐高少俠認識鐵冠英之女﹐而奇的是﹐令妹和
鐵女十分酷肖﹐簡直認不出誰是誰來?在下只知道令妹可能在傷
心渡那場火並中扮演了一個角色。另外﹐在下也親眼見到令妹冒
鐵梅心名去接近高少俠﹐百般干擾﹐以期使他無法鑽研……”冷
冷一笑﹐宮不屈道﹕“尊駕既然對此事如此清楚﹐而且又是高少
俠的朋友﹐當時為何不出面揭穿或制止?難道尊駕不知道一旦決
斗失敗﹐關系四大掌門人的命運嗎?”淡然一笑﹐江振祿和李乾
可不一樣﹐緊要關頭頗能沉著應付﹐道﹕“在下當然知道﹐可是
問題的症結宮幫主可能還沒有聽清楚﹐令妹是冒充鐵梅心的身份
﹐而鐵梅心又和高少俠私交甚好﹐在那情況下﹐又有第三者不便
出現的忌諱﹐在下怎可……”收回目光﹐頃注在江振祿的臉上﹐
宮不屈道﹕“是什麼忌諱?”江振祿搓著手為難地道﹕“宮幫主
﹐此話在此談甚不方便﹐可否私下談談?”真正是一成不變﹐面
不改色。宮不屈道﹕“尊駕不必介意﹐即使是最最見不得人的事
﹐本座也不在乎。正是所謂﹕
書有未曾經我讀﹐事無不可對人言。尊駕自管直說。”面色
一整﹐江振祿只好說了﹐道﹕“只舉一例好了2令妹在那練功的
原始森林小溪中洗澡﹐佯稱被水蛇嚇昏﹐全身赤裸﹐而被高大俠
所救﹐但高大俠真正作到了‘暗室不欺’的境界……”微瞇著冷
電似的眸子﹐望著宮蓮花﹐宮不屈道﹕“有這件事嗎?”宮蓮花
道﹕“大……大哥……這件事有點誇大。”江振祿續道﹕“宮幫
主﹐江某技薄藝淺﹐在武林中談不上地位﹐但認識我們師兄弟的
人﹐敢說沒有人說一句二五眼的話﹐令妹否認此事也在意料之中
。”踱了幾步﹐宮不屈冷然道﹕“江大俠可能找到了人証、物証
﹐証明舍妹確曾作過那種見不得人的事嗎?”稍一凝思﹐正要說
話﹐李乾道﹕“宮幫主﹐俺能找到証人。有一天你妹子詭稱肚子
痛﹐他奶奶的﹐就好像快要涼了蛋似的﹐一定要高大俠背她到三
四十里外的小鎮上去抓藥治療。反正高大俠遇上這娘們也就沒有
咒念哩﹐只好背著她入鎮。奶奶個熊﹐這可熱鬧哩﹐男女老幼﹐
大姑娘、小媳婦都出來圍觀﹐就像是爭著看賣膏藥耍猴子似的…
…”揮揮手﹐江振祿又阻止了李乾說下去﹐接道﹕“宮幫主﹐這
件事千真萬確﹐原來令妹是要到鎮上去好好吃幾頓﹐穩穩地睡一
覺的。因為在莽林古洞中既冷又餓﹐只能啃干糧、喝溪水。要找
這件事的見証人可以湊足三五百人之多。”冷冷一笑﹐宮不屈道
﹕“一個人有病而不能走路﹐要人背著﹐似應比照‘嫂溺援以手
’的權宜之計﹐這不該苛責吧?”點點頭﹐江振祿道﹕“那是自
然﹐在下不才﹐還不到於食古不化﹐充假道學﹐一頭撞到牆上不
知道轉彎吧?”漠然地﹐宮不屈道﹕“希望如此﹗”江振祿道﹕
“還有一件事在下要附帶說說﹐當二人到小鎮上抓了藥住進客棧
後﹐令妹喝的酒比高大俠還多﹐根本不像有病的樣子。這且不說
﹐要不是這位‘漁竿’一號把她自小溪中叫起﹐在下深信今日之
戰﹐高大俠會受更大的挫折。所以在下說句公道話﹐高大俠若未
受到干擾﹐苦研三個月﹐今日之戰在下敢說他會全勝﹐至少不會
落敗﹐盡管雙方相差得如此之微……”負手兀立的宮不屈﹐緩緩
轉身目注韋天爵﹐道﹕“‘漁竿’一號﹐本座早就懷疑你的身份
了﹐只是不知道你在本幫中潛伏的動機而已﹐現在﹐你可以交待
一下了吧?”韋天爵笑得自然而篤定﹐除非他問心無愧﹐反之﹐
那就表示他估量自己的斤兩﹐不至於敗給宮不屈手下﹐或者三五
百招之內不會現丑﹐道﹕“在下來此﹐是為了弄清一件事的。”
冷冷地背向韋天爵﹐宮不屈道﹕“是什麼事?”泰然地笑笑﹐始
終不以為身在絕地﹐他道﹕“幫主聽了這半天﹐應該聽出問題症
結所在﹐是由於兩位姑娘十分配肖﹐甚至連高凌字都弄不清……
”微微點頭﹐宮不屈道﹕“本座懂了﹗是要弄清兩個姑娘﹐來自
不同的家世﹐為何如此相像﹐是不是這樣?”韋天爵道﹕“正是
如此。”宮不屈走近幾步﹐道﹕“你暗中調查的結果如何?”眼
珠疾轉一陣﹐韋天爵道﹕“尚未弄清楚。”一陣陰霾陡然籠罩了
宮不屈的臉﹐冷峻地道﹕“韋天爵﹐你還負有其他任務﹐若不直
說﹐這兒可不是說來就來﹐愛去就去的地方吧?”這工夫江振祿
抱拳道﹕“宮幫主﹐據在下所知﹐他是閹黨的得力爪牙﹐在傷心
渡滅口行動之中唱的是壓軸戲韋天爵距宮不屈約五七步遠﹐突然
身子倒射﹐一掠就是七八丈以外﹐身子剛沾地﹐道﹕“如果姓韋
的不能來去自如﹐上面也不會派我來的……”在此同時﹐左右護
法已雙雙撲出。
“漁竿”一號的身份在護法之下﹐兩位護法去攔截﹐應該不
會被他跑了。但是﹐兩盞茶工夫之後﹐兩護法回來報告﹐說是韋
天爵自水中溜了﹐且向幫主請罪。
宮不屈揮揮手﹐道﹕“本座知道他會溜掉的﹐二位不必引咎
自責。”然後向高凌宇道﹕“高大俠﹐本座監督不嚴﹐以致使你
練功受擾﹐本座決定不計此次之勝敗﹐半年後仍在此地作一了斷
。四位掌門人的安全﹐至少在半年內無虞。如不介意﹐請到幫內
飲杯水酒。”高凌宇抱拳道﹕“宮幫主的磊落胸襟﹐高某心折不
已﹐在下還有很多俗事待辦﹐日後如有機緣必定叨擾。”說畢招
呼江、李師兄弟二人即要離去。
宮不屈道﹕“且慢﹗這位李大俠數次口出不遜﹐已犯了本幫
規律﹐應自摑謝罪﹐以維本幫幫規。”李乾大聲道﹕“笑話﹗俺
又不是你們這個鳥幫中的人﹐什麼他奶奶的幫規?俺才不吃這一
套啦……”冷冷一笑﹐宮不屈負手踱向李乾﹐道﹕“本座如不能
叫你當場謝罪﹐那就……”哪知李乾說話滿口臟字﹐反應也不慢
﹐他急速後退﹐還嚷嚷著道﹕“各位看到沒有?他的寶貝妹子當
場出丑﹐給他臉上抹了灰﹐他想拿俺出氣墊底。世上哪有這種事
兒?”宮不屈道﹕“拿下﹗”“漁竿”二號應聲而出﹐快得有如
熱鍋中的爆豆疾射而出﹐人家估量對方的實力從未弄錯﹐以“漁
竿”二號的身手﹐制服李乾綽綽有余。
“漁竿”二號心里駕定﹐末想到李乾會有什麼退路﹐必然是
手到擒來。哪知李乾向後疾退十二多丈﹐當“漁竿”的手指堪堪
抓到他的肩頭時﹐“撲通”聲中﹐李乾竟鑽入海中去了。
所謂“漁幫”﹐不過是因為住在離大海不遠之處﹐且由上而
下的暗語代說﹐以“漁翁”、“漁竿”、“漁線”等名之﹐可不
是因為他們會打魚﹐或者他們個個都是水中高手。
而這“漁竿”二號恰巧就是個不諳水性的旱鴨子﹐一時之間
抓耳摸腮﹐回頭看看幫主再看看大海。手足無措。
哼了一聲﹐揮揮手﹐宮不屈道﹕“算了﹗此人口頭上雖然粗
卑﹐看來倒不失為一條血性漢子﹐讓他去吧﹗”這工夫宮不屈望
著高凌宇嘴唇微動﹐以蟻語音道﹕“高大俠﹐剛剛屬下二護法去
追韋天爵﹐據護法報﹐有一年輕人﹐面貌與高大俠極似﹐出手架
梁施襲﹐事出淬然﹐二護法差點受傷﹐乃被韋天爵脫逃。據二護
法說﹐那酷肖高大俠者的身手不在韋天爵之下……”陡然一驚﹐
高凌宇怔了一下﹐也以蟻語傳音﹐道﹕“宮幫主﹐此事出自貴幫
部下及宮幫主之口﹐在下不能不信﹐但在下一時也想不出此人是
誰﹐當暗暗注意此事﹐半年之期到達在下也許能使宮幫主獲得滿
意的答案。”他來到四大掌門人面前﹐四人都是淚光閃閃﹐因為
他們能再活半年﹐全由高凌宇所賜﹐盡管他略遜半籌﹐若非有人
干擾﹐這一戰的優劣就難以逆料了。他道﹕“四位前輩請多保重
﹐晚輩當盡量利用這半年之期﹐使前輩恢復自由。
劉前輩頭上傷勢不礙事吧?”慚然苦笑﹐劉歧模摸頭上﹐已
上了藥包扎過的傷痕﹐道﹕
“這是皮毛之傷﹐不礙事的。我等若非看准了人﹐此刻恐怕
已是幽明永隔了……”抱抱拳﹐高凌宇道﹕“各位前輩珍重﹐半
年後再見。”向宮不屈一抱拳﹐騰身而起﹐幾個起落就消失了人
影。而四位掌門人的部下﹐全含淚跪拜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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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離開普陀山之後﹐李乾也就和高凌宇及江振祿在一起了。
卸掉沉重的擔子﹐高凌宇語重心長地道﹕“肩負四條人命之
戰﹐這種感受二位恐怕無法體會……。”搔搔頭皮﹐李乾道﹕“
是啊!要是換了俺﹐恐怕連‘漁標’也打不過﹐奶奶的﹐四個老
家伙早就伸腿瞪眼啦﹗”江振祿瞪他一眼﹐道﹕“你再口頭上沒
遮攔﹐遲早會吃大虧的。”轉而又對高凌宇道﹕“高老弟﹐在離
開紫竹坪之前﹐我發現宮不屈以傳音入密和你交談﹐不知我們師
兄二人可否與聞?”高凌宇道﹕“江兄﹐自小弟入關闖蕩以來﹐
樹敵不少﹐交到的朋友卻不多﹐又有什麼事不能對二位說呢?此
番到紫竹坪﹐事前誰也不敢保証沒有兇險﹐二人若非瞧得起在下
﹐何必前去涉險?所謂﹕交友須帶三分俠氣﹐作人要有一點素心
﹐也就是這個道理。”話題一轉﹐江振祿道﹕“好朋友﹐還講這
些干啥?倒是二位護法去追韋天爵﹐居然未曾追上﹐這小於真不
可輕視呀﹗”長長地吁口氣﹐高凌宇又長眉緊蹙﹐道﹕“這也正
是我和宮不屈當時所談的一部份﹐據二護法回報﹐有一年輕人和
小弟一模一樣﹐向二護法施襲﹐暗助韋天爵逃走﹐功力之高﹐似
不在韋天爵之下。”江、李二人一楞﹐凜然互視一眼﹐江振祿道
﹕“這又是什麼人?能助韋天爵逃走﹐手底下又不遜於韋天爵。
”似有所悟地苦笑著﹐道﹕“此人即使不比韋天爵高明些﹐也相
差無幾。至於他極像小弟﹐我有個十分可怕的念頭……”李乾又
要插嘴﹐江振祿一瞪眼就給擋了回去﹐江振祿訥訥地道﹕“莫非
……莫非就是在閹黨手中作人質的……”一抹蕭煞﹐悲戚之情﹐
閃過高凌宇的面孔﹐很久之後﹐他才吃力地點點頭﹐道﹕“江兄
﹐我們所極不願發生的事﹐它發生的可能性卻又特別高了。”江
振祿道﹕“也許不是﹐而是另有其人……。”高凌宇蕭索落漠地
搖搖頭﹐他的心情很壞。在外人看來﹐他和宮不屈之戰﹐勝敗之
差極微﹐但他懷疑﹐宮不屈並未全力以赴。
果真如此﹐要估計對方的實力就很難了。
半年時間不能算短﹐但是他必須設法弄清一件事。那個酷肖
他的人﹐是不是在閹黨中作人質的弟弟高凌雲。
“清理了一下鼻涕﹐李乾小心翼翼地道﹕“高大哥﹐到底哪
一個是鐵梅心?哪一個是張培蘭?而哪一個又是宮蓮花呢?他奶奶
的……這三個小娘們﹐可把俺弄昏了頭哩﹗”自嘲地聳聳肩﹐高
凌宇拍了李乾的肩胛一下﹐道﹕“李兄﹐不要說你﹐連我這個當
事人也被弄糊塗了!不過我事後凝思﹐應該是傷心渡那個張培蘭
是鐵梅心﹐在莽林古洞中那個是宮蓮花﹐所以根本就沒有一個張
培蘭﹐那是鐵梅心的化身。”不解地搓著手﹐江振祿道﹕“老弟
﹐鐵姑娘和你有那麼深的交情﹐她真會負有減口之責﹐而且心如
鐵石﹐連你也未放過﹐又思將仇報﹐施襲砸傷了我?”沉默了很
久﹐高凌字道﹕“江兄﹐那時的張培蘭﹐我以為又不是鐵梅心﹐
而是宮蓮花了。梅心雖狠﹐那不過是奉命行事﹐且可能也有親人
在閹黨手中作人質。宮蓮花之狠﹐就是本性的問題了。”略有所
悟地﹐江振祿道﹕“我想起來了!如果在莽林古洞中那個不是宮
蓮花﹐而是鐵梅心的話﹐老弟稍一親近她﹐絕不會連續吃耳光的
……”“哈哈……”李乾大笑起來﹐見二人都沒有笑﹐知道又失
態了﹐道﹕“高兄﹐俺這個鳥人就是這副德性﹐你別見怪。”高
凌宇道﹕“李兄﹐我覺得為人處世保留少許純真﹐當哭則哭﹐該
笑則笑﹐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在武林中這個大染缸呆久了﹐有幾
個能不迷失本色的?”李乾有點受寵若驚地道﹕“高兄﹐所有認
識俺的人﹐可沒有一個這麼說的﹐都說俺是鄉熊、大拉酥一個。
俺也承認俺土﹐可絕不承認是壞種哩﹗”正色地﹐他拍拍李乾的
後頸﹐道﹕“李兄﹐你絕不是壞種﹐更不是大拉酥……”你如果
去過金陵﹐或者僅僅是慕名金陵這六朝金粉之地吧﹐你絕不會沒
聽說過迷離煙水的秦淮﹕“商女不知亡國恨﹐隔岸猶唱後庭花。
”也正是隔著秦淮之岸呀﹗
高凌宇等人來到了金陵﹐也進了酒家﹐只是﹐高凌宇為了行
動方便﹐不至打草驚蛇﹐化裝成個壯年人模樣﹐有了抬頭紋和魚
尾紋﹐還粘上一些絡緦胡子。
剛剛叫了菜﹐還沒有送上來﹐樓下來了兩個三十來歲﹐都長
了一副野獸似的響體﹐衣著華麗的漢子。兩只賊眼在寬敞的瓊華
樓上一梭溜﹐其中之一就開了腔﹐道﹕“你們聽清了﹐馬公子要
在此會友宴客﹐馬上要重行打掃清洗一下﹐快快走開……”馬公
子何許人有這麼大的甩頭?在別處或許未必人人心照不宣﹐但在
金陵﹐馬士英和阮大錢之流炙手可熱的人物哪個不知?提起馬公
子﹐可要談談馬士英的威風了。莊烈帶十七年﹐流冠李白成攻陷
北京﹐傳到江南﹐兵部尚書史可法起誓勤王﹐渡江剛到浦口﹐北
京已破﹐福王由崧及潞王南奔到淮安。南京諸大臣會議立君﹐張
慎言、呂大器及姜日廣等商議﹕福王有貪淫、酗酒、不孝、暴虐
、不讀書、干預訟事等七大劣跡﹐不如立潞王。當時風陽總督馬
士英同魏奸余黨阮大戊貪福王昏庸﹐可以控制利用﹐密結武人黃
得功、劉良佐、劉澤清及高傑等發兵護福王到儀真。史可法為了
顧全大局﹐只好勉強迎入金陵。後來馬士英把史可法及張慎言等
人說福王七不可立的信札奏上﹐擁兵入朝﹐於是福王即帝位﹐馬
士英入閣……
一聽馬公子要來宴客﹐一般的客人有的還沒吃完﹐有的叫了
菜還沒送到﹐統統顛著屁股下樓而去。
不到半盞茶工夫﹐走得光光地。
只剩下臨窗一桌的高凌宇、江振祿和李乾等三人。他們的確
並不知道馬公子何許人﹐卻知道必是赫赫有名的人物﹐想留下看
看。
兩個漢子一看這三人根本沒有走意﹐那個高的偏著頭﹐瞇著
一雙鴛鴦眼對另一個道﹕“我說老張﹐在這地面上﹐居然還有這
種楞頭青﹐連這點風水也看不出來。喏﹗你看﹐和咱哥哥泡上哩
﹗你說夠意思吧﹗”姓張的正要上前﹐伙計托著盤子﹐上有兩個
菜和一壺酒走了上來﹐正要送到高凌宇這桌上來。
姓張的道﹕“小三子﹐弄你格媽媽地2你看不出來﹐所有的
客人都走了?只有這三個吃生米的家伙大概是想在秦淮一帶踩場
子、踢門頭﹐揚名立萬﹐光祖耀宗﹐也沒有看看他們祖墳上冒的
是黑煙還是紫煙。”另一個道﹕“據說豬八戒他老娘是俊死的。
小三子﹐把酒菜端下去!”伙計甜著臉向高凌宇這邊歉意地笑笑
﹐哈著腰道﹕“是……大爺……這就端下去……”小三子正要下
樓﹐高凌宇道﹕“小二哥﹐菜做好了端下去怎麼成?生意人嘛﹗
將本求利﹐叫你們憑空損失可於心不忍哪﹗端過來吧﹗”小三子
為難地訥訥道﹕“我說貴客﹐小店有貴人要在這兒請客﹐三位就
遷就點﹐另換一家也是一樣……”小三子邊說邊向三人眨眼示意
。
勾勾手指﹐高凌宇道﹕“小二哥﹐你的好意我們心領了。
把酒萊給我端上來﹐不要伯﹐你只是作了你本份的事。”小
三子看看兩個漢子﹐再看看高凌宇等三人﹐他在這瓊華樓干了八
九年的跑堂﹐什麼人沒見過?敢在這兒吹胡子瞪眼﹐不理馬公子
的碴兒﹐不是活夠了﹐那就是成了氣候的人物了。
可是小三子仍然不敢端上酒菜。
就在這時樓下車馬聲傳來﹐鞭聲盈耳﹐似乎停在瓊華樓門外
﹐這是一家客棧﹐也是一家酒樓。設備好﹐費用高﹐一般商旅住
不起。
兩個漢子之一奔下樓去﹐另一個走近道﹕“馬公子來了﹐快
走﹗快走﹗別自找倒楣。我是為你們好﹐可別不知好歹!在這地
盤上招惹馬公子﹐那可就要吃不了兜著走了哩﹗”這工夫高凌宇
向窗外街心望去﹐正好見一輛豪華馬車內走出一個衣著華麗、意
氣昂揚的年輕人﹐此人手執一根馬鞭﹐對車外的躬身的部下連眼
皮子也未撩一下。
那漢子還在一邊羅蘇﹐似想動手把他們攆出去。李乾道﹕“
你他奶奶地在這兒聯噪個什麼勁兒?馬公子來了就要統統讓出來?
你告訴他﹐俺是牛公子﹐‘牛馬’‘牛馬’﹐對不對?俺在他的
上面﹐去告訴他﹐他的長輩在這兒﹐叫他回避到一邊涼快去﹗”
那漢子忍無可忍﹐一腳跺來。江振祿自然不主張動武﹐但對方這
一腳至狠至毒﹐他伸手一抓一送﹐這漢子單腿跳退﹐滾下樓去。
而現在﹐正好這瓊華樓門外又來了輛馬車﹐走出一位二十七
八﹐三十不到﹐艷光照人﹐豐腴白哲的美婦﹐一小婢扶著往里走
。
原先那位馬公子乍見這艷婦﹐目光直勾勾地﹐魂兒出了竅似
地。這時一個三十來歲﹐鼠目削腮的蓖片似的漢子哈腰走近﹐在
馬公子耳邊說了幾句話﹐馬公子又對那漢子交待了幾句﹐就進了
瓊華樓的大門。
而那蓖片型的漢子卻招呼四五個差棄模樣的人物﹐上了馬向
西邊疾馳而去﹐在這一刻﹐也就是自高凌宇看清了這位馬公子的
面貌時﹐唯一的感覺是心窩上被戳了千萬刀﹐正在淌血。
他木然的目注街心﹐卻是什麼也沒看到。最初他不能相信這
是事實﹐沒有那種可能﹐但是骨肉手足﹐哪有不認識之理?江振
祿推推他﹐道﹕“老弟……老弟……”自懵懂仲怔中醒來﹐理理
思緒﹐高凌宇道﹕“江兄﹐偏勞你立刻徑奔雨花台附近的碼頭﹐
去阻止一件害人的勾當這些話對江振祿來說﹐真是沒頭沒尾。但
高凌宇立刻在他耳邊低聲說了一陣。江振祿愕了一下﹐立刻離去
。
這是瓊華樓客棧的前樓﹐還有些所謂單間雅座﹐大凡到這兒
來的富商巨賈﹐純吃喝的很少﹐大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總不外
乎叫條子、出堂差﹐玩玩女人罷了。
這工夫瓊華樓管司的前面引路﹐下面是那位艷光照人的美婦
﹐被小婢攙扶著上了樓﹐進入單間之中。
小三子也跟上來﹐道﹕“這位夫人先點菜好不好?”只聞那
小婢道﹕“先等一等﹐我家老爺不久就到﹐人到齊了再點不遲…
…”小三子顛著屁股退出來去張羅茶水﹐卻連看高凌宇等人一眼
也不敢。他以為﹐看這三人的樣子﹐不會笨得連危機迫在眉睫都
不知道的﹐怕惹麻煩﹐急忙下樓。
一個五短身材的漢子走到高凌宇桌邊﹐道﹕“二位大概是剛
來這京繞之地吧?這也難怪﹐不是本地人﹐自然不知道馬公子的
身份﹐他的義父就是當今一人之下﹐千萬人之上﹐當朝一品的馬
大人。而他就是馬大人的義子馬凌雲。今天在這兒宴客﹐客人太
多﹐所以只好請二位多包涵﹐到別家去吧﹗改日我孫七好好請請
兩位。”李乾又要嚷嚷﹐高凌宇扯了他一下﹐道﹕“孫兄的意思
我們當然明白﹐不過我們來此在先﹐而且約定在此等人﹐如果離
開﹐就可能和等待的人無法碰面﹐所以……”孫七陪笑道﹕“其
實這也很簡單﹐隔壁的松竹樓也很氣派﹐不過是一門之隔﹐只要
這位老弟說明貴友是何人﹐什麼樣子﹐來了之後在下叫他到隔壁
去找你就成了﹐你看如何?”這人總是面帶笑容﹐倒像個和氣生
財的買賣人﹐而且頗有點耐性﹐不願弄得太僵﹐也不抬出馬公子
嚇人。歉意地笑笑﹐高凌宇道﹕“孫兄﹐真抱歉2在下與友人約
定在此會面﹐有急事相商﹐實在不便挪動﹐不過我猜想他馬上就
會到。孫兄你是知道﹐我們叫的酒菜﹐有位仁兄都不許小二端上
來﹐為了息事寧人也就算了﹗只是約會事關重大﹐不能不遵守。
”和氣生財似的笑容已經褪色﹐孫七仍然不死心﹐道﹕
“二位貴姓?”高凌宇道﹕“在下復姓宇文﹐這位友人姓李
。”孫七道﹕“宇文老弟﹐你太年輕﹐尚不能體會人類的休咎禍
福。所謂禍福無門﹐唯人自招。一時的忍讓﹐可避免多少麻煩。
宇文老弟﹐請再三思。”忍無可忍﹐李乾的涵養可沒有這麼好﹐
他大聲道﹕“我們不走就是不走﹗體他奶奶地像地瓜油一樣﹐粘
上就揭不下來﹐求爺爺告奶奶的﹐在這兒窮羅蘇個什麼勁兒?你
再不走﹐俺就賞你一頓火腿熊掌﹗”冷森輕蔑地一笑﹐道﹕“光
棍只打九九﹐不打加一。好話說盡﹐可別怪我﹐你先給我滾下去
……”孫七伸手去捏李乾肩後的“秉風穴”﹐快得比眼珠子轉動
還利落﹐李乾的反應自然沒有這麼敏捷。但高凌宇一拉李乾﹐腳
在桌下一蹴﹐在此人的“犢鼻”上蹭了一下。孫七的腿一彎﹐差
點跪下。駭然退了兩步﹐冷冷一笑﹐目中冷若閃電﹐道﹕“朋友
﹐姓孫的可是好話說絕﹐仁至義盡﹐就算有那麼兩手﹐要在這金
陵地面上咋唬﹐斤兩還不夠吧?”李乾道﹕“你也別咋唬﹗爺們
三條腿的瞻沒見過﹐兩條腿的大活人可見多哩﹗奶奶個熊﹗還是
那句話﹐等的人到了﹐二話不說﹐馬上走人﹗人沒到﹐絕不走人
﹗”孫七吆喝了一聲道﹕“哥們﹐廟小神大﹐不大好侍候哪……
”不久自樓下冒上三個﹐都是三十多四十不到﹐有心人不必動手
﹐只要瞄一眼就知道﹐不是易與之輩。
加上孫七一共是四個﹐真正是二話不說﹐馬上動手。
李乾身手極有限﹐高凌宇道﹕“到我身後去﹐看著點﹐不必
動手。”說話工夫孫七已砸出兩拳﹐另外三個之二﹐一人跺出五
腳﹐一個在背後放冷箭劈出三掌。在江山險危﹐局勢飄搖的辰光
﹐作威作福的情況更加不可遏止﹐就像是世界末日即將來臨﹐玩
一天是一天似的。因而欺壓良民﹐貪臟枉法﹐上下包庇之事隨時
可見。就像這四個人﹐如果在此殺’了人﹐把屍體移走﹐一點紕
漏都沒有。
高凌宇由於原先聽到了那蓖片人物對馬公子說的話﹐以及馬
公子交待的話﹐他內心悲怒不已。此刻一動上手﹐不知不覺就把
那股子義忿宜洩到這人身上來了。
“盤古旋”七旋八轉﹐一連閃過二十余人次拳、掌、腿和肘
的狂攻﹐這四人個個出手狠辣﹐絕不招呼不關痛癢的部位。他們
不知道什麼叫不忍﹐什麼叫心軟﹐往往為主子逼債﹐敲爛了債戶
的手和腳﹐再放入鹽水中泡上一個時辰。
這樣的事﹐他們唯一的感覺就是有趣。
所以遇上這兩個不開眼的倒楣鬼﹐他們早就打好了譜﹐想好
了點子﹐一旦逮住﹐有他們的好看。其中一人凌空跺出三腳﹐道
﹕“我說三位……有沒有新點子折騰這兩個家伙?”三人之一齜
著一口獠牙﹐道﹕“在他們那話兒上塗上蜂蜜﹐然後桿在螞蟻窩
上……”四人大笑聲未畢﹐一只神來之手揪住了他的頭發一抖﹐
“嗖”地一聲﹐高凌宇手中競有一束長發和頭皮。那人頭上白森
森地冒出了一頭血珠。原來高凌宇恨他們下流陰毒﹐手上蓄滿了
內力把他的頭發全部連根拔下。
當這人摸摸自己的頭﹐粘粘地、滑滑的﹐而且血珠匯成血流
淌濺滿臉時﹐發出了沒有人味兒的嗥叫。
另外三人被這慘烈景像驚得微愕﹐拳山腿浪山壓而至﹐一個
家伙的臉被砸成不等邊三角形﹐另一個的雙腿斷了三截﹐除了死
的﹐都昏了過去。只有孫七只挨了一腿﹐滾到牆角﹐像一只巨貓
爪下漏掉的耗子﹐眸子中盡是震駭神色。
李乾要上去找補幾下﹐微微伸手一攔﹐高凌宇道﹕“算了2
這家伙是四人之中﹐比較稍有人性的一個﹐放他一馬。”孫七扶
牆站起來﹐抱拳道﹕“宇文大俠﹐我相信你也許不是姓宇文。因
為在下從未聽到過這名字﹐以尊駕的身手﹐也只有我們馬公子也
許還能應付。今承手下留情﹐姓孫的會永遠放在心上﹐候機圖報
﹐二位如有事找我﹐可到下關孫破子雜紙舖子去﹐他是家兄……
”孫七下樓﹐江振祿一頭大汗的上了樓來﹐在高凌宇耳邊道﹕“
老弟﹐老哥哥差勁﹐稍遲了一步﹐那個富商已經淹死在江邊﹐據
船家說﹐是他不小心失足江中的﹐老弟﹐我當然不信。”暗暗磨
切牙齒﹐高凌宇道﹕“派去那幾個人呢?”攤攤手﹐江振祿苦笑
道﹕“總之﹐老哥哥遲了一步﹐不幸已造成﹐沒見過那幾個派去
的漢子﹐八成是偷偷摸摸上船把人弄昏損入江中﹐或者那富商已
上了岸﹐被他們丟入江中淹死立刻逸去。總之﹐不可能那富商自
己失足落水的。”站起來﹐高凌宇道﹕“我們要設法暗示這位不
幸的未亡人﹐叫她趕緊設法趨避。”李乾搔搔頭皮﹐道﹕“師兄
﹐到底是什麼事?別他奶奶的神秘今今地﹐怕我洩了你們的底似
的。”揮揮手﹐江振祿道﹕“不說話人家也不會把你當啞巴賣掉
。事了之後再告訴你……”就在這時樓梯上傳來了很多人的腳步
聲﹐首先上來的竟是那個神采飛揚﹐英挺中略帶陰鷙之氣的馬凌
雲。他的身後跟了七八個漢子﹐其中三人就是不久前派到江邊去
害人的人。孫七站在最後﹐似在使眼色﹐叫他們速走。
馬公子負手走近﹐仰著臉﹐眼光向下看﹐掃瞄了三人一眼﹐
“噴噴”連聲﹐頗有欣賞的意味﹐道﹕“金陵是天子腳下藏龍臥
虎之地﹐能人奇士一定不少﹐只是人各有志﹐有人寧為龍之潛、
豹之隱﹐而不願為朝廷所用﹐實在可惜。就以這位仁兄來說﹐身
手之高實屬少見﹐本公子十分欣賞。置身亂世之中﹐只要有真才
實學﹐飛黃騰達往往是一夕之間的事。而這位兄台如果願為朝廷
效力﹐本公子保証力薦﹐弄個三四品的前程﹐歲入萬把兩銀子﹐
那可是稀松平常之事高凌宇還坐在那兒﹐面向窗外道﹕“馬公子
這番盛意﹐在下太不敢當了﹗村野匹夫﹐莊稼功夫﹐實在難登大
雅。再說浪蕩慣了﹐也享不了那種官老爺的福……”爽朗瀟洒地
一笑﹐馬公子道﹕“兄台不必客氣﹐將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
為人處世﹐就怕沒有真本事﹐只要有真貨﹐總是不會埋沒的﹐怎
麼樣?兄台……”高凌宇始終沒有轉過頭來﹐淡然道﹕“男兒當
自強是對的﹐但別忘了﹐藜口莧腸者﹐多冰清玉潔﹔袞衣玉食者
﹐甘婢膝奴顏。志以詹澹泊明﹐節從肥甘喪﹐正是所謂澹泊明志
﹐甘肥喪節……”微微一窒﹐那種神采和笑意就收斂多了﹐馬公
子道﹕
“兄台志節高超﹐更是朝廷急需的人才﹐機緣稍縱即失﹐何
不隨本公子回去﹐改變這種漂蕩流浪生活?”那蓖片人物在馬公
於身後道﹕“這位少俠﹐這正是你轉運時機﹐必須抓牢﹐不可意
氣用事。我們公子能看上你﹐可算是天大的造化。再說﹐撇開官
職不談﹐歲入萬余兩﹐相當於一位尚書的年俸﹐眼珠是黑的﹐銀
子是白的……老兄﹐你可要好好的酌量酌量呀!”終於他緩緩地
站起﹐高凌宇道﹕“如此位高俸厚的差事﹐誰不動心?但在下一
生作事﹐極重視原則﹐如果援引在下的人本身就不光明正派﹐俸
祿愈高豈不更加危險?”尖喝一聲﹐那蓖片怒聲道﹕“大膽的刁
民﹐馬公子不過是愛才如渴﹐對你百般忍讓﹐居然敢言語輕浮不
敬……”冷冷一笑﹐高凌宇道﹕“請問馬公子﹐就在今日﹐你可
曾作過問心有愧的事﹐呢?”他突然面對馬公子﹐目光如電凝視
著他。
馬公子這半天都只見高凌宇說話而未見其面孔全貌﹐此刻一
看﹐高凌宇雖已化妝﹐但面部輪廓﹐尤其是永遠無法化妝更改的
眼神﹐是無法改變的。
他們兄弟分別才不過六七年左右﹐這點時間﹐無法沖淡兄弟
之間的情感或那靈犀一點。因而目光一交接﹐馬公子如中電殛﹐
幾乎失態﹐道﹕“你……你……”高凌宇絕對不在此刻揭開身份
﹐卻又收回目光移向街心﹐道﹕“如果我沒有說錯﹐先把那件問
心有愧的事解決了再說。”馬公子多少有點錯愕﹐不久前那種消
閒鎮定之色已經不見了﹐道﹕“這……這……”再度把目光移回
馬公子的臉上﹐一字一字地道﹕“作過壞事的人﹐最怕人揭穿﹐
這點羞惡之心﹐至少還存有一點善念‘相反的﹐作了點善事而唯
恐人家不知的人﹐就是醉心名利﹐在他的所謂善中已埋藏了惡根
。”篦片和其部下自然聽得出高凌宇語含譏消﹐但也蘊含哲理﹐
篦片蝦著腰諂笑道﹐“公子﹐要不要拿下﹐這人太不知好歹了﹗
”不耐地揮揮手﹐馬公子道﹕“走開﹗”像蓖片這種幫襯人物﹐
在這種紙醉金迷的金陵重地﹐自有他們生存的環境﹐他們大多善
解人意﹐且會出點餿主意﹐如果受點委屈﹐不論輕重也能蒙受下
來。
蓖片狠瑣地遲下﹐高凌宇離開桌子﹐以蟻語傳音道﹕
“如你還願念這份情誼﹐就放掉那個女人﹐妥為安撫﹐明天
傍晚在玄武湖上見……”馬公子沒有回答﹐卻攔住了部下不許他
們動手﹐讓高、江等人離去。
下關有一家安寓客商的小客棧﹐高凌宇等人就寄居在這兒。
為了証明孫七的話﹐吃完晚飯後上街。果然找到了那家雜紙舖﹐
屋子不大﹐到處放滿、掛滿了紙人和紙馬。
就在這光景﹐有人在他們身後低聲道﹕“三位稀客既然來了
﹐沒有過門不入的道理。快請進來﹐在下還有些話要說。”回頭
一看﹐正是今日在瓊華樓吃虧最輕﹐表示感激的孫七﹐首先帶路
進入雜紙店。高凌宇點點頭﹐江、李二人隨同高凌宇進入﹐且進
入後院中的小屋內。
孫七並未引見他的兄長﹐他說他的哥哥既聾又啞﹐卻叫他哥
哥准備菜點。孫七神色肅穆地道﹕“不知宇文大俠和馬公子有什
麼淵源?”江振祿頗老練﹐急忙接過﹐道﹕“孫兄怎知宇文老弟
和顯赫一時的馬公子會有什麼淵源呢?”神色一整﹐孫七道﹕“
依在下跟隨馬公子一年多的經驗﹐如果宇文大俠和他沒有淵源﹐
僅是敬佩宇文大俠的身手而甘被譏消、訓斥﹐在下以為絕對不可
能。”點頭笑笑﹐高凌宇道﹕“孫兄可算是有心人。當然﹐我們
是有點淵源的﹐在談這個之前﹐可否請孫兄告知﹐今日那美婦的
事是如何解決的?”孫七長嘆一聲﹐訥訥道﹕“看來三位才是有
心人。今日發生的事﹐可能三位早就知道了吧﹐又何必問在下?
”江振祿道﹕“我們所知不多﹐不妨印証一下。”為難地踱了幾
步又坐了下來﹐孫七道﹕“宇文大俠﹐孫某這點底子雖然有限﹐
作人卻也有個原則﹐我早已看不慣那種作威作福﹐為所欲為的作
風了﹗宇文大俠﹐請原諒!不論你們是何淵源﹐在下還是有一句
說一句。”激賞的抱抱拳﹐高凌宇肅然起敬﹐道﹕“若非在瓊華
樓在下就看出孫兄是個血性漢子﹐也就不會找到這兒來。”苦笑
著﹐孫七道﹕“那太不敢當﹐不過﹐正因為在馬府當差作個護院
﹐由於不大會奉迎﹐甚至同流合污﹐也就不大吃香。像那個蓖片
柳怡齋﹐只不過是一位千總的舅子﹐但他善於逢迎﹐專門給馬公
子出點子作壞事﹐所以他在馬府十分吃香……”高凌宇道﹕“孫
兄﹐那美婦如何了?”孫七喟然道﹕“美婦是蘇州一個富商的二
房﹐這次到金陵來游玩﹐沒想到被馬公子看上了﹐於是……”目
光如嚴冬的冰水﹐瞬間結了冰﹐高凌宇道﹕“於是派人去弄死了
那個富商﹐卻造成落水淹死的局面﹐然後把那美婦據為己有?”
點點頭﹐孫七道﹕“大致如此﹐不過在下並非馬公子的貼身親信
﹐我是聽別人私下這麼談論的。他們私下也談論過馬公子似乎頗
為忌憚宇文大俠的事﹐都感到奇怪。”冷冷一笑﹐江振祿道﹕“
有什麼奇怪的?”攤攤手﹐孫七苦笑道﹕“馬公子在金陵南門外
跺跺腳﹐北門外的地殼也會震動﹐像今天那場面﹐三位非但不離
開﹐還宰了馬公子的人﹐居然讓你們團固著離去﹐這不是異數嗎?
高凌宇道﹕“這麼說﹐那美婦已經進入虎口﹐一切都完了?”比
划著﹐表答他不以為然的意思﹐孫七道﹕“我只能這麼說﹐這婦
人可能失節﹐如果她不太貞烈﹐尚能保有一命﹐被送還蘇州﹔設
若她是個正經的女人﹐她……她目前是否活著就很難說了﹗”李
乾憋了這半天沒說話﹐像個爆仗炸了開來﹐扯著破鑼嗓子道﹕“
姓馬的是什麼東西?捏著個驢鳥到處亂甩﹐這還有王法嗎?”激賞
地聳聳肩﹐孫七道﹕“這位兄弟﹐由這幾句話可知你善良、純正
﹐有如一張白紙﹐這辰光﹐這當口﹐還有什麼王法?這主子坐上
龍椅之後﹐一切都亂了套哩……”孫七有滿腹牢騷﹐卻只能說這
麼多。
乾了一杯茶﹐高凌宇道﹕“這麼說﹐馬公子是仗勢凌人﹐無
惡不作了?”搓著手﹐孫七所要表答的太多﹐不知從何說起﹐只
有點著頭﹐無論如何﹐再談多了﹐那就是“交淺言深”了。
高凌宇自然也知道他的處境﹐自己不表露身份﹐光是問人家
﹐人家豈不顧慮“一言賈禍”的危險?道﹕“孫兄﹐承你推心置
腹﹐在下不能總是言不由衷﹐在下姓高名凌宇﹐應該是馬公子的
同胞手足……”陡然一震﹐孫七訥訥道﹕“高大俠不就是武林中
盛傳的‘白骨斷腸刀’嗎?”高凌宇道﹕“正是在下……”.
訥訥半天﹐孫七又道﹕“高大俠不說……在下還沒有注意﹐
如今看來﹐高大俠的臉型和眉宇之間……果然極似馬公子﹐尤其
是眼神。只是高大俠目蘊神光﹐嚴而正﹔馬公子的目光森寒而略
帶陰寒。”高凌宇道﹕“孫兄現在應該知道為何在下的同胞手足
會在金陵改姓姓馬﹐橫行無忌了吧?”茫然苦笑地攤攤手﹐孫七
道﹕“恕在下愚昧﹐還弄不大清楚。”喟然地﹐高凌宇起而踱著
道﹕“孫兄﹐不瞞你說﹐在七年之前﹐在下和你一樣﹐還是閹黨
的爪牙中的核心人物。由於家父欲脫離其控制而被狙殺﹐因而舍
弟被留在閹黨手中作了人質﹐卻弄不清為何如今又變成馬公子了
。”愣了半天﹐孫七才像是自睡夢中醒來﹐道﹕“馬士英本不是
閹黨﹐阮大鉞才是。但他們勾結﹐狼狽為奸﹐也只有他們密切勾
結﹐才能利用武將劉澤清、高傑、劉良佐及黃得功等人。因為他
們有兵權﹐福王上台聽馬、阮的話﹐又封黃得功為靖南侯﹐高傑
為興平伯﹐劉澤清為東平伯﹐劉良佐為廣昌伯﹐但這四人並未把
馬、阮二人放在眼里﹐這半壁江山……”屋內靜了很久﹐悲戚氣
氛浮現於每個人的眉宇之間﹐北京已陷﹐這些孤臣孽子卻在分地
盤﹐爭權奪利。
孫七續道﹕“關於令弟為何由人質而變為馬士英的義子﹐在
下也弄不清﹐但卻知道﹐馬公子武功高強﹐在皇家御用的供奉人
物中﹐沒有幾人是他的敵手。”冷漠地﹐高凌宇道﹕“這已經就
是最好的答案了﹐馬士英需要一個絕頂高手作他的侍衛﹐而舍弟
恰巧又是個數典忘祖的軟骨頭﹐這種人必然深信﹕大丈夫不能一
日無權﹐更不能一日無錢。當了馬士英的義子﹐認賊作父﹐他所
希望有的都有了……”屋內又陷入了一片死寂。
話又重提﹐高凌宇道﹕“在下已挑明了身份﹐這也是因為孫
兄雖上了賊船﹐卻是良知未泯﹐隨時都會站在正義這邊﹐在下才
會說出秘密﹐所以請孫兄說說舍弟的劣跡惡行面色一整﹐孫七道
﹕“承高大俠瞧得起﹐今生今世﹐願終生為高大俠執鞭隨橙﹐只
要高大俠不嫌在下累贅無能……。至於馬公子﹐殺人越貨﹐斂聚
無數﹐而最令人發指的是﹐被他看上的美好女人幾乎無一幸免﹐
而且﹐為了滅口﹐玩過之後很少留她們活口的……”他所牽腸掛
肚的弟弟﹐竟是個人面梟獍﹐無邊的絕望竟使他心身俱顫。但他
稍後又想起一件事﹐道﹕“孫兄﹐你可曾見過一個名叫韋天爵的
年輕人?三十左右﹐中等身材﹐雙目深陷﹐說話低沉﹐使用巨劍
……”略一凝思﹐孫七道﹕“的確有這麼一個人﹐在下見過兩次
﹐其中一次和馬公子同乘一馬車﹔另一次他們在秦淮河上招妓侑
酒……”一切都弄清了﹐現在的問題是如何救這個可能已不可救
藥的手足。如果他中毒已深﹐良知全混﹐不但要考慮大義滅親﹐
還要防他反噬。
孫七肅然道﹕“高大俠﹐有句話在下本不當說﹐因為俗語說
﹕疏不問親……”高凌宇正色道﹕“孫兄﹐你我一見如故﹐如再
見外就是不想交高某這個朋友了﹗有任何話都請直說。”激動地
搓搓手﹐孫七道﹕“高大俠﹐你如果要勸他脫離這圈子﹐回頭猛
省﹐自然也是手足之情﹐盡人事而聽天命﹐但你必須小心﹗”連
連點頭﹐表示想法相同﹐高凌宇道﹕“在下也有此戒心﹐明天我
就要和他見面……”
熾天使書城
第十六章
臘月傍晚的玄武湖上有一種淒涼蕭殺之美﹐游湖的人太少﹐
畫肪大多攏岸。只有一艘蕩漾在湖中央的寒波冷暉之中。
這是一艘較大的畫肪。所謂畫肪﹐不僅是髹以五彩油漆﹐雕
著各式花紋的花舷。而是上有篷布﹐四周懸以彩色角燈﹐內有桌
椅幾榻﹐圍以朱碧回欄。供游客臨波遠眺﹐游目聘懷﹐在舫中可
以挾妓侑酒﹐弦樂歌唱﹐吟詩作對﹐它是江南風物之一﹐秦淮河
上的最出名﹐這兒不過是跟秦淮學樣罷了。
畫肪上只有三個人﹐一是神采飛揚﹐顧盼自雄的馬公子﹐一
是神色肅穆的高凌宇﹐另外就是一個三十左右﹐略有幾分姿色的
健婦船娘了。
二人對坐在中艙八仙桌邊﹐桌上已有六個名菜﹐和兩壺名酒
﹐馬公子舉杯道﹕“高大俠﹐難得有此遇合﹐小弟敬你一杯……
”一柄長刀放在一邊幾上﹐﹐他也用刀。
高凌宇端坐不動﹐也沒有端杯子﹐只是冷靜地凝視著這個才
分別六七年﹐卻已完全變質的弟弟。幼時的景象飛快地又映現腦
際﹕在河邊捉魚蝦﹐林中捉蟬及其蟬的幼蟲﹐在沙灘上分兩組和
一些孩了們騎馬打仗。每次都是由其他的孩子們編成馬﹐他們兄
弟為騎士。也就是前面站一人雙手後伸﹐中央一人彎著腰把雙手
搭在前人的雙肩上﹐後面一人雙手握緊前面那人的雙手﹐就變成
一匹馬了。騎者跨在中央彎腰者的背上﹐與另一組在馬上扭打﹐
誰先翻下沙灘就算敗了。
而每次騎馬打仗﹐總是哥哥戰敗﹐高凌宇只比高凌雲大一歲
﹐偶爾他打勝了﹐弟弟就沒有完﹐非再來幾次不可﹐直到其他作
馬的孩子們不願干了才肯罷休。
這些往事他一點也不怪弟弟跋扈﹐那只是兄弟間的溫馨往事
回憶﹐但這些遙遠而真假莫辨﹐看眼前的弟弟﹐他真懷疑這是不
是輸了老不認帳的那個?高凌雲自己干了一杯﹐又自己滿上﹐道
﹕“在你開口之前﹐請先斟酌一下﹐有些話我不愛聽﹐說了也是
白說。”目光移開那張驕狂的臉﹐定注在湖面閃動的夕照微波上
﹐道﹕“如果我問的這句話﹐也是你所不愛聽的﹐這將是我所問
的最後一句話了。”點點頭“昭”了一聲﹐道﹕“說說看。”仍
然凝視著蒼茫的湖面﹐道﹕“你是否還承認是被狙殺傷重而死的
高牧群高大俠的兒子﹐高凌宇的弟弟?”不假思索地﹐高凌雲道
﹕“當然是。”收回目光再次冷視著對方﹐高凌宇道﹕“你知不
知道﹐父親死於何人的唆使之下?”仍是不假思索地﹐高凌雲道
﹕“魏忠賢的余黨阮大鉞。”高凌宇步步緊逼﹐道﹕“你可知道
馬士英和阮大鉞的關系?你可知他們在魏忠賢老奸死後殺了多少
曾為他們排除異己﹐為他們作傷天害理勾當的走狗爪牙?”淡然
一笑﹐道﹕“優勝劣敗﹐適者生存。人生不過數十寒暑﹐不該珍
惜把握嗎?像你這樣終年奔波﹐你得到了什麼?”輕蔑地一笑﹐高
凌宇道﹕“我仍以為我是你的哥哥﹐你以為是高攀嗎?”高凌雲
道﹕“這是什麼話?此番得能手足團圓﹐我感到萬分高興﹐決定
為你設法弄個一官半職……”猛然揮手打斷了他的話﹐高凌宇冷
漠地道﹕“道不同不相為謀﹐你是真的不知道﹐還是故作不知?
”洒脫地笑笑﹐高凌雲攤攤手道﹕“你是指什麼事?”目注湖面
上的輕霧﹐就像如煙往事又呈現眼前一樣﹐高凌宇道﹕“你對自
己的行為﹐當午夜夢回﹐頭腦清醒﹐良知發現清明之時﹐你一點
也不感覺惡心嗎?”那份悠閒自若的神色陡然消失﹐高凌雲道﹕
“在這世界上有多少人沽名釣譽﹐披著清高的外衣﹐卻躲在山林
中逃避現實﹐指摘廟堂中人辦事不力﹐一無是處﹐自己卻又不屑
插手。試問﹐你是哪一種?你為社稷、百姓又作了些什麼?”他想
笑﹐但他忍住了﹐仔細想想實在並不值得笑﹐高凌宇道﹕“你說
的也不無道理﹐講求名利的人﹐也會說傲嘯山林是如何清閒怡性
﹐以表示他的清高。其實這往往是一種手段﹐一般人大多言而不
行﹐說而不做﹐真正對名利淡薄的人﹐應已超過了名利的觀點以
上﹐在言談中也就不會表示嫌與不嫌這類話了﹗現在不必談些枝
節問題﹐自你作了馬公子後﹐被你毀掉的女人有多少?”冷漠地
望著肪外已來的夜色﹐道﹕“你是聽誰說的?”高凌宇道﹕“紙
包不住火﹐世上哪有絕對的秘密?”忽然收斂了狂傲之氣﹐道﹕
“凌宇﹐無論如何﹐我們是手足﹐我不忍看你自生自滅﹐快不要
作傻事了。父親被狙殺﹐是因為他要叛離﹐就像世上某些宗教一
樣﹐往往都是信我者升天﹐不信者死。這是一種規范和約束﹐有
什麼不對?……”打斷了他的話﹐高凌宇冷峻地道﹕“傷心渡的
滅口行動你一定知道﹐你大概也認識鐵梅心和韋天爵兩個人?”
高凌雲道﹕“何必多此一問﹗”“嘩”地一聲﹐一杯酒全潑在高
凌雲的臉上﹐道﹕“早知你已失去了人性﹐我是不會來的。可笑
的是﹐我居然以為仍會在手足及父子之情的沖擊下﹐使你良知復
蘇……”目光中進射著冷焰﹐“嗆”地一聲﹐長刀出鞘一半﹐但
一會又把刀還鞘﹐高凌雲道﹕“看在這份手足之倩﹐限你明天此
刻離開金陵﹐走得越遠越好﹐不然的話﹐你會栽得很慘﹐把一切
都賠上……”江振祿和孫七都勸高凌宇暫時離開金陵﹐避避風頭
﹐這是明哲保身之道﹐沒有什麼不對﹐但他一直在搖頭。
他知道﹐高凌雲的身手一定很高﹐要不﹐他得不到這麼風光
的地位。在官場中更是離不了“現實”二字的。很快地﹐將近高
凌雲所訂下的限定時間了。
孫七還不能馬上離開金陵﹐也就不敢明目張膽地幫助高凌宇
﹐只能把消息暗暗送到。且叫江、李二人暫時回避。
說是馬公子會在限時一到之際﹐去拜訪高凌宇。
江振祿苦勸無效﹐要留下和他共進退。
泰然地笑笑﹐高凌字故示鎮定﹐道﹕“江兄﹐你的盛情﹐小
弟心領。你放心﹗我不會死在金陵﹐而有二位在一邊﹐對方也必
然有所顧慮﹐而大張旗鼓的……”喟然地﹐江振祿道﹕“高老弟
﹐在這地面上你太孤了……”高凌宇道﹕“江兄﹐我這人有時很
倔﹐但我絕不是死要面子的人。如我不敵﹐我會逃走﹐留得命在
﹐下次再來。世上就沒有辦不成的事﹐江兄﹐二位多保重﹐請不
要露面。”這家小客棧有個不算小的後院﹐春夏之季花木頗茂﹐
此刻已大半落葉禿枝﹐呈現一片蕭殺之象。而高凌宇的房間﹐就
在這後院中。
大約是掌燈時分﹐這三間小屋中一燈如豆﹐高凌宇迎門據案
自酌自飲。今夜之兇險絕不下於傷心渡﹐但他卻以為﹐今夜是他
一生中最痛苦的時刻﹐不論是勝是敗﹐是生是死。
高凌雲說也認識鐵梅心﹐在鐵梅心心目中的高凌雲﹐又是怎
樣的一個人呢?思潮起伏不已﹐時間已悄悄溜走。
一個人影有如烏雲中穿出的怒隼﹐自左側牆外射了進來。這
身法雖不是“盤古旋”﹐卻也毫不遜色﹐一個人已端立在門外﹐
正是神采飛揚﹐對任何事都不在乎的高凌雲。高凌宇不慌不忙地
干了一杯酒﹐道﹕“是先喝一杯﹐還是先辦正事?不論誰勝誰敗
﹐好歹我們也是兄弟一場……”冷冷一晒﹐高凌雲道﹕“自我定
下時限起﹐我一直就沒想過自己會敗。而你卻競有這種打算﹐這
就是你我不同之處了!”高凌宇抓起身邊的白骨斷腸刀﹐緩緩走
出﹐道﹕“你看這里如何?”不耐地揮揮手﹐道﹕“相信並不是
因為你看中了這兒的風水﹐為了不驚動百姓﹐放手一搏﹐你不妨
再選個地方。”兄弟﹐骨肉之情﹐看來已完全被抹煞了。同是吃
五谷雜糧長大的﹐同是一母所生﹐僅在不同環境中長大﹐一別不
過六年﹐一切都變了嗎?是不是在未分手之前﹐在他的本性上已
潛伏了這種叛逆和冷酷的種子?高凌宇略一思索﹐道﹕“你看燕
子磯如何?”根本不在乎在什麼地方﹐表示他的篤定﹐高凌雲道
﹕
“現在你的任何要求﹐我都不會改變﹐好歹我們是弟兄一場
。”冷厲地一哼﹐高凌宇道﹕“你不配談這些﹐如果你反對那地
方﹐你說個地方也成﹐我絕不更改。”揮揮手﹐表示不必﹐兩條
人影掠出牆外﹐江振祿追了一會就被甩下了。他甚至並未聽到二
人要去何處對決。而高凌宇事先不告訴他們師兄弟二人﹐主要是
不願因兄弟閱牆而連累別人。江振祿師兄弟當然十分惱火﹗
跺跺腳﹐李乾道﹕“他奶奶的﹗咱們師兄弟算什麼?都不過
是聾子的耳朵……擺搭罷了﹗咱們是白操心哩﹗師兄﹐俺想了很
久﹐人家是武林一等一的高手﹐和咱們這種蹩腳貨色在一起丟人
現眼﹐又何必死乞白賴地高攀?”狠狠地瞪他一眼﹐江振祿道﹕
“你以為別人都和你一樣?裝了一腦子漿糊﹐說話不加琢磨?人家
是因為兇險﹐而且又是手足問的事﹐不願咱們去涉險﹐這是一份
好意。”李乾道﹕“俺又不是不知道﹐可是朋友嘛﹐腦袋瓜子掉
了﹐不過是碗大小的疤。就在這當口才見交情﹐他奶奶的﹐就這
麼一走﹐俺可是越吮巴越不是滋味哪﹗”燕子磯是因臨江一塊巨
岩極像燕子而得名。深夜在這兒搏殺玩命﹐的確是個很不錯的地
方。現在兄弟二人相對﹐各握著一柄刀﹐寒芒森森﹐和臉上的冷
漠相輝映﹐任何一個陌生人看到﹐都不會相信這是一對兄弟。
下嫩大江﹐夜霧氳氤﹐高凌雲道﹕“你不考慮改變主意﹐使
下半輩子過得愜意些嗎?”高凌宇道﹕“即使你能從此改邪歸正
﹐我都要慎重考慮﹐以你所作的壞事之多、罪孽之深﹐是否值得
原諒?”幾乎同時﹐丟出了刀鞘﹐由分而合﹐身在空中閃電揮刀
﹐連交十一刀。一個是由於有人擋了他為所欲為的路﹐非殺之不
可﹔一個是維持門風﹐向被污及被害的冤魂有個交待。刀來刀去
﹐沒有一絲留情的概念。
刀是最原始的殺人兇器﹐所以劍雖是百兵之王﹐卻不如刀的
煞氣濃重。任何人一想到殺人﹐首先想到的就是刀。
白骨斷腸刀在武林中闖出了名氣﹐“盤古旋”也在身法上幾
乎獨步武林﹐可是兩人狠斗了六十多招﹐高凌宇既未在兵刃上占
上風﹐在身法上也沒有占到便宜。
這正是高凌雲搖身一變而為吃香喝辣的馬公子的原因﹐也是
他篤定穩吃的信念支柱。白骨斷腸刀微泛紅芒﹐有如一大盆暗紅
的烈火﹔另一柄雪亮的刀﹐卻像不斷由四面八方潑來的水﹐綿密
勁急﹐無孔不入。
有時候就像是天空中掛了兩塊肉﹐交織成的刀網在肉旁千砍
萬切﹐就差那麼一丁點兒。夜霧自江面上升起﹐由岸上望去﹐混
沌一片。
今夜總有一個人會掉下這百丈絕壁﹐隨波而去。
世上有幾位“還刀叟”?是誰把高凌雲在六七年當中調理得
如此高明?這又是個什麼樣的師父?只教他如何殺人﹐而不教他作
人的道理。
六七年前﹐高凌雲的身手未必有孫七高明。
一個轉折本已夠快﹐並未因已拼了一百五十余招而遲緩呆滯
﹐但長刀如鬼影般地遞到﹐在高凌宇的左腋下划了─刀。
刀划在兄弟身上﹐高凌雲沒有一絲憐憫之色。他希望在對方
一驚的剎那﹐再補上一兩刀。純就搏命殺人來說﹐沒有什麼不對
。所以這三刀如狂風猛卷﹐“嗤”……高凌宇的腿上又出現一道
血槽。
現在﹐他也許知道為什麼自己會連續中刀了﹐在心理上﹐他
沒有賦予白骨斷腸刀無情的使命﹐這刀又如何發揮至大的威力?
他總以為﹐兄弟就是兄弟﹐他的刀下留情﹐對方焉有不知之理?
可是﹐他的留情﹐正好被對方所利用。
他暗暗向亡父禱告﹕爹﹐不是孩兒無情﹐實在是他本性已泯
﹐為了高家的令譽及正義﹐孩兒只好全力一搏了白骨斷腸刀的暗
紅大盛﹐刀刀不離對方要害﹐能一刀劈下切開十枚疊在一起的制
錢的白骨斷腸刀﹐幾乎每一刀都在對方頭上、頸上及腰、腿處不
到三五寸處流瀉。
“唰唰”……背衣裂開兩個破洞﹐血也滲出﹐卻未能使他立
刻失去反抗力﹔相反地﹐冰牆似的刀芒回卷過來。這就是為什麼
他能成為馬公子的最好答案了吧?低嘯聲中﹐七刀連環斬落空﹐
又是十三刀連斬也告落空﹐高凌宇在地上連滾帶翻﹐地上進射著
一溜溜的火星。他們的拼搏位置﹐距絕崖邊沿不到五步了。
高凌宇終於不再存絲毫僥幸或骨肉心理﹐揮汗反擊﹐由守而
攻﹐二十一刀砍劈斬掃﹐不容喘息﹐甚至眨眨眼﹐分不出刀與刀
的間距﹐光浪回環連結﹐虛實難分。在第二十一刀上﹐高凌雲才
竄起三尺來高﹐一刀疾掃而過﹐一片東西飛了出去。
那是高凌雲的一片鞋底﹐只要刀鋒再上移五分之一寸﹐他的
腳板就會被切去一片。但幾乎看不出變招換式﹐刀尖上揚疾旋﹐
就像賣藝者轉碟子似的﹐在高凌雲下盤候機而噬。
“嗆嗆”聲中﹐白骨斷腸刀被蕩開﹐人一落地﹐正好是個貼
身對決的局面﹐高凌宇的一掌戳出﹐目標是對方的腰部﹐對方一
拳砸向他的面門。
這局面的造成太快﹐誰也無法改變﹐更無法閃避﹐高凌宇的
左邊肩頸之間挨了一下﹔高凌雲的腰上被一式“貫手”戳中﹐同
時兩聲悶哼﹐兩個身子悠晃翻覆落下絕崖﹐消失於東去的大江之
中濁流之中……
凌晨下了一場大雪﹐大地一片銀白﹐在鐘山附近一幢占地極
大的宅第內院中的暖閣內﹐半臥著一個混身是傷的年輕人。
年輕人披著輕裘﹐下半身上有錦被﹐床前一個巨大火盆中炭
火正旺﹐發出“僻僻啪啪”的聲音﹐越顯得屋內的靜溫。
他正在凝思﹐是在想燕子磯上的搏殺嗎?抑是想很多很煩人
的事?或幾個難以解開的死結呢?有人自外院走近內院﹐可以聽到
踏雪的“滋滋”聲。這人在內院院門獸環上輕敲了兩下﹐有人在
內開了門道﹕“啥事?”門外的漢子縮著脖子﹐道﹕“孫師傅…
…聽說你……你升遷啦﹗專門侍候公子﹐真真恭喜你哩﹗”聲音
壓低﹐還用手作喇叭狀在那漢子耳邊道﹕“一個護院的正規營生
是值值夜、守守更﹐這可好﹐在這兒侍候公子﹐除了倒尿壺這碼
子事兒不干之外﹐啥事都要干﹗那個王八蛋才願意干這差事哩﹗
吳大舌頭﹐你來干如何?我向公子推薦你……”急忙搖手﹐吳大
舌頭結巴著低聲道﹕“公……公子不喜歡我……說我說話不清楚
……嘴里好像……老是含了一口面茶……”孫七道﹕“你他娘的
到底有啥事?”咧咧嘴﹐這是他說話前的預備動作﹐道﹕“鐵姑
娘來了……在外面大廳中候著……說是要來看公子……”微愣了
一下﹐孫七的樣子有點像猴子﹐尤其是那只眼轉動起來十分靈活
﹐道﹕“鐵姑娘來了多久?”吳大舌頭道﹕“約莫半個時辰光景
……還帶了一……一件名貴的禮物來﹐說是公子最愛吃的禮物…
…”孫七道﹕“是什麼名貴禮物呀?”咧咧嘴﹐眨眨眼﹐吳大舌
頭道﹕“我也不知道……裝在一個柳條筐內﹐有蓋子﹐看……看
不見是啥玩藝。”孫七道﹕“吳大舌頭﹐公子身子不大舒服﹐未
必會客﹐我要進去通報一聲﹐見不見還不一定哩﹗”吳大舌頭道
﹕“反正我……我把話帶到了……見不見是公子的事……不過平
常鐵姑娘來拜訪……咱們公子可……
可求之不得啦﹗……反倒是鐵姑娘扭扭怩怩地猛吊胃口哩﹗
”孫七把門閉上道﹕“去你的吧﹗”他進入臥室﹐道﹕“公子﹐
鐵姑娘來看你﹐據吳大舌頭說﹐還帶了一樣禮物。”馬公子皺著
眉在偏頭想著什麼﹐他的臉上有紫色淤傷﹐尤其是頸部以下部份
﹐還有點浮腫。他喃喃地道﹕“鐵姑娘鐵梅心?”躬著身子﹐孫
七道﹕“正是。”馬公子又想了一會﹐道﹕“我身上有傷﹐實在
不便見客……”這話多少也有征求孫七意見的意思。
走前兩步﹐孫七低聲道﹕“公子﹐素日鐵梅心來訪﹐你都非
常歡迎﹐唯恐她呆不久小坐就走﹐如果大雪天姑娘專程造訪探病
﹐而您拒絕接待的話﹐非但失禮而且可能下面的話似乎不必說出
來﹐由他們所交換的眼神看來﹐彼此已能了解對方的心意。馬公
子道﹕“是的﹐一定要見。”孫七道﹕“公子要在何處接見鐵姑
娘?”馬公子道﹕“就在這兒你看如何?”孫七道﹕“在這兒也好
﹐吳大舌頭說﹐鐵姑娘還帶來了一件最珍貴﹐公子最愛吃的禮物
來……”似乎並未注意禮物的事﹐馬公子道﹕“就請她進來嗎﹗
只是我的傷勢未愈﹐恐怕不便長時間接待客人。”世故地笑
笑﹐孫七道﹕“公子不必耽心﹐小的自會安排大約盞茶工夫﹐聽
到孫七引進了鐵梅心﹐還邊走邊客氣地道﹕“這麼壞的天氣﹐姑
娘憑地多禮﹐還帶了禮物來﹐讓小的給你拿著吧﹗”鐵梅心縮回
手﹐她抱著一個用柳條編成的小筐﹐十分精致﹐還漆成深紫色。
有時姑娘家作女紅用得著它﹐只是沒有蓋子﹐而這個有蓋子。
客人進了暖烘烘的臥室﹐和外面簡直是兩個世界。雙方的目
光都同時在對方的臉上搜索著﹐馬公子道﹕“梅心﹐這種天氣…
…真不敢當……快請坐……”鐵梅心道﹕“聽說你和人毆斗受了
傷﹐不知是什麼人物﹐居然能使你受傷?乍聽這消息﹐我幾乎不
敢相信哩!”神采飛揚的﹐馬公子道﹕“不是猛龍不過江﹐人家
敢對我亮爪子﹐當然有那麼兩手﹐不過最後他還是掉落大江﹐隨
波而去了。”鐵梅心笑笑﹐道﹕“到底是何方神聖?能使你受傷
﹐大致也要在百招以上才能把他擊落江中對不?”馬公子道﹕“
一個蒙面人﹐是在兩百招左右把他砸落江中的﹐他負的傷比我多
﹐下去就沒有浮上來。嗨﹗我不能不承認﹐功夫是自己的好﹐老
婆是人家的好﹐這種想法的謬誤了。”鐵梅心撇撇嘴﹐道﹕“也
有人說﹕孩子是自己的好﹐或文章是自己的好﹐至於老婆是別人
的好也不盡然……”她站起來走了兩步。馬公子驟然色變﹐那是
因為他的目光停留在鐵梅心的腹部﹐那兒已隆起﹐即使是毫無經
驗的男人﹐也該知道那已有五六個月的身孕了。
馬公子和站在門邊的孫七交換了一個相當復雜的眼色﹐只是
在馬、孫二人來說﹐心意相通﹐這眼神也許並不太復雜。馬公子
冷冷地道﹕“鐵姑娘﹐本來我也以為老婆是人家的好﹐但當一個
男人發現一個女人懷了其他男人的孽種時﹐這說法又當別論了…
…”鐵梅心抬頭向馬公子望去﹐兩人的目光一接﹐誰也沒有避開
﹐似乎都要在這一瞬之間弄清對方想的是什麼?很有涵養地一晒
﹐鐵梅心忍下了﹐道﹕“凌雲﹐我的友人去過一趟百粵﹐為你帶
來了一件你最熱中的美味……”平靜地表示他對這禮物不感興趣
﹐馬公子道﹕“不遠千里而來的厚禮﹐這怎麼敢當?鐵姑娘﹐你
留著自己用吧﹗”鐵梅心道﹕“都已經帶來了﹗你總不能叫我再
原封不動帶回去吧?好在並不是十分貴重的東西。”馬公子看看
孫七﹐道﹕“既然這樣﹐卻之不恭﹐只好收下了2不知是什麼禮
物竟自百粵那麼遠的地方帶來?”鐵梅心走到床邊﹐道﹕“一看
不就明白了?況且這又是你最愛吃﹐也最愛玩的東西……”往馬
公子面前一送﹐就揭開了蓋子。
這柳條筐做得很巧妙﹐蓋子內部有一根竹條﹐直通蓋子外面
正中處。鐵梅心在揭蓋子的剎那間﹐把那竹條往下一插一撥﹐使
筐內的東西感到痛楚﹐“唰”地一聲就向他臉上噬來。
事出陡然﹐就是玩這東西的老手也會嚇得魂飛魄散。馬公子
嗓中發出“嘎”音﹐上身向左後疾閃。
那是一條至毒的響尾蛇﹐昂首吐信﹐腮部凸出﹐向馬公子臉
上射到。在這剎那﹐鐵梅心嘴角上噙著一抹殘酷的笑意。一個愛
玩蛇也愛吃蛇羹的人﹐會嚇成這樣子﹐她怎麼會不笑?在這緊要
危急的當口﹐一只老練的手突然伸了過來﹐准確地捏住了蛇的七
寸﹐這人當然是孫七了。
孫七是個玩蛇能手﹐他雖是浙南人﹐卻在百粵長大﹐對捉蛇
極有研究。可是就連馬公子過去也毫不知情。
他提著四五尺長的大毒蛇﹐笑笑道﹕“鐵姑娘﹐你真是一位
有心人﹐我們公子最愛吃蛇羹﹐你是知道。蛇肉是越毒越鮮美﹐
作藥材的話﹐也是愈毒效驗愈大。這下子我們公子可以大快朵頤
了……”鐵梅心攜蛇來此的動機﹐馬、孫二人心照不宣﹐沒想到
競被孫七這小子破壞了。她道﹕“凌雲﹐你既是玩蛇及吃蛇名家
﹐你可能看出這是什麼蛇?它有幾歲了?是公是母?”‘她接過孫
七手中的毒蛇﹐發現已經死了。
一個比一個刁滑﹐孫七真正是一個善解人意的部下﹐無怪馬
公子會如此倚重他了﹗此刻馬公子似乎暗暗地吸了一口大氣﹐神
采飛揚地在笑﹐道﹕“孫七﹐你怎麼把蛇捏死了?這條母響尾蛇
可真厲害呀﹗不是眼明手快的老經驗﹐往往會被它所逞的……”
這是語帶譏消﹐弦外之音﹐而且馬公子還把玩著死蛇﹐“嘖嘖”
連聲地道﹕“這麼大的蛇﹐大致有七至十歲吧?”他捏捏蛇腹﹐
道﹕“這條母蛇都已經懷孕哩﹗孫七﹐你這一手是一屍數命啊﹕
蛇有胎生及卵生﹐這是胎生的﹐孫七﹐你作了孽羅……”鐵梅心
暗暗咬牙﹐孫七道﹕“公子﹐我馬上交待廚房﹐把蛇膽取出來﹐
其他內臟不要﹐做一道蛇羹名菜﹐請鐵姑娘在此品嘗一下。”冷
冷地扭身﹐丟了柳條筐﹐鐵梅心道﹕“孫七﹐你真是一個忠心耿
耿的忠僕﹐很會搖尾巴……。”一點也沒有火氣﹐孫七躬身道﹕
“身為僕傭﹐對主人忠誠是第一要務。姑娘若接到上級的命令去
辦某件事﹐是否也不計橫屍遍野﹐非達到目的不可?”哼了一聲
﹐鐵梅心道﹕“馬凌雲﹐在燕子磯和你力搏的人用什麼兵刃?”
馬公於道﹕“刀。”鐵梅心道﹕“一個旁觀者也沒有嗎?”吁口
氣﹐想了一下道﹕“你是知道﹐雙方為了絕對不受干擾﹐所以不
容許任何人在場觀戰﹐因而沒有人看到。”鐵梅心道﹕“你是說
他掉落江中﹐隨波而去。在動武之前﹐看不出他像任何人?也聽
不出他的口音?”攤攤手﹐馬公子道﹕“不錯﹐此人既蒙面﹐那
就是不願讓對方知道他的身份﹐就算帶有方言也會盡量隱瞞改變
的。”鐵梅心道﹕“你是否以為他的身法方面有過人之處?”想
了一下﹐馬公子道﹕“身法是不錯﹐但由於我在這方面也不差﹐
所以也看不出他有什麼特別高明之處。”鐵梅心偷偷地打量馬公
子﹐也許看不出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她的心情對方也許能體會一
二﹐卻無法完全領會。
孫七一直在旁邊陪笑﹐這時接過公子手中的毒蛇。大火盆中
的炭火正旺﹐室內很暖和﹐只是鐵梅心的心卻是冰冷的。
馬公子道﹕“鐵姑娘﹐有孕在身﹐最好少出門走動﹐尤其是
馬滑雪濃﹐一個不小心摔一跤﹐可怎麼得了?孩子的爹說不定還
會疑神疑鬼﹐興師問罪哩﹗……”鐵梅心道﹕“孩子的爹作何想
法﹐人心隔肚皮﹐誰知道呢?而世上又有幾個負責到底的父親呢?
”凝視著床上的馬公子﹐而馬公子卻在低頭剝著糖炒栗子。
馬公子把栗子送往口嚼了一會﹐道﹕“鐵姑娘﹐李下瓜田﹐
不可不避重嫌﹐務請包涵。馬某一向風流自賞﹐但不下流﹐姑娘
有孕在身﹐恕本公子不便接待……。孫七﹐送客2”孫七哈著腰
陪笑道﹕“鐵姑娘﹐公子自這次燕子礬負傷回來﹐性情上多少有
點變了。要是在過去﹐姑娘不在乎﹐公子更不在乎﹐目前他不能
那麼任性﹐凡事差不多能退一步著想﹐這真是一件大喜的事……
”馬公子不耐地道﹕“孫七﹐你嘮叨什麼﹗”孫七苦笑著伸伸手
一讓﹐道﹕“鐵姑娘﹐小的馬上為你套車……”對小姐下逐客令
﹐這可是極少見的事﹐鐵梅心挺著個大肚子站起來﹐一臉怒色地
偷窺著馬公子。而馬公子似乎除了希望她盡快離去之外﹐連句客
套話也懶得說了。
一扭身﹐啐了一口奔了出去﹐孫七在後面道﹕“鐵姑娘……
雪地太滑……千萬小心點啊﹗我這就為你套車……”鐵梅心大聲
道﹕“不必了!我自己有車……”孫七返回內院閉上院門﹐進入
臥室﹐見馬公子面向牆內側臥不動﹐他本想低呼﹐又不願打擾他
﹐正要退出﹐馬公子動了一下﹐道﹕“孫七……”孫七停下來低
聲道﹕“公子沒有睡﹖”馬公子有氣無力地道﹕“本公子哪能睡
得著﹗”走進兩步﹐哈著腰﹐盡量壓低嗓音﹐道﹕“公子﹐鐵姑
娘有身孕﹐對她如此冷淡﹐你不以為太……”冷漠地﹐馬公子道
﹕“誰敢確定﹐那塊肉是誰的。”微愕之後﹐孫七搖搖頭道﹕“
公子﹐我以為鐵姑娘對你和對別人不同﹐這麼猜忌她﹐實在於心
不忍哪﹗”馬公子道﹕“她對我不錯﹐對高凌宇也不賴吧?”孫
七自然知道這兩人的身份是可以顛倒比喻的。他是第三者﹐實在
也不敢擔保叫真兒。男女間的事連清官都斷不清。但他還是小心
翼翼地道﹕“公子﹐在未弄清之前﹐請不要弄得太僵……”馬公
子許久不出聲﹐孫七又在火盆內加了些炭﹐“僻僻啪啪”聲又響
了起來。孫七道﹕“公子﹐近幾天來是不是不見其他客人?”馬
公子道﹕“當然﹐但義父如果召見的話……”捏著下顎﹐眼珠子
疾轉一陣﹐道﹕“小的會為公子安排的……。”這時內院門外又
有人拍了獸環兩下。
馬、孫二人互視一眼﹐孫七來到院中﹐道﹕“什麼人?”門
外的人道﹕“我是吳大舌頭……孫兄……煩你向公子通……通報
一聲……”孫七很聰明﹐根本不等對方說出來人是誰就擋了駕﹐
道﹕“娘的﹗又有什麼事啊?公子受了傷﹐根本不能見客﹐你又
不是不知道﹐我看你是吃了八頓飯撐的……”吳大舌頭道﹕“孫
……孫兄……我知道……可是這一位和公子的關系不同呀﹗”孫
七道﹕“到底是誰呀?”吳大舌頭在門縫中低聲道﹕“是那樣子
不……不怎麼樣……手底下卻……卻和公於差不多的韋大俠……
”微微一滯﹐孫七的靈活眼珠轉了一陣﹐道﹕“吳大舌頭……韋
大俠是自己人﹐你就這麼說﹐公子受了傷﹐還有點風寒﹐實在不
便把他叫醒……我知道公子醒了非痛責我不可……我孫七也只好
認哩﹗”吳大舌頭在門外道﹕“孫……孫兄﹐談了半天……你的
意思是公子他……他目前不便見客對不對?”孫七把門開了一縫
﹐低聲罵著﹐道﹕“娘格細皮2你到底是懂不懂我的意思?公子受
了傷又有風寒﹐一夜沒睡﹐現在剛剛睡了!你自管去回話﹐既然
韋大俠是公子的知友﹐他一定會諒解﹐只是我孫七﹐一定會在公
子醒了之後﹐挨一頓臭罵罷了﹗”吳大舌頭扭頭就走﹐卻差點和
那個幫襯人物蓖片柳怕齋撞個滿懷。吳大舌頭自知沒有人家吃香
喝辣地﹐蝦著腰甜著臉道﹕“柳爺……”柳怕齋鼠目一瞪﹐道﹕
“你他媽的慌慌張張﹐緊三火地干什麼?搶孝帽子呀?愣頭青一個
……”吳大舌頭道﹕“柳爺你多擔待……”柳怕齋己到了門外﹐
孫七實在也不便閉門﹐因為柳怡齋是公子的親信﹐想點子出餿主
意非他不可。柳怡齋道﹕
“孫兄﹐剛才我發現鐵姑娘忿忿離去……”攤攤手﹐孫七低
聲道﹕“是啊﹗不歡而散。”神秘地笑笑﹐也放低聲音﹐柳怕齋
道﹕“我說孫兄﹐你大概也會發現﹐鐵姑娘都已經有好幾個月哩
……”孫七苦笑道﹕“這……檔子事兒……咱們下人不便置啄。
”柳治齋把聲音再放低﹐道﹕“怎麼?公子不認這筆帳是不是?”
孫七道﹕“咱們那位主兒﹐一向如此﹐況且鐵姑娘又不是大門不
出﹐二門不邁的大閨女﹐成年累月在外面晃蕩﹐人又那麼大方開
通﹐誰又敢保証那孩子是……”連連點頭﹐表示公子不承認是對
的﹐柳怕齋道﹕“公子可不能被一個女人拴住﹐他如果要孩子的
話﹐到目前為止﹐多了沒有﹐湊成十個不成問題的。”會心地笑
笑﹐孫七道﹕“可是這樣下去怎麼得了?我就是想不通﹐有些閨
女明知道公子是蜻蜓點水﹐連第二次的耐心都沒有﹐卻還是送上
門來……”柳怕齋笑笑﹐卻又變了話題﹐道﹕“老孫﹐公子要是
醒了﹗我想見見他﹐有件事要和公子商量。”孫七道﹕“柳兄告
訴在下轉達也成。”柳怡齋道﹕“就是那個死了丈夫的婦人張徐
氏﹐公子已經玩過了吧?可是她還不想走。說是公子既然喜歡她
﹐要她走也要讓她見公子最後一面。”孫七道﹕“這件事我問問
看﹐八成行不通。”閉上院門﹐孫七走回公子的臥室時﹐到了外
間不由大吃一驚﹐原來內間有人在交談﹐一個是馬公子﹐另一個
分明就是韋天爵。
孫七站了一會﹐眼珠疾轉了一陣﹐這才入屋抱拳道﹕
“韋大俠您真是稀客﹐您是怎麼進來的?”韋天爵笑笑﹐道
﹕“以我和小馬的交情又何必通報?吳大舌頭是個不會看風水的
大拉酥……”自嘲地笑笑﹐孫七道﹕“韋大俠﹐其實我和他也差
不多﹐二人上梁山……一對大拉酥。”揮揮手﹐韋天爵道﹕“你
怎麼會和他一樣?先不說別的吧﹐以前小馬並不怎麼器重你﹐但
不旋踵你就變成他身邊的紅人了﹐吳大舌頭那種料怎麼成?”搓
搓手﹐馬、孫二人交換一個眼色﹐孫七道﹕“那不過是公子看得
起在下﹐也可以說是在下的流年有好轉的趨勢。
關於流年﹐在下過去不信﹐這幾年來﹐又不能不信了。”韋
天爵道﹕“小馬﹐細數當今天下﹐三十以內的年輕高手﹐能和你
我折騰一兩百招的人﹐幾乎沒有。聽說近來出現了‘白骨斷腸刀
’﹐不出七八個月﹐闖出了萬兒﹐他嘛﹐也許和咱們相差不多…
…”床上的馬公子在帳內道﹕“那人我也聽說過﹐不過武林中人
對某人某事的渲染﹐往往不可盡信。”韋天爵道﹕“小馬﹐你以
為‘白骨斷腸刀’非咱們的敵手?”“昭”了一聲﹐馬公子沒有
再說什麼。
雙目深陷的韋天爵﹐目光在屋內及帳中校溜了一匝﹐道﹕“
小馬﹐你是說那人一直蒙面﹐未見其真面目?”馬公子又“晤”
了一聲﹐看來風寒及傷勢不輕。
不解地攤攤手﹐吸了幾口氣﹐道﹕“這我就不明白﹐這次惡
斗你找他﹐還是他找你?如是他找你﹐是為了啥?”有氣無力的笑
了一下﹐馬公子道﹕“據對方表示﹐他只是……看我的一切作為
不大順眼而已……”想了一下﹐微微點頭﹐韋天爵道﹕“用什麼
兵刃哪?有什麼特殊驚人的招術嗎?這對於判斷他的身份很重要。
”馬公子慢吞吞地道﹕“同樣地用刀……至於招術方面﹐的確有
些奇招﹐而且會同時用五六種暗器……”會五六種暗器這句話把
韋天爵難住了﹐他心中所想像的人是不使用暗器的。他起來跟著
﹐有時會距床很近﹐道﹕
“這……我就猜不出來啦﹗”孫七道﹕“何必費這份腦筋﹐
公子好了之後﹐再好好請韋大俠到秦淮河上飲酒去。”這不過是
逐客﹐韋天爵哪有不知之理﹐道﹕“小馬﹐關於這次上面指令在
下前往傷心渡的任務﹐你不是一直很有興趣﹐而我又一直沒有時
候告訴你嗎?”馬公子道﹕“是……是啊……”連連打了兩個呵
欠﹐這也該產生逐客的效果﹐可是韋天爵無意馬上離去。
孫七眼珠疾轉﹐道﹕“聽說傷心渡一戰﹐死了數十人﹐在下
也想聽聽這件驚人的壯舉﹐一新耳目……”
熾天使書城
第十七章
馬公子吃力地翻了個身﹐面瞧牆壁了。
任何人一生中都有他認為是“過五關”的事吧?韋天爵清清
嗓子﹐道﹕“那次任務﹐我遇上一個最硬的對手﹐他就是崛起武
林的年輕高手‘白骨斷腸刀’。”孫七精神一震﹐道﹕“此人到
底高到什麼程度?”大步在屋內踱著﹐韋天爵道﹕“這麼說吧﹐
除了我……
不﹐不……應該這麼說﹐在年輕一輩高手中﹐除了我和小馬
﹐無人能敵……”床上的馬公子道﹕“有那麼厲害?”踱步停止
﹐韋天爵望著床上帳內的小馬﹐道﹕“小馬﹐有件事我一直覺得
想不通﹐鐵梅心在那次行動中也是個要角﹐結果我發現她不但荒
腔走板﹐還變了調子。”加了些木炭﹐孫七道﹕“韋天爵﹐鐵姑
娘怎麼哩?”連連搖頭晃腦﹐表示迄今仍有些迷憫﹐道﹕“小馬
﹐我總以為鐵梅心和那‘白骨斷腸刀’有點暖昧關系。”孫七道
﹕“韋大俠﹐這我就不懂了﹐鐵姑娘和‘白骨斷腸刀’以前就認
識了嗎﹗要不。怎麼會有暖昧關系?才不過一兩天的時間哪﹗”
韋天爵答非所問地道﹕“小馬﹐我敢說﹐柳半樓和咱們的功力相
若﹐他之濺血傷心渡﹐應該是死在鐵梅心的態度和忠貞上……”
孫七道﹕“韋大俠﹐這話可千萬要再思而出……”暖昧地笑笑﹐
韋天爵道﹕“小馬﹐你的看法如何?還有一件事﹐我知道你過去
也對她挺有點興趣﹐你知道她懷孕了嗎?”床上沒有回答﹐反而
傳來了輕微的鼾聲。一抹被輕慢的殺機在眉宇間閃爍了一下﹐孫
七忙躬身道﹕“韋大俠﹐真抱歉!昨夜公子不停地咳嗽……等於
沒睡﹐所以這會兒有點倦了……你要多擔待……。”韋天爵攤攤
手﹐道﹕“當然﹐當然﹐又不是外人。我本來還想告訴小馬另一
件事的﹐既然他睡了也就算哩!”孫七道﹕“韋大俠﹐請告訴在
下﹐待公子醒來再轉告他也成﹐如果在下不便與聞﹐那就又當別
論了……”深陷的眸子晚了孫七一會﹐道﹕“告訴你也行﹐關於
‘漁幫’的事﹐小馬知道﹐有個蓮花姑娘和鐵梅心一模一樣……
”他的目光頃注在馬公子身上﹐他還在打鼾﹐只是身子輕輕地震
動了一下。
說了這麼一點﹐韋天爵就走了。主屬二人相對默然﹐他們知
道不久會發生什麼事了。
傷愈之後的馬公子﹐仍然神采飛揚﹐只是比過去收斂了些。
而這段期間﹐韋天爵正好又有任務離開了金陵。馬公子練功極勤
﹐只是除了孫七﹐任何人不許在一邊觀看。病好了之後﹐故態復
萌﹐蓖片柳怕齋又有饅主意了。
道﹕“公子﹐秦淮河上又來了個萬人迷﹐一代尤物﹐此女曾
傳出口風﹐非王孫公子休想入幕。公子﹐你雖不是王孫﹐公子可
當之無愧﹐老實說﹐放眼當今金陵有資格玩她的非你莫屬呀﹗”
神采飛揚地笑笑﹐道﹕“那是自然﹐不過本公子玩得太多也有點
膩了﹗恰齋﹐這女人比鐵梅心如何?”好像要一下子把這尤物形
容清楚﹐這蓖片比手划腳地道﹕“公子﹐鐵梅心是練武的女人﹐
在氣質上不一樣﹐若論姿色和談吐﹐在下以為比鐵姑娘有過之而
無不及。”孫七正色道﹕“柳先生﹐公子大病初愈﹐大夫叮囑﹐
最好三月內遠離女色﹐我看暫時還是不要……”柳恰齋卻望著馬
公子﹐似乎要看他作何決定。
馬公子大力一揮手﹐道﹕“孫七﹐本公子的事﹐你以後最好
少管﹐自近七八年來﹐凡是秦淮河上來了任何一個好看的雛兒﹐
第一個開懷的一定是本公子﹐不可以是別人﹐你懂了沒有﹐哦?
”哈著腰孫七道﹕“懂了!公子﹐在下只是為了你的身體著想﹐
在下實在不敢越權冒犯打公子的興頭……”馬公子道﹕“那就好
﹐怕齋﹐咱們走吧!孫七留下來﹐今天不必由你侍候了……”杜
牧和孔尚任所形容的秦淮是內秦淮﹐是在城內的東水關至西水關
﹐長約十里﹐河的兩岸是金陵最繁華地區﹐朱雀橋和鎮淮橋就在
這兒﹐由南唐時著名的天津橋到鎮淮橋﹐也就是舊時的御街。自
宋以後﹐商賈雲集。
但秦淮真正出名的原因﹐還是由於這兒出了幾對奇行壯抱、
絕艷驚才的女人和名士。第一對是李香君和侯朝宗﹐李是俠骨柔
情﹐侯是才震京華的名公子。
第二對是寇白門與明保國公朱國粥。第三對是下玉京和吳梅
村。第四對是柳如是和錢牧齋。第五對是葛嫩娘與孫克咸。第六
對是顧媚和龔芝麓。第七對是董小宛和冒辟疆﹐女的多情命薄﹐
男的抱恨終生﹐世傳連清朝那位順治帝也夾在其中﹐甚至為她削
發出家﹐看破紅塵﹐這一段﹐當然是後事了。
畫肪是秦淮河上的寵物﹐也是藏污納垢之所。此刻在一艘最
豪華的畫肪上﹐馬公子由柳怕齋陪著﹐正在等候這位剛剛走紅秦
淮的名女人華素素。
畫舫上除了船娘﹐還有個伶牙俐齒的丫頭供作差遣。這會兒
小丫頭已為馬公子斟上第三杯酒﹐柳怡齋也在探頭張望﹐紅倍人
還是沒有影兒。
小丫頭媚態可掏地道﹕“馬公子﹐並不是華姑娘拉架子﹐伯
是有些不開面的客人死皮﹕賴臉﹐硬拉活扯地不放人﹐也就會遲
到了些。公子請多擔待。”哼了一聲﹐馬公子閉上眼養神。
這位狗仗人勢的柳怡齋卻耐不住了﹐道﹕“娘格細皮!才吃
了幾天的飽飯﹐就擺起譜來哩﹗呸﹗也沒有看看這是什麼戶頭?
對我們馬公於來這一手﹐嘿嘿﹐吃不了可要叫你兜著走﹐端個什
麼勁呀﹐橫豎還不是個賣的?”小丫頭連連陪笑﹐露出編貝似的
美齒﹐道﹕“公子是大人不見小人怪﹐宰相肚里能撐船﹐小婢相
信這就快到了﹗”柳怡齋正要再罵人﹐不遠處忽然傳來了絲竹之
聲﹐還配襯著妙曼悅耳的歌聲。一聽就知道﹐不是俚俗的曲牌﹐
而是出自名詞家手筆。
馬公子和柳怡齋一齊望去﹐是另一艘豪華畫肪﹐緩緩駛來﹐
艙中女樂手三人之外﹐有一盛裝女郎十分動人﹐另有個年輕人竟
是韋天爵。
小丫頭為之色變﹐柳怕齋卻大叫著﹐道﹕“那不就是萬人迷
華素素嗎﹖那位嫖客好像是韋大俠呀?娘的﹗這未免太不夠意思
了吧?都是自己哥們﹐怎麼可以割靴腰子?”小丫頭道。“公子﹐
依小婢猜想﹐我們姑娘一定是身不由己的﹐公子如不嫌棄﹐就讓
小婢待候你一段紹興戲‘張生跳牆’好不好?”鼠眼一瞪﹐柳怕
齋大聲道﹕“娘格細皮﹐你知不知道自己是吃幾碗干飯?骨頭有
幾兩重?”小婢被罵得不敢開腔了﹐柳怕齋道﹕“公子﹐韋大俠
真不夠意思﹐好免不吃窩邊草﹐誰的粉頭都能搶﹐他就是不該搶
我們公子的。真正是狼到天邊吃肉﹐狗到天邊吃屎﹐這檔子事兒
要是就這麼拉倒了﹐公子的面子可就丟盡哩﹗”馬公子道﹕“這
件事也憑地湊巧﹐不過咱們招歌妓﹐別人也可以叫﹐也許他比咱
們捷足先登﹐早叫了一步吧?”大不以為然地﹐柳伯齋道﹕“公
子你想想看﹐就算是他早了一步﹐設若華素素分不開身﹐以公子
的名望﹐她也對你不敢怠慢﹐應該立刻派人來報告不能分身的苦
衷對不?”的確﹐不聲不響陪別的客人游河﹐在馬公子來說﹐實
在不是個滋味﹐他立刻拍了桌子﹐道﹕“這簡直是踏著頭拉屎﹐
不知是誰借的膽子給你?好叫你知道﹐姓馬的不讓你們栽個斤斗
﹐我就跟你姓……”這工夫有一艘極小﹐也談不上設備的畫肪在
這大畫舫旁緩緩移動﹐相距不過兩三丈。艙中兩個漢子正在對飲
﹐年紀大的道﹕“金陵的確是個有王氣的地方﹐余懷的秦淮燈船
曲不是有……‘夢里春紅十丈長﹐隔簾偷襲海南香’的句子嗎?
’看這兒面船蕭鼓﹐酒氣脂香﹐水邊麗人﹐曼睇輕頻卑﹐鶯嗔燕
叱﹐謔浪笑罵﹐真正是雲里霧里﹐不知為天上為人間?即使是英
雄豪傑到此﹐能不改變者幾稀……”柳怕齋還在罵咧咧地洩忿﹐
馬公子聽了小肪上那人的話卻微微一震﹐這口音是十分熟悉的﹐
一輩子也忘不了。
這工夫剛說話的對面那漢子道“王氣嘛2本來是有那麼一點
﹐這幾年卻被那‘四腳萬’(馬)和‘大耳萬’(阮)折騰得差不多
了!要說剩下來的﹐大概也只有腳氣了﹕
他奶奶個熊﹕師兄你算是說對了﹐過去的大英雄到了這兒也
變成狗熊哩!”這工夫柳怕齋向小畫肪上揮揮手道﹕“娘的!哪里
來的野種在馬公子船邊聯噪?還不快點滾開!”那小畫肪上的中年
人向船娘打個手勢﹐就很快離遠了。
馬公子望著小畫肪上二人﹐出了一會神。
小畫肪上的年輕漢子道﹕“師兄﹐俺就不服這口氣﹐這小於
最拿手的就是片兒場﹐賣友求榮不當一回事﹐你說這個……”中
年人干了一杯烈酒﹐咧咧嘴﹐道﹕“你就是這樣﹐凡事尚未蓋棺
﹐不可論定。如果是他﹐遲早可以弄清﹐如果不是﹐可要小心點
了﹗”吸進了兩通清涕﹐以衣袖抹了一下﹐道﹕“師兄﹐俺的看
法和你不一樣﹐如果這個是他﹐咱們更要小心了﹗”點點頭﹐中
年人道﹕“聽口音是他的成份很大﹐現在不妨試試看。你要知道
﹐他身邊有個蓖片﹐礙手礙腳﹐甚不方便﹐這也許正是他暫時不
敢相認的原因吧?”夾了一塊大排骨送人口中﹐含糊地道﹕“師
兄……要怎麼試﹐你看著辦﹗”中年人道﹕“叫船娘上岸﹐加倍
付租金﹐就說我們愛自己玩畫肪﹐先付租金﹐一個時辰後交還畫
肪。”伸伸脖子吞下一塊水晶肘子﹐年輕人道﹕“師兄有什麼點
子?可不可以先對俺透露一點?”中年人並沒有說﹐卻對船娘說了
並預付了租金。船娘讓他們表演了一下划船的技術﹐竟比她還高
明﹐立即答應。
像這種便宜事她當然干了。租金高﹐還可以甩手不管﹐在岸
上看螞蟻上樹呢﹗
韋天爵這辰光可真是樂不可支﹐偷眼向另一大畫舫上望去﹐
發現毫無動靜﹐他內心更是有了底哩﹗這個馬公子的脾氣太好﹐
日頭從西邊出來了。
也許是樂極生悲﹐就在畫肪深入已枯的深長蘆葦中時﹐突然
震動了幾下翻了過來。這秦淮河底沒有暗礁﹐怎麼會震動﹖
這當然瞞不了韋天爵﹐他知道水底有人。可是在水下只看到
船娘和一個執壺的小婢在喝水掙扎﹐他把她們救起。
待他再下水去找華素素時﹐卻是遍找也不見了。
但在此同時﹐華素素卻在另一艘豪華畫肪附近浮出水面﹐大
呼“救命”﹗原來這位名歌妓根本不會游泳。
船娘和小婢急忙用篙子伸出﹐讓她抓牢救上船來。由於天冷
﹐小婢急忙扶她下艙更衣﹐那是她換上了小婢的衣服﹐而小婢只
好遷就著穿船娘的衣裳了。
半個時辰之後﹐這畫肪上傳出了琵琶聲和妙曼的歌聲。
而韋天爵正在遍尋無著﹐感到沮喪時﹐突聞熟悉的歌聲﹐一
看之下﹐肺都快氣炸了。
可是他也知道﹐不是馬公子本人弄翻了他的船﹐以他的水性
﹐居然未見敵蹤﹐也未找到華素素﹐而她居然在小馬的畫肪上。
這弄鬼的人水性之高﹐就可想而知了。
噙著森厲陰鷙的冷笑﹐韋天爵喃喃地道﹕“咱們走著瞧﹐姓
韋的不能叫你難看﹐那就白混了……”韋天爵含恨而去﹐不久馬
公子和柳怕齋也盡興而歸。但掌燈時分﹐柳怕齋卻在一家專賣蟹
黃包子舖中和韋天爵碰了頭……。
馬公子一返家就在暖閣中接見了孫七。神色凝重地報告了一
件大事﹐道﹕“公子﹐派出的人到下游去找﹐一直沒有消息。”
長眉緊蹙﹐馬公子道﹕“按理說﹐在下游五七十里之內可以找到
浮屍﹐尤其他穿戴不俗﹐任何人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的百姓。”
肅然點頭﹐孫七道﹕“而且去尋找的人還放出空氣﹐找到屍體一
定要交出來﹐不然會有麻煩。公子﹐我有個想法……”揮揮手。
道﹕“請說。”孫七道﹕“公子﹐在當時兩人皆被對方擊中落下
絕壁﹐掉落大江之中﹐雖然公子說對方被擊中傷勢較重﹐但他也
會泳術﹐會不會沒有死而在某處療傷?”起而負手踱著﹐馬公子
良久才道﹕“這種可能性不大﹐但也不能完全排除。所以要小心
提防穿幫洩底。他如果在養傷暗中窺視﹐也必在附近。”孫七道
﹕“公子說的不錯﹐說不定他就在我們的附近﹐候機而動呢2另
外還有一件大事要向公於報告。”馬公子在窗前漠然道﹕“是不
是關於鐵梅心的事?”折服地笑笑﹐孫七道﹕“正是﹐有人在踩
她的線﹐我真想不通﹐她怎麼敢回到金陵來?傷心渡的事﹐她也
是被滅口的對象之一呀!”馬公子道﹕“我也想不通。”孫七低
聲道﹕“公子﹐柳怕齋不僅僅是個幫襯的蓖片﹐據我暗中觀察打
聽的結果﹐他非但也會武功﹐而且身份神秘。”兀立不動﹐馬公
子道﹕“怎見得?”走近﹐在馬公子耳邊說了幾句話﹐馬公子面
色略顯凝重。他現在正是騎虎難下的時候﹐又像過河卒子有進無
退。
冬夜﹐朔風呼號﹐像要下雪。在夫子廟後一片光禿禿的柳林
中﹐有兩人正在張望等人。年輕的縮著脖子道﹕“師兄﹐八成要
黃﹕他奶奶的﹐要來早該來了!”中年人操著手﹐道﹕“別這麼
沒有耐心﹐才二更多天﹐他說要來的﹐除非臨時發生了什麼事抽
不出身。”年輕人鼻尖凍得紅紅的﹐兩通清涕在鼻孔中伸縮不已
﹐道﹕“師兄﹐窮日子過膩了﹐一旦吃油穿綢﹐恐怕連祖宗八代
都忘了﹗”怒瞪年輕人一眼﹐斥道﹕“你給我住口﹐高大俠絕不
是那種人。以後說話要斟酌好了再出口。”說著﹐說著﹐已來了
一人﹐像一陣風很快撲入林內﹐低聲道﹕“是江兄和李兄嗎?”
江振祿看了李乾一眼﹐意思是說﹐你太沉不住氣了﹐這不是來了
﹕他道﹕“正是在下和師弟﹐高大俠真是信人。”來人道﹕“在
下來遲了些﹐不知二位有什麼重要的事見告?在下出來一次不易
﹐主要是四面八方的眼睛太多。”雙方相距六七步﹐發現高凌宇
略瘦了些﹐道﹕“高大俠﹐據在下所知﹐韋天爵正在迫鐵姑娘﹐
而鐵姑娘到金陵來﹐可能是找高大俠的﹐你們有沒有見到?”高
凌宇道﹕“有……有是有……”江振祿道﹕“高大俠難道看不出
鐵姑娘已懷了身孕?她來此極可能就是為了這事向高大俠說明的
。”冷冷一笑﹐高凌字道﹕“誰能証明那是在下的骨肉?”李乾
道﹕“高大俠﹐你這話俺可就不服貼了﹗鐵梅心瞧得起你才會婚
前委身﹐他奶奶的﹗你吃了甜頭想甩掉她﹐就胡言亂語﹐敗人名
節﹐你要是再說這種話﹐俺可要罵人咧﹗”江振祿揮手叫他少說
話﹐李乾道﹕“怎麼﹐你叫俺不說話?門兒也沒有﹐俺最討厭的
就是那種握著個驢鳥亂甩﹐甩完了不負責任那種貨……”聳肩苦
笑著﹐高凌宇道﹕“李兄﹐你罵得好﹐如我確有不是之處﹐你盡
管罵﹐可是據我所知﹐和她近乎的男人有好幾個呀2”李乾大聲
道﹕“俺不知道她有多少相識﹐只問你和她有沒有那回事兒?要
是有﹐在沒有確實証據証明她和別人不清不白之前﹐憑什麼派她
的不是﹐懷疑她不貞?”攤攤手﹐高凌宇道﹕“這話也有幾分道
理﹐李乾兄﹐在下很佩服你的忠實和坦直﹐有件事我想請問﹐韋
天爵是不是二位把他們弄到河里的?孫七有沒有和二位連絡過?”
李乾道﹕“姓韋的下河變成落湯雞﹐當然是我們二人弄的﹐他奶
奶的﹗除了我們師兄弟﹐還有誰成?至於孫七……”江振祿扯了
李乾一下﹐叫他不要多舌。
高凌宇道﹕“李兄﹐怎麼不說了?”瞇著眼再走近兩步﹐江
振祿道﹕“尊駕真的是高凌宇高大俠嗎?”俏皮地笑笑道﹕“我
不是高凌宇又會是誰呢?”江振祿是老江湖﹐也不以為高凌宇在
此時此刻會以這種戲謔的神色和他說話﹐也就更加懷疑。他本就
十分小心﹐因為他對他們師兄弟二人在陸地上的身手有自知之明
﹐他道﹕“高大俠別介意﹐為了慎重﹐不得不如此。”高凌宇道
﹕“江兄說得是﹐慎重是對的。”抱抱拳﹐江振祿喟然道﹕“再
次遇見高大俠﹐江某極感快慰﹐人生遇合雖然前定﹐有時卻也不
可思議﹐高大俠﹐聽說你見過鐵姑娘﹐她的近況如何?她在何處?
”一連三個問題﹐高凌字被問得有點招架不住﹐道﹕“見是見過
﹐不過她一向是真真假假﹐使人捉摸不定﹐她今在何處?我也不
知道……”江振祿暗叫一聲“好險”﹗道﹕“高大俠﹐江某不記
前嫌﹐為她運功療傷﹐而她卻能恩將仇報﹐這樣的人﹐的確要多
加注意。”高凌宇顧左右而言他﹐訥訥道﹕“是……是啊……這
種以怨報德的人﹐自然要提防一手﹐不可推心置腹了。”江振祿
道﹕“高大俠你可能誤解了吧﹐你可知我說的恩將仇報者是誰呀?
”這一手只有老油子才能臨時想出來﹐高凌宇好像是一根魚骨噎
在喉頭似的﹐不上不下﹐現了原形﹐冷冷一笑﹐又十分篤定而神
采飛揚地道﹕“江振祿‘漁鷹’之名﹐在武林中小有名氣﹐但本
公子前此還沒聽說過﹐也算是一個無名小卒了。而你們居然敢在
金陵咋咋唬唬地戲弄韋天爵﹐協助叛賊鐵梅心﹐真正是死到臨頭
猶不自知了……”伸手一指﹐李乾跳著腳大罵﹐道﹕“操你媽﹗
我就知道你除了鬧片兒湯﹐動嘴皮子﹐就全是假的了﹗奶奶的﹐
你高凌宇在陸上混了個白骨斷腸刀之名……”江振祿把他推開﹐
打斷了他的話﹐道﹕“此人不是高大俠﹐這位是高大俠同父同母
、同胞手足、同一血統﹐六七年前被當作人質留在賊窩內的弟弟
高凌雲。六七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對有志氣的人來說
﹐不要說六七年﹐就是六七十年也不會變。可是有些意志不堅的
人就不同了﹐變節可以吃京米白面、山珍海味﹐可以穿續羅綢緞
、呢絨皮裘﹐出有車﹐呼奴喚僕。至於認賊作父留下千古罵名﹐
那就是在所不計了……”大頭晃動﹐八字眉連連軒動打量這個高
凌雲﹐李乾扯著破鑼嗓子道﹕“嗷﹗你他奶奶的就是高凌雲?我
們常說﹐八成是高家祖墳上冒了黃煙﹐才出了一位高凌宇高大俠
。如今高家又出了你這麼一塊四六不成材的料子﹐高家祖墳上八
成冒的是七彩濃煙吧﹗”一陣低沉的冷笑﹐這些話句句是實﹐但
作惡的人﹐也伯人家說實話揭瘡疤吧!高凌雲道﹕“你們兩個可
算是死得其時.死得其所﹐你們死後﹐可以在碑記上大書特書﹕
聯手之下﹐死在宇內青年頂尖高手‘輪回刀’高凌雲的手中﹐必
然是雖死猶榮﹐提升了二位的身價……”“嗆啷啷”李乾撤下了
星月雙環﹐道﹕“奶奶的1反正吹牛不犯死罪﹐你要是死了﹐我
李乾必然每年在你的忌辰之日﹐到你墓上去大笑三聲﹐吐濃痰三
口﹐以志不忘﹗”篤定地負手對江振祿道﹕“你能認出我的本來
面目﹐果然是個老油子……”李乾大聲道﹕“那可不是吹牛﹐就
是一只蚊子從他面前飛過﹐他呀﹐都知道是公的還是母的哪﹕像
你這個油頭粉面的家伙﹐公母難分﹐說不定在官場中是以小相公
的姿態出現哪……”江振祿不欣賞他的一口臟話﹐即使對那些邪
派人物也不例外。揮手制止﹐也撤出了雙環﹐道﹕“高凌雲﹐事
至今日﹐江某知道任何勸善之言對你都是馬耳東風﹐但又不能不
說。令尊死於閹黨之手且死狀極慘﹐令堂不久又悲忿而亡﹐而你
又被人家硬生生地隔離﹐使骨肉無法團聚﹐像這些人間奇慘之事
全集一身﹐血海深仇﹐豈有不報之理?而你居然統統忘掉……”
大聲制止﹐撤出了窄窄的長刀。江振祿也就不必說了﹐向李乾交
待了幾句﹐無非是緊要關頭叫他走就必須走﹐不要管他。師兄弟
二人一志同心﹐患難與共﹐底子差﹐卻是奮不顧身﹐高凌雲的刀
法凌厲詭奇﹐卻也不願和他們玩命。
他們二人的打法是﹐一個萬分危急﹐另一個就只攻不守﹐反
正要死也要找回點本錢。朔風呼嘯﹐烏雲飛馳﹐雙環寒芒閃爍﹐
卻被那窄長的刀焰攪成片片斷斷﹐像削落了漫天的銀屑。
李乾剛才罵得最兇﹐他得到的回報也最多﹐棉衣被划裂了七
八處﹐棉絮飛舞﹐鮮血透衣而出。江振祿好些。也受了三處傷。
這還是高凌雲大傷初愈﹐體力尚未完全康復﹐要不﹐恐伯二
人支持不了三十招就要被擺平了。
刀在吼嘯中飛瀉於他們的軀體之間﹐體會到生與死、團因和
零碎之間的時間不過一瞬﹔高手和庸手之間相差竟是如此懸殊。
“嗆榔榔”聲中﹐李乾的門戶大開﹐第一刀在他的大腿上切開一
尺多長﹐江振祿為了擋這第二刀﹐人環硬往上闖。有賺就好﹐生
死在其次。
哪知相差太多﹐只攻不守要賺也不容易﹐高凌雲一個車輪似
的旋轉﹐窄刀在狂嘯中掃到﹐掄環一格﹐環立飛出﹐刀勢太猛﹐
仍然砍在他的脖子上。
就是鐵脖子也經不起這一刀﹐但感頸上一涼﹐筋肉欲裂﹐巨
大的震撼﹐眼前金星進射﹐天地狂旋。原來這一刀為了快速制敵
﹐沒有掉轉過來﹐用的是刀背。
可是刀背砍中﹐雖被一環擋了一下﹐這一砍也是皮開肉綻而
差點昏倒。李乾知道師兄是為了他﹐急忙撲上。而高凌雲噙著殘
酷的陰笑﹐就要施出“輪環七式”中的第二式了。
江振祿的脖子皮肉翻裂﹐奇痛鑽心﹐此刻卻也顧不得﹐已撿
起砸落的一環﹐准備作保命的一搏。
就在這時﹐呼嘯的朔風中傳來了女子的怒叱聲﹐道﹕
“你們還有沒有人性……﹐一個懷孕的女人……你們也不放
過﹐……我和你們拼了……。”江、李二人聞言色變。
高凌雲乍聞此言﹐一言不發﹐循聲飛掠而去。
李乾上前察看江振祿的傷勢﹐道﹕“師兄﹐你不是為了我就
不會挨這一刀的﹐幸虧這小於的刀沒有開刃……”冷冷一晒﹐江
振祿道﹕“別說傻話哩!就是沒開刃的刀也能砍下師兄的頭﹐而
是當時我用環搪子一下﹐卸了部份勁道﹐而他又是用刀背砍中的
。”摸摸自己的脖子﹐李乾道﹕“師兄﹐我來給你上藥包扎一下
。天氣太冷﹐創口可別變成凍瘡。”江振祿道﹕“來不及了!剛
才好像是鐵姑娘的口音﹐大概是遇上強敵﹐似乎還不止一二人﹐
咱們既然遇上了﹐就不能不管﹗”李乾頹然道﹕“師兄﹐不是俺
說洩氣的話﹐咱們在陸上﹐這兩手真不管用﹐要不是有人呼叫﹐
咱們師兄弟八成茫然地搖搖頭﹐江振祿有些話不想說出來﹐他以
為也許他們師兄弟的命大﹐以高凌雲的刀法﹐要搏倒他們﹐似乎
不必費這麼多的手腳。他拉著李乾道﹕“走﹐去看看。”剛剛是
自上風頭傳來鐵梅心的聲音﹐估計有半里之遙﹐二人逆風追去﹐
一根人毛也沒看到。連高凌雲也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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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柳怕齋在大廳門外道﹕“公子﹐韋大俠來了……”
馬公子道﹕“請﹗”冷冷淡淡地﹐柳怕齋知道為什麼﹐上
次在秦淮河上為了華素素兩人甚不愉快。
韋天爵好像忘了那檔子臭事﹐人未到達客廳門外﹐已
哈哈大笑道﹕“小馬﹐你不但刀法精奇﹐就連割靴子的功夫
也高人一等﹐怎麼樣?華素素的‘雙刀’你已經領教過了
吧?”
馬公子神采飛揚地道﹕“雖說‘燕瘦’也是美人的一種
典型﹐我的愛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偏愛環肥型﹐對排
骨美人不大有興趣的。”
韋天爵邊笑邊端量馬公子﹐道﹕“這麼說﹐我可以嘗鮮
羅J你不會是說著玩的吧?咱們可不是一半天的交情﹐別
為一個娘兒們傷了和氣。”
洒脫地笑笑﹐馬公子道﹕“這是什麼話?咱們的交情﹐
難道連一個歌妓也不值﹐這也未免太小題大作了吧?”
柳抬齋端上菜﹐陪笑道﹕“韋大俠﹐我們公子說的也是
實情﹐他對一身骨頭的女人沒有胃口﹐不信想想看﹐過去
和我們公子有過露水姻緣的閨女﹐哪一個不是豐滿型的?”
撫掌大樂﹐韋天爵道﹕“小馬﹐我先謝了﹐小馬﹐聽說
你曾和一個蒙面高於拼數百招﹐把人擊落江中﹐而你也受
了傷﹐可否讓我看看傷勢?”
馬公子道﹕“為什麼?”
韋天爵道﹕“由下刀的角度、力道、巧勁以及深淺﹐可
以判斷那蒙面人的武功路子﹐進而猜出他的身份。”
蝦著腰詣笑著﹐柳怡齋道﹕“公子﹐韋大俠說的也不無
見地﹐你就讓他看看吧﹗好在你們的交情不同。”
不太情願地敞開輕裘﹐露出了胸部以上部份﹐在臉頸
之間﹐有一顆大黑痣﹐上面還有一撮黑毛﹐另外在這黑痣
左邊﹐有一道約五寸長的刀疤。
在這剎那﹐韋天爵微愕了一下﹐卻連點頭道﹕“這人的
刀法玄奇﹐一來一回﹐用勁奇巧﹐收發由心……”
“收發由心”四字﹐弦外有音﹐三人心中都很清楚﹐卻
誰也不點明。看完之後﹐韋天爵冷冷地瞅了柳恰齋一眼。
馬公子道﹕“老韋﹐看出點門道沒有?”
攤攤手﹐韋天爵道﹕“慚愧!此人刀法詭奇﹐我也看不
出是哪一派的刀路﹐不過人都已經沉到江底喂了王八蛋哩﹐
還談他干啥﹗”
馬公子道﹕“不錯﹐此人如能不死﹐算他的命大。”
韋天爵話題一變﹐道﹕“小馬﹐鐵梅心和你也有點交情﹐
這次她居然還敢潛來金陵﹐目的不詳﹐你可曾見過?”
搖搖頭﹐馬公子道﹕“我也聽到這傳言﹐我幾乎不信這
是真的﹐因為她在傷心渡已經叛離了!逃避尚唯恐不及﹐哪
會送上門來?”
不以為然地揮揮手﹐韋天爵道﹕“小馬﹐也許她是來探
望你的。你也別誤會﹐我的意思是說﹐她過去認識你﹐也
許想求你為她開脫罪嫌﹐免得永遠逃亡。”
晒然地搖著頭﹐表示這想法太荒謬﹐道﹕“我以前對她
極有興趣﹐可惜這娘們自視甚高﹐始終沒有得手。她如果
要到金陵來活動﹐找的對象也不會是我。”
當天晚上﹐柳、韋又在那家專賣蟹黃包子的小舖子後
面見了面﹐居然還有唐門的唐繼耀在座。
韋天爵乾了一杯酒﹐斜瞅了柳怕齋一眼﹐道﹕“你他媽
的只會吹﹐辦什麼事都不利落。你曾發過誓﹐說是那個負
傷的是白骨斷腸刀高凌宇﹐怎麼樣﹐看到了他胸上頸下的
黑痣﹐你還要咬定他是高凌宇嗎?”
猥瑣地謅笑著﹐柳怕齋迷惑地皺著眉嘆氣﹐道﹕“韋大
俠﹐也許是我看走了眼﹐可是前些日子﹐我怎麼看﹐他都
不是馬凌雲﹐你想想看﹐我在馬公子身邊很久了﹐就算另
一個很酷肖他﹐我也能從細微的動作上看出來的。”
唐繼耀道﹕“韋大俠﹐柳兄說的也是實情﹐以他和馬公
子之接近﹐就近觀察﹐應該不會走眼的。”
想了一陣子﹐韋天爵道﹕“這麼說﹐那表示前幾天他剛
負傷回來時是一個人﹐現在又是另一個人了?也就是說﹐剛
負傷時是白骨斷腸刀高凌宇﹐現在又是馬凌雲羅?”
鼠目轉了一陣﹐連連點頭﹐柳怕齋道﹕“依在下觀察正
是如此﹐他們兄弟太相似﹐但在下還不會被蒙騙過去。”
微微搖頭﹐韋天爵道﹕“果真如此﹐高凌宇應該已被宰
了才對﹐他們兄弟絕對勢不兩立﹐一個是堅持為父報仇﹐寧
折不彎﹔一個是中途變節﹐父仇家恨一股腦兒拋諸腦後﹐就
算高凌宇能放過凌雲﹐以高凌雲的為人﹐也絕不會放過高
凌宇的……”
頗為贊成地微微點頭﹐唐繼耀道﹕“韋大俠的分釋至為
合理﹐如果柳兄查証無訛﹐如今在馬家別墅中的馬公子確
是高凌雲﹐他的哥哥高凌宇必然已遭毒手了﹗”
柳怕齋並不十分肯定這種說法﹐白骨斷腸刀在傷心渡
都沒有死﹐要殺死他並不容易。但也不便反駁﹐他道﹕“韋
大俠﹐如果能逮住鐵梅心﹐就可以揭開這個謎了。”
以韋天爵的表情看來﹐他一定在想﹕這還用你說?他
冷冷的道﹕“但我可以告訴二位﹐高凌宇如果還沒有死﹐他
絕對不能活著離開金陵。”’
掐笑著﹐柳怕齋道﹕“這是當然﹐高凌宇的克星就是韋
大俠﹐甚至高凌雲那兩手也不比高凌宇差﹐這小於插翅也
飛不掉的。”
冷冷一笑﹐韋天爵道﹕“你弄拗了我的意思﹐我是說在
馬大人阮大人府中﹐有一位頂尖高手﹐天下無敵的人物﹐有
他在﹐高凌宇只有一條路可走……”
唐繼耀道﹕“韋大俠是說……”
漠然地﹐韋天爵吞了個蟹黃包子﹐道﹕“停止呼吸﹗”
像這等人物﹐唐、柳二人自然十分好奇﹐希望知道是
誰了﹐也都以詢問的目光望著韋天爵。
攤攤手苦笑著﹐韋天爵道﹕“連我也不知道這位高人是
誰﹐但我可以透露一點﹐那就是這位奇人的身份和家師在
伯仲之間。”
唐、柳二人為之震動﹐本來韋天爵的身手就比高凌宇
略高半籌﹐試想和他師父身份相同的人物又該如何高超﹗
雜紙舖後面小屋中飄出了濃烈藥味﹐李乾正把已煎好
的藥汁倒入碗中端進內間﹐江振祿坐在床上﹐脖子上的傷
也好得多了﹐而李乾的腿也用油紙糊著藥。
李乾道﹕“師兄﹐藥是趁熱吃好﹐快吃了吧﹗”
接過喝了一口﹐五官都挪了位﹐道﹕“我一生最怕吃藥﹐
要不是你逼著我吃﹐我死了也不吃的。唉﹗……”
倚在門框上﹐李乾抹了一下清涕﹐道﹕“還不是為了他
們高家的事?師兄﹐你說高凌雲這家伙是個什麼玩藝兒?”
肅然搖頭嘆氣﹐道﹕“李乾﹐要不是命大﹐那天晚上咱
們師兄弟必然升天歸位。如今想來﹐說不定是鐵姑娘自知
也不是高凌雲的敵手﹐要救咱們﹐故意在風頭大叫﹐引走
高凌雲的。”
雙臂叉胸﹐不以為然地﹐李乾道﹕“那女人也不是什麼
講道義的貨色﹐她為什麼要救咱們?師兄你心地太厚道﹐總
是吃虧的。”
江振祿道﹕“李乾﹐前些日子在那豪華畫肪上由柳怡齋
陪伴飲酒﹐而紅歌妓卻被韋天爵捷足獨占那一位﹐不就是
高大俠嗎?師兄相信他當時也認出咱們二人﹐只是有柳怡
齋在一邊﹐不便相認罷了﹗咱們弄翻了韋天爵的畫肪﹐把
華素素弄到高大俠的畫肪上﹐惹怒了韋天爵﹐此後就沒有
再見到高大俠。我事後覺得那一手太孟浪﹐也許會為高大
俠招來殺身之禍哪﹗”
哼了一聲﹐李乾道﹕“也許人家高大俠根本不領這份情
呢!咱們這叫做剃頭擔子一頭熱﹐自作多情呀!”
喟然地﹐江振祿道﹕“師兄在武林闖蕩了近三十年﹐不
論如何深沉的人﹐只要師兄和他相處數日﹐就能看出他的
為人和本性來。我以為高大俠絕對是個心口如一的人。”
撇撇嘴﹐李乾道﹕“師兄既然有這麼多的經驗﹐卻差點
死在那個宮蓮花的手中。奶奶的﹐那又是為了啥?”
的確﹐人心難測﹐江湖經驗有時也不可恃。
一個人影悄無聲息地倒影屋中﹐淡淡的﹐幾乎看不清﹐
這是下弦月的清輝造成的﹐床上的江振祿首先看到﹐道﹕
“什麼人?”
李乾正要回身查看﹐一只手捏住了他的脖子﹐一根指
頭按在他的“天窗穴”上。這當然是個大行家﹐李乾可不
管那一套﹐扯著嗓門道﹕“他奶奶個熊﹗這算什麼好樣的?
有種的松開手﹐咱們拼個高下。”
“嘎”然一聲怪笑﹐來人輕蔑地道﹕“就憑你這塊料嗎?
娘格細皮﹗給我提鞋﹐我還嫌你的指頭粗哩﹕”
江振祿立刻就知道是誰了﹐道﹕“是柳大俠嗎?有話好
說﹐先放了手﹐請進來喝杯熱茶聊聊如何?”
運指如風﹐連點李乾三處穴道﹕“砰”的一聲把他丟在
內間地上﹐拍拍手走進來﹐一只鼠目在江振祿身上梭溜不
已。
攤攤手﹐江振祿道﹕“柳大俠請放心﹐江某受了傷。喏﹗
剛煎的一碗藥還沒有喝完哪﹗說起這個傷我的人來﹐也許
柳大俠不相信。”
柳怡齋倚在門邊﹐面孔一半向外﹐一半監視江振祿﹐道﹕
“誰呀?要傷你們二人﹐可不須什麼高手吧?”
江振祿道﹕“那是當然﹗不過這一位可就不是庸手羅﹗
要不是臨時有變﹐我們師兄弟是逃不出那一劫的。”
不耐地揮揮手﹐柳怡齋道﹕“到底是誰?”
江振祿喟然道﹕“馬公子馬凌雲……”
微微一愕﹐鼠眼盯了江振祿一會﹐道﹕“真是他?是什
麼時候發生的?在什麼地方?為什麼他沒有殺你們?”
江振祿道﹕“在夫子廟後面﹐大約是八九天以前深夜﹐
他正要下煞手時﹐上風頭傳來了一個女子的怒叱聲﹕你算
什麼男人……連個懷孕的女人﹐都不放過……我和你們拼
了……”
微微一震﹐柳怡齋喃喃地道﹕“她果然來了!果然懷了
孕。你們有沒有看到那女人是誰﹐以及那幾個攔截她的男
人又是誰!”
搖搖頭﹐江振祿道﹕“不知道﹐在當時﹐我們師兄弟二
人都傷得不輕﹐也無暇去查証那件事﹐立刻離開了現場。”
柳恰齋得意的笑笑﹐道﹕“孫七那小子的一肚子鬼畫符﹐
自以為玩得挺不錯﹐哼﹗在柳某面前來那一套﹐無異是班
門弄斧﹐巫門鬼歌。馬公子待他不薄﹐他竟敢私通外人收
留你們﹐顯然想圖謀不軌。”
江振祿道﹕“那是因為孫七兄良知未泯﹐明辨是非﹐在
這芸芸眾生之中﹐總有少數幾個義人烈士﹐把生死置之度
外﹐為沉淪的人心下一劑猛藥﹐匡正風氣﹐振衰起靡
……”
院中有沉重的腳步聲﹐正要下毒手的柳怕齋回頭望去﹐
孫七的兄長﹐也就是扎紙匠那個聾啞的人站在門外﹐比手
划腳﹐“啊啊”連聲﹐似在表示外面有人找柳怕齋。
指指鼻尖﹐柳怡齋道﹕“是找我的?”
聾啞連連點頭﹐柳恰齋也不知來人是敵是友﹐如果先
出去看看﹐這師兄弟二人可能會溜了﹐他決定先宰了人再
說。
伸出操在衣袖中的手﹐五爪如鉤﹐向床邊逼近﹐道﹕
“江振祿﹐像你們這些料子﹐本就不該到金陵來湊熱鬧的﹐
人類最可悲的事﹐就是不知道自己的斤兩……”
爪子亮出﹐江振祿就知道要糟﹐自己受傷未愈﹐絕非
敵手﹐甚至就算是好了也非其敵﹐急切中往一邊橫挪兩尺﹐
已自枕下摸出雙環。
但在此同時﹐一道勁風自柳怕齋腦後襲到﹐這小子玩
陰森的是祖宗輩﹐知道是怎麼回事了﹗暫時放棄江振祿﹐回
過身來﹐發現聾啞的人的大匕首已到了他的前胸不到五寸
之處!
也許是發狂﹐或者誠心要江振祿在死前就魂飛膽裂﹐電
閃張臂一夾﹐大匕首竟被夾住未能一下了拔回來。非但襲
啞的人低估了柳怡齋﹐連江振祿也沒高估他。
用力一拔未抽回匕首﹐聾啞之人絕不戀戰﹐松手扭身
往外疾竄。幾乎沒看清柳怕齋是哪一只手捏住大匕首出手
的﹐“哩”地一聲﹐巴首由聾啞者的後頸戳入﹐然後把門板
洞穿﹐把一具屍體牢牢地釘在門上。
幾乎是眨眼間的事﹐一個終生殘廢﹐身世蒼涼﹐卻又
明知自己不成而又義不容辭硬拼的可憐人﹐就這麼悄沒聲
地走了。
不忍和愧疚﹐使江振祿勇氣倍增﹐像這樣的人都敢一
拼﹐他江振祿要是畏縮﹐豈不是白混了。
江振祿磨切著牙齒﹐冷竣地道﹕“姓柳的﹐你是個屠夫﹐
也是個沒有人性的雜碎﹗姓江的也許不成﹐但要和你硬干
一下……”
斜睨著江振祿﹐輕蔑地笑笑﹐柳怡齋道﹕“這正是所謂﹕
火燒紙馬店……遲早要歸天。這老小不自量力﹐自己找死﹐
也算是求仁得仁﹐你該為他慶幸才是。他是個殘廢的人﹐’活
著也是受罪﹐不如早死早托生……”
雙環一錯﹐江振祿雙手伸縮﹐不留分毫余力﹐一口氣
攻出三十七環。一個人要是誠心拼命﹐活不活就無所謂了﹐
這股子狠勁是不可輕估的。
但是﹐柳恰齋是個深藏不露的人物﹐也可以說是馬凌
雲身邊的一支伏兵。三十七環剛剛攻完﹐兩只怪手伸入一
攪﹐江振祿尖叫一聲﹐左手中的鋼環已被奪去。
雖然死都不伯﹐但這一手卻使江振祿大吃一驚。這種
身手﹐幾乎和高凌字以及韋天爵都差不了多少了。
“嘿嘿”獰笑一陣﹐柳怕齋嘎聲道﹕“江振祿﹐你栽在
柳某手中﹐可以限目了。你是跟我走﹐還是自栽於此?”
慘然一笑﹐江振祿道﹕“跟著你走﹐江某還不想創造那
種紀錄﹐姓柳的﹐你真是個最會裝熊的人。”
柳怡齋聳肩笑笑﹐道﹕“不是有那麼一句話﹕熊死人不
償命嗎?在這世界上要是淨說巴巴實話﹐姓江的﹐八九不
離十兒﹐你臨死連條褲子也混不上﹗”
江振祿道﹕“依我猜想﹐你是韋天爵的人﹐或者是更高
一層的走狗﹐在臨視馬凌雲﹐是不是?”
得意地笑笑﹐把那只環丟還給他﹐道﹕“要死的人羅!
告訴你也無妨﹐你猜到了六七分﹐只差那麼一點點﹐你是
自栽還是……”
江振祿道﹕“大好的生命絕不用自己的手去毀掉他﹐拼
吧!……”這次他抱著必死的信念﹐絕對不采守勢﹐任何
一分力量全貫注在攻擊上。
絕對未超過十六七招﹐柳怕齋已撤出了點穴撅﹐而且
只划了兩個圈圈就划到了對方的破綻﹐就在這生死一發的
當口﹐有人在門口冷漠地道﹕“柳怡齋……”
聲音不大不小﹐卻比外面的寒風還冷。柳怕齋有數﹐這
一手頗類似“魚龍潛唱”﹐立刻收招回身。
門口的人﹐正是他最不期望也最耽心的人﹐他正是高
凌宇。他負手站在門口﹐“嘖嘖”地道﹕“真難得﹗素日奴
顏婢膝﹐被呼來喚去地﹐居然還是個高手﹐正應了古人那
兩句﹕其智可及﹐其愚不可及也。只可惜你第一次出風頭
競遇上了在下……”進屋在李乾腋下瞄了一腳﹐李乾就爬
起來了﹕
這小於一肚子火那能不發洩﹐乍見門上的屍體﹐指著
柳怕齋的鼻尖道﹕“看你他奶奶的這份德性﹐剛才那份威風
哪里去了﹗我要是你呀﹐乾脆拔根烏毛吊死算了﹕別他娘
的丟你八輩祖宗的臉哩﹗”
冷冷一笑﹐柳怕齋道﹕“姓柳的不能不承認﹐以一對三、
還沒有這份能耐﹐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一定要三個齊上﹐
姓柳的也不會含糊。”
“呸﹗”李乾向他吐了口唾味﹐道﹕“真他奶奶的屎殼螂
打呵欠﹐你怎麼張開這個臭口的?就憑你這個鳥架子?還
要以一敵三?你要是能接下高大俠十招﹐俺李乾就跟你姓﹗”
柳怕齋不信這份邪﹐漠然一笑﹐道﹕“咱們還是試試看
吧﹗……”聲未畢﹐人□已到﹐“嗆”地一聲﹐白骨斷腸刀
出鞘﹐幻成衍綿不絕的微紅匹練﹐刀、□偶爾相接﹐濺出
“叮叮”聲﹐能使心尖痙攣抽搐。□如急雨飛射﹐轉折升騰﹐
目光凝聚進擠出冷椎似的仇芒。在這冷電的眼神中﹐晶瑩
芒焰的□影﹐不斷地撕裂著室內有限的空間。
人類視覺的極限﹐無法盯住紅霞似的焰焰刀霧。為了
孫七殘廢的兄長﹐他不能讓這個陰詐家伙囫圇著上路。
刀浪中升起裂帛的嘯聲﹐這顯示著速度的劇增﹐兩人
的青筋自頸上及太陽穴上凸起﹐“□”──芒焰乍斂﹐柳怕
齋肩頭上一塊碗口大的皮肉加上衣肩﹐“嘲喀嘲晤”地在胸
前悠蕩著﹐血水很快地向下蔓延。
大叫著抹著清涕﹐李乾道﹕“才九招!沒出十招。”
江振祿感嘆地糾正著﹕“才只有八招半……”
圓而小的鼠目中充滿了悸怖之色﹐有些事非實地去做
才知道深淺﹐這白骨斷腸刀的確不一樣了。
李乾要撈本﹐揚環撲上﹐江振祿大叫道﹕“你不成
的確﹐就算柳怡齋掛了彩﹐他還是差一大截呢﹗
只是柳怕齋還沒有下煞手﹐高凌宇已跟了上來。在李
乾的左肘上一撞﹐他不由自主地把左環往上往右一划﹐
“噗”地一聲﹐正好在那瞬間的空檔中划在柳怕齋的肋骨上。
他知道至少有一根肋骨是斷裂了﹐再不走可真要留下
墊背了。沉喝聲中手一揚﹐高凌宇把李乾往外間一拉﹐待
江振祿撲過去﹐柳怕齋已自後窗走了。
李乾這次真是心服口服了﹔道﹕“高……高大哥﹐俺這
辰光可是服了你﹐俺就想不通﹐當初你的功夫是怎麼練的?
他奶奶的﹗姓柳的倒弄俺們像吃大鹵面似的﹐而他在你的
面前……”
高凌宇抱拳道﹕“江兄﹐由於柳怕齋找到了這兒﹐他已
知道孫七兄和咱們的關系了﹗我得盡快趕在他的前面通知
他﹐二位小心﹐回來再談。”
高凌宇走後﹐師兄弟相對無言﹐很久李乾才道﹕“師兄﹐
俺知道你心里很難過﹐技不如人﹐這有什麼辦法?不過話
又說回來了﹐俺就不信柳怕齋在水里是咱們的敵手。”
別看李乾楞頭楞腦地﹐對師兄還是十分關切﹐師兄難
過﹐他如同身受﹐這麼一說﹐江振祿也就好過多了。
孫七知道柳怕齋十分注意他﹐尤其是這兩天﹐他很小
心﹐但不論如何小心﹐總不能預先知道這家伙在想什麼。
現在﹐他正在陪馬公子小酌。他心中直打鼓﹐總覺得
馬公子對他的一切都了然於懷了。
馬公子道﹕“孫兄﹐近幾天風聲緊﹐要特別小心。”
一怔﹐孫七油油道﹕“公子是指國事﹐還是……”
夾著菜﹐淡然道﹕“國事也好﹐私事也好﹐都是多事之
秋﹐小心為上。另有一件事不知你知不知道?”
孫七道﹕“公子請說。”
馬公子冷冷地道﹕“都說鐵梅心到金陵來了﹗我問過幾
個人﹐卻都沒有見過她﹐你呢?……”
孫七道﹕“在下也沒有見過﹐只是聽說過這件事﹐甚至
於還說她懷了孕﹐這已經是一個月前聽到的了。”
馬公子道﹕“你以為她懷孕的事可靠嗎?”
看看馬公子的平淡神色﹐孫七道﹕“在下未便揣測。”
馬公子道﹕“你不妨揣測一下﹐反正閒著也無聊。”
想想公子這話是否另有動機﹐然後他道﹕“聽說她和公
子的交情也不錯……。”
馬公子立刻打斷了他的話﹐道﹕“不要往這方面去想﹐
本公子以往對她是有意思﹐可是她還沒瞧在眼里。我這人
就是這樣﹐和我有一段的女人﹐我絕不諱言﹐更不怕負責﹐
根本沒有的﹐也絕不往臉上貼金﹐硬說有那麼一段。”
孫七道﹕“是的﹐公子的坦誠﹐少有人能及。”
馬公子看看窗外的天色﹐道﹕“不早了﹗你可以回去睡
了﹗有時我喜歡獨酌﹐可以思考一些事情。”
孫七離席告退﹐返回他的屋中﹐怪的是﹐他過去不受
馬公子重視﹐但自高大俠冒充高凌雲在這兒居住了幾天﹐視
他為心腹和知己﹐不久高大俠離去﹐馬公子又回來了﹐居
然也重視他的存在了﹐這一點他真想不通。
他住在這大宅的左後方小跨院內﹐推開門﹐屋內漆黑﹐
正要去摸火鐮打火點燈﹐忽然一只手拍了他的肩腫一下﹐孫
七差點跳了起來。
只聞有人低聲道﹕“孫兄是我﹐別怕……。”
一顆心差點跳到嗓子眼處﹐孫七拍拍心胸低聲道﹕“高
大俠何時來的?沒有人看到吧?可要當心哪!”
這才看出﹐人是倚在他的床上的﹐高凌宇道﹕“不妨﹐
相信無人看到。孫兄﹐這兒不安全了﹗”
孫七道﹕“是不是高大俠聽到了什麼風聲?”
高凌宇坐起來長嘆一聲﹐道﹕“孫兄﹐由於小弟和江、
李二位友人的累贅﹐致使你令兄……”
陡然一驚﹐孫七道﹕“家兄怎麼啦?”
高凌宇大略說了一遍﹐孫七含淚收拾細軟﹐立刻和高
凌宇離開了這兒﹐盡快返回雜紙舖﹐且連夜把屍體運出城
安葬。
熾天使書城
第十九章
不殺高凌雲絕不離開金陵﹐這是高凌宇對自己許下的
血誓﹐他當然也知道﹐要殺高凌雲又談何容易?
今天是大年初二﹐本該是全家團聚的日子﹐高凌宇卻
要去殺自己的骨肉手足﹐心情是夠惡劣的。
他知道﹐昨天高凌雲到相府去拜過年﹐今天也到阮府
去過﹐照往年的例子﹐他也要在今夜宴請手下。起更時才
會入席﹐在這掌燈時分﹐戒備最松懈。
在練武房中﹐只有高凌雲一人在﹐在他練功時﹐任何
人是不准進入的。只有一人例外﹐那就是馬士英。
他練了一趟刀﹐覺得不大起勁﹐但他也知道﹐丟下功
夫是十分危險的﹐立刻又打疊精神重練起來。
一個人影在屋上飛掠﹐去勢如箭﹐似乎正在找高凌雲。
這時正好吳大舌頭在問那總管麥世雄道﹕“麥……麥總管
……有沒有看見公子?”
麥世雄是馬府派來的護院提升的﹐道﹕“你找公子啥事
呀?”
吳大舌頭道﹕“要問問公子﹐這……酒宴要擺在什麼
……什麼地方……?總管你也許知……知道吧?”
麥世雄道﹕“公子在練武廳﹐你不會去問問?”
吳大舌頭道﹕“是啊……我這就去問……”但走了幾步
卻又停了下來﹐回頭看看麥世雄已經走了﹐罵咧咧地道﹕
“媽媽的!你給我穿……穿小鞋……叫你生個兒子沒有屁股
眼……”
高凌宇在這兒住過些日子﹐當然知道練武廳在何處﹐立
刻向那方向掠去﹐到練武廳必須經過一個特殊院落﹐這兒
是馬士英偶爾來住一夜的“養性齋”﹐有精舍三間﹐院中花
木奇石之布置也是全宅之冠。
平常誰也不敢來此﹐只有負責清潔的下人可以來。
高凌宇落在院中﹐精舍內漆黑一片﹐他相信不會有人
在此﹐正要掠出此院﹐突然被一個人影吸引住了。
那是一個披散著長發的青衣人﹐負手站在一株巨大的
冬青樹之下﹐院中無燈﹐加之冬青樹枝椏茂密﹐要不是高
凌字目力過人﹐根本就不會注意那兒站了一個人。
遠處有爆仗聲﹐過年嘛﹐雖是國事防危﹐這民間的偏
安升平之象仍然未改。此院很靜﹐加之此人面向樹干兀立
不動﹐不由使人毛骨驚然。
高凌宇的膽子夠大﹐也有點頭皮簌動的涼意﹐沉聲道﹕
“什麼人站在樹下?”
那人不言不動﹐這使人立刻就會產生鬼的聯想。
只不過高凌宇今夜來此﹐伯的倒不是鬼﹐而是高手。他
走近幾步﹐暗暗戒備著﹐道﹕“什麼人?”
那人還是不動﹐但是相信那是個人﹐只不知是死人抑
是活人。要是死人﹐又怎能冗立而不倒呢?他再走近兩步﹐
看得更清楚些了﹐這的確是個人﹐長發不濃密﹐還夾雜著
一些灰白頭發﹐一襲皂袍﹐看不出是穿的什麼鞋子﹐中等
身材﹐有點駝背。
現在雙方相距不過六七步﹐陣陣寒意自脊梁上升起﹐但
他相信世上無鬼﹐不知此人為何裝神弄鬼。暗暗冷笑﹐身
子一旋﹐已到了此人的左後側。
他本想先看看此人的面貌再動手﹐哪知此人在他剛剛
到達尚未站穩時﹐奇妙無聲地一旋﹐已到了他的右後側﹐高
凌宇又豈僅是大吃一驚﹐差點蹦起來。
當今武林絕學﹐在身法方面哪有比“盤古旋”更奇更
絕的?高凌宇轉折晃動十余次﹐仍未脫出此人的威力范圍。
而他卻仍未看清此人的臉。
這是什麼武功?除了鬼魅﹐人類哪有這種速度﹐怎能
如此飄忽虛幻?而在此閃電的速度之下﹐下垂而遮住面孔
的長發﹐居然沒有飄拂蕩動?
他當然仍不相信是鬼﹐卻知道今夜的行動和任務絕對
不能完成﹐弄不好會被這鬼魅似的人物留下來。
但是﹐當他全力施為﹐正要抽身時。對方總是快一步﹐
擋住了他的退路。心頭駭然﹐卻冷冷地道﹕“尊駕有這等身
手﹐卻不敢見人﹐裝神弄鬼﹐故作神秘狀﹐真叫人惡心﹗”
不得已只好撤出白骨斷腸刀。
人在強大壓力之下﹐就會本能的使出最大的潛力﹐白
骨斷腸刀在巧妙的角度上作每寸都蘊含著無窮變化的斬
擊﹐完成十七刀的攻擊。對方固然不會被他的狂攻折服﹐卻
已不可能像他撤刀之前那麼洒脫輕松了。
在紫竹坪上的對決以半籌之遜而落敗﹐曾有一度消沉﹐
但不久就振作起來﹐繼續苦練三四個月以來﹐大有進境﹐所
以他目前的刀法不全是師門的刀法了。
但這鬼魅似的人物見他潛力雄渾﹐似也卯上了﹐速度
再加快﹐身法更玄奇﹐空手入白刃﹐竟想奪下他的白骨斷
腸刀。
越打越驚心﹐武林中這等高手﹐竟為馬士英這種奸人
所用﹐真正是黑白是非顛倒﹐武德蕩然了。
高凌宇也較上了勁﹐他不信白骨斷腸刀會被一個徒手
的人抓住﹐他甚至要盡其能給這個狂人點顏色看看。身子
飛轉﹐刀已在身子四周繞了三匝﹐腿中腿在刀芒中閃電跺
出。
他以為這一腳雖是佯攻﹐下一刀卻可能得手﹐下一刀
如再落空﹐第二第三腿絕無不中之理﹐這是他近來新研的
“刀中腿﹐腿里藏刀”。
他相信任何一個高手﹐都未必能洒脫接下這最後的刀
中之腿﹐腿里藏刀。這人果然退了兩步﹐當高凌宇作最後
的“腿里藏刀”攻擊時﹐對方似乎要以小換大﹐以左手來
換他的右腿。
這小九九誰都會打﹐高凌宇收腿撤刀﹐不作這種賠本
的交換﹐但危機就在這剎那。似乎人家看准了這一點﹐一
只怪手已到了他的胸前。
交手和兩軍陣前交鋒不同﹐前者在瞬間就要決定攻守
進退﹐後者尚有充裕的時間改變戰略。高凌宇知道要逃過
這只怪手恐怕不易。
就在這時﹐牆那邊人影一閃﹐飛來五件黑忽忽的東西﹐
徑奔這鬼魅人物的後腦﹐速度並不太快。
這人似乎也知道襲來的物件速度不快﹐但仍然放棄了
這只怪手的攻擊﹐以飄逸的身法旋出四五步外。
哪知這是類似鴛鴦鏢卻又高於鴛鴦鏢的手法﹐五片瓦
由一個方向射來﹐中途分開﹐左三右二﹐呈弧形鉗形包夾﹐
“啪”地一聲五片瓦撞在一起﹐瓦屑飛濺激射﹐怪人只好再
退七八步。
高凌宇心頭一動﹐就勢倒射﹐退出此院﹐以最快的速
度離開了這所大莊院。他一直心神不定﹐倒不是因為鬼魅
似的人物武功高絕﹐而是剛才飛瓦襲擊那怪人的人影頗似
一個人﹐這個人是絕對不會助他的。
高凌宇不以為自己看走了眼﹐那人施襲﹐是在怪人的
背面﹐他相信怪人沒有看到那人影。這也可能是施襲者不
希望怪人看到他。
有什麼理由相信﹐助他脫身的人正是他今夜要來宰掉
的人呢?或者那人是想襲擊高凌宇﹐這想法太幼稚了。以
那人的手法﹐怎會有那麼大的偏差?
他不想馬上回去﹐他要找個清靜的地方想一想﹐因而
反向郊外奔去。但不久忽然聽到奔跑聲、嬌叱聲和兵刃交
鳴砸擊聲。
那嬌呼聲有點熟悉﹐一時卻又想不起是誰﹐急忙一掠
上一個小土崗﹐崗後是一條由山助中伸展出的小徑。一個
婦人蹣跚向小崗上奔來﹐另一個女人在小徑上和一漢子動
手。
高凌字目力過人﹐而且天上有星星﹐勉可視物﹐他覺
得奔上來的女人很像鐵梅心﹐甚至於還挺著個大肚子﹐這
工夫似已力盡﹐躺在地上。
這景象立刻使他良心受到譴責﹐這孩子不是我的嗎?到
目前為止﹐我為這女人和孩子作了些什麼?
那少女尖叫了一聲﹐似已受傷﹐那漢子狠狠進攻﹐似
想盡快搏倒她﹐好去收拾鐵梅心。高凌宇義忿填膺﹐疾掠
下來﹐發現正是鐵梅心﹐似在低聲呻吟﹐他蹲下托起她的
下顎道﹕“梅心……你受傷啦?”
她的表情很復雜﹐是怨恨、悲哀抑是絕望?無法弄清
楚﹐但可看出她似很痛苦﹐她撥開他的手﹐冷冷地道﹕“你
……你不信這孩子是你的?”
心頭一沉﹐他肅然道﹕“我沒有說不信……”
狠狠地她道﹕“可是你明知我來找你……你也明知我快
要臨盆了……你卻漠不關心﹐要不是懷疑我的貞操……那
就是喜新厭舊……嫌孩子累贅……”
心頭一酸﹐他道﹕“梅心﹐我沒有這種想法﹐我始終沒
有遇上你﹐……而我到金陵來主要是找舍弟的﹐沒想到他
痛苦地蠕動痙攣著﹐她指指下面喘著道﹕“快去救小翠
……小丫頭和我情同姊妹﹐……她為了我受了幾次傷……
快……快去﹐她不是柳怡齋的對手。”
高凌字一掠而至﹐小翠已是血流滿面、額上、肩上及
腿上至少已負傷六七處之多﹐不過他可以看出﹐小翠的身
手進步很多﹐要不﹐柳怡齋早就把她擺平了。高凌宇氣極
而笑﹐道﹕“又是你這個不要臉的東西。”
柳怡齋一聽到這口音就發毛﹐急退三四步﹐但高凌宇
一旋而至﹐伸手就去抓他的點穴□。
知道厲害﹐柳怡齋又退了五步﹐高凌宇道﹕“你這個幫
閒陪襯的雜碎﹐你除了欺負女人還會干啥?”
冷冷一晒﹐柳怡齋道﹕“姓柳的和你白骨斷腸刀比起來﹐
的確是不成氣候﹐可是你這麼威風﹐連個懷孕的老婆都保
不住。她肚子里這個孽種能不能順利生下來也大成問題。你
說你有什麼好神氣的?”
高凌宇冷峻地道﹕“假如生不下來也不要緊﹐我們可以
再來一個﹐而由你去投胎托生……。”
柳怡齋冷笑的道﹕“姓高的﹐我看你和這女人的關系﹐
也不過是砂鍋搗蒜﹐一‘錘’子買賣﹐不會再有下次了﹕你
逃不出金陵了。”
吸口氣﹐高凌宇道﹕“我能不能逃出金陵﹐時間還早﹐
你今夜能不能逃離這個小山崗﹐你有把握嗎?”
鼠目疾轉﹐柳怡齋道﹕“姓高的﹐你現在沒有閒工夫作
別的事﹐如果你是真的喜歡這女人﹐真的歡迎這孩子降臨
到世上來﹐目前最重要的是協助這丫頭幫她把孩子生下
來。”
果然﹐鐵梅心在那邊大聲呻吟﹐小翠也沒有經驗﹐只
是慌張無措地用手去摸她的大肚子﹐道﹕“小姐……你忍耐
點……待會高大俠回來﹐就抱你去找收生婆……”
柳怡齋篤定地笑笑﹐回頭就走﹐道﹕“高大俠﹐請吧﹗
生孩子是女人一大難關﹐可不是鬧著玩的﹐我走了!下次
遇上﹐別忘了帶幾個紅蛋來……”
高凌宇真不想放過這小子﹐可是現在的確沒有時間收
拾他﹐眼見他揚長而去﹐他奔到鐵梅心身邊﹐道﹕“梅心﹐
是不是要生了?”
她哀叫著﹐道﹕“怎麼﹐你……你難道還不信﹖”
男人碰上這種事十個有九個抓瞎﹐他搓著手道﹕“這
……這怎麼辦?要不要馬上去找收生婆?”
喘著氣﹐而且渾身抽搐著﹐鐵梅心道﹕“當然要找……
還要盡快……哎喲……我要死羅……”
小翠在出汗﹐高凌宇也在流汗﹐他把她抱起來﹐道﹕
“小翠帶路﹐找收生婆去。”
小翠道﹕“高大俠﹐收生婆是預先認准了一兩個﹐可是
有件事我們不能不防著點……”
高凌宇道﹕“小翠﹐有話快說﹐萬一半途中孩子出來了
怎麼辦?”
四下張望一陣﹐小翠低聲道﹕“這個柳怕齋﹐是個出了
名的陰險家伙﹐他也許在附近窺伺﹐我們找到了收生婆﹐在
那緊要關頭﹐他萬一帶了人去搗亂……”
果然有此可能﹐要說柳怕齋就此走了﹐連他也不相信﹐
可是鐵梅心在哀號﹐他和小翠都在不該冒汗的季節中流汗﹐
而天空卻已飄落著雪花了。
懷中人在盡量忍著裂膚椎心之痛﹐使哀號聲壓低﹐但
是第一胎生產﹐即使是男人也知道那不是一般的頭痛、牙
痛那種痛苦可比擬的。
這時小翠道﹕“生產最好不要進城﹐再說也太遠了﹗在
附近找個尼寇什麼的﹐我好像看到附近有一座尼淹……”
鐵梅心上氣不接下氣﹐道﹕“佛門淨地……怎麼可以去
生產?快……快別出……出這餿主意哩﹗……哎喲……我
不行哩!高凌宇……都是你害人……我不行啦﹗……”
高凌宇一打量﹐他也知道附近有個尼庵﹐在山坡的竹
林中﹐十分幽靜﹐低聲道﹕“我們分頭去辦事﹐小翠抱著梅
心到尼庵去﹐看到沒有?西南方向約三里處一片竹林中就
是﹐我進城去請產婆。”
焦急地抹著汗﹐小翠道﹕“高大俠﹐萬一小姐等不及生
了呢?我是一點也不懂呀﹗”
高凌宇知道的比她還少﹐道﹕“你別的不要管﹐盡快的
到尼庵去﹐我在進城中也會打聽﹐如果城外有收生婆﹐我
就不必進城﹐那就更快了﹐我會馬上把她帶去的。”
不由分說﹐高凌宇低聲道﹕“跟我走……”他抱著鐵梅
心奔向進城方向﹐由此進城約五六里﹐去尼庵約三里﹐而
且進城更危險﹐但為了引開可能在暗中監視的柳怡齋﹐他
們奔向進城方向﹐越過山崗。
小山崗擋住了柳怕齋的視線﹐高凌宇把鐵梅心交給小
翠﹐拍拍梅心的肩胛﹐道﹕“梅心……忍耐點……當你聽到
孩子‘呱呱’哭叫聲時﹐你就不會把痛苦當一回事了。”
鐵梅心痛得滿頭大汗﹐卻盡量忍著不哼﹐道﹕“凌宇……
也許你回來的時候﹐我……我已經死了……”
高凌宇道﹕“不要胡思亂想……小翠﹐快走﹗記住﹐盡
量走樹林和山溝﹐別讓柳怕齋看到。而梅心也要忍耐﹐別
讓他聽到聲音……”
小翠的腿都軟了﹐她希望能分擔小姐一部份痛苦﹐甚
至於這肚子讓她來痛﹐但卻不是生孩子。
城外也有些人煙稠密的村鎮﹐略一打聽就找到了收生
婆。世上有三種人是不伯夜半敲門的﹐一是收生婆﹐二是
大夫﹐三是扎紙匠﹐有人死了﹐立刻要去買紙馬﹐那是給
死人騎到陰間去的。
收生婆是個五十左右的村婦﹐世故地問長問短﹐聽說
在尼姑庵中生產﹐立刻表示不願意去。
高凌宇抹抹額上的汗珠﹐道﹕“大娘﹐你是知道﹐女人
生產是件很麻煩的事﹐遲一步都不成﹐你要多少錢自管說。”
收生婆見他身上有刀﹐皺皺眉頭﹐道﹕“喲!尼姑生孩
子……咱們可沒聽說過……萬一是中年尼姑﹐骨盤都硬了﹐
來個難產或血崩什麼的﹐那……”
高凌字道﹕“大娘﹐你是收生婆﹐管她是什麼人生孩子?
‘有收無類’﹐給什麼人收生都不會犯法的。喏﹗這是給你
的酬勞……”二十兩紋銀托在掌心上。
收生婆的一般收費是三至六七兩﹐二十兩紋銀出手很
大方﹐可是她看出高凌宇不是普通百姓﹐又在尼庵中生產﹐
伯有麻煩﹐磨蹭著不肯收錢。
高凌宇以為這個老東西沒有救人濟世的心腸﹐一個收
生婆﹐應該知道女人生孩子是一大劫難﹐居然在這當口窮
磨菇拖延時間。用兩根指頭捏住她的脖子﹐道﹕“你是想回
老家﹐還是去收生?”
兩條小腿懸空蹬踢不已﹐道﹕“爺……快放手……老身
這就跟你去……不……不要這樣嘛……”
尼姑庵還算合作﹐老尼以為我佛慈悲﹐在此生產不會
污了佛門淨地﹐這是善舉﹐所以還幫忙燒開水﹐拿些干淨
的布出來備用。
老尼和收生婆在內間忙活﹐小翠探頭看了一下又縮回
身子﹐面孔有點蒼白﹐由那呼叫聲可以知道正在緊要關頭。
在這當口﹐是大人死還是孩子生出來﹐實在沒有多少把握。
扭著手指頭﹐高凌宇對小翠道﹕“你身上受了傷﹐我來
給你上藥。”
小翠搖搖頭﹐道﹕“這點傷不要緊﹐我好怕﹗”
故示輕松地笑笑﹐高凌宇道﹕“怕什麼?女人都要生孩
子的﹐要是不能生﹐那反而不大妙哩……”
低著頭﹐聲音沙啞地﹐道﹕“不是為了這個﹐昨天午夜
我作了個怪夢﹐我和小姐坐在一乘血紅色的轎中台出門去
高凌宇以為這太迷信﹐但這迷信他也聽說過﹕娶媳婦
吉(抬進)﹐嫁人不吉(抬出)。他正要駁斥她﹐忽然發現
了院中出現了兩個人。看到這兩個人﹐似乎汗珠立刻就自
額頭及鼻尖上滲出來。
他向小翠低聲道﹕“如果可能﹐梅心生下孩子後請老尼
藏匿她一下﹐來人交給我了。快去准備﹐但暫時別告訴梅
心﹐也就是在她尚未生下孩子之前不要告訴她有大敵到來
他急忙迎了出去﹐這尼底的院子不小﹐對方似也知道
生孩子這檔子事兒並不是三下五除二就可以弄好的。就算
順利生下來﹐孕婦也不能馬上逃走﹐所以他們很篤定地不
急於進屋。
韋天爵和柳怕齋站在院子一角﹐噙著詭笑﹐柳怕齋道﹕
“高凌宇﹐恭喜你哩﹗這辰光吃你的紅蛋是不是稍嫌早了
些﹖”
這局面真正是石板上摔烏龜──硬碰硬﹐只要柳怡齋
去纏梅心和小翠就成了﹐韋天爵一個人也夠他折騰的。所
以﹐要想使她們不受干擾﹐要盡快把柳怡齋搏倒。
高凌宇漠然道﹕“聽你的口音大概是江北老鄉吧?那麼﹐
你的出身不是剃頭﹐必是捏腳的對不?聽說你們老鄉干這
行的十有八九﹔所以有人傳言﹐你是把馬公子侍候舒坦了﹐
捶背捏腳你全包哩!他才把你當作心腹的……”
柳怡齋知道高凌宇在激他﹐卻也忍不下這口氣﹐陰陰
地一笑﹐道﹕“姓高的﹐爺們是怎麼起來的﹐對你說也是對
牛彈琴。有韋大俠在此﹐你能折騰多久?我看哪﹐韋大俠
的巨劍夠利﹐摘下你的瓢兒﹐給你未來的小雜種當皮球踢
倒也是就地取材。”
淡然一笑﹐高凌宇道﹕“柳怕齋﹐上次八招半﹐叫你顯
了原形﹐今夜你高大爺再誇一次海口﹐只須四招半就叫你
把大襯褂疊起來(跪在地上)﹐你信不信?”
脖子上突出青筋﹐柳怕齋道﹕“娘格細皮﹗你少吹大氣﹐
不信和韋大俠折騰幾下試試看。斤兩夠嗎?”
聳肩一笑﹐高凌宇道﹕“斤兩夠不夠﹐待會動手便知﹐
只是韋天爵在這場合上不會和你聯手……”
柳怡齋冷蔑地一笑﹐道﹕“娘的﹐你以為激韋大俠不和
我聯手﹐人家就會聽你的哩?呸﹗作你娘的春秋夢﹗”
高凌宇道﹕“你知道韋天爵為什麼不和你聯手嗎?”
柳怡齋鼠目精光四射﹐道﹕“為什麼?我看你又要吃胡
秸拉席子!”
淡然一笑﹐高凌宇道﹕“一個剃頭捏腳的貨色﹐混身都
是臭腳牙子味道﹐不管韋天爵作閹貨余黨的走狗是否明智﹐
畢竟也是武林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他豈能和你聯手?身
份要緊哪!”
一貶一褒﹐韋天爵聽起來雲飄飄地頗受用﹐柳怡齋過
去聽人背後說他陰險狡詐﹐卻沒聽人說他是剃頭捏腳的﹐一
身的腳牙子味道。再陰沉也嚥不下這口氣﹐撤下點穴撅﹐道﹕
“韋大俠﹐這小於太咋唬了……”
傲然一笑﹐未置可否。在柳怡齋心目中﹐這個目高過
頂的韋天爵的確有點嫌他身上有那種味道的架式﹐內心就
更加窩囊了。
柳怡齋一撲上來﹐高凌宇就等於為他算了命﹐批了八
字兒。他說過要四招半搏倒他﹐至少也要在四招半以內使
他掛彩﹐無法興風作浪才行。
點穴蹶如天邊流星般地一瀉而至﹐就像一條被踩住了
尾巴的毒蛇一樣﹐瞬間噬出七八次繞小高一匝﹐砸出一蓬
光雨。
高凌字沒有撤出白骨斷腸刀﹐這固然是無情的輕蔑和
藐視﹐柳怕齋卻也不點破﹐看你四招半能奈何大爺?
估計三招都過去了﹐高凌宇運用“盤古旋”一味閃避﹐
似乎忘了四招半的狂言。韋天爵在一邊攘熊話﹐道﹕“高凌
宇﹐你沒忘了四招半這句話吧﹗……”
在韋天爵說話這辰光﹐已是三招半剛過﹐高凌宇在上
風頭上以手扇鼻﹐柳怡齋這才恍然他閃閃避避地是怕那腳
牙子味道﹐瞬間一腔子怒火差點氣炸了肺。
人在怒極、恨極或悲極時﹐都會因情緒的過於激動﹐使
思維與動作失去正常的運作﹐就在這麼瞬間工夫﹐高凌宇
嘴角浮現一絲殘酷的笑意﹐刀芒微紅而暴漲﹐人癟成一張
人皮﹐自幾乎不可能的空間瀉過﹐沉喝一聲“去”﹗在柳怡
齋的驚魂尚未回竅﹐已是□落人滾﹐“嗽”──慘嗥划破夜
空﹐一條約尺半長的血槽自背上裂開。
深深地吸了幾口氣﹐總算把這個陰森的家伙擺在那兒﹐
至少一個月不會興風作浪了。高凌宇這才面對韋天爵﹐道﹕
“姓韋的﹐一個自負的人﹐最重要的是對自己的行為負責﹐
你相信不論到了什麼地步﹐你都沒有三思的必要嗎?”
冷冷一笑﹐韋天爵道﹕“你把我也當作了柳怡齋哩?”
高凌宇肅容道﹕“絕不﹐在下相信你還未失去靈智才要
說幾句話……在波浪濤天的大海中﹐坐在船里的人並不太
害怕﹐反不如在船外的人覺得此船有翻復的危險﹔在大廳
廣眾的宴席上﹐有人狂妄大言﹐在座中人並不覺得驚奇﹐反
而是席外的旁觀者為之咋舌。這就是當局者迷的道理﹐所
以智者當置身事中以對事﹐而心卻要超然於事外﹐這是遠
禍近福的不二法門。現在的局面﹐你並非看不出來……”
冷冷一笑﹐韋天爵道﹕“你說完了沒有?”
吁口氣攤攤手﹐高凌字道﹕“韋天爵﹐進步處應思退步﹐
以免觸藩之禍﹕著手時先圖放手﹐才無騎虎之危……”
這時屋內突然傳來了“呱呱”嬰啼之聲。高凌宇忽然
體會到為人之父的滋味的使命感﹐臉上泛現出一片祥和之
色。這應該是世上最最悅耳的聲音了吧?
但是﹐韋天爵卻無法體會為人之父的滋味﹐他的使命
感就是馬上逮住高凌宇和鐵梅心或者當場處死﹐因為他的
巨劍業已出鞘。
不必再說任何一句話﹐高凌宇知道﹐這是一場苦戰﹐只
是他很耽心為了對付剛生產的鐵梅心﹐會不會還有他們的
人分頭下手?
柳怡齋蠕動著爬起來向屋子移動。他已不大可能產生
什麼破壞力﹐但偷襲還是很可能的。高凌宇大叫著﹐道﹕
“小翠……小翠……小心了……柳怡齋還沒有死……”
他相信小翠等人應該聽到﹐除非她們不在那屋中了﹐但
卻沒有反應。
這工夫韋天爵卻冷笑著道﹕“高凌宇﹐你也未免太會賣
弄小聰明了﹗你以為纏住了我們二人﹐她就可以把孩子生
下來﹐然後再趁機逃走?哈哈﹕你也太天真了吧?這辰光
八成都已經料理啦﹗”
這一驚連心尖和發梢都在痙攣﹐果真如此﹐他高凌宇
活在這世界上不是多余了嗎?他掉頭狂奔進入原先那小屋
中﹐床上有血﹐地上也有血﹐而且斷斷續續出屋而去。鵝
毛大雪在無風的蒼穹落下﹐由後門延續到屋外的血漬已被
大雪掩蓋了。
他大叫著﹕“梅心……梅心……小翠……小翠……”回
音在遠山上回應著﹐韋天爵雙手拄劍﹐好整以暇地望著他。
這種事他以為永遠不會發生在他自己的身上﹐所以不會產
生痛癢相關之感﹐反而覺得一向拿得起放得下的高凌宇﹐有
點婆婆媽媽地。
高凌宇找遍了任何一間屋子﹐連尼姑和收生婆也不見
了。難道韋天爵的人連尼姑也殺光了?不可能吧?
回頭獰視著韋天爵﹐切齒道﹕“人呢?包括那些尼姑?
攤攤手﹐韋天爵苦笑道﹕“老實說﹐本應該是一屍兩命
的局面﹐卻被柳怡齋弄砸了!她們此刻去了何處﹐還有我
們的人為何一個也不見了﹐我也弄不清。”
這一點高凌宇相信﹐他必須去找。一個剛生過孩子的
產婦﹐保養不好﹐凍也凍死了﹐怎麼能逃命。他上了屋頂
四下打量﹐由於天已經黑了﹐雪雖能反射一點光﹐畢竟看
不遠。
韋天爵也上了屋面﹐巨劍“嗡”地一聲掃來﹐他和高
凌宇已有幾次動手的經驗﹐實在也沒有什麼把握﹐望著高
凌宇森厲而扭曲的面孔﹐一點也不敢大意。
白骨斷腸刀銳嘯鳴嚥﹐使一丈之內的大雪都變成冰雹
向四下飛射。人在微紅的刀浪之中﹐無數的淡紅弧影向外
推展﹐一串串的勁罡凝聚的幻珠﹐有如千百串銀色念珠的
線索崩斷而飛洒。
韋天爵的身法和“盤古旋”與“軒轅斬”相若﹐在傷
心渡時﹐他還相信比高凌宇略勝半籌﹐盡管那時高凌宇是
疲兵﹐且傷勢剛愈﹐體力未復。但現在他知道﹐時勢已有
變移了。
要他們折服對方﹐或承認對方比自己高明﹐那是不可
能的事﹐巨劍招式乍變﹐有如狂風駭浪過去﹐變成和風細
雨﹐揮洒之下﹐粼粼細波像變慢了的調子﹐不絕如縷。
只是高凌宇知道﹐這就像寫字到了某種火候而“還
童”﹐變成歪歪斜斜的“還童體”略似﹐是進入堂奧的另一
境界。
兩刀在極小的空間中回環流瀉﹐身子往往虛幻得看不
清楚﹐一個弓成一個人餅﹐另一個像個人球。“嗤嗤嗤”﹗在
這聲音的同時﹐皮肉之痛剛有所感覺﹐兩人刀起刀落﹐又
在對方身上划了兩道口子。尤其是韋天爵左小腿肚上那一
道口子﹐足有七八寸長﹐像剖開的魚肚子一樣。
當然﹐高凌宇身上也中了三刀﹐還比韋天爵多了一刀﹐
只是傷勢較輕﹐位置較不重要。
韋天爵齜牙咧嘴地道﹕“姓高的﹐你似乎又有進境了
……會不會是你師妹倒貼了你兩招?”
按按左臂上及右胯骨上粘糊糊的血漬﹐高凌宇道﹕“韋
天爵﹐回頭猛省﹐仍不算晚。人生處世﹐有時不免隨俗浮
沉﹐只要有決心及時回頭就成。反之﹐好比塵土中抖衣﹐泥
水中溜足﹐必是越抖越多﹐愈溜愈臟。別人說你甘為亂臣
所用﹐你必然不大高興﹐如果你能平心靜氣地想想﹐事實
正是如此﹐像你這麼聰明的人﹐為什麼看不穿這一點?”
冷冷一笑﹐韋天爵道﹕“你們父子大概天生生有反骨﹐
高牧群當年叛離而被狙殺﹐也是罪有應得﹐而你居然又走
上同一條路……”
這工夫還在下著大雪﹐尼庵中靜靜地﹐所以前門外有
人交談﹐隱隱可以聽清﹐甲道﹕“這尼庵中像是無人。”
乙道﹕“不像是沒有人的樣子﹐小右﹐我們進去看看﹐
如果可能﹐就在這兒睡上一夜明天再走。”
甲道﹕“小左﹐你真是口沒遮攔﹐這是尼姑庵﹐兩個大
男人到此借宿睡覺﹐弄不好傳出去﹐要是幫主知道了……。”
兩人邊談邊往里走﹐進了院子也就看到了屋上的兩個
人﹐原來這二人正是“漁幫”的左有護法﹐他們的任務是
逮捕在幫中臥底的韋天爵﹐世事往往就這麼湊巧﹐竟會在
此遇上了。
左護法道﹕“小右﹐真是冤家路窄呀!那不是韋天爵嗎?”
右護法嚷嚷著﹐道﹕“不是他是地瓜?好小子﹗你可真
是活該倒霉了﹗我看你還往哪里跑……。”
兩人距那屋頂還有三四十步﹐屋頂上的韋天爵絕不會
等人去抓他﹐溜得很快﹐二護法對這兒的地形不熟﹐沒有
追上。
“漁幫”二護法在目前和高凌宇已不算敵對了﹐三人在
知客室內坐下來﹐二護法為他療傷﹐左護法道﹕“高大俠怎
麼會在此和他惡斗?似乎他也受了傷吧?”
苦笑著吁口氣﹐高凌宇道﹕“差不多﹐我們都掛了彩﹐
二位要是不來﹐我們還會斗下去﹐鹿死誰手不可逆料﹐至
於為何在此動手﹐嗨……在下只能長話短說﹐因為還要去
救人……”簡略說了鐵梅心生產﹐柳、韋二人前來行兇的
事。
左護法忿然道﹕“韋天爵這雜碎真不是個玩藝兒﹐沒有
一點人性。”
高凌宇道﹕“謝謝二位﹐在下必須馬上去找鐵姑娘和小
翠﹐不是在下悲觀﹐她們二人恐怕是兇多吉少了。”
有護法道﹕“這樣吧﹗反正我們到金陵來主要也是找韋
天爵的﹐而找鐵姑娘也能和找韋天爵扯上點關系﹐我們倆
人義不容辭﹐也幫你找找看﹐要是找到了如何和你聯絡?
高凌宇以為﹐雖然和“漁幫”暫時已不敵對﹐二護法
到金陵來目的何在還弄不清﹐他自己目前處境危險﹐不能
不小心點。﹐何況孫七和江、李三人也未必願意見他們二人﹐
他道﹕“這樣吧﹗明天晚上掌燈之後﹐在下關雜紙舖中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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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奔波了一夜﹐沒有找到鐵梅心和小翠﹐去找收生婆也
沒有回去﹐到此地步﹐高凌宇十分痛心﹐英雄豪傑可以不
怕死也不怕難﹐但內疚是令人難以招架的。
他找到了孫七、江振祿和李乾﹐原來他們住在南關外﹐
不住客棧﹐賃屋而居。三人乍見高凌宇身上有傷﹐而且一
夜未眠﹐精神委頓﹐友情的關切真是溢於言表﹐江振祿道﹕
“老弟﹐你這是怎麼搞的?”
氣極敗壞的揮著拳﹐高凌宇道﹕“我高凌宇大概是祖上
無德﹐頹廢無能﹐所以才連個女人也保不住……”
一驚﹐孫七道﹕“高大俠﹐莫非你真的遇上鐵姑娘了?
在什麼地方遇上的?一定又遇上了棘手的人物吧”
嘆口氣說了昨夜的一切﹐李乾猛擂桌子﹐茶杯都蹦了
起來﹐道﹕“他奶奶個熊﹗俺要是遇上柳怡齋和韋天爵那個
王八蛋﹐不啃他的肉﹐俺就不姓李。不過俺猜想﹐還有小
翠、老尼和收生婆照料著﹐而且他們都不見了﹐八成不會
有什麼危險的。”
說了半天只有後面這幾句話還合情合理。孫七道﹕“李
老弟說的不錯﹐要是有什麼不測﹐也不可能一個人也沒看
到﹐八成逃走之後藏在什麼地方﹐暫時不敢露面。”
搖搖頭﹐高凌宇道﹕“三位不知道﹐像韋天爵和柳怕齋
之流人物﹐一個比一個陰毒﹐他們上面對我們追索甚急﹐為
了爭功﹐他們是不擇手段的。”
拍拍高凌宇的肩腫﹐江振祿端上一杯熱茶﹐順便交待
孫七﹐道﹕“高老弟奔波了一夜﹐可能也沒有吃飯﹐盡快弄
點吃的﹐然後讓他好好睡一下。就是鐵打的身子﹐不睡也
不成﹐趁他安睡時﹐咱們三人再分頭去找找著。”
高凌宇道﹕“江兄﹐三位也不要外出招搖﹐還是我自己
去找吧﹗”
李乾扯著痰嗓子道﹕“怎麼?俺們的身手太差﹐怕給你
辦砸了事兒?放心吧﹗高大俠﹐俺們的功夫雖然有點夾生﹐
找找人還湊合。”
搖頭苦笑﹐高凌字道﹕“朋友關心我高凌宇﹐我怎麼會
有這種想法﹐只是對方還不僅僅有韋天爵和馬公子那等高
手﹐還不一個……。”
三人面色一凝﹐江振祿道﹕“老弟﹐難道他們還請來了
絕頂高手不成?我就想不出什麼人物會助約為虐?”
高凌宇攤攤手﹐表示無法形容﹐道﹕“總之﹐那是個少
見的高手﹐人家空手想奪我的白骨斷腸刀﹐雖未被奪去﹐久
戰之下也很難說﹐要不是一個神秘人物出手牽制他﹐我才
得以脫身﹐後果就難說了。”
孫七神色凝重地道﹕“那會是誰?有這等身手?”
高凌宇道﹕“武林中絕世高手多的是﹐素日不露面﹐一
旦利之所趨﹐或名之所吸﹐他們仍會拋頭露面的。人就是
人﹐也不必把身手高的人﹐看得太沒有煙火氣。”
李乾弄來了酒飯﹐大家邊吃邊談﹐江振祿道﹕“‘漁
幫’二護法到金陵來不知有什麼企圖?”
高凌宇道﹕“好像也是為了迫捕韋天爵而來的。”
左護法在望湖樓飯莊樓下迎門桌上獨酌﹐這工夫約一
更光景﹐右護法沖了進來﹐道﹕“小左﹐快走﹗”
左護法嗆了一口酒﹐道﹕“啥事呀?”
左護法道﹕“快走﹗找到鐵梅心了﹗還背了個孩子。”
左護法為人沒有右護法熱情﹐道﹕“別人的事你爭個什
麼勁呀?再說咱們來此也有自己的任務對不對?”
右護法古道熱腸﹐眼一瞪﹐臉紅脖子粗地道﹕“媽的﹗
你這也算是一句人話?‘漁幫’的堂堂護法會說出這種話
來?”
左護法只好站起來﹐道﹕“小右﹐你這人就是這麼一根
腸子到底﹐姓高的玩女人﹐沒成親就生了孩子﹐他早該有
個安排了﹗如今出了漏子﹐卻要別人來為他收拾爛攤子。小
右﹐不是我不通人情﹐咱們和姓高的實在是一百竿子搭不
上的關系……”
小右大聲道﹕“你他媽的是吃燈草灰﹐淨放輕快屁﹕你
要是不想管﹐前幾天在尼底中為什麼不直說?好好﹐你不
去也無所謂﹐有你不多﹐無你不少﹐我走了……”
右護法掉頭就走出了大門﹐右護法覺得也太絕了些﹐只
好跟出來﹐道﹕“小右﹐我和你一道走就是了。”
小二見他吃了想抹抹嘴一走了之﹐沖出來就要抓他的
衣服﹐道﹕“我說這位貴客﹐你的酒菜還沒結帳……﹐你可
真是貴人多忘事呀﹗”
左護法豈能被這種小人物摸上衣襟﹐閃了開去﹐順手
擲出一塊碎銀子﹐道﹕“小廟的鬼﹐沒見過大香火﹗喏﹗拿
去……”銀子落在桌上﹐似乎沒有彈起來。小二奔回去一
看﹐碎銀子已陷入上好木料的桌面之中﹐挖了半天才挖出
來﹐罵道﹕“弄你格媽媽不開花﹗下次遇上要你賠桌子
……”
鐵梅心背著嬰兒﹐身上穿了一套鄉下女人的夾衣衫﹐正
在一家回回館中吃牛肉面。似乎很餓了﹐這副吃相不怎麼
好看。
左右護法在回回館對面的一輛篷車後向回回館中望
去﹐小右道﹕“小左﹐不對呀﹗這個小女人不是什麼鐵梅心﹐
干脆就是咱們女小幫主宮蓮花呀﹗”
小左瞪大眼睛望去﹐道﹕“那……那怎麼可能?蓮花會
背著一個孩子?你別滿嘴噴糞成不成?”
小右又看了一會﹐道﹕“小左﹐我知道你他媽的心眼里
在想什麼﹐你早就喜歡蓮花了是不是?可是蓮花對你卻沒
有什麼胃口吧?”
小左道﹕“小右﹐你嚼什麼舌頭?我是什麼年紀﹐蓮花
是什麼歲數?這怎麼可能?”
小右道﹕“怎麼不可能?你才三十多千點﹐蓮花不是二
十三了嗎?男人比女人大個七八歲根本不算什麼﹐你以為
我看不出來?最近一兩年來﹐你經常接近蓮花﹐出遠門回
去總不忘帶幾扎絲線﹐幾塊花布或盒香粉什麼的。其實幫
里的人哪個不是眼睜眼閉﹐心照不宣?你敢說不是王八瞅
綠豆──對了眼哩?”
小左撞了他一肘道﹕“去你的吧!小右﹐說正格的﹐平
心靜氣地打量一下﹐這份吃相和動作﹐活脫脫的是蓮花呀﹗”
小有下意識地看了一會﹐道﹕“是有點像嘛2不過﹐我
們沒見過鐵梅心﹐只知道鐵梅心很像蓮花。”
小左道﹕“小右﹐我敢發誓﹐她是蓮花而不是什麼鐵梅
心﹐我絕對不會看走眼的。”
小有道“果真是她﹐你可就戴上綠帽子哩﹗蓮花生了
個孩子﹐這應該不容置疑﹐孩子父親是你嗎?”
小左臉色一沉﹐道﹕“也……也許是背的別人的孩子。”
笑了一陣﹐小有道﹕“你這小子真會詭辯﹐剛才你希望
她就是蓮花﹐我相信這辰光你又不希望是她了!”
小左道﹕“先不管這些﹐弄清楚了再說。”
小有盯了一句道﹕“小左﹐我可不是誠心掃你的興﹐咱
們插手這件事﹐要超然事外﹐可別自作多情﹐搬磚打腳。蓮
花要是肚子里有你﹐早就……”
小左打了小右一拳﹐所謂“肚子里有你”那是罵人的
話﹐這工夫鐵梅心吃完付了帳﹐在門口張望了一下出了門
就往南走。
兩人相距二三十步盯上﹐跟了兩條街﹐發現前面街口
有個人影一晃而沒﹐似乎鐵梅心沒有發現。
又走了一條街﹐看樣子好像她要出城南下﹐當她來到
一廢園附近時。突然﹐這遼闊的廢園轉角處轉出兩個人。一
個是牛眼虎鼻﹐另一個有絡腮胡子﹐塊頭很大。
鐵梅心乍見二人迎面走來﹐似知背著孩子應付不了﹐稍
一張望﹐突然竄入了廢園之中。那兩人來不及由園門進入﹐
未見抖臂已飄落園內。
左右二護法互視一眼﹐左護法正要現身插手﹐右護法
道﹕“小左﹐先別出頭﹐在暗中看看再說。反正我估計﹐咱
們對付這兩塊料子還不成問題。”
這廢園似是毀於一場大火﹐占地約一畝﹐由於附近的
住戶風傳深夜或雨夜有異聲﹐也就變成“鬼園”了﹐所以
就連白天也很少有人進入。
這工夫兩個漢子迎面攔住了鐵梅心﹐那個絡腮胡子的
漢子是馬宅的總管麥世雄﹐也是東北黑道上成名人物﹐另
一個牛眼塌鼻的叫巫昌﹐兇名比麥世雄更著。
麥世雄偏著頭打量鐵梅心﹐道﹕“鐵姑娘﹐生了孩子才
半月不見﹐你的樣子有點變了。噴噴!這麼冷的天﹐不在
家里坐月子﹐要到哪里去呀?”
鐵梅心仰著頭﹐冷冷地道﹕“你算什麼東西?要你管我
的事?”
麥世雄手夾在有腋下﹐左手摸著絡腮胡子﹐道﹕“姓麥
的的確不是個東西﹐不過運氣卻不差﹐出來找你和高凌字
的人不下三五十個﹐找到了有賞﹐別人沒有找到﹐卻被咱
們找到了!真正是運氣來了﹐城牆也擋不住呀!”
鐵梅心道﹕“你們要干什麼?”
巫昌粗聲道﹕“廢話!爺們找你是奉命行事﹐當然不是
關門拉舖的﹐你是跟我們走﹐還是要秤量一下?”
鐵梅心冷峻地道﹕“不是唬你們﹐放聰明點﹐最好別招
惹我!”
麥、巫相視作輕薄的低笑﹐巫昌道﹕“說說看﹐爺們惹
了你又怎樣?鐵冠英已自身難保﹐高凌宇不知道在哪里涼
快哪﹗”
鐵梅心切齒道﹕“就憑你們這兩個不入流貨色﹐一只漁
鉤就能把你們釣上來……”
左右護法陡然互視一眼﹐彼此點點頭﹐聽這口氣﹐此
女不正是“漁幫”的女小幫主宮蓮花嗎?所以右護法作了
個表情﹐似乎在說﹕怎麼樣?我沒看錯吧?
只可惜這兩個家伙的反應不快﹐並非說他們不知道有
個“漁幫”﹐不知道“漁幫”中以漁竿、浮標、漁線及漁釣
等來表示身份的﹐而是未注意這一點。也可以說是先入為
主的觀念作崇﹐認為這當然就是鐵梅心了。
麥世雄笑笑道﹕“還真懂得不少﹐既會生孩子﹐又會釣
魚……”
宮蓮花無意表明身份﹐剛才只不過是說溜了嘴﹐沒辦
法﹐怕驚了孩子﹐本來不想動手﹐看來不亮家伙是不成了。
她撤出了一條怪鞭﹐非金非鐵﹐像是犀角磨成拇指那
麼粗﹐每節兩寸來長﹐每兩節之間有個銅環連接起來﹐他
長約六尺。
巫、麥兩人乍見此鞭微微一怔﹐巫昌道﹕“想不到鐵冠
英還有個會使怪鞭的女兒﹐老麥﹐你試試看。”
麥世雄自腰上拔出雙斧﹐道﹕“鐵姑娘﹐雖聽說你的身
手不錯﹐曾擔任過大任務﹐見過大場面﹐可是孩子生下來
才幾天﹐一般的產婦還正在坐月子﹐連床還不能下呢2所
以我勸你﹐還是乖乖地跟我們回去吧……”
宮蓮花“喇”地一鞭﹐麥世雄正要掄斧去格﹐哪知鞭
梢一抖﹐前半截呈直角轉彎﹐砸向麥世雄的手腕。這種一
節一節的鞭﹐若無深厚的功力﹐是作不到這一手的。
麥世雄微吃一驚﹐急忙撤斧抽身﹐樣子有點狼狽。
宮蓮花向雪地上吐了口唾沫﹐道﹕“就這麼兩下子﹐也
敢出來充殼子?丟人現眼﹗還不滾到一邊去﹗”
盡管麥、巫二人都知道她不好擺弄﹐可不能嚥下這口
氣。巫昌撤下擯鐵桿﹐道﹕“老麥﹐你一定是太輕敵了吧?
來﹐咱們兩個和她玩玩﹗”
宮蓮花知道非折騰一下不可了﹐把背孩子的前帶緊了
一下﹐還沒弄好﹐兩個家伙已經上了﹗宮蓮花忙不迭地後
退﹐因為伯孩子在跳躍中掉下來﹐那就完了。
但雙斧和巨大的擯鐵桿已是橫掃直砸而來。
宮蓮花躥起來向斜里疾退﹐她並非怕二人聯手﹐實在
是尚未把背巾扎緊捆牢﹐不敢貿然接上手。
那知雙影一閃﹐凌空伸出了兩柄刀﹐就那麼一攪﹐麥、
巫二人知道﹐不丟兵刃就要賠上一只手﹐“當啷”聲中﹐兵
刃落地﹐二人暴退七八步。
而且一交眼色﹐掉頭狂竄。這是因為雙方相差懸殊﹐再
不走可能連命也沒有了。當然連兵刃也不要了。
左護法抱拳道﹕“蓮花姑娘受驚了……”
板著臉沒有表情地﹐宮蓮花道﹕“我叫鐵梅心﹐誰是蓮
花?”
左護法笑笑道﹕“得了吧2蓮花姑娘﹐你可以打別人的
馬虎眼﹐咱們整天相處﹐哪會認不出來?”
宮蓮花道﹕“少羅蘇﹗兩位剛才援手﹐本姑娘就此謝過﹐
今後當候機圖報﹐請不要擋了我的去路。”
右護法抱拳道﹕“蓮花姑娘﹐我們絕對不會看錯了人﹐
你就是女小幫主宮蓮花﹐雖然我們不知道為什麼你會背一
個孩子逃亡﹐我們卻知道鐵梅心姑娘剛生了個孩子﹐而且
你們十分相似。要不﹐剛才兩個人也就不會把你當作鐵梅
心了。”
宮蓮花知道不承認不成了﹐冷冷地道﹕“我就是宮蓮花
又如何?我個人的私事不要別人管﹐知道嗎?”
右護法道﹕“當然﹐姑娘的私事我們不便於預﹐但是﹐
此番到金陵來﹐幫主特別交待要照料姑娘﹐看剛才兩人的
來勢﹐姑娘已經惹上很大的麻煩了!”
宮蓮花道﹕“他們是找鐵梅心的﹐必要時我可以証明不
是鐵梅心。這你們可以放心了吧?閃開﹗”
左護法道﹕“蓮花姑娘﹐這孩子是鐵梅心生的﹐為何由
姑娘背著?我二人有幫主之命在身﹐不得不問。”
宮蓮花十分任性﹐大聲道﹕“不要你管就是不要你們管﹗
一切經過我回去自會向哥哥報告﹐現在請你們讓開。”
左護法道﹕“蓮花姑娘﹐請問這孩子的父親是誰?”
宮蓮花厲聲道﹕“你有什麼資格問這件事?”
左護法陪笑道﹕“姑娘別介意﹐實在是為了你好﹐這孩
子既然不是你的﹐又何必背著招搖過市﹐若人閒話呢?”
“呼”地一鞭抽向左護法﹐卻被他閃開了。她知道左護
法為什麼總是關心這問題﹐所以毫不保留地道﹕“誰說孩子
不是我的?我愛敲鑼打鼓到處招搖﹐干你屁事?”
左護法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地﹐這些話越吮巴越不是
滋味﹐但又不敢翻臉。右護法道﹕“蓮花姑娘﹐你是知道﹐
我們二人如果沒有遇上你﹐那也罷了﹗既遇上了而讓你走
了﹐一旦發生意外﹐你說我們怎麼交待?”
蓮花道﹕“這不是很簡單嗎?就說沒有遇上我就是了﹗”
說著繞路就要離去﹐但右護法又攔住了她。
就在這時有人竄入園內﹐道﹕“老孫﹐你說咱們是不是
命中注定要打一輩子光棍?這種天氣一個人躺進被窩﹐真
他奶奶地不是滋味哩﹗”
這時另一個人道﹕“小李﹐我倒有個錦囊妙計﹐能使你
很快地成親﹐由一個人變成兩個人睡一個被窩。”
李乾道﹕“老孫﹐俺打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這小子
生了一雙猴眼﹐嘰里咕嚕地心眼一定多。”
孫七道﹕“老弟﹐你要不要聽嘛?我這偏方靈得很。令
尊令堂馬上就會明白了﹐而為你張羅個媳婦。”
李乾道﹕“孫猴子﹐你的錦囊妙計也許不賴﹐只可惜俺
的嘴笨得像棉褲腰一樣﹐沒有辦法說服俺老爹和老娘。”
孫七四下打量一陣﹐道﹕“這廢園中說是鬧鬼﹐剛才在
外面隱隱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這會兒又沒有了﹗”
李乾道﹕“俺才不怕鬼哩﹗孫猴子﹐你倒是說說你錦囊
妙計呀﹗”
孫七道﹕“找一把鋒利的鋼鋸﹐回家鋸床。”
楞楞地搔著頭皮﹐李乾道﹕“你他奶奶的還有句正經的
話沒有?”
孫七道﹕“小李﹐咱們雖然認識不久﹐我孫七哄過你沒
有?你鋸床的時候﹐令尊令堂一定會問你為什麼要鋸床對
不對?你就說一個人睡太大太寬了……”
李乾“嗷嗷”數聲﹐哈哈大笑﹐道﹕“孫猴子﹐真有你
的﹐這辦法要是靈的話﹐你為什麼不回家鋸床?”
孫七喟然道﹕“可惜的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
而親不在……”
兩人這工夫正好進入廢園內院﹐突然發現三個人﹐兩
男一女站在院中﹐李乾見過左有護法﹐卻因印象不深﹐未
認出來﹐卻看到鐵梅心背了個孩子。
他們正是出來找鐵梅心的﹐在此遇上大喜過望﹐李乾
低聲道﹕“孫猴子﹐你盯上他們﹐如果她離開這兒﹐你就沿
途作暗記﹐我馬上回去找高大哥……”
沒等孫七回答﹐他就掉頭狂奔而去。
他奔出不太遠就扯著嗓門吼叫著﹕“駙馬爺……我是小
李……你的堂客和孩子在廢園里……快去廢園……”
李乾並不傻﹐在這兒幾乎到處都有他的仇人和敵人﹐如
果他全名全姓地說出來﹐可能高凌宇沒聽到﹐敵人先聽到
了。他是伯高凌宇不在家﹐萬一也出來了﹐這麼一吆呼﹐也
許他能聽得到﹐盡管“駙馬爺”這稱呼有點怪﹐但他的口
音就是他的招牌﹐高凌宇一聽到就知道是他。再說﹐他背
後和孫七談論高凌宇﹐老是叫他駙馬爺。
此刻孫七在廢園中﹐由於不認識左右二護法﹐卻又看
出這二人對鐵梅心的態度頗為虔恭﹐抱抱拳道﹕“這位不就
是鐵梅心姑娘嗎?”
宮蓮花反問道﹕“你又是誰?”
孫七道﹕“在下孫七﹐是高大俠的朋友﹐奉高大俠之命
出來找尋姑娘﹐已有好幾天了﹐終於在此相遇。”
宮蓮花的心境十分矛盾﹐既想冒充鐵梅心﹐以她的任
性和自負﹐又不屑冒充別人。而一旦高凌宇知道她不是鐵
梅心﹐她素知高凌宇的個性﹐一定不會接受她的。
心念一轉﹐她冷冷地道﹕“我現在誰也不想見﹐也不必
叫他找我﹐我要走了﹐誰也不能再跟蹤我……”
她一起步﹐左右二護法亦步亦趨﹐孫七也不甘落後﹐他
們都有責任盯住她。宮蓮花對左有二護法厲聲道﹕“你們再
跟著我﹐我就自絕於此……”提起半截犀角鞭作勢要砸她
自己的天靈蓋。
二護法不以為她會自絕﹐但也知道她的性子烈﹐說得
出也就作得到。況且﹐他們實在想不通﹐蓮花為什麼背著
別人的孩子。
不過他們在那次較技大會上也聽江、李二人說過﹐蓮
花曾自作主張去騷擾高凌宇練功﹐以致功遜半籌敗給了宮
不屈。由此可見﹐蓮花至少是早就認識高凌宇。至於他們
之間到底是什麼關系﹐左護法十分關切這一點。
宮蓮花再次起步時﹐向孫七使個眼色﹐可是孫七的反
應雖快﹐卻也未能馬上領悟她的意思。所以蓮花掠出五七
步回頭見他跟著﹐大聲斥責﹐道﹕“怎麼?我不許他們跟著﹐
你能例外嗎?”
孫七道﹕“梅心姑娘﹐剛生產過﹐身體太弱﹐天氣又這
麼冷﹐你會支持不住呀﹗再說高大俠也正在找你……”
宮蓮花厲聲道﹕“什麼高大俠矮大俠的﹐我不要見任何
人﹐我只是不要任何人打擾我﹐聽到了沒有?”說完再向後
掠去。
孫七在猶豫著﹐這工夫左護法道﹕“老兄﹐你恐怕是見
了何仙姑叫大嬸﹐沒話找話說。你知道她是……”
宮蓮花已掠出數十丈﹐突然又打住厲聲道﹕“你少管我
的事﹐也不要把我的身份告訴別人﹗”
左護法攤攤手﹐看情況﹐至少他想了她兩三年是白想
了﹐今後也只能繼續想下去﹐進一步“換床計划(把單人
床換成雙人床)”是沒有什麼希望了。
這工夫蓮花已沒了影兒﹐孫七正要去追﹐左護法一肚
子酯火發洩在孫七身上﹐迎頭攔住﹐道﹕“你是說你叫孫七
是不是?我怎麼沒聽說過?”
孫七也不吃一套﹐道﹕“看你這份氣派﹐應該是武林中
的知名人物才對﹐我也不認識你呀﹗”
左護法要動手﹐右護法道﹕“這又何苦?咱們應該趕緊
綴上她才對﹐在這兒和他磨菇什麼勁呀﹗”
可是左護法要出口氣再說﹐他以為連花背了個孩子不
會奔行太快﹐如箭射向孫七﹐揚手就要招人。
孫七也不是省油的燈﹐大騙馬急閃﹐這一巴掌落空﹐第
二巴掌又到﹐孫七吃一驚﹐這是什麼人動作這麼快﹐攻勢
如此犀利?他要是知道二人是“漁幫”的左右護法﹐也就
不會驚奇了。
第二巴掌又在滾翻中閃過﹐但那一腳卻未能閃過﹐跺
在孫七的腰上﹐五內如焚﹐眼前直冒金星﹐左護法已出了
氣﹐掉頭就和右護法疾追而去。
咧咧嘴吃力地爬起來﹐腰上還是火鹵鹵地痛﹐他扭動
著腰罵著﹕“娘格細皮﹗哪一天被我遇上……我也讓你嘗嘗
真正的金華火腿的滋味……”
盡管腰上還痛﹐為了朋友不能不去追﹐立刻用黑炭在
牆上畫了個暗記。正要往後追去﹐突見蓮花又自半倒記的
破屋瓦礫中走了出來。孫七大喜﹐也忘了痛道﹕“鐵姑娘﹐
原來你剛才的暗示是這樣的﹐要我在原地等候。”
蓮花冷冷地道﹕“你說高凌宇在什麼地方?”
孫七道﹕“他住在南關外﹐在下這就引路……”
蓮花眼珠疾轉﹐道﹕“還有什麼人和他住在一起呢?”
孫七道﹕“是的﹐還有在下以及東、李二位朋友。”
蓮花道﹕“是不是江振祿和李乾那兩個人?”
連連點頭﹐孫七道﹕“正是他們兩位﹐他們可算是高大
俠的生死之交了﹗姑娘自管前去﹐也都不是外人。”
蓮花想了一下道﹕“當然﹐他們都算是自己人﹐但是我
和高凌宇的敵人﹐最注意南關外或東關外那一帶﹐這樣吧﹐
我到西關外關帝廟去等他……”
這時忽然凌空飛落一人﹐真正是衣抉無聲﹐纖塵不驚﹐
白骨斷腸刀所以能在一年左右就退還知名﹐絕不是偶然的。
蓮花乍見高凌宇到來﹐有點激動而手足無措。而高凌
宇也因她為他生下了孩子﹐生產時又歷遭劫難﹐一見之下
等於劫後余生﹐倍感親切﹐也多少有點負疚心情﹐道﹕“梅
心……那天在尼庵中生產﹐不久柳怡齋和韋天爵追到﹐一
場血戰之後再找你們就不見了……你們到底去了何處?”
蓮花道﹕“一言難盡﹐這兒不是談話之處﹐我們找個地
方再談。”
孫七道“是啊﹗剛才還有兩個人﹐似要跟蹤鐵姑娘﹐看
樣子似乎是姑娘的部屬﹐竟被姑娘騙走了。”
高凌宇道﹕“梅心﹐是誰呀﹗”
蓮花含糊地道﹕“還不是爹派來的部下……﹐凌宇﹐現
在四面楚歌﹐抓你和抓我的人一樣多﹐到你的住處也不方
便﹐你還是跟我走吧﹗再說﹐那兩個部下追不上人﹐也許
會折回來的。”
高凌宇道﹕“南關外那房子是賃來的﹐還算安全。”
蓮花道﹕“我以為不安全﹐我不要去。”
他覺得虧欠她的太多﹐道﹕“好吧﹗你以為哪里安全﹐
我們就去哪里?”
蓮花拉著他就走﹐道﹕“你跟我走就是了……”
高凌宇回頭對孫七道﹕“孫兄﹐你回去說一聲﹐我和她
安頓下來﹐馬上就通知各位﹐你就請回吧﹗”
孫七抱拳道﹕“高兄﹐看到你們團圓了﹐小弟非常高興﹐
你就不必擔心我們了﹐我會知會江、李二位的。”
高凌宇和蓮花走後不久﹐李乾一頭大汗奔了進來﹐道﹕
“他奶奶的﹐家里連一根人毛也沒有﹐俺在路上一邊走一邊
吆呼。孫猴子﹐高大俠沒有來?”
孫猴子望著李乾﹐頭上冒著蒸氣﹐清涕都快流到唇上
了﹐道﹕“人是來過了﹗”
李乾道﹕“人呢?他有沒有見到鐵姑娘?”
孫七道﹕“見到了﹐他們又走了。”
李乾道﹕“他們去了何處?”
攤攤手﹐孫七道﹕“我也不知道……”
李乾眼皮子一擄﹐道﹕“孫猴子﹐你再擾熊話﹐俺可就
對你不客氣了﹗他奶奶的﹐這是什麼時候?”
孫七說了一切﹐李乾道﹕“他們可好咧﹐不必再鋸床了﹗
小別勝新婚﹐他奶奶的﹐被窩里不會再涼哇哇地打哆嗦咧﹗”
孫七道﹕“老弟﹐咱們走吧﹐你師兄一定樂於聽到這個
好消息的。老弟﹐你可知道﹐鐵姑娘手下有兩個厲害人物?”
李乾想了一下﹐道﹕“這事俺可沒聽說過﹐怎麼﹐你見
過?”
孫七也不想說出這件臭事﹐道﹕“聽說有這麼兩個扎手
人物﹐雖比不上高大俠﹐比咱們可高明多哩……”
這是西關外﹐而且這個村子里有不少人是北方移民來
的﹐所以蓮花賃了一個半新的三合院﹐還雇了個奶媽。由
於這房東北上河北奔喪﹐要兩三個月後才回來﹐這房主的
族人就暫租給蓮花﹐每月十兩銀子。
現在火炕燒得熱烘烘地﹐奶媽是個重聽的婦人﹐正在
另一屋內給孩子喂奶﹐高凌宇和蓮花卻在左邊明間飲酒。
握著她的手﹐無限憐惜地道﹕“梅心﹐那天我和韋天爵
拼過之後到屋中找你們﹐只看到滴滴鮮血延伸到屋外﹐卻
被大雪掩蓋了血漬﹐一個人也不見了﹐我當時有個不祥的
預感……”
蓮花輕微地縮手﹐但他強有力的手握得很緊﹐她道﹕
“你一定以為我已經死了﹐是不是?”
高凌宇道﹕“如果他們真的害了你﹐我會以血還血﹐加
上高利收回這筆債的。”
蓮花道﹕“如果我已經死了呢?”
攬住她的細腰﹐香了香頰﹐道﹕“你不是好端端地?”
蓮花又盯上一句道﹕“我是說萬一我死了﹗你也別死心
眼不娶別的女人﹐你要為孩子著想啊﹗孩子太小﹐可不能
沒有母親……”
高凌宇摟緊她道﹕“別說傻話了﹗你怎麼會死?梅心……
我好想你……今夜只有咱們兩個……﹐小別勝新婚……可
以得其所哉了……”他們和小夫妻沒有多大分別﹐劫後重
逢﹐不免有些激情的動作﹐蓮花本就心頭鹿撞﹐這動作使
她大吃一驚﹐揚手就是一個耳光。
這一手把高凌宇打楞了﹐他和梅心已有兩次了。在這
情況之下﹐有必要這麼“閉關自守”嗎?所以望著她仲怔
著。
她訥訥地道﹕“凌……凌宇……打痛了你嗎?”
高凌宇道﹕“你大概是想制造一點情調吧?其實夫妻之
間﹐這又算什麼呢?孩子不是出世了嗎?”
她啜了一口酒﹐道﹕“可是我們還不是夫妻。”
他仍然抱著她﹐道﹕“以我們的關系﹐和夫妻有什麼分
別﹐我們不是已經有兩次銷魂了嗎?”
她幽幽地道﹕“再說……我……我還沒有滿月哪……”
虧她還懂得這些。古時的姑娘只有在上花轎之前﹐才會由
姑姑或嫂嫂這些過來人告訴她們這類的知識。
親她一下﹐混身都是至純的小女服體上的芳香。鄉下
女人的衣裝﹐掩不住她那婀娜有致﹐凸浮玲瓏的胴體﹐一
股成熟、含苞欲放的風韻﹐吸引著高凌字。
發乎情﹐止乎禮﹐兩情相悅﹐雖說不在朝朝暮暮﹐但
男女問的飲食男女﹐仍然是彼此吸引的主力。就在他們摟
抱親呢時﹐她忽然大力掙開﹐跳到一邊去了。一張嬌靨直
紅到脖子﹐道﹕“你……你……好皮厚……”
素日那麼任性潑辣的姑娘﹐此刻也潑不起來了。
但是她很怕﹐這種怕在少女來說﹐超過了男女間彼此
的吸引。這是大多數女人在沒有接觸過男人之前所共有的
現象。
高凌宇干了一大杯酒﹐道﹕“梅心﹐都作了母親哩﹐怎
麼還害臊呢?你不會是變了心不喜歡我了吧?”
蓮花心頭鹿撞﹐面前這男人是她牽腸掛肚的﹐但哥哥
的幫規和家規﹐以及自己的真正身份﹐都變成了她那放縱
意念的嚇阻力量。
看到梅心這種怯生生的樣子﹐更加憐愛﹐拉著她的手﹐
要她靠近些﹐她坐在距他約一尺遠的小炕桌側面﹐似怕纏
她。
忍不住大笑著﹐高凌宇道﹕“你真是個膽小的小婦人﹐
我還沒見過像你這樣的女人哪﹗”
仰仰頭哼了一聲﹐道﹕“誰說我膽子小來?”
高凌宇大聲道﹕“你膽子不小﹐坐到我懷中嘛﹗古人坐
懷不亂﹐雖是形容心如止水﹐也未嘗不可來形容女人哪﹗”
蓮花道﹕“笑話﹗孩子都生了﹐我會不敢坐到你的懷中﹐
你也太小看我了吧﹗來﹐乾一杯……”
高凌宇正色道﹕“梅心﹐告訴我﹐那一天你生下這孩子
這後﹐是不是遇上了大敵?你們是如何脫身的?”
蓮花故意著菜以便籌思﹐道﹕“那天……就在陣痛很厲
害的時候……敵人來到……小翠拼命抵擋……可是小翠身
手有限……而敵人又是兩三個……結果小翠重傷不敵
高凌宇大驚道﹕“小翠怎麼樣了?”
深深地嘆了口氣﹐道﹕“小翠重傷﹐老尼被殺﹐就在孩
子‘呱呱’出世時﹐收生婆也被一劍刺死……”
“啪”地一聲﹐酒杯都被握破了﹐高凌宇冷森地道﹕
“梅心﹐在那絕望的情況之下﹐你怎能帶著孩子逃走?”
蓮花笑得很怪﹐只是高凌宇此刻不會注意這些﹐道﹕
“自然是有人挺身援手羅﹗不過﹐這人要不是先出其不意弄
倒了一個再傷了一個﹐他也應付不了三個。”
長長地吁了一口氣﹐高凌宇道﹕“吉人天相﹐這真正是
吉人天相。梅心﹐那位救命的恩人是誰呀?”
搖搖頭﹐蓮花惋惜的道﹕“真可惜﹐由於他當時蒙面看
不出是誰﹐我問他的姓名﹐他也不回答……”
高凌宇道﹕“世上確有施恩不望報的好人﹐當然﹐也許
那位恩人不願暴露身份﹐而冒得罪韋天爵等人的危險。但
是﹐至少你該知道那恩人是男是女吧?”
蓮花道﹕“當……當然……是個女的……”
微微一愕﹐高凌宇道﹕“女的?這就能猜了﹗自我出道
以來﹐認識的女人是屈指可數的﹐除了你之外﹐那就是小
翠﹐如果要算上‘漁幫’中宮蓮花那個小瘋婆的話﹐也不
過三個……”
蓮花猛然抬頭﹐正好高凌宇在夾菜沒有注意她的表情﹐
她淡然道﹕“你叫宮蓮花是小瘋婆?”
高凌宇大力咬著紅燒蹄筋﹐道﹕“你不知道﹐那個女人
真不是個玩藝兒﹗要不是她和我搗蛋﹐我自信不會輸給宮
不屈。不過話又說回來了﹐設若不是那種結局﹐也不可能
和宮不屈交成朋友。”
蓮花真想把一碗湯扣在他的頭上﹐都已經端起來了﹐高
凌宇道﹕“梅心﹐你要干什麼?”
蓮花悻悻地放下湯碗﹐道﹕“沒……沒有什麼……只是
湯涼了﹗我想拿去熱一下﹐忘了這兒的爐灶還不能用呢﹗”
高凌宇道﹕“梅心﹐你要是想喝熱湯﹐我就到館子去叫
一碗﹐或要他們送個火鍋來。梅心﹐我欠你太多﹐只要我
能做到的﹐你盡管對我說。”
蓮花心里不舒服﹐低著頭用筷子撥菜不出聲。高凌宇
越是對鐵梅心好﹐她越是不開心。可是自己又沒有勇氣揭
穿﹐她自然也知道﹐這事拖久了也不是個辦法﹐不如像揭
兩扇的牌九一樣﹐一揭兩瞪眼。
高凌宇托起的她的下鱷﹐盡情地欣賞著﹐道﹕“梅心﹐
從此以後﹐我們和孩子再也不要離開了。喚﹗對哩﹗還有
小翠﹐休說她受了重傷﹐她的人呢?”
搖搖頭﹐蓮花道﹕“當時我生產﹐痛得兩眼發黑﹐沒有
注意……只是憑回憶猜想……小翠就算能活……也必然殘
廢了……”
高凌宇道﹕“也許被那位蒙面女恩人救走了吧?”
蓮花道﹕“這我就不知道了……”
這工夫奶媽抱著孩子走進來﹐高凌宇接過﹐仔細打量﹐
兒子是自己的好﹐真是不假。蓮花冷眼旁觀﹐見他眉開眼
笑的樣子﹐內心又不是滋味。
高凌宇道﹕“小家伙很像你﹐梅心﹐就像一個模子出來
的﹐他的鼻子和耳朵像我﹐多麼可愛的孩子。”
奶媽在一邊笑笑道﹕“夫人才生產六七天﹐看起來可真
不像﹐夫人就像沒有生過的大姑娘一樣﹐腰身還是那麼好
看……”
蓮花道﹕“奶媽﹐你回去吧﹗明天一大早再來。”
奶媽道﹕“想必是夫人也有奶﹐只是奶水不大夠吧?要
不﹐這麼大的孩子﹐這時候吃飽了﹐到了凌晨寅時左右﹐一
定會餓了哭叫的……”
高凌宇道﹕“奶媽說的也對﹐你是一點奶水都沒有﹐還
是有一點而不夠吃?據說多吃點銀耳蓮子羹、喂鴨及清蒸
雞湯等﹐可以增加奶水的。”
在燈光下﹐蓮花面色婿紅﹐低頭吃菜﹐含糊地道﹕“要
是夠了還請奶媽干啥?既然這樣﹐就請奶媽睡在這兒吧﹗”
由於他們出手大方﹐吃的又很講究﹐鄉下人很計較這
蠅頭小利﹐不回去就可以在這兒吃飯﹐帶出一張嘴也可以
節省點﹐她當然願意。
於是奶媽馬上到另一個明間去燒炕﹐弄熱了舖好被褥.
就把孩子抱了過去。聽到奶媽那邊的房門一關﹐而且下了
閂﹐高凌宇一下子箍緊了蓮花﹐道﹕“梅心……春宵一刻值
千金哪……”
蓮花微微顫栗﹐道﹕“我不是說過……沒滿月以前不行
嗎?你是耳朵重聽還是裝糊塗?”
高凌宇道﹕“梅心﹐我不是一個重欲好色的男人﹐我是
因為這次劫難如此收場……說句迷信的話﹐是上天有眼﹐今
日重逢理應破例慶祝一番。奶媽都說﹐你看來像沒生過孩
子的人一樣﹐可見練武的女人和一般女人不同﹐不一定要
按照常規……”
蓮花抬頭望去﹐她似乎看到他目光中的火苗跳躍著﹐一
個少女當然伯燎原之火。況且﹐她迄未決定要不要說明自
己的身份。
當然﹐她更不願在造成事實之後再揭開身份﹐她是個
具有思考力的姑娘﹐她以為那樣會使男人眨低她的身價。她
道﹕“你今夜一定要?”
高凌宇道﹕“梅心﹐此情此境﹐你忍心作這種焚琴煮鶴
的煞風景事嗎?當然﹐如果你有什麼因難﹐我也不能只顧
自己不管別人哪﹕”
她道﹕“凌宇﹐明天晚上好不好?”
略感失望地道﹕“為什麼要明天?”
低著頭聲音軟軟膩膩地﹐像能拉出長長的線﹐道﹕“生
過孩子的女人……你自己慢慢去想好哩……”
吃完﹐蓮花把碗盤殘看收拾下去﹐才不過半盞茶工夫﹐
發現高凌宇已經沉沉入睡﹐而且把熱炕頭讓給她睡。
蓮花呆呆地站在炕前望著這個武功高強﹐有點粗線條
作風﹐但心地卻十分光明的男人﹐不知為什麼﹐忽然皺皺
眉頭耽心起來﹐想道﹕“萬一他只認定鐵梅心﹐而不接受我
怎麼辦?”
她甚至後悔以前不該去干擾他練功﹐可是哥哥被擊敗﹐
也不是她之所願。再說如果高凌宇勝了﹐今天她會不會和
他接近﹐就難以逆料了。
一個人心無妄念及雜念﹐才能倒頭便睡﹐為了試驗他
是否假睡﹐她在他的耳邊低聲道﹕“你要……就給你好啦
果然﹐低微的鼾聲照舊未斷﹐証明他是真睡了。她也
上炕躺在熱炕頭上﹐總覺得這男人很體貼﹐一個女人和這
樣一個男人終生廝守﹐一定會幸福的吧?
可是﹐她憑什麼要以別人的身份來博取這男人的歡心
呢?她也並非伯揭穿了身份高凌宇不接受她﹐或不領這份
情﹐她可以拿出一樣東西來給他看﹐包他不敢或不忍峻拒。
但是﹐還是那句話﹐她不屑借別人的余蔭。
很久很久﹐思潮起伏﹐不能入眠﹐天快亮了才入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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