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地獄門
閻王帖新月如眉,掛在蔚藍的天上,疏星是棋樣的布列著,從茂密的樹林中,露出
幾道白光,照在那摩天嶺上,巍峨的峭壁,高聳在雲端裡,猙獰的巨石,彷彿惡鬼在狂舞
,搖曳的樹梢,好似蕩漾的餘波,峰間的飛瀑,在月光下,如白練千匹,倒懸而下,打破
了夜的寂靜。
哈哈哈哈哈……………忽然,一陣爽朗的笑聲,劃破寂靜的夜空,頓時四谷回鳴,
許久未已。
這笑聲是豪邁的,但其中卻透著淒郁,冷酷,忿恨!……令人毛骨悚然。
奇怪,此處罕有人跡,這笑聲究竟來自何處?……笑聲方歇,頃見一條人影,由山
腰之處拔起,身形宛如鵬飛,眨眼間飄落在峰巔。
來人竟是一位氣宇軒昂,英姿煥發的少年,等他身形停穩,好像在尋找什麼,琥珀
般的一雙星目,向四周電掃而過。
陡然,他將視線停在面前遠處的一塊巨岩上,然後緩步走了過去。
斯時,那岩石下面,有片閃閃發亮的東西,在月光下炫耀著他的眼睛。
「咦!」他怔了一下,忙剎住腳步,驚疑地自語道:「血?」
一灘殷紅的血,和一堆人體的殘肢,散亂在岩石下。
「還是一個女的……」他的眼睛,已為自己證實了一切。
那的確是一灘未乾的血跡,和一堆血肉狼藉的肢體,及一顆長髮蓬亂的女人頭顱。
但是,少年並沒有因此顯出一絲恐懼之色。相反的,在他英俊的臉龐上,卻泛起一
片令人凜冽的冷酷,和輕蔑的笑意,眉宇之間,也現出一層仇恨的陰影。
「師父,你的話沒有錯,這正是你所說的摩天嶺,而下面也就是你要我找尋的地獄
門了!」接著,他心中又暗忖道:「惡鬼!你這個天地不容的惡鬼,今夜也就是你的喪
命之日。可惜我來晚了一步,讓你又摧殘了一個無辜的少女。『鬼郎君』呀『鬼郎君』
,不管千辛萬苦,我也要找到你,吃你的肉,喝你的血,然後取回『閻王帖』,再一掌
將你打成肉醬、放在武盟暴屍三天,方報我不共戴天之仇!」
他獨立峰頂,俯瞰谷中,璦璦的雲霧,逐漸由山腰,隱退至谷底,環山儘是修竹茂
松,只因夜風碎響,泉流潺潺,而匯成一曲妙律神韻,縈繞耳際,此情此景雖是猶如天
府仙境,但這少年仍然心事重重。
突然,見他雙臂齊張,兩足輕彈,一聲龍吟,躍身向谷底,疾撲而下。
四周的松竹,如同利箭一般,不斷的向空中猛射。
不消片刻,他已經置身在谷中,流目四望,谷裡的薄霧已消,穿谷而過的一條清溪
,兩岸方圓數里的盆地,此時正值蔓草籐蘿莽莽,奇葩怒放的盛夏季節,是以滿谷芬芳
撲鼻,浸身在這種馥郁之中,少年不禁覺得有些飄然。
當下,聚斂心神,身後忽然傳來輕響;
少年立時察覺,疾轉過去,心中甚感驚訝,頓時眉宇間立顯出一股煞氣,嘴角上也
已泛起了那絲冷酷陰狠的笑意。
「嘿嘿嘿嘿……」
在少年面前一丈之處,這時出現了一身形碩長的黑衣人,此人醜陋無比,亂髮披肩
,兩眼深陷,面頰削瘦,黝黑的膚色,血盆大口外,露出白森森的獠牙,閃閃的眼睛裡
,射出灼人的綠光,他一聲不響的直立著,視線之中透出一種輕蔑戲弄的意味。
「嘿嘿!」醜漢陰笑了兩聲,開口問道:「小子,寅夜造訪,莫非鬼使神差,想早
日和你先人重逢地府?」
「哼!」少年神情不屑,嗤之以鼻。
「我這『地獄門』從無生靈歸還,你可知道?」
醜漢言畢,面顯得意之色,雙睛微眨,似是等待少年的回答。
仇意立濃,少年冷酷地一笑道:「嘿!惡鬼,你大概就是『地獄門』的主人『鬼郎
君』吧?」
綠眼圓睜,醜漢登時磔磔怪笑道:「小子,你猜的不錯,本座正是……小子,快將
名諱報上,本座好送你上天……」
越聽越怒,少年滿臉殺機,不由厲吼一聲:「閉嘴!鬼郎君,你可知道少爺是何人
?竟敢口出狂言!」
藐視地一笑,鬼郎君陰陽怪氣道:「誰不都是一樣,本座的下酒美味,嘿嘿嘿……
」
少年一見鬼郎君自吹自擂,目中無人的模樣,不禁冷笑一聲道:「鬼郎君,你先別
這樣得意,因為,你所想像的本少爺,可未必和別人一樣,不堪一擊!」
笑容立斂,鬼郎君忿然喝道:「小子,那你就動手吧!本座先讓你三招如何?」
頭微仰,少年冷傲道:「且慢,別說少爺讓你三招,就是讓你三十招也無妨,但是
,我還有話想問,希望你能實言相告,小爺自會賞你全屍,否則的話……」
說到這裡,鬼郎君醜陋的面頰,肌膚猛烈抽搐了一陣,正想發怒暴喝之際,少年又
搶道:「少爺現在告訴你,我叫『凌震宇』,是『紫金魚鱗刀』凌世豪的後人,鬼郎君
,你現在該知道本少爺的來意了吧!」
少年「凌震宇」言罷,鬼郎君不寒而慄,登時欺身而前,厲聲叱喝:「原來,你是
武林盟主『紫金無敵』凌世豪的孽種,正好,讓本座送你到豐都城相會。」
語畢,鬼郎君雙手一撈,兩掌如狂龍般,襲至凌震宇的面門。
凌震宇絲毫未動,雙掌一翻,向前疾推,「轟」地一聲巨響,兩人掌力互擊,勁道
頓時抵消。
鬼郎君驚愕之間,迅速收回雙掌。
接著,凌震宇喝道:「鬼郎君,少爺還有話要問,你所收藏的那冊『閻王帖』呢?
識相的,馬上交出!不然,少爺就請你嘗嘗『逆血攻心』的滋味!」
鬼郎君一聽,「逆血攻心」!神態悚然,他頭一抖,裂眥大喝:「小子,『七禽叟
』是你什麼人?你們之間,究竟有何關係?」
劍眉一揚,凌震宇朗聲道:「他是我師父。」
不敢相信,鬼郎君怒吼一聲:「此話當真?」
目閃寒芒,凌震宇冷冷地答:「難道還有假的不成?」
凌震宇說到這裡,一雙星目惡狠狠地怒視著鬼郎君,恨不得立時將他斃命。
怪眼一睜,鬼郎君的眸子,暴吐精芒,他咆哮道:「那你就使出來吧!」
說話的同時,他雙手一分,拉開步子,蓄勢待發。
神情憤忿,凌震宇傲然笑了道:「嘿嘿嘿!鬼郎君,沒想到你也會有今天吧!」
停了一下,凌震宇一個字一個字的用力說道:「當年的那冊閻王帖,你交不交?」
緊繃著臉,鬼郎君毅然道:「不交!」
仇色更熾,凌震宇神情一顫,憤然厲聲道:「有種!本少爺決定,四招之內,讓你
嘗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酷刑!」
頃刻,鬼郎君怒火高張,狂吼一聲,身形欺進,右掌疾吐,逕朝凌震宇胸前攻去。
來勢洶洶,猶如雷霆閃電,凌震宇若不走不避,或是出招相抵,必有性命之憂。
說時已遲,只見凌震宇身形一晃,雙足微移,偏右些許,恰好避過雙掌勁力,而就
在這時,鬼郎君所擊出的兩股狂風,落在凌震宇方才立身之處後面的一塊巨岩上。
「轟!」然一聲。
巨岩被擊得裂開,表層的石屑,向旁四射。
鬼郎君一掌落空,正當他要收掌再攻剎那,凌震宇右掌托天,左掌撐地,雙掌同時
一轉,猛然發出兩股勁力,往鬼郎君的腹部攻去。
須知,凌震宇的這兩掌,無論是在力道、或則速度方面,都已達爐火純青的境界。
鬼郎君不敢怠慢,惶恐之餘,立收身形掌力,一聲暴喝,疾聚一口真氣,凝逼體內
之毒,貫在雙掌,雙掌立時泛紫。
「咳!」的一聲。
鬼郎君雙掌交互推出,形同驟雨一般,分襲凌震宇的週身要害。
登時,凌震宇聞到一股屍臭之味,迎面撲來,當下覺得神智懵然,心忖;「不好!
」
立刻停止呼吸,一記凌空斤斗,落到鬼郎君的身後,慢條斯理地道:「鬼郎君,一
招了!」
「嘎嘎!」鬼郎君陰笑兩聲,掩飾窘態。
他依然沒有答話,身子一轉,掌影翻飛,快步逼向凌震宇,招招陰狠,式式毒辣,
好像非將對方致死,才能甘心。
而凌震宇呢?處處游身走避,輕鬆愉快的神態,彷彿存心戲弄鬼郎君,原來,他的
功力,已經超過了對方。
「第二招了!鬼郎君……」
此語未了,鬼郎君身形一挫,右腳掃向凌震宇,這招還沒用老,左掌業已劈出。
「好個攻下取上!」凌震宇心裡想著,身子卻沒有停,他往後仰,一個小翻,化險
為夷。
「三招已過!鬼郎君,你小心啦!」
「啦」字方出口,凌震宇的身子,已騰空而起,喘息之間,他撲至鬼郎君的眼前。
「砰!砰!」隨之。
「哎」的一聲慘叫。
瘦骨嶙峋的鬼郎君,還來不及出招,已像爛泥一般,軟癱在地。
剛才,他雙眼中,射出咄咄逼人的精光,這時已化為烏有,連一絲光彩也無。
「哈哈哈哈哈……」
凌震宇一看,鬼郎君像鬥敗的公雞,垂頭喪氣,兀自冷酷而輕蔑的笑了起來,接著
冷冰冰的訕笑道:「你沒有想到吧,鬼郎君,你那獨霸武林數十載的『神砂手』下,居
然還會有生靈存在於世!哈哈!哈哈哈……」
鬼郎君被凌震宇的狂笑聲,從昏迷中驚醒過來,他掙扎了一下,怎奈四肢的重穴,
已經被點住,陣陣的酸麻絞痛,貫徹他的全身。
一層仇恨籠罩著鬼郎君的臉,他懨懨地睜開那毫無神采的眼睛,無力的望著凌震宇
。
「你當日的雄風安在?鬼郎君。」
凌震宇調侃地問,臉上綻出得勝的笑意。
處在這種局面下的鬼郎君,羞恨交加的垂下眼簾,他的臉色蒼白若灰,蓬亂的長髮
,遮掩著自己的臉孔,好像是怕被人瞧見。
在這淡淡的月光下,如果你說鬼郎君是鬼魅殭屍,一點也不為過。
凌震宇星目中怒光閃閃,他盯著面前的鬼郎君,心裡燃燒著復仇的火焰,登時星目
赤紅,他恨不得一掌立即將鬼郎君擊斃。
但是,他為了自己所想的,不只是鬼郎君一人的性命,而是還有許多人與他有著不
共戴天的殺父之仇,為了那些人,他只有向癱瘓在面前的人,索回那冊白綾製成的「閻
王帖」,他才能知道另外的仇人是誰!
然後,他再將這些人,一一格斃,才能雪清這筆殺父的血債。
星目微睜,凌震宇瞪著鬼郎君,厲叱道:「惡鬼!還不將那本閻王帖交出來嗎?難
道真要逼我施展逆血攻心的殘酷手段?」
鬼郎君聽了,猶若未聞,他一言不發,一絲不動,因為,目前他只被點了四肢重穴
,其生命尚未感到嚴重威脅。
急怒交加,凌震宇暴喝道:「惡鬼!我問你話,你到底聽見了沒有?」
窒礙須臾,鬼郎君微微地動了一下,而後隨著仰起臉孔,朝著凌震宇,恨意濃濃地
搖了搖頭,他彷彿在說:「你殺了我,我也不會交給你的。」
一會兒,他又極為痛苦地合上眼簾。
此情之下,凌震宇疾步上前,盯著鬼郎君狠聲地道:「鬼郎君,你是不見棺材不流
淚,不到黃河心不死,我就叫你嘗嘗逆血攻心痛苦的滋味!」
說罷,凌震宇駢起食中二指,運勁點在鬼郎君的「百會」穴上,剎那之間,一股熱
氣,隨著兩指貫入穴中,凌震宇手一縮,退在鬼郎君身旁,靜觀其變。
「哎,哎……」
乍見鬼郎君身軀猛地抽搐了一下,口中立時淒厲地哀鳴著,隨後四肢顫抖了起來,
其狀極為痛楚!
此時,怪眼亂翻,頭顱猛撞背後巖壁,滿臉冷汗簌簌而下,他全身四肢百骸的血液
,猶如萬蛇鑽動般,倒行回心臟,心臟不斷擴大,就好像要爆炸開來一樣,令人生不如
死。
陰冷的,凌震宇喝問道:「惡鬼,你說不說,那冊閻王帖究竟藏在哪裡?」
忽然,鬼郎君痛苦地顫抖著,雙睛暴瞪,恨意地望著凌震宇,面頰上的肌膚,一陣
猛烈地抽搐,雙手曲起如勾。霍地,也不知哪來的一股勁,他兩手曲向胸前,快速絕倫
地撕開前襟,赫然掉下一本白色小冊。
凌震宇疾目掃射,早已看到那本薄薄的綾帖。
正在這電閃剎那,鬼郎君又強忍痛苦地伸手向那冊綾帖抓去。
凌震宇睹狀,萬分情急,揚掌一揮,將綾帖掃出五尺,身形飄然躍起,一手撈起綾
帖,定睛細看,心中狂喜不已。
「啊!這不就是那冊閻王帖嗎?」
電閃一瞬,凌震宇狂喜的面孔,立罩寒霜,仇恨和冷酷又顯現出來,殺氣畢露。
當年父親慘死的情形,一幕幕浮出腦海……廬山的雲霧,就像蒙著輕紗的少女,若
隱若現,無限嬌羞的模樣,惹人憐愛。廬山的霪雨瀑布,如同少女的情懷,時而溫柔典
雅,時而激情奔放,風情萬種,百媚橫生。
山巒崖壑,好似冷漠孤傲的女郎,遺世獨立,孤絕冷艷的風貌,令人景仰,令人激
賞。
紫金魚鱗刀凌世豪,就看中此地怡人的景色,所以將武林總盟「天道莊」,建造在
漢王峰上。
夕陽西下,樹林的深處,漸漸暗了起來,紅色的晚霞,佈滿西天,樹梢慢慢跟著暗
了,胭脂色的天,也發起藍來,樹林之中,充滿了濕氣,微風吹來,整個大地將要沉睡
。
這時,天道莊外的松林中,盤膝靜坐著十七位風塵僕僕、青巾蒙面的武林人物,儘
管這些人用的是青巾,可是他們的穿著和身份,迥然不同。
經過長途跋涉,他們為求迅速恢復原有精力,都各自趺坐調息。
宏偉壯觀的天道莊,內裡燈火輝煌,但今夜卻和往常不同,莊中靜謐得像一泓死水
。
「唉……」
後院的大廳裡,傳出一聲深長而且淒涼的歎息。
此廳內,迎門端坐著三人,一位是年約五旬,面白無鬚的老人;一位是四旬左右,
風韻猶存,秀美絕代,一襲紅衣的婦女。她的懷中,此時正熟睡著一個四五歲的稚齡男
童。
無須老人劍眉朗目,一派慈祥和藹之色,但是此時卻已憂容滿面,眉宇微蹙,神色
之間,顯而易見的,現出一種堅毅而又忿恨的雙重神色。
他的心情既沉重,又悲痛。
此人即為氣度恢宏的武林盟主「紫金無敵」凌世豪,身旁坐的是他的愛妻與幼子。
這時,這位風韻絕代的美婦人,也被一層淡淡的憂愁,所籠罩著。
感慨萬千,凌世豪低沉地道:「天意,……天意!想不到這些魔頭……」
說到這裡,他居然停住了,看凌世豪的表情,好像極力在思索什麼。
俄頃,凌世豪暴閃一雙精目,貪婪般地,凝視著愛妻懷中的幼子。
原來,三月前,天道莊突然接獲一張匿名示警的紙箋,箋上寫著「初九子時,有人
尋仇,小心防備,且勿大意」。
如今,三更已至——以凌世豪享譽武林數十年的「紫金魚鱗刀」,來對付當今一流
高手,並不困難,但是為了他的幼子,又不禁擔心起來。
凌世豪,是個俠義中人,因為武功蓋世,為人正直,所以被推舉為「武林盟主」,
然而數十年來,他為維護武林正義,在所難免與一些黑道人士結怨。
孰料,晚年卻遭來一場大禍……想到這裡,凌世豪拋開憂緒,雙眼之中,暴吐兩道
凌芒,臉色沉重,如臨大敵。
突然,拔身縱起,右手揚處,一道紫光,脫鞘而出。霎時,他的身子,已落在廳外
院中,旋目四顧,昂然而立,蓄勢待發。
這時,正有一人,匆匆地由前院直奔進來。
凌世豪凝神細看,已知來人,即是前莊巡夜執事徐兆元。
來人尚距丈餘之處,凌世豪沉聲詢問:「兆元,發現了什麼?」
說話之間,徐兆元已至面前,他雙手捧著一物,驚慌呈上,顫聲稟道:「屬下適才
於前莊巡夜,發現一條身法詭譎的人影,竟然悄無行跡的瞞過數處潛伏暗卡,逕自朝著
莊門而來,屬下見之,即將來人劫住,來人便將這個……」
徐兆元說至此,凌世豪已將那物接過,定睛細看,原來是個漆黑精緻的木匣。
緊接著,凌世豪攔住徐兆元的語音,急聲搶問:「那人現在何處?」
吞了口水,徐兆元恭敬答道:「來人將此木匣留下後,又返身朝著來路回去,臨走
之前留言,請盟主速觀盒中之物。」
徐兆元語音來了,凌世豪已將木匣開啟,一看之下,只見裡面竟是一疊白綾訂成的
冊子,封面上赫然用鮮血寫著「閻王帖」三個龍飛鳳舞的狂草字跡。
凌世豪還未遣走徐兆元,就毫不思索地展開綾冊觀看,他的顏面豁然浮出一絲淡淡
的幽笑。
笑中,卻含蘊著一股輕蔑與仇恨之意。
只因,這十餘黑道巨煞,為了索仇,而以各人的鮮血,聯合簽名發出這冊「閻王帖
」。
很明顯的,這「閻王帖」所蘊含的意義,即是索取這位生平光明磊落,武林盟主凌
世豪的性命。
而其聯名簽寫這本「閻王帖」的動機,也不外乎,是群積惡如山、人欲得之而誅的
魔頭們,一種為驕狂和傲慢,所驅使的表現。
凌世豪默誦著「閻王貼」中的黑名單。
「呵呵呵呵……嘎嘎……」
就在這瞬間,他的四周突然傳來一陣輕蔑的笑聲,由此笑聲之中,可以判斷來者,
不下十餘人。
剎那間,凌世豪旋目一掃,週遭丈許之處,已然飄下了十七個青巾蒙面,穿著不同
的武林人物。
哈哈哈哈哈……繼之,凌世豪一斂怔忡之態,兀自也狂傲地發出一串朗笑。
笑聲中,他迅速地將那「閻王帖」揣入懷中,旋即高聲道:「承蒙各位有這麼磊落
的作風!」
一位身材矮小,青巾蒙面的光頭,怒叱一聲道:「凌世豪,你折服了嗎?岵咭咭…
…」
凌世豪開口欲答,可是另一個瘦骨嶙峋的黑袍人,搶先說道:「姓凌的,三年之前
,你曾賞過老夫一掌,應該不會忘記吧?」
言語之間,凌世豪的雙目,怒焰熾燃,沉聲地答:「鬼郎君,凌某的當年一掌之賜
,是念上蒼有好生之德,沒想到你仍然怙惡不悛……」
他的語意未了,一個穿著藍色長衫的人,陰笑道:「嘿嘿嘿嘿!老傢伙,你死在臨
頭,還要逞口舌之快?」
接著,一穿黃色架娑,肥大的和尚,又狠聲地道:「凌老頭,你不引掌自斃,難道
還等本法王來動手?」
接著,又一人搶道:「各位,我看還是盡速將這老狗,宰掉了賬!」
嬌聲嗲氣,蒙面光頭又道:「對對對!人家凌大俠,哪有閒情逸致,聽我們這群邪
魔歪道的批判?」
望著胖和尚,藍衫人詭笑道:「屠龍法王,你不是還要與那凌夫人……」
「嘻嘻嘻嘻……」
和尚聞言,兩眼一瞇,淫褻笑後,怪裡怪氣地道:「阿彌陀佛!凌施主,本法王這
下可以與你那位美嬌娘,參歡喜禪了吧?」
經過你一言我一語,一陣污蔑之後,試想堂堂武林盟主,凌世豪哪裡忍受得了!
「啊!」一聲斷喝。
烈焰焚心,怒恨萬分的凌世豪,身形晃處,一道紫電,如迅雷般奔出,霎時,威鎮
武林的紫金魚鱗刀,已劈向和尚頂門。
群魔不料,凌世豪竟會遽然發難!
眼看肥胖的屠龍法王,就要命喪刀下。
「啊!」
驚呼一聲,屠龍法王身形微偏,倉猝避過來刀,急喝:「諸位,還等什麼,一起動
手吧!」
屠龍法王說罷,凌世豪身形急旋,一刀劈空,偏身收住,紫光暴閃,再度展開攻擊
,右刀左掌,「呼呼呼」,一連數招,分別向周圍群魔的要害攻去。
群魔見狀,退的退,讓的讓,閃的閃。
人影奔掠,紫電飛騰,一場驚天地,泣鬼神的激戰,就此展開。
這時——屠龍法王手一揚,率先扔出金鈸,金鈸凌空飛旋,猶如刺眼陽光,瞬間旋
向凌世豪的頸際。
凌世豪藝高膽大,他不閃不避,掄刀硬接過去。
「噹!」的一聲巨響。
鈸、刀撞擊,激出一溜火花,人雖未傷,但凌世豪的虎口,險些遭此震裂。
「嗖!嗖!嗖!」
不容凌世豪喘息,身材矮小,光頭蒙面的人,揮舞著雲帚,朝他的上、中、下三路
攻來。
凌世豪左掃、右攔,拔身上縱,從容化解對方攻勢,緊接著,紫金魚鱗刀一翻,急
如顫波,「霍」「霍」「嗖」「嗖」「嗤」的刺耳響聲,交織成為一首激戰之嘯曲。
刀光層層重重,迴旋翻騰,刀尖化為萬道紫電,密不透風地裹著身子,這威烈,這
氣勢,已經不是一柄操在人手中的刀,所能使出來的。
的確,這只有號稱「紫金無敵」的凌世豪,才能辦得到,二十年前,他就是靠著「
閃電十三式」,威震了整個武林,才榮膺盟主之位。
如今,週遭所環繞的,都是武林中,陰狠歹毒之徒,他們虛與委蛇,輪流攻擊,想
用車輪戰法,來耗盡凌世豪的體力。
雖然,凌世豪知道他們的用意,但卻不能不揮刀去架。
時光如箭,連番殺伐,百招已過……縱使凌世豪是鋼鐵之軀,武學淵博,雙掌也難
敵四手,何況前後左右的群魔,皆為黑道梟雄。
乍見青芒疾閃,一柄陰毒的利劍,乘隙鑽向凌世豪,他欲躲不及,右臂衣袖,被劍
尖劃了開來,臂膚三寸血槽,登時鮮血淋漓,標瀉不止。
群魔見他負傷,更加緊攻勢,鈸揚,劍戮,杖掃,掌擊……毫不留情,往凌世豪的
身上招呼。
劇痛之下的凌世豪,神無旁鶩,怒哼連連,刀影掌風,飆然盡出。
須臾,叮叮噹噹,兵器交鳴;不絕於耳。凌世豪的刀法,果然了得,群魔雖然人多
勢眾,卻也被逼退三尺。
微挫之後,群魔再度蜂擁而上,其勢直若排山倒海,巨浪拍岸,齊向致命處猛攻。
此刻,凌世豪因為傷口處,失血過多,右臂攻守略顯遲頓。
群魔一招來了,凌世豪只感眼花繚亂,杖影閃處,正欲撤刀來抵,但已力不從心。
「砰!」的大響驟起。
紫金魚鱗刀,脫手飛向半空,凌世豪的右腕,也應聲折斷,似火的鮮血,狂奔標射
。
「娘!我怕!嗚……」
大廳裡,忽然傳出小孩的哭聲,他揣測,幼子可能是被打殺嚇醒。
隨著哭聲,大廳中掠出一條纖細紅影,人影晃處,嬌叱一聲,凌空射向院中而來。
凌世豪的神智,逐漸迷糊地失去知覺,突看此景,精神為之大振,現在他已看清來
者,正是自己的愛妻——江素卿。
霍然,他怒吼一聲,凝聚全力地拔起身子,抖手將懷裡藏的閻王帖,逕向愛妻擲去
,並且嘶聲叫道:「素卿,接著這群惡魔的閻王帖,盡速帶著宇兒離開此地,我已經不
行……」
他的語音未歇,接著身形下墜,群魔同喝一聲,趁機攻上,閃電般的鈸光劍影,杖
風掌力,全都落在凌世豪的身軀之上。
「啊……」一聲淒厲的慘叫。
隨之凌世豪的軀體墜落而下,他踉蹌地搖晃著欲倒的身形。
但是,他卻欲倒不能。
因為,群魔之中,有一個持劍的蒙面人,正劍穿凌世豪的胸膛,劍尚未抽出,是故
他也沒有倒下。
此時,凌世豪鮮血模糊的臉上,一雙血絲網布的眼球,已被另一個十指如爪般的蒙
面人,挖了下來,將斷未斷,垂懸於鮮血滴流的面頰。
然而,他臉上剩下的,已是兩個駭人的血洞。
右耳已被削下,血仍淌著;滿口的牙齒,此刻被擊落殆盡,鼻孔,口腔中,都淌著
鮮血……左臂,就在他抖手擲出閻王帖時,被屠龍法王鋒利的金鈸,硬生生地切下。
慘!慘!慘!悲慘至極!這是一幕令人不忍目睹的人間煉獄圖!
剎那間的遽變,就在凌世豪發出慘叫聲後,江素卿手持柳葉刀,凌空一旋,將那冊
閻王帖接住。
忽然,群魔之中,躥起一條修長的人影,大喝道:「凌夫人,快將閻王帖交給我『
鬼郎君』,而你也留下來跟屠龍法王,消受一番歡喜禪吧!」
鬼郎君縱身射出,伸手徑朝下墜的江素卿,手裡拿的那冊閻王帖抓去。
驀地,有一人狂叫道:「小雜種,待我麥亦飛送你回老姥姥家去吧!」
語畢,躍身徑朝大廳門前撲去。
大廳之外,凌世豪的稚齡幼子,已被眼前這幕殘影,驚嚇得哭喊著。
江素卿一見鬼郎君疾伸手爪,朝她手中所接的閻王貼抓來,她本能的揮出一刀,翻
身落在大廳門前,愛子的身旁。
鬼郎君豈是泛泛之輩,當下以詭譎的身法,躲過江素卿的柳葉刀,然後,又如影隨
形地逼了過來……麥亦飛右掌一揚,猛然襲向凌世豪之幼子;眼看他的命在旦夕之際—
—左方的屋脊上,暴起一聲沉宏的斷喝:「老魔,你敢!」
群魔聞聲,皆感心神一怔,眼前人影一晃,場中多了一位銀髮白鬚的老者。
然而,就在這老者落地之時,群魔早已一聲怪嘯,飛身急掠,遁向莊外,逃逸無蹤
。
不幸,江素卿也被那鬼郎君,點中暈穴,擄出了莊。
這時,在老者身旁的,即是被他從死亡邊緣上,挽救回來的凌世豪幼子——凌震宇
。
看了慘死的凌世豪,老者有些木然,他仰天長歎一聲,將凌世豪埋葬後,即帶著凌
震宇,離開了天道莊,往關外而去……凌震宇想到這裡,再也無法忍受,他疾躍身子,
來至那仍被「逆血攻心」煎熬的鬼郎君旁,毫不猶豫地舉起右掌,狠狠地向對方胸脯劈
下。
就在此際,凌震宇可以清楚看見,鬼郎君的怪眼之中,正散發著祈憐的眼光,可是
已經太晚了!
「砰!」的一響。
鬼郎君立覺一股重若山嶽的勁道,壓至胸口,緊接著全身一抖,咧嘴發出淒厲哀嗥
。隨之,鬼郎君的口中,一股血箭射出。
片刻,鬼郎君痛苦地顫抖停止了。但是……凌震宇此時的心境,是狂喜的!
他狂喜擊斃了殺父的仇人鬼郎君,他狂喜索回了恩師所說的,十三年前武林中的第
一流黑道魔頭們圍攻亡父時聯合簽名的「閻王帖」。
於是,凌震宇瘋也似的,飄身躍出三丈外,落在一塊巨岩上,昂首傲然望著遠處的
重巒疊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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