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言】
孤竹幫大龍頭紫千豪年少英俊﹐廣施恩義﹐被西疆老百姓譽為“小仁公”。他
率眾洗劫了仇敵玉馬堡後﹐銀壩子的白眼婆莫玉糾集各路高手約戰紫千豪﹐以定西
疆控制權的歸屬。孤竹幫在此決戰中雖然取得勝利﹐卻付出了沉重的代價﹐紫千豪
重傷後昏死三天。
在紫千豪舊創未愈﹐身體虧虛之時﹐又傳來敗走的各路高手將重整旗鼓﹐卷土
重來的消息。紫千豪決心以“主動進攻﹐各個擊破”的策略迎擊來犯之敵。
住在問心宮的瞎道士攀鷹武功卓絕﹐是個愛吃人肝炒大蒜的惡魔﹐莫玉用十付
童男女的。肝收買了他與紫千豪作對。紫千豪不顧後果﹐吃了能暫時恢復體力的“
夜貓眼”﹐用計消滅了這個兇煞。
回傲節山的路上﹐巧遇方櫻﹐從而找到其義母莫玉。激戰中﹐莫玉卻又得逃脫
。
方櫻歸順了孤竹幫﹐對紫千豪愛意漸濃。
不久﹐藥勁過去﹐痛苦的反應使紫千豪幾成死人。此時暗中追擊的單光趁機將
紫千家的兩個忠勇的護衛左丹和金奴雄殺死﹐並殘忍地將屍體新剁成碎塊。
紫千豪僥幸脫險後﹐又在飯館遇到了熊無極﹐他是圖謀報復的關心玉派來打探
消息的﹐卻與紫千豪一見全。故原來﹐關心玉已向中土武林發了俠義帖﹐不日中原
眾高手將聚眾來犯。
當紫千豪身體剛剛康復﹐中原各路高手果然齊集來犯。紫千豪夷然不懼﹐派人
去下協﹐上寫﹕“黑沙谷峰教﹗”
熾天使書城
【一、玉馬堡 金鼓撼天】
西北風強烈的吹刮著這片大斜坡上的白楊樹林子﹐枝干都在呻吟似的呼啦啦叫
喊著﹐斜坡上連著灰蒼蒼的山嶺﹐斜坡下面卻是呼陌縱橫的莊稼地﹐一灣流水流向
對面形成半弧的山勒﹐依著山勒﹐則是一片建築得十分恢宏遼闊的連綿莊院﹐在這
種地方﹐這等田野之中﹐有著這麼一片平地而起的任院﹐特別有一股子雄偉而凜然
的氣勢﹐灰黑色的石頭院牆圍繞下﹐莊院大門的青石牌坊更形成武﹐兩側的三方石
柱供托著中間一塊鑲著金色字體的篆匾﹕“玉馬堡”﹗
堡前便是那條水位低落卻十分清例的河流﹐寬大平整的大石橋橫過河面﹐橋欄
兩邊各雕接著四座昂首揚蹄的白大理石石馬﹐橋面為大麻石﹐直通堡門﹐十二級青
石階直伸上去﹐堡里有三街六巷﹐嚴然一個小小的城鎮派頭﹗街上有人來往﹐滿面
喜色﹐牌坊下幾個老人攏著袖口在避風處閒聊著﹐天氣是冷﹐但搞不住他們干癟的
嘴巴里流露出的歡愉﹐那邊﹐五六個壯漢正提著大紅燈籠扛著朱綢褐梁匆匆來了﹐
嗯﹐再過兩天﹐就是玉馬堡老堡主的六十大慶了呢。
空中的雲被風吹得滾滾飄逸﹐正午的陽光時而從雲朵的問田里趕出半抹瞼來﹐
卻又那麼快的又躲向雲後。
大斜坡的白楊樹林子仍然在呼啦啦的呻吟著﹐在白慘決的材於下﹐現在﹐正分
散伏臥著一排排密密層層的青衣大漢﹐這些古農大漢一律外有馬刀﹐腰插短斧﹐最
前面的一排人手中還執著牛筋檀木的強弓﹐他們個個神態冷漠﹐不言不動﹐風拂起
他們的青色頭巾﹐更襯出一片蕭煞凜冽之氣﹗
斜坡之頂﹐有一個不深的連坑﹐坑沿生著淒淒野草﹐而草色已呈枯黃﹐在枯草
的後面﹐有一雙若星光閃燦的眸子正冷森的凝視著下面遠處的玉馬堡﹐這雙眸子光
芒明亮而深遠﹐又宛如古潭般的澄傲與幽送﹐好一陣﹐枯草後的眼睛移開了﹐於是
﹐自坑邊望進去﹐一個身材適中﹐全身青衣的年輕人沉思著坐了下來﹐他的頭上扎
著花紋絢燦的豹皮頭巾﹐腳上穿著豹皮蠻靴﹐靴跟上﹐各嵌連著一只銀閃閃的輪刺
﹐晤﹐他抬起頭來了﹐我們可以看見他濃黑人鬢的雙眉。微排的丹鳳眼﹐挺拔如玉
的鼻梁﹐大小合度的嘴唇。還有頸項上系著的一條紫紅色上繡一幅純黑孤竹圖的絲
巾﹗
這年輕人靜坐在那里﹐他沒有言語﹐沒有動作﹐但是﹐卻在無形中流露出一段
極端深沉曠野的韻息﹐隱隱中﹐有著無比的焊勇與堅毅之氣﹗幾乎是踩著足﹐一個
頭大如斗﹐掀鼻齦齒的青衣大漢行了過來﹐他小心翼翼的屏著氣朝年輕人恭謹道﹕
“大哥.一切預備妥當﹐只待大哥下令﹐弟兄們便可立撲玉馬堡﹗”
年輕人咬咬嘴唇﹐順手拉過身旁的一條皮鞘﹐皮格上兩邊並釘著二十個皮制環
扣﹐每個環扣里﹐各插著一柄鋒利泛閃的彎刃短刀﹐他拍著短刀的黃牛角柄拔出一
把﹐在手上熟練的輕拋著﹐目光似望著上下翻落的短刀﹐其實會直直的凝注在前面
的坑壁一點上﹐那頂著一個大腦袋的漢子嚥了口唾沫﹐謹慎的道﹕“大哥﹐呢﹐還
有什麼諭示麼﹖”
年輕人手腕一抖﹐拋起的彎刃短刀“唆”的電飛而出直插坑壁﹐深沒及柄﹐旁
邊的大漢眼皮一跳﹐趕忙垂手肅立﹐連大氣也不敢稍喘一口。”
懶懶的﹐年輕人將皮鞘掛扣在兩腳之前﹐大漢緊走兩步﹐將透入坑壁內的短刀
拔出﹐在自己身上擦了兩下﹐雙手棒到年輕人面前。
吁了口氣﹐年輕人平靜的道﹕“祁老六的人馬有回信了麼﹖”
嘴巴一咧﹐大漢道﹕“已去了一個多時辰﹐料已到了。”
年輕人搖搖頭﹐道﹕“伍桐﹐你就是這種急毛躁火的皮氣﹐還記得去年截擊混
江上的官船﹖那一次也是你等不及先燒上火﹐結果害得你手下那支兒郎折了兩百多
﹐連你自己也帶上了彩﹗”
叫伍桐的大漢尷尬的援搓手﹐忙道﹕“是﹐是﹐大哥教訓得是……”
年輕人扶扶垂在肩上的豹皮頭巾﹐又道﹕“我們既是接承上一輩的門把子﹐就
要沿續我們這一行的傳統﹐在刀尖上舔血﹐活得是何其辛酸﹖生命固不足惜﹐可也
要死得值……得﹗”
伍桐滿面愧色﹐唯唯暗暗﹐年輕人的目光似蒙上了一層霧﹐他怔怔的凝望著天
空滾蕩流逝的雲絮﹐幽幽的道﹕“我紫千蒙在十二年前自‘赤臉’宣老大手中接過
‘孤竹幫’﹐將這支離破碎、瀕臨絕境的小幫擴展成如今的氣勢與聲威﹐這十二年
來﹐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睡夢中往往被遙遠的殺喊聲驚醒﹐病痛里也得咬著
牙肩起滿擔的重負……在生死線上掙扎在陰陽界上呼號﹐整日整夜﹐看的﹐想的﹐
接觸的﹐全是猩紅的血﹐金鐵的寒光﹐活在人與人之間的陰詭夾縫里﹐活在利與欲
的爭斗里﹐長時間過著陰圍的日子﹐一段段的路總是那麼茫然與不可期﹐永遠都不
知道自己將來會有什麼結果﹐永遠也不知道自己將來會落得什麼下場……但我忘不
了宣老大臨終前的托咐﹐忘不了他的祈求﹐那切盼而蒼涼的眼神﹐那花白的發﹐干
裂而抖索的嘴唇……我知道我會接下來﹐把這沉重的負荷肩上﹐縱使拉不動也要拉
.扛木起也要打﹐宣老大愛我如子如弟﹐我敬他如父如兄﹐就是這樣子﹐而我似是
適應於這種生活的人﹐我明白﹐我既來了﹐這一生也就必得如……此﹗”
伍桐屏息垂目﹐默默聽著﹐當那年輕人─一紫千豪﹐也是他們“孤竹幫”的龍
頭大哥吐出一絲淡淡的幽郁﹐他談惶誠恐的道﹕“大哥﹐幫里上上下下的兄弟們﹐
誰也知道大哥擔的累受的苦﹐不管人前人後﹐哪個哥們提起大哥來不是尊若神明﹐
衷心欽服﹖十幾年前﹐我們四處碰壁﹐樣樣吃癟﹐遇著買賣上手不是叫人家硬奪了
去就是被殺得人仰馬翻﹐第兄們含著淚流著血眼睜睜的撒手﹐嚥著恨帶著冤橫戶殘
命﹐大家餓著肚子朝天哭號﹐青著臉捶胸頓足﹐那個時候……我們都以為完了﹐以
為再沒有我們走的成了﹐宣老大病得只剩下一口氣﹐猶強撐著帶領弟兄們出去找尋
活路﹐可憐他那麼大年紀﹐怎受得這等氣恨﹖大哥﹐若不是遇上你﹐且說孤竹幫還
能重新振作奮起﹐只怕大伙兒早連屍骨也化成灰喏……”
紫千家深沉的一笑﹐低低地道﹕“記得宣大哥認識我的時候﹐我還只是十五歲
大一點的孩子……我對他的印象極深﹐他那豪邁的笑﹐赤紅發亮的臉膛﹐如雷鳴似
的語聲﹐在在都使我難以忘懷﹐他曾生過一場大病﹐恰巧又在我家門口暈倒﹐在我
家養病期間﹐我們相處得很好﹐晤﹐太好廠.我從小就喜歡他……在我藝成之後﹐
按著他告訴我的地方找著廠孤竹幫﹐也找著了已經奄奄一息的宣老大……唉﹐從此
我就是這般了……”
伍桐緬懷著往昔.深沉的道﹕“還記得大哥初來‘傲節山’只是個十六位歲的
大孩子未及弱冠﹐長得可是白淨英俊.賽比宋玉﹐尤其一雙眼睛又亮又光﹐看人的
時候真能望進入的肚腑﹐大伙那時都有點看不上大哥﹐在宣老大召集我們里頭弟兄
﹐榻前傳渝由大哥接掌孤竹幫龍頭的時候﹐大伙兒俱是極感驚異﹐口里不敢說話﹐
心中卻老大的不服﹐我們原以為接掌龍頭的會因‘青疤毒錐’苟圖昌……後來﹐大
哥當著弟兄們的面來了一手‘紅月流魂’的劍式﹐大伙兒在目瞪口呆之下才沒有言
語﹐十多年後的今天﹐我們都知道我們當時的選擇是對了﹐若非大哥領導我們﹐孤
竹幫說什麼也掙不到今天的地位……”
紫千豪眸中閃亮﹐他清朗的道﹕‘哦不能居首功﹐大伙兒的同心合力更為重要
﹐尤其是青疤老苟﹐他非但沒有怨恨我奪去他舵把子的大位﹐更傾盡全部心力助我
﹐我實在心里感激……”
伍桐舔舔他的齙牙齒﹐道﹕“‘這是應該的﹐孤竹幫里不能稍有異歧之見。”
窪坑之外﹐忽然在這時響起了一陣“喇啦”之聲﹐一個狗熊般的大塊頭掠身而
進﹐他一險黑肉往橫里生﹐瞪著一雙牛眼﹐一見紫千豪連忙躬著身﹐喘著氣道﹕“
老大﹐郝老六的人已經完全沿河潛在玉馬堡四周﹐他已遣人回報﹐隨時可以展開攻
撲﹗”
“嗯”了一聲﹐紫千家道﹕“白辮子洪超與毛和尚公孫壽的人馬都准備好了﹖
”
大塊頭憨里憨氣的大笑道﹕“這兩個渾東西早就連屎也憋出來了……”
一側的歷桐喝道﹕“罕膘子﹐你真是個混蟲﹐說話沒大沒小的﹗”
紫千豪微微一笑﹐擺擺手道﹕“那麼﹐通知弟兄們留神﹐一徑香後按照原定計
策卷襲玉馬堡﹗”
叫罕腰子的大塊頭連連點頭﹐如飛而去﹐望著他的背影﹐伍桐笑罵道﹕“也沒
見過這麼渾的人﹐打十八歲跟著宣老大他就是如此﹐今天已經四十多了還一點也沒
改﹗”
紫千豪笑道﹕“這樣好﹐我喜歡這樣的人﹐純真而豪爽﹗”
伍相望望天色﹐輕輕地道﹕“大哥﹐我們去吧﹖”
點點頭﹐紫千豪一躍上了坑沿﹐伍相跟著上來﹐十步之外﹐在一株白楊樹下﹐
一名青衣大漢已半屆下膝﹐雙手捧起一柄炫目絢燦的銀劍﹗
大步走了過去﹐紫千豪一把將銀劍拿過﹐光燦閃亮的銀色劍鞘上除了鑲嵌著一
塊絢麗多彩的菱形寶玉之外什麼花樣也沒有﹐紫千豪“鉀”的拔出劍身﹐一片伸縮
吞吐的芒尾已仿佛凝聚成形般明亮的炫迷著人眼﹐劍身較尋常的劍刀來得寬闊﹐晶
瑩鋒利﹐宛如一概秋水般﹐澄澈中泛著無限的寒酷韻息﹐紫千豪用手指在劍身匕輕
輕一抹﹐低沉的道﹕“四眩劍﹐四眩劍﹐今夕你飲血﹐卻不可貪婪﹐要知道殘生過
分﹐你主人的血也將被他人飲……”
伍桐默默自旁邊遞過一兩短斧﹐紫千豪接在手中掂了掂﹐掖在腰上﹐二人迅速
向大斜坡下走去﹐到了最前面﹐紫千豪又朝遠處的玉馬堡瞥了一眼﹐冷沉的道﹕“
罕明﹗”
方才那大狗熊似的大漢呼的跳起奔來﹐手中一柄九角鋼錐倒拎著﹐看他輕飄飄
的模樣﹐活像只是提著一根稻桿﹐來到紫千豪面前﹐他嘻開大嘴道﹕“大哥﹐有啥
事﹖”
紫千豪望著他一笑﹐道﹕“開始捲襲玉馬堡﹗”
大塊頭罕明掉頭便跑﹐走出兩步才想起忘了行禮﹐又慌忙回頭抱抱拳﹐哈哈一
笑奔了出去﹔於是﹐頃刻之間第一排的強弓手開始蛇行而下﹐個個身手矯健﹐移動
迅捷﹐沿著田野的地形﹐利用莊稼為掩護﹐波浪似的包抄向玉馬堡﹐指揮強弓手的
﹐赫然便是那愣小子罕明﹗紫千豪又點點頭﹐例旁的伍桐舉手一揮﹐另一撥青衣大
漢從大斜坡上的右面潛行而去﹐紫千豪再點頭﹐伍桐又一揮手﹐左邊﹐一排青衣大
漢亦快步奔去﹐現在﹐尚有四排青衣壯士單膝半跪於地﹐近千只眼睛期待的注視著
歷桐的手臂﹐四個長得十分相像的青年人立於每排之首﹐四個人都生得很俊﹐一樣
的隆鼻方嘴﹐一樣的雄壯魁梧﹐眉宇嘴角﹐也一樣的洋溢著精悍之氣。
伍桐上前一步﹐低聲道﹕“大哥﹐主攻人馬可以行動了麼﹖”
紫千豪沉默著﹐目注左右及正前方的弟兄布成一個闊幅極大的半圓﹐快速的圍
向玉馬堡﹐他抬頭凝望天空﹐過了好一陣﹐沉穩的道﹕“主攻開始﹗”
伍桐粗獷的面孔上掠過一抹血腥的興奮﹐他左臂高舉猛然落下──“殺”
震天的殺喊焦雷似的摹然爆起﹐五六百名青衣大漢如潮水般沖向斜坡﹐雪亮的
馬刀拔鞘而出﹐遠遠看去﹐宛如千百道寒光舖地而起﹐厲烈而兇狠﹗紫千家轉頭朝
伍桐一笑﹐道﹕“走吧﹗”
“吧”字出口﹐如一顆鋼珠彈躍﹐紫千豪與伍桐一陣風似的飛掠而下﹐幾個起
落﹐已跑在大隊的前面﹗於是﹐殺聲遍野而來﹐人潮洶湧﹐刀光揮舞成一片﹐五六
百人踏過莊稼地﹐躍過田埂﹐直撲玉馬堡的青石牌坊﹗方才在牌坊下面避風聊天的
幾個老人﹐早在孤竹幫大隊沖下白楊林的時候嚇得魂飛魄散的踉蹌奔回堡去﹐堡叫
的行人也全驚兔似的東奔西逃﹐灰色石牆後的更樓響起了急劇的鑼聲﹐“眶”“眶
”“眶”響徹了整個莊院﹗孤竹幫的人馬此刻隔著玉馬堡的石橋尚有百丈之遙﹐他
們沖奔的速度並不太快﹐盡管口中吶喊震天﹐腳步卻邁得極小﹐伍桐跟在紫千豪身
後﹐擔心的道﹕“大哥﹐‘六指攀月’韋羌會出來迎戰麼﹖他假如堵起莊門死守我
們損傷可就大了﹗”
紫千家一邊奔著﹐邊道﹕“玉馬堡威震黃土西睡﹐名懾江湖雙道﹐‘六指攀月
’韋羌人面廣﹐交情多﹐且又性烈如火﹐他做夢也估不到還會有人明著大舉卷他老
窩﹐驚怒之下﹐自然會率人出來迎戰﹐以擊潰我們這些膽上生毛的小子們﹐哈哈哈
……”
笑聲里﹐証明紫千豪的判斷沒有錯﹐在一片緊急的鑼聲中﹐只不過片刻工夫﹐
玉馬堡的青石牌坊下已經沖出來一群全是一式灰色勁裝的大漢﹐為首者﹐是一個面
如鍋底﹐額生虯髯﹐威武雄渾的老人﹗伍桐低笑一聲﹐道﹕“來矣﹗”
紫千豪墓地停住﹐左臂在頭頂繞了個圈﹐五六百名奔沖的孤竹幫壯士隨即向兩
側布開﹐形成一個巧妙的半弧﹐鋒利的馬刀一律微微拄地﹐青頭包巾迎風飛舞﹐看
去精悍勇猛之至﹗沖出玉馬堡門的灰衣漢子幾近千人﹐他們一奔過了石橋亦已散開
成一排﹐單刀、花槍、板斧、長矛、瓜錘、鞭律等等武器望空揮舞﹐吶喊聲響徹九
霄﹗伍桐抵撤嘴唇﹐道﹕“氣派卻是不小……”
紫千豪目光淡淡掃過玉馬堡有方的高粱地﹐方才的強弓手們﹐此刻早已隱伏於
內﹐連一丁點痕跡也尋不出了。
左右一望﹐紫千豪沉聲道﹕“後退﹗”
伍桐舉臂﹐沙沙的腳步聲開始響起﹐布成半圓之勢的孤竹幫弟兄們維持原陣﹐
慢慢朝後退去……對面﹐那虯髯老人仰天一陣狂笑﹐聲如洪鐘大罵﹕“何方小丑竟
敢犯我玉馬堡﹗不等不知死耶﹖不知六指公韋羌在此乎﹖通通跪下受縛﹐本堡主看
在爾等能知悔過份上﹐除了為首者處斬之外其余每人割去一耳放生﹗”
伍桐喉中吼著﹐低罵道﹕“這老小子是暈了頭了……”
紫千豪揉揉面頰﹐道﹕“伍桐﹐你回罵﹗”
咧牙一笑﹐大腦袋伍桐一晃上前﹐扯起嗓子大吼道﹕“韋羌老鬼﹐你是迷了心
失了魂啦.在那里紅口黑牙胡扯八道﹐老子們既然來了就沒有把你這鳥堡看在眼中
﹐還在那里癲蛤喚打哈欠﹐毛起來吐他媽的大口氣﹐有種的就爬過來﹐讓老子們試
試你們這一個一個狗頭是不是肉做的﹗”
對面的六指攀月韋羌尚未說話﹐他身旁已閃出來七八個老少迥異的人物﹐有一
個濃眉大眼的青年憤怒的叫道﹕“爹﹐咱們還等什麼﹖就讓這些效賊如此侮辱你老
人就讓這些鼠輩大刺刺的罵我五馬堡山門﹖”
另一個面如重棗﹐留著三措柳須的中年女士也冷沉的道﹕“韋兄﹐今日苦不殺
他們個屍橫遍野。他們永不知玉馬堡之成風﹐不斬得他們寸草不留﹐往後玉馬堡只
好大開善門棋手讓人﹗”
六指攀月韋羌微微猶豫著瞧向這邊﹐而這邊﹐大腦袋伍桐又大吼道﹕“別他媽
光說不練﹐老子們懶得斗目把式﹐喂﹐那渾小子。你爹不敢來你來哇﹐裝他媽縮頭
烏龜還算哪門子好漢﹖”
於是﹐玉馬堡方面起了一陣憤怒的嘩叫吶喊﹐又一個灰衣大漢走了出來﹐激動
的叫道﹕“堡主﹐多少年來誰敢正眼相觀玉馬堡﹐誰敢稍有一字頂擔你老人家﹖你
看看﹐你聽聽﹐這些混帳東西滿口放屁﹐咱們還能忍麼﹖還能耐麼﹖咱們拚了一命
也要刀刀斬絕這些狗吠小丑﹗”
伍桐在這廂聽得字字清晰﹐他朝紫千豪扮了個鬼臉﹐又提起嗓子叫﹕“那就來
哇﹐站在那里有個鳥用﹖老子等著你﹐看他媽誰能斬准的頭﹗”
狂吼一聲﹐那濃眉大眼的年輕人奮不顧身的沖了過來﹐手上揮舞著一柄九環大
砍刀﹐迎風呼呼作響﹗這年輕人一沖下來﹐六指攀月韋羌可就急了﹐他暴吼如雷的
一跺腳﹐大叫道﹕“玉馬堡的好漢們﹐殺過去﹗”
他的吼聲立即被一片高昂的喊叫所淹沒﹐逾千名玉馬堅的漢子舞動著他們的兵
器﹐瘋狂般蜂擁沖來﹗於是──紫千豪深沉的一笑﹐輕聲道﹕“再後退。”
伍桐手臂倏揚﹐五六百名青衣壯士又緩緩往後退去﹐那濃眉大眼的年輕人見狀
之下振吭大叫﹕“敵人畏怯了﹐大家沖啊﹗”
這一聲喊叫﹐更似火上加油﹐玉馬堡方面的人馬沖撲得越發急了﹐他們叫著﹐
喊著﹐兵器飛舞﹐吶喊聲如一片浪潮﹐漫天蓋地的卷了過來﹗現在﹐雙方的距離只
有十五六丈了﹐只有十三丈了﹐只有十余丈了﹗紫千豪英挺而沉毅的面龐上浮起一
絲殘酷的微笑﹐他微微點頭﹐伍桐已翻身抖手﹐一枚綴滿了銅鈴的鐵矢“叮當”急
響著飛射過右邊青紗帳的上空﹐幾乎在他出手的同時﹐一片低促的“呱”“呱”串
響倏起﹐成千上萬的閃亮矢有如飛蝗暴雨般從青紗帳內暴射而出﹐又准又狠﹗慘號
悲曝之聲剎時傳出﹐照面之間已有上百名玉馬堡的角色栽倒﹐在他們尚未弄清這是
怎麼回事之前﹐又是一片弓弦急響﹐再度躺下了七八十個活生生的彪形大漢﹗“不
好﹐有埋伏……”
“青紗帳里有賊人的弓箭手啊﹗”
“媽呀﹐我的腿﹐我的腿步……”
“不得了﹐小招弟中箭了……”
“小心﹐敵人還有詐哇……”
叫喊嘩嚷之聲頃刻間混雜成一片﹐玉馬堡方面氣焰頓挫﹐陣勢大亂﹐人影狼奔
豕突﹐自己人擁擠著自己人﹐自己人踐踏著自己人﹐哭著﹐喊著﹐而利箭如雨﹐一
陣急似一陣的落下﹗六指攀月韋羌見狀之下不由心頭大駭﹐他一咬牙﹐狂吼道﹕“
不要跑﹐沖上前去與他們混在一起﹗”
現著﹐他自己和那蓄著長須的中年文土已率領身邊的兩百多名玉馬堡所屬﹐猛
沖而上﹗紫千豪微微點頭﹐道﹕“韋羌果然還是個人物﹐伍桐﹐飛斧﹗”
伍桐答應一聲﹐手卷一揮﹐五六百名青衣壯士已齊齊半跪下來﹐五六百雙目光
走走的凝注著迅速沖撲而來的敵人‘殺﹗”伍桐暴喝如雷﹐喝聲中﹐他自己的短斧
已”
呼”的打著轉子斬出﹐一溜精芒猝閃﹐直劈向對方為首的六指攀月韋羌﹗韋羌
黑臉突然繃緊﹐身形左右一晃﹐巨大的右掌微揚猛砍﹐伍相的短斧已“咋步”一聲
斷折飛墜﹗幾乎在同一時間﹐數百柄鋒利的短斧呼嘯著飛旋斬去﹐只見寒光閃閃﹐
斧彩紛舞﹐淒怖的哀叫與慘吼已令人毛發的激資於空氣中﹗
兩百多名首先沖近的玉馬堡大漢﹐瞬息里已僕倒在在阿里一大半﹐僅剩的五六
十個殘余者卻並未停頓﹐每一團政上有著成形的憤怒與仇恨﹐嘶啞的吶喊著死命沖
來﹗
紫千豪怪異的露齒一笑﹐伸手扯下頸間的紫紅絲巾﹐抖腕拋了出去﹐於是﹐紫
紅色的絲巾在空中平平的一直飄出五丈﹐才輕軟軟的往下降落﹗紅巾的影子在空中
一閃﹐六指攀月韋羌已經瞥見﹐他像是驟然間被人在心口搗了一拳﹐驚震的脫口大
呼﹕“搏命巾﹗”
然而﹐晚了﹐他這三個字出口﹐玉馬堡的人馬已沖進了孤竹幫的陣勢中﹐在伍
桐的震天呼叫里﹐雪亮刺目的馬刀已狂風暴雨般劈斬向他們的敵人﹗
尖銳的撞擊聲及骼響起﹐有利刃戮肉的聲息﹐有熱血進濺的微響﹐有人類瀕死
前的叫喊﹐有痛楚難忍的呻吟﹐人影奔掠﹐冷電精芒揮霍縱橫﹐血淋淋的爭斗正式
展開﹐生與死的決斷呈現於前﹗
如星光似的眸子輕眨﹐紫千豪倏彈向空中﹐“唰”的一個盤折﹐疾如流矢般撲
向剛剛一掌震飛了兩名孤竹幫豪士的韋羌而去﹗
勁風驟罩﹐韋羌已知不妙﹐他突地一個大旋身﹐雙手連揮十七掌﹐罡風掃蕩中
﹐他的一根“龍鱗鞭”已嘩啦啦暴卷上去﹗
空中的紫千豪如魚在水﹐那麼洒脫的翻了個筋斗﹐身形一斜﹐一道匹練似的豪
光已驚心動魄的直網對方﹗
虯髯憤張如朝﹐六指攀月韋羌急步門退﹐手臂交揮如浪﹐鞭上龍鱗片片倒豎﹐
狂風驟雨似的迎上敵人的劍招。
收劍﹐仰身﹐落地﹐再出劍﹐這幾個動作是同時開始﹐又在同時結束﹐一氣呵
成之下﹐四眩劍帶起溜溜條條的電芒流鴻﹐自四面八方包卷至韋羌身側。
右手鞭﹐左手掌﹐鞭掌互施﹐勁力呼轟中韋羌滿頭大汗的險險退出。他一口氣
連揮三十一鞭連出十九掌﹐大吼道﹕“紫千豪﹐本堡主與你何冤何仇﹐你今日竟來
襲我玉馬堡﹖”
紫千豪手腕一抖﹐劍尖急顫中幻成千星萬點﹐有如銀河殞石﹐如此飄忽﹐又如
此急勁的暴瀉向敵﹕“無他﹐僅在貴堡之金銀財帛罷了。”
韋羌吃力之極的拚命招架﹐心浮氣躁中又退一步﹕“你你你﹐你這卑鄙行為﹐
也不怕江湖俠義同聲聲討麼﹖”
紫千豪身形翻飛﹐四眩劍閃戮如電﹐芒彩紛紛﹐似流雲、似怒濤﹐似鳳旋﹐似
浪排﹐他淡淡的道﹕“假如他們有此雅興﹐我紫千豪當然奉陪﹗”
二人身影乍分又聚﹐擦掠而過之間﹐劍影如山﹐重重壓下﹐鞭招似瀑﹐滔滔相
迎﹐鏗鏘交擊聲中﹐眨眼已各各攻拒了十七招二十九式﹗
另一方面──伍桐正在和那中年文士拼死力搏﹐他的大馬刀精嫻熟練﹐力渾招
沉﹐對方卻是一只肉掌﹐別看這人瘦骨鱗峋﹐掌勢卻雄渾威猛﹐千變萬化﹐伍桐手
執兵刃﹐竟然也絲毫討不了便宜﹗
孤竹幫的人馬以壓倒的優勢﹐瞬息之間已砍倒了那些先行沖來的敵人大多半﹐
但是﹐就在僅剩下二十來個敵人的硬撐下﹐後面的玉馬堡所屬已經接接而上﹐這一
撥也約莫有四百多人﹐他們一沖來﹐情況已立即改觀﹐雙方已自一面倒的形態變成
了混戰﹐血肉橫飛的混戰﹗那濃眉大眼的青年﹐在一個斑頂大漢的協助下﹐領著兩
百多個玉馬堡角色撲向右側的青紗帳﹐還沒撲到﹐又折損了四十多個﹐僅是箭箭透
心﹐但現在﹐他們已呼喊著沖了進去……
在混戰中﹐孤竹幫那四名面貌酷肖的年輕人﹐正與對方三個五旬左右的老者殺
在一處﹐這三個老人兩瘦一肥﹐兩個瘦的各執一對短桿爛銀鉤連槍﹐胖的那個卻單
使一把純鋼斧﹐孤竹幫這邊以四對三﹐堪堪敵住﹐情勢不見太強。
紫千豪一面與韋羌交手﹐一邊注視著四周戰況的演變﹐他在連出九劍中﹐笑吟
吟的道﹕“韋大堡主﹐若是你肯交出黃金一萬兩﹐白面三千袋絲帛一千匹﹐紫千豪
便立即收兵﹐嗯﹖”
黑鍋似的大臉緊繃著﹐攻扛依舊﹕“你不要做夢﹐姓紫的﹐本堡主寧可頭斷也
不能志屈﹐你就看看玉馬堡是否如你想象中那般好欺﹗”
濃眉倏豎﹐雙目似在流揚著血波﹐紫千豪大喝道﹕“搏命巾出﹐便知道你不會
善了﹐韋羌﹐陰冥路上你先行﹗”
喝吆聲里﹐四眩劍突然急顫如波﹐“嗤”“嗤””“嗖”“嗖””呼”“呼”
的怪異響聲交織成為一片生死的羅網﹐而閃光層層重重﹐回族飛舞﹐劍尖顫抖成於
星萬芒﹐上下浮沉﹐這威烈﹐這狠辣﹐凡已不似一柄操在“人”手中的劍所能施出
﹐宛如有千百魔神隱於暗處﹐在冥冥中同時出劍相助﹗
是的﹐這正是號稱“魔刃鬼劍”紫千豪的絕技之一﹕“輪回十八式”﹗
六指攀月韋羌頓覺滿目精芒紫電﹐有如雪花繽紛﹐又似烈陽映眼﹐他憤怒之下
將心一橫﹐龍鱗鞭倏換左手抖成圓圓圈圈﹐空中剎時但見月弧充斥﹐飛瀉罩套﹐勁
力呼起盤旋。同時﹐他生著六個手指的巨形右掌已一沉猛出﹐宛如六丁之神的鐵拳
﹐那麼來去無影的呼而劈上﹗
光弧交映﹐鞭劍互撞﹐紫千豪的語聲暴叱﹕“好一手‘攀月斬桂’﹗”
叫聲里﹐人影急會倏分﹐紫千豪“咧咧”的瀉出三丈﹐四眩劍往空中一揮﹐借
著揮劍之力﹐他腳步微浮的搶出兩步站住﹐這邊﹐大指攀月韋羌卻渾身是血﹐一張
黑臉已成淡金之色﹐但是﹐他卻緊握手中龍鱗鞭不放﹐一雙眼睛宛若銅鈴死盯著對
方﹐他身上﹐老天﹐有七處傷口正在冒出溜溜鮮血﹗
一聲驚駭的大叫喜地出自一個發現了這等情景的玉馬堡大漢口中﹕“不好了﹐
老堡主受傷了哇……”
這聲呼號悠長而淒厲﹐包含了無限的恐懼與淒惶﹐於是﹐玉馬堡方面頓時起了
一陣大亂﹐須臾之間已往後潰退了一大截﹗
三名玉馬堡的角色拚命奔往他們的堡主這邊﹐意欲護救﹐三丈外的紫千豪冷冷
一哼﹐摔然掠進﹐四眩劍翻飛閃擊﹐在一連串的“噗”斬戮聲里﹐甚至還沒有來得
及號噢﹐這三名體形魁梧的大漢已在同一個時間里倒翻於地﹗
六指攀月“哇”的噴出一大口鮮血﹐“噎”的坐向地下﹐他全身抽搐著﹐用顫
抖的手指向紫千豪﹕“你……你……你如此……殘……酷……你……還有沒有……
一點……人……人性﹗”
紫千豪傲然一笑﹐冷厲的道﹕“兩國交兵﹐血刃相向﹐韋大堡主﹐豈能再談人
性﹖”
六指攀月氣得狂吼一聲﹐傷口剎時一陣抽心控骨的巨痛﹐他面色驟變﹐黃豆大
的汗珠沿額淌下﹐紫千豪冷然道﹕“大堡主﹐且看孤竹幫席卷玉馬堡﹗”
他剛剛說完了話﹐後面﹐已忽地響起一陣急驟的衣袂帶風之聲﹐一個尖銳悲憤
的嗓音跟著傳來﹕“爹啊﹐女兒要為你報仇……”
熾天使書城
【二、四眩劍 奪魄追魂】
紫千豪迅速轉身﹐哈﹐一個身段窈窕﹐面目姣好的少女已飛也似穿過激斗中的
人叢撲了過來﹐她穿著一襲粉藍色緊身衣﹐束著發粉藍色頭巾﹐雙手執著一對鴛鴦
劍﹐嗯﹐典型的武林少女姿態﹗冷冷的注視著她﹐紫千豪晒然無語﹐坐在地下以手
捂胞的六描摹月韋羌亦已看見﹐他喘著氣﹐嘶啞的叫道﹕“菇兒一艘走……快……
走。”
那叫菇兒的少女卻充耳不聞﹐一只大眼睛里盈滿了淚﹐牙齒緊咬著下唇﹐那牙
齒﹐瑩白細巧﹐好美﹗她悲憤無已的直往紫千豪沖擊﹐但是﹐隔著尚有五六步﹐兩
名青衣大漢已從斜刺里截到﹐微彎的馬刀帶著寒森的芒光猛然朝她頭上砍去﹗少女
身軀一托﹐雙劍左右齊出﹐劍走一半又碎然微沉愈下﹐兩名青衣大漢揮刀攔空﹐不
由慌忙後退﹐少女清叱一聲﹐雙劍舞起如片片瑞雪﹐潑風打雨般包卷而上﹐銀芒汪
閃之下﹐一名青衣大漢已聞哼一聲捂著肩頭踉蹌退出﹗
另一名青衣大漢狂吼如雷﹐手臂急揮﹐馬刀霍霍劈斬﹐奮不顧身的猛沖上去﹐
紫千豪生硬的一笑﹐暴烈的道﹕“你退下去照料傷者﹐這妮子讓給我﹗”
青衣大漢剛和對方換了三刀﹐聞言之下已急快的往一側跳出﹐那少女面龐鐵青
﹐一言不發的緊追上去﹐鴛鴦劍偏鋒直戮﹐歹毒得緊﹗淡青色的影子宛如一抹流虹
自中間穿過﹐四眩劍一挑淬切﹐“當”的一聲那少女已被震出三步之外﹐虎口破裂
﹐血絲隱溢﹗紫千豪手中四眩劍的銀柄在掌上一轉﹐冷厲的道﹕“黃毛丫頭﹐滾回
去﹗”
少女一咬牙﹐雙目圓睜﹐有如一頭瘋虎般撲向紫千豪﹐雙劍平地飛起﹐流光閃
瀉﹐卷葉舞柳般攻襲近身﹗紫千豪身形微閃﹐尚未還手﹐身負重創的韋羌又聲撕力
竭的大叫﹕“菇兒……快回去……守堡……你……你打不過他……”
那少女雙劍如飛﹐急攻猛刺﹐邊哭泣著叫﹕“不﹐爹﹐不﹗女兒就是死﹐也要
和你老人家死在一起……“紫千豪有如行雲流水般美妙的移揪著﹐少女的話語他一
字不漏的聽在耳中﹐於是﹐他淡淡的道﹕“那麼﹐紫千豪便成全你們﹗”
四眩劍隨著他的語聲倏然抖閃﹐出手之下﹐又是“輪回十八式”﹗
少女的尖叫聲突起﹐鴛鴦劍頓時失去了目標的散漫失措揮舞﹐而就在她毫無章
法的揮舞中﹐紫千豪的四眩劍已閃電般絞飛了她的兵刃﹐沉重的燦銀劍柄驟抬猛搗
﹐一下子搗在少女的下頷上﹐“砰”的悶響﹐這少女已平著飛起﹐又重重跌下﹗
猛然回身﹐紫千豪大吼道﹕“進堡﹗”
混戰中的孤竹幫幫眾﹐同時響起一陣震天的殺喊﹐血刃暴飛﹐赤眼帶煞﹐個個
奮勇沖進﹐生死一拋﹐於是﹐玉馬堡的堡丁頓時又僕亡了一片有如驟潮落退﹐驚人
的往後敗潰!
與伍桐激斗的中年文土睹狀之下不由面孔漲紅﹐憂憤交加﹐他身形往後一撤﹐
伍桐已如影隨上﹐大叫道﹕“怎麼著﹖想他娘抽腿開溜﹖”
中年文士氣得狂吼一聲﹐返身復來﹐雙掌如浪如濤﹐似風似雲﹐兩眼瞪得宛欲
吃人般又與伍桐拚死廝殺起來﹗不知在什麼地方﹐“喇”的射出一只火箭﹐火箭帶
著朱色的烙煙﹐筆直的沖上天空﹐灰雲紅芒﹐越見淒艷﹗
奄奄一息的六指攀月韋羌突地一震﹐雙目暴睜如鈴﹐眼睜睜的望著那只有著紅
芒焰尾的火箭消失於空﹐廢然長嘆﹕“屠靈箭……屠靈箭……”
玉馬堡前的河流邊緣﹐隨著那只火箭的飛升﹐嘩啦啦冒出來三百多名全身穿著
油布衣靠的大漢﹐他們甫一出水﹐已在一名五短身材的結棍漢子率領下蜂擁沖向堡
門﹐而堡門的青石牌坊並沒有門閘的設置﹐僅有百余名玉馬堡丁據守著﹐帶頭的是
兩個瘦削的中年人﹐他們驟遭意外﹐待要應變已是不及﹐只有呼叫一聲﹐拼命迎戰
﹐雙方陣容分明﹐甫始接手﹐已有一多半穿著油布衣靠的孤竹幫大漢沖進了青石牌
坊之內﹗
這邊的六指攀月韋羌看得清楚﹐他全身一陣痙攣﹐再度噴出一口鮮血﹐張開雙
臂僕倒地下﹗
孤竹幫那四名年輕人乃是孿生兄弟﹐號稱“一心四刀”﹐名曰蘇安、蘇恬、蘇
靜、蘇言﹐他們四個兄弟不但面貌酷肖﹐而且師承一人﹐出娘胎的時間每個人只間
隔著炷香不到的差別﹗
此刻﹐他們亦已看見了“洗堡”的訊號﹐老大蘇安徽黑的面孔上湧起一片不易
察覺的悲壯之色﹐他的馬刀旋展向敵﹐引吭大呼﹕“孤竹幫育我十余年﹐三位弟弟
﹐現在是為大哥效命之時了﹗”
呼叫中﹐蘇安貼身俯腰﹐雙手握刀﹐做中鋒直戮﹐刀刃猛插他對面的瘦老人小
腹﹐那瘦老人冷呸一聲﹐爛銀鈞連搶抖起一圈銀芒﹐槍桿猛壓馬刀刀脊﹐槍尖已“
噗”的插進了蘇安的胸膛﹗
牙齒卡登一落﹐蘇安痛得一下子咬掉了自己的舌尖﹐他一口帶著肉糜的血雨噴
向對面的瘦老人﹐左腕一翻﹐短斧已“哺”的脫手飛斬至敵人頭顱﹗
那瘦老人一擊得手﹐正自滿心歡喜﹐而血雨驟來﹐他怒吼一聲﹐偏首急避﹐鋒
利的短斧已准確無比的砍向腦袋動作是快愈閃電﹐經過是瞬息之間﹐他身旁的胖老
人驚呼出口﹐純鋼大板斧猛揚急斜﹐“當”的火花四濺中碰上了欣向瘦老太短斧的
斧柄﹐短斧一歪﹐沒有斬中瘦老人的天靈﹐卻“吭”的切入了他的肩膀﹗
胖者人的鋼斧方才斜擊救友﹐“一心四刀”中的老三蘇靜已悄無聲息的閃過﹐
大馬刀霍然削向他的雙足﹗
人影驟合倏分﹐蘇安拖著凜病的肚腸摔跌於地﹐胖老人狂吼如雷﹐當他的雙足
高體﹐同時他的左掌也劈到了蘇靜的胸膛﹗
一滴空的鮮血濺飛﹐號牌如嘶﹐胖老人喊牙咧嘴一跤僕倒﹐面孔扭曲著的蘇言
已搶步掠上﹐馬刀暴揮﹐胖老人圓政效的頭顱已球似的骨碌碌滾出五尺之外﹗
肩上嵌著短斧﹐那瘦老人咬牙瞪眼的急速掠後﹐鉤連論槍上還帶著蘇安的一大
截腸子﹐一條青色的人影自斜刺里飛來﹐吼叫如泣﹕“斬你這老匹夫人阿界地獄﹗”
瘦老人惶然回視﹐“唆”的一溜冷電已直射向他的頸項﹐釣連槍舉擋不及﹐瘦
老人只得拚命側躍﹐但是﹐他的足尖尚未治地﹐背後已如遭重擊﹐痛苦還沒有跟來
﹐他已駭然曾見自己的胸口透出來一段鋒利的劍身﹗那是紫千豪﹗
他身形大旋﹐手腕借勁統扭﹐那瘦老人鬼哭狼嚎般大吼一聲﹐整個胸前已全開
了膛﹐五臟六腑花花綠綠的流瀉一地﹗
一心四刀中的老二蘇信正在和另一個使鉤連槍的瘦老人浴血苦戰﹐他馬刀縱使
橫斬﹐便嚥著哭叫﹕“大哥啊……紫千豪神色沉冷﹐箭似的掠飛而來﹐這個瘦老人
眼皮子墓地一跳﹐鉤連搶急逼蘇始﹐手腕一揚﹐閃出槍影手都又蛛網似的迎向來敵﹗
雙目微瞇﹐紫千豪來勢不彎﹐四眩劍“呼啦”翻劈﹐出手有如疾雷寒電﹐接招
之下﹐那瘦老人已連連退出六步﹐枯干的面孔上汗水紛洒﹗
蘇恰大叫著猛沖上來﹐馬刀斜著削落﹐雙腳同飛。左手一挑一撞﹐插在腰上的
短斧打了個轉﹐暴斬敵人小腹﹗
瘦老人但覺瞳仁中閃映著強烈的光芒﹐光芒里晃掠著飛舞的黑影﹐他“哦呸”
一聲﹐左手暴起十一掌推向紫千豪﹐右手鉤連搶毒蛇似的弊刺蘇恰﹐同一時間分拒
雙敵﹐他已豁出去了。
“哇……”
慘叫聲像撕裂了人們的耳膜﹐這瘦老人的預項被四眩劍飛快的擦過﹐這一擦之
力﹐幾乎切入了頸項的一半﹐而他鉤連槍的倒鉤刺同時也刮下了蘇恰肩頭的一大塊
血淋淋的肉﹐當這塊巴掌大的肉被撕起﹐蘇恬的馬刀已深入敵人小腹﹐雙腳也將對
方嫩得一個斤斗倒翻出去﹗
閃旋回身﹐紫千豪一洒利刃上的血珠子﹐目光一掃﹐已看見正伏在蘇安與蘇靜
身上無聲曖泣著的蘇吉﹐於是﹐紫千豪的濃眉倏豎﹐他快步掠上﹐一把提起蘇言﹐
還未持蘇言站好﹐四記沉重的耳光已摑上了他的面頰﹗
“劈啪”的清脆掌摑戶中﹐蘇言唇角溢血﹐雙頰上頓時出條條青紫色的指痕﹐
紫千豪咬牙切齒的道﹕“你這沒有出息的東西﹐弟兄們血還在洒﹐命仍在殘﹐你卻
只顧到自己兄弟的私情﹐蘇言﹐孤竹幫的兒郎哪個不是他們父母的親骨肉﹖”
蘇言猛的哭出聲來﹐他“撲通”跪倒地上以額碰地﹐又躍身而起﹐用手背一把
抹去淚水﹐提著刀沖向前去﹗
蘇恬肩頭傷口已被他用撕下的衣襟草草包札﹐而血漬依舊過來﹐他快步來到紫
千豪面前﹐滿臉誠摯之色﹐嚥著聲道﹕”大哥﹐大哥教訓得是﹗”
說罷﹐也返身奔掠向前﹐而此刻﹐孤竹幫的主力已將玉馬堡的人馬通攻至只隔
著大石橋尋丈左右了﹗
紫千豪冷然卓立﹐手臂高舉三次﹐隨著他手臂的起落﹐又是一只帶著黑焰的火
箭升入空中﹗
於是──似是起自地底﹐來自幽冥﹐大石橋兩邊的莊稼地里﹐驀地響起一片壯
烈的殺喊之聲﹐有若旱雷驟響﹐霹靂齊奔﹐在灰綠色農作物掩這下的田注中﹐剎時
冒出來數百名青衣大漢﹐滾滾自兩側目抄殺上﹗
玉馬堡的主力人馬此刻只剩下不足兩百人了﹐一個手舞兩尖棒的大漢急得暴跳
如雷﹐他啞著嗓子大叫﹕”李皮子﹐你帶一撥人馬往右抵﹐何大牯﹐你領一撥人馬
住左擋﹐快哪﹗”
他呼吼著﹐兩名壯漢立即殘喝一聲﹐各率著五十多個堡丁分朝兩邊迎攻上去﹐
但是﹐這使著兩尖棒的大漢卻不知道他已犯下了一個絕大的錯誤了。
孤竹幫的主攻人手經過這一陣拚殺﹐也已損了幾近三分之一的兵力﹐他們雖是
人人奮勇﹐個個爭先﹐但如玉馬堡方面仍舊結聚死拚﹐卻也要費上一番功夫才能突
破敵陣﹐如今玉馬堡貿然將人手分散﹐正是自毀陣容。
一心四刀中的老二蘇恬額際青筋暴起﹐拉起嗓門火辣辣的吼﹕“孤竹幫﹐以命
搏命﹐以殺止殺﹗”
近四百名孤竹幫的勇士齊齊放聲怒吼﹐刀如林﹐斧如雪﹐血肉飛濺中悍厲的沖
殺上去﹐骨骼的碎裂聲探合著肌膚的戮刺聲﹐熱騰騰的鮮血散濺標洒﹐人們在猙獰
的吼叫﹐在悲慘的爆號﹐在痛苦的呻吟﹐須臾之間﹐玉馬堡的陣勢已被整個沖散﹐
孤竹幫的人馬一大半跟隨著蘇恬、蘇吉兄弟殺進了玉馬堡﹐剩下的人與兩邊抄上的
伙伴聯手﹐反過來將玉馬堡的殘余圍在當中﹗
金鐵交擊之聲及鑽震響﹐刺得人耳膜發麻﹐而孤竹幫的包圍圈子已遂漸縮小﹐
玉馬堡的殘余浴血死拚﹐卻是力有不透了。
玉馬堡中﹐又譜起了另一閩慘烈之歌﹐婦女的尖叫﹐儒童的哭喊﹐成人的怒吼
﹐老弱的顫泣﹐襯合著兵刃的閃晃﹐暴烈的叱喝﹐而門窗進碎﹐器具破裂﹐物體撞
跌之聲混雜著震撼人心﹐時時可見奔跑逃命的人影﹐捉對廝殺的好漢﹐青石牌坊的
金色篆字匾在抖索﹐宛如一下子灰黯了焉。
紫千豪寒著臉凝視了一陣﹐轉過身來﹐泥土上躺著那叫菇兒的少女﹐她的臉色
慘白﹐雙目緊閉﹐粉藍的頭巾斜脫於側﹐得出一片烏黑如雲的秀發﹐左腮青紫了一
大塊﹐淡淡的血絲凝結於唇角﹐紫千豪知道﹐方才那一下子實在搗得不輕﹐他目光
團過俯臥於地的六指攀月韋羌﹐他們父女兩人躺著的距離僅有數步﹐此刻﹐不知他
們有何感觸﹐──假如他們還具有感觸的力量的話。
那邊﹐伍桐滿頭大汗﹐面色發黃的仍在和他的對手力拔﹐他的步履蹌踉﹐躍騰
遲滯﹐顯然已是吃了虧﹐不過那個中年文上卻也面頰上一片濕淋淋的殷紅﹐看情形
也強不了多少。
右側的青紗帳一望無際﹐但見青色的高粱梢子時時波動﹐卻少有聲息傳出﹐不
知是這邊的拚殺聲太過激烈而淹沒了青紗帳里的聲音﹐還是青紗帳里的雙方人馬在
捉著迷藏﹖青紗帳夠大﹐有兩三里方圓﹐假如雙方要捉迷藏﹐這地方是夠周旋了。
紫千豪怪異的浮起一絲微笑﹐他大踏步朝伍桐拚斗的地方行去﹐每進一步﹐他
發覺那中年文士的面色便難看了一分﹗
淡淡的﹐他開口道﹕“先生﹐我的這位手下號稱‘斷流刀’﹐他與先生已較斗
了數百招猶未能奈何先生﹐可見先生功力之精湛不凡。”
中年文上鐵青著臉﹐右頰的刀口翻卷如小兒貪婪的嘴巴﹐他的心慌意亂已可從
他散滯虛疲的掌式上看出來﹐斷流刀伍桐卻在心里扎了底﹐這時膽也壯了﹐神也定
了﹐出手換招開始遂漸凌厲﹐方才的頹勢﹐在這片刻間扳回了三分﹗
紫千豪微微點頭﹐又道﹕“玉馬堡已敗﹐先生一副文土打扮﹐又未穿著灰色衣
衫﹐顯而易見並非玉馬堡中之人﹐如今資方大勢已去﹐先生久讀詩書﹐想必知‘識
時務者為俊傑’此言﹖”
中年文上緊閉著嘴唇﹐不言不語﹐只是一個勁的游移攻拒﹐出掌如風﹐大有力
拚到底的模樣﹗
紫千豪冷冷一笑﹐目光凝注著自己手中的四眩劍﹐安道﹕“孤竹幫素重江湖道
義﹐決不以眾凌寡﹐伍桐﹐將此人讓我﹗”
斷流刀伍相大吼出聲﹐馬刀呼呼斬劈﹐刀光如濤中﹐他已奮身躍出﹐幾乎中間
沒有一絲空隙﹐伍桐的身形甫始躍出﹐紫千豪的四眩劍且恰到好處的湊了上來﹗
奪目的冷芒“唆”的伸縮映閃﹐中年文上好像覺得一下子跌進一個寒冽的冰窖
之中﹐不禁滿眼光芒幻掠﹐更且通體生寒﹐他喉頭低吼﹐抖出十七掌煥然側避﹐紫
千豪的四眩劍在手中一旅﹐鋒利的劍刃﹐已阻住了對方的退路﹗
“嗷”的叫了一聲﹐中年文士魂飛魄散的拚命倒仰﹐“呱”的一聲輕響﹐他的
三絡柳須已被削掉了一多半﹗
緊上一步﹐偏出十劍﹐再上一步﹐正出十劍﹐劍劍連環成串﹐銳嘯破空聲中﹐
宛如二十劍自偏側與正面同時攻出﹗中年文士血跡斑斑的面孔剎時扭曲得變了形﹐
他汗水淋漓﹐手忙腳亂的東躍西躥﹐情形狼狽之極﹗
紫千豪淡淡一笑﹐四眩劍微彈直刺﹐低沉的道﹕“先生﹐你輸定了﹐嗯﹖”
中年文士眼見劍光幻迷不定的刺來﹐那顫抖的劍光就似點點的鬼眼﹐飄移不定
﹐卻必將擇身上一個部位扎下去﹐他迅速得近乎瘋狂的彈躍而起﹐但是﹐就在他的
雙腳剛剛離地﹐紫千豪的四眩劍已透進了他的小腿肚里﹗
“哎呦﹗”
這中年文上大叫一聲﹐在空中一個筋斗翻了下來﹐他單足落地﹐硬想撐住﹐卻
在著地時一個踉蹌摔跌出去﹗
一側的斷流刀伍桐哈哈一笑﹐搶步上前﹐馬刀的鋒口﹐用力砍向這位文上的頸
項──“當”的一聲﹐馬刀的刀刃卻砍在紫千豪的四眩劍上﹐一溜火星中﹐伍桐趕
忙抽刀後退﹐邊有些征愕的瞧著紫千豪。
搖搖頭﹐紫千豪道﹕“饒了他吧。”
伍桐一份他的齦牙﹐低低地道﹕“大哥﹐放虎歸山﹐易縱難擒……”
紫千豪凝視著半臥在地上﹐滿身血污泥垢的敵人﹐他的目光冷沉而清澈﹐似一
漲明淨的流水直貫入對方的心底﹐又似寒夜中的星辰﹐晶瑩中包含了無可言喻的深
幽﹐直看得那中年文土渾身不自覺的起了輕微的痙攣﹐緩緩地﹐紫千豪道﹕“報上
你的名號。”
中年文上艱澀的潤潤嘴唇﹐沙啞的道﹕“周適……”
紫千豪點點頭道﹕“掌上才子周適﹖”
中年文上伸手抹去額上的泥汗﹐紫千豪注意到他的五指在微微顫抖﹐於是﹐他
平靜的道﹔“若要尋我洗雪今日之仇﹐‘傲節山’上隨時候教﹐不過﹐若沒有僥幸
﹐生死必將分斷。”
掌上才子周適嚥了口唾液﹐嗆咳著道﹕“紫千豪﹐我用不著和你說些場面話…
…但作定然知道﹐假如你是我﹐你會怎麼辦……”
紫千豪濃眉輕剔﹐他淡淡的道﹕“當然。”
頓了頓﹐他又接著道﹕“我知道你與‘白羽’幫是親家﹐而且和‘長白派’的
掌門人也有淵源﹐你盡管來﹐江湖中的生涯原是如此﹐對不﹖”
伍桐在旁邊揉著胸口﹐氣淋淋的道﹕“大哥﹐干脆做掉這酸儒算了﹐這老小子
他媽口氣倒硬﹐留著遲早也是個禍害﹗”
紫千豪放能盾﹐道﹕“不﹐正如他所說﹐如果我們是他﹐我們也會有這種想法
﹐現在﹐周朋友﹐不論你能不能走﹐你即時離開此地……”
他又晒然一笑﹐道﹕“在我沒有改變主意以前﹐你要知道﹐我是隨時會改變主
意的。”
地上的掌上才子周適一咬牙﹐支撐著爬了起來﹐連腿上的傷口也不扎﹐任它流
著血﹐一步一步的拐了出去。
斷流刀伍椅上前一步﹐左掌暗暗一比﹐紫千豪明白他的意思﹐搖搖頭﹐目送著
周適的身影消失於高低不平的田野之中。
前面的混戰已經結束了﹐除了有二十多名青衣大漢還在救治傷者及檢視屍體之
外﹐所有的孤竹幫人手全已沖進玉馬堡中﹐地下﹐橫七豎八的躺臥著累累死屍﹐人
疊著人﹐人壓著人﹐殷紅的鮮血﹐觸目驚心的洒印在這片廣闊的莊稼地上﹐時而可
見斷體殘肢﹐人類的肚腸腑勝已變得那麼低賤不值﹐到處拋散著﹐扯掛著﹐那一張
張發青色而失去意義的面孔寫滿了死亡的不甘與痛楚﹐但是﹐他們業已成為這樣子
﹐那千百張無告的嘴巴﹐欲要傾訴多少辛酸悲苦﹐卻又皆是這般沉默……
紫千豪微垂著眼簾瞧著右側的青紗帳﹐那里面﹐不知道雙方的游斗是否已有了
結果﹖他很自信﹐“熊臂”罕明平時暈閉陶憨怔怔的﹐但在拚戰惡斗起來﹐卻是有
數的幾把硬手之一﹐他尤其擅長伏襲之戰﹐現在﹐應該正是有所獲之時吧﹖伍桐有
些吃力的換了上來﹐低啞的道﹕
“大哥﹐姓韋的快斷氣了﹐要不要救他﹖”
紫千豪驚然一驚道﹕“當然救他﹐除他抵抗﹐我們是劫財不劫命﹗”
伍桐咳了一聲﹐道﹕“用大哥的‘九還液’﹖”
微微點頭﹐紫千豪道﹕“你自己服了保氣固脈的內創藥了麼﹖”
伍桐道﹕“早服下了﹐要不﹐還能支持到現在哪﹖”
無聲的一嘆﹐紫千豪悠悠的道﹕“用我們的血肉換飯吃﹐日夜擔著辛酸﹐懸著
淒苦﹐這一戰﹐不知又有多少弟兄理骨荒野﹐亡魂飄零……”
伍桐默默垂下頭去﹐轉身行向伏僕著的六指攀月韋羌身邊﹐自懷中取出一個小
巧精致的鑲翠金瓶﹐撬開韋羌緊閉的嘴巴﹐一口氣將瓶中的淡黃色液體傾倒下去一
半﹐始後﹐又熟練而迅速的為他將外傷敷藥包扎起來。
回頭看了伍桐一眼﹐紫千豪起落如飛的奔向五馬堡去﹐侍立大石橋上的四名青
衣大漢向他躬身為禮﹐臉上都有掩不住的喜悅與興奮﹐紫千豪揮揮手﹐迅速的奔入
堡內﹐堡內的街道上﹐街巷中﹐可以看到橫屍遍處﹐血跡濺在四月﹐此刻﹐孤竹幫
的人馬正在搬運玉馬堡的財帛金銀﹐一堆堆的置放在石板路面上﹐人來人往﹐卻是
十分忙碌。
每個街口小巷﹐大宅小戶之前﹐都有手握馬刀﹐目光炯炯的孤竹幫大漢把守﹐
看不見一個玉馬堡的居民﹐當然﹐在孤竹幫離開之前﹐他們是不會仍照平常一樣可
以自由行動的。
紫千豪放慢了步子﹐目光瞧著倒懸在更樓上的一具灰色屍體﹐眉毛輕皺﹐又慢
慢轉目端詳著周圍的建築與地形。
一個穿著黑色油布長褲的矮小個子大搖大擺的從一戶人家里走了出來﹐這人一
副五短身材﹐光頭﹐而且小鼻子小眼﹐看去十分可笑﹐但身體卻是異常結實﹐當然
﹐他的外形是可笑的﹐可是﹐假如人家明白了他是誰﹐只怕便不會如此好笑了﹐這
五短身材的仁兄﹐乃是早年橫行於黃河一帶的水果“毒鯊”祁老六﹐在黃河做水路
買賣的客商或黑道人物﹐提起“祁老六”來﹐沒有一個不是禁若寒蟬﹐連大氣也不
敢透一口﹐確確實實是那一帶首屈一指的水上梟雄﹐他夠狠﹐夠辣﹐但卻在一次與
孤竹幫有關的暗鏢生意中和紫千豪干上了﹐於是﹐祁老六栽了一個平生未有的大筋
斗﹐也因此打心眼里佩服上了紫千豪﹐便像他所說的“借英雄﹐重英雄”那樣投進
了孤竹幫紫千豪的麾下﹐甘心情願的放棄了他在黃河一帶拚著老命打下的地盤﹐跟
著紫千豪同進同出﹐擔驚受險﹐而紫千豪也喜歡他﹐喜歡他的磊落性格﹐粗豪作風
﹐尤其是﹐那為了一個“義”字可以賣頭的赤膽忠肝。
祁老六左手上托著一雙沉重的純金燭台﹐右手提著兩口朱紅大木箱﹐肩膀上還
掛著一大串精巧銜連在一起的黃金如意﹐他一見到紫千豪﹐已不禁眉開眼笑的急急
趕了過來﹐欠欠身﹐以他特有的粗嗓子道﹕“哈﹐老大﹐這一票還算肥﹐家家戶戶
幾乎都有那麼三兩金五兩銀的﹐尤其是標致的妞兒也不少﹐壞就壞在你所訂的那些
鳥規矩上﹐什麼劫財不劫色噗﹐劫財不殘命嘍﹐咱們就是他奶奶的強盜﹐強盜還講
究那麼多﹐不是像窯子里的浪貨談貞節麼﹖我打五年前就不贊同﹐今天還是不贊同
……”
紫千豪安詳的一笑﹐道﹕“好了好了﹐你的手下折了多少﹖”
祁老六“呸”的吐了口唾沫﹐氣呼呼的道﹕“如果不是他們躲在弄子里的暗箭
傷人﹐我的孩兒最多只會損失個三五名﹐剛沖進來的時候冷不防挨了一陣箭雨﹐他
奶奶就地躺下了三十多﹐本想叫孩兒們放他娘的一把火燒個雞飛狗跳﹐只是一想起
你那張閻王臉我就洩了氣……”
紫千豪搖搖頭﹐又道﹕“韋羌的家宅可搜過了﹖”
祁老六頓時眼睛一眨動﹐他眉飛色舞的道﹕“喝﹐我的乖乖﹐姓韋的可真夠得
上一堡之主的氣派﹐光看他那幢大房子﹐前三廳後六進﹐左廂屋右回廊﹐漆的是丹
金朱紫﹐抹的是淺黃翠綠﹐這邊畫棟雕梁﹐那邊飛櫓重角﹐打磨的地﹐太師的椅﹐
舖的是錦墊﹐蓋的是綾羅﹐牆上掛著酸氣沖天的字字畫畫﹐壁端懸著破琴爛劍﹐噴
噴﹐我抽空去轉了轉﹐只怕派上五六十個漢子也一時搬運不完﹐妙極了……”
紫千豪沉吟了一下﹐祁老六又道﹕“怎麼著﹖老大要去看看﹖”
淡然一笑﹐紫千豪道﹕“罷了﹐蘇家兄弟呢﹖”
祁老六“哦”了一聲﹐道﹕“剛才還在﹐兩個小伙子好似滿臉愁容一”
說到這里﹐祁老六眼神中有著穎悟之色的瞧著紫千豪﹐壓低了嗓門﹕“是是…
…他們兄弟有人去了﹖”
紫千豪默默頷首﹐黯然無語﹐祁老六嘆了口氣﹐道﹔“這叫他奶奶的‘將軍難
免陣上亡’﹐唉﹐吃這行飯就是這麼回事﹐盼得了今天期不得明朝……日子將就著
混﹐人味。誰也有個好好歹歹﹐只是路數不同就是了……”
揮揮手﹐紫千豪似揮去盤據在他心上的煩郁﹐他低沉的道﹕“白辮子洪超及毛
和尚孫壽呢﹖”
祁老六眨眨眼﹐道﹕“老洪防上挨了一刀﹐不算重﹐毛和尚約莫受了點內傷﹐
這禿驢卻一邊哼附著一邊專揀值錢的東西拿……”
忽地。祁者六想起了什麼似的急迫﹕“對了﹐罕膘子呢﹖這個混大蟲怎的不見
﹖”
紫千豪知是祁老六平音與罕明相處得最是投緣﹐兩人一向是焦孟不離﹐形影相
隨﹐同是一對洒鬼﹐又同是一對活寶﹐他轉頭朝後望了望﹐道﹕“罕明帶著他的弟
兄隱在青紗帳里﹐玉馬堡有一撥人沖了進去﹐大約是由那韋蕪的兒子率領﹐至今還
沒有見有人出來﹐可能是在里面纏上了。”
祁老六咂咂嘴巴﹐他知道似這等混纏游戰外面的人是不易相援的﹐否則﹐只有
越弄越糟﹐但他也明白罕明乃是此中老手﹐仍帶著三分關切﹐他低濁的道﹕“伏襲
游斗是罕膘子的拿手好戲﹐別看他塊頭粗得像個狗熊﹐在地下爬行起來卻是蠻滑溜
……只是﹐希望他別把屁股翹得太高了……”
紫千家啞然笑道﹕“不會的﹐要不﹐他皮粗肉厚﹐挨上兩下子也無關緊要……
”
兩人談笑之間﹐那邊一個體魄雄偉﹐滿面紅光﹐卻是一頭白髮﹐又將白髮扎成
一條小辮子的大漢一拐一拐的走了過來﹐老遠﹐他已拉開嗓子叫﹕“大哥﹐俺大腿
上掛了彩啦﹐他媽的帶紅帶紅﹐又英又雄﹐這一刀子可是捅得不淺哇……”
祁老六一酸牙﹐道﹕“別他媽的在大哥面前充能賣狠﹐搖身一變變成鐵拐老李
還充個卵﹖看你那副德性老子就想嘔……”
結著白辮子的大漢“呸”了一聲﹐吼道﹕“你嘔﹐你嘔你妹子那條腿的﹐我洪
超可是挨得起挺得下﹐不像你老小子活像武大郎再世﹐就他媽缺了根挑擔子的扁擔
﹗”
祁老六眼珠子一翻﹐正待反唇還敬﹐紫千豪一搖手道﹕“別吵了﹐你們見面就
格槓﹐也有那麼多精神﹖財物搬得如何了﹖咱們在日落之前就得離開此處……”
隨著紫千豪的話﹐祁老六連忙抬頭看了看天色﹐而天色已經有些昏暗﹐原先時
隱時現的陽光已經消沉﹐風呼號著﹐天地是一片灰蒼蒼的慘愁……
那腦後垂著辮子的大漢回頭大喊道﹕“金彪﹐傳令俺們的弟兄將財物分妥搬運
﹐立刻出發﹐叫祁六爺的小娃子們慢慢發財吧﹗”
祁老六眼見一個膀大腰粗的漢子轉身奔去﹐也忙拉開嗓門叫﹕“祁合呀﹐你他
媽又鑽進哪個狗洞去了﹖供老哥的人都自走了﹐咱們也得加把勁﹐一炷香內離開﹗
”
靠街的拐角處探出一張風干橘皮似的面孔﹐沖著祁老大踐牙一笑﹐道﹕“這就
好了﹐北街這邊加上三條弄子全是我們洗﹐弟兄手腳不夠﹐慢是慢了點﹐也不會差
他們多遠。”
紫千豪舔舔嘴唇﹐對著祁老六和那結著白辮子的大漢──洪超道﹕“堡里你們
幾個多操心﹐商量著趕緊將東西理好運走﹐‘三家窪’我們的馬隊大約已等得不耐
煩了﹐青紗帳里的接應我親自去﹐洪超﹐蘇家兄弟的人抽出一百名留下給我﹐其余
的人由你們領著立即上道﹗”
祁老大與洪超躬身應是﹐紫千豪揮揮手﹐轉身大步離開﹐他的豹皮頭巾﹐微微
飄拂於肩﹐腳步是如此輕沉疾快﹐片刻後已行出堡門之外﹐站在大石橋的石馬雕柱
之側﹐他的目光有些古怪的投注於右面的青紗帳中。
田野中﹐斷流刀伍桐蹩著眉走了過來﹐紫千豪轉向他道﹕“伍桐﹐弟兄們帶傷
的有多少﹖”
伍桐一皺那雙流眉﹐道﹕“光外面就有一百五十多個……”
紫千豪沉穩的道﹕“你與帶傷的弟兄們先到‘三家窪’去﹐叫洪超與祁老六的
人負責護送﹐公孫壽的人背運。”
伍桐嚥了口唾沫﹐道﹕“要不要將擄俘的人帶走﹖”
紫千豪道﹕“一個不帶﹗”
說著話﹐有近百名青衣大漢已快步自堡中奔來﹐一個生著大酒糟鼻子的矮漢帶
頭﹐紫千豪一看之下﹐拍拍伍桐的肩膀﹕“好了﹐你趕快好好養息﹐記著戰死的弟
兄就地掩埋﹐頭領以上的弟兄屍體負運回去﹐我現在立刻進入青紗帳里協助罕明。
”
伍桐垂手躬身﹐紫千豪向那百名屬下一招手﹐百名青衣大漢已迅速分開﹐迅捷
無聲的進入那片深沉無涯的高粱地里。
紫千豪身形微掠﹐“惻”的一聲﹐有如一頭隼鷹般斜斜飛進了青紗帳里﹐青紗
帳里﹐在起伏不平的田脊上﹐在陰沉濃密的高粱桿枝葉中﹐時時可看見死屍臥僕著
﹐才追進去一段﹐差不多全是身著發衣的玉馬堡角色﹐而大多數又是利矢穿身斃命
﹐小心的往前搜探﹐於是﹐高粱地開始零亂﹐枝桿也有一片片折斷踐踏過的痕跡﹐
枯桿斷處大部分都十分整齊﹐顯然是用利器削落的﹐晤﹐有穿著青衣的屍體出現了
﹐孤竹幫的弟兄們面色慢慢沉重﹐目光憂慮的往四周更仔細的搜視起來。
踏著灰褐色泥土﹐踏著急章作響的殘葉斷桿﹐青紗帳里籠罩著一片沉因與灰黯
﹐空氣中有著冰冷的幽寂與寒酷﹐紫千豪沉著臉﹐俊逸的面容上似蒙上一層青雷﹐
在高粱地技桿的灰祝光線下﹐越發映得他的神韻威猛狠厲﹐有一股子凝聚成形的懾
人之氣。
半伏著身子走著﹐搜索著﹐除了沙沙的腳步聲之外是一片沉默﹐紫千豪回頭招
招手﹐那個長著酒糟鼻子的矮漢已急步跟了上來﹐紫千豪低低的道﹕“情形有些不
對﹐你覺得麼﹖”
矮漢有些緊張的道﹕“是的﹐好像已經發生了意外……”
紫千豪提起右手握著四眩劍擦擦下頜﹐道﹔“只要發現敵蹤﹐不論在任何情形
之下﹐給我狠斬猛殺﹗”
矮漢連連點頭﹐他們又加快了速度往前攜去﹐又走了頓飯時光﹐視線所及﹐已
不禁使孤竹幫的好漢們大大震驚﹐甚至連紫千豪這等久經風浪的霸主絕才也有些心
跳神凜面上變色﹗
眼前﹐青紗帳傾倒了極大的一片﹐到處倒臥著身穿河灰不同衣衫的死首﹐這一
片屍體﹐約有近四百余具﹐還有百多人凌亂的躺在另一邊﹐這百多個人個個腦袋稀
爛﹐胸腹洞穿﹐手中兵刃拋棄一地﹐那些兵刃﹐都是一式的馬刀強弓﹐這百多人﹐
完全是青一色的青衣﹗
空氣中浮蕩著濃重的血腥﹐已成紫色的血漿血絲粘掛在周道的高粱稈葉上﹐死
一樣的寂靜﹐血一般的悲慘﹗好一陣──紫千豪閉閉眼睛﹐冷冷的道﹕“牟頭領﹐
檢點我方遺屍﹐特別注意罕把子的屍體﹗”
那姓牟的矮漢一抽鼻子﹐揮手﹐百名孤竹勇士立即湧上﹐開始一具具的翻檢起
來﹐每個人的心都往下沉﹐臉色宛如陰毀密布的天空。
緩緩在四周巡走﹐紫千豪銳利而仔細的向每個角度里搜視﹐眼前的情景十分明
白﹐一定是伏襲玉馬堡來人的孤竹所屬在混戰中又驟遇外敵﹐而且﹐看情形像只是
一個人干的事﹗忽然﹐一聲驚叫傳入紫千豪的耳中﹕“這是罕把子手下的林維林頭
領﹗”
緊跟著﹐另一個呼叫也纂的響起﹕“可憐啊﹐孫頭頓也死了﹐看看這血糊糊的
腦袋﹗我認得他﹐他的右手缺了一根小指……”
人影一閃﹐那姓牟的頭領已奔了過來﹐急促的道﹕“大哥﹐屍體中找不著罕把
子的遺骸﹐可能﹐可能他還沒有死﹗”
紫千豪深沉的道﹔“地下的人有活的麼﹖”
姓牟的頭領一搖頭﹐道﹕“全死了﹐干干淨淨﹗”
紫千豪一咬牙﹐狠厲的道﹕“光憑玉馬堡的人他們沒有這個能耐﹗罕明一定是
又遭到意外之襲才落得全軍盡沒﹐我說什麼也要找出這個人來﹗”
姓牟的頭領兩眼圓睜﹐驚異的道﹕“什麼﹖只有一個人﹖”
紫千豪重重的哼了一聲﹐幾近咆哮的道﹕“叫弟兄們朝前搜﹐盡量把距離拉開
﹗”
說著﹐紫千家已猛然轉身﹐領先往深沉的青紗帳里行去﹗
熾天使書城
【三、敵中敵 錘迷前幻】
天色慢慢的黑了下來﹐暮靄四合﹐而西北風在昏黯的大地肆虐的呼嘯旋舞﹐高
粱桿子波浪般起伏搖晃著﹐嘩啦啦擠傾之聲宛如多少冤魂厲鬼在嚎陶噪泣﹐孤竹幫
的好漢們吊著心在暗地里搜尋著﹐黑沉沉的四周﹐仿佛有陰影幢幢﹐仿佛正潛伏著
一些難以察覺的危險陷階﹗
忽然﹐紫千豪腦中閃過一個念頭﹐他恨得自己捶了自己一拳﹐立即停下步子來
﹐待大隊人馬從他身邊經過﹐他向其中一個弟兄輕急的講了幾句話﹐於是﹐當這一
排搜索者走過去的時候﹐紫千豪的身影已快得似是一股輕煙﹐無聲無息的隱躥入側
旁密密的青紗帳里﹗
這樣一來﹐孤竹幫的大隊在地里走著﹐而紫千豪已隱在一邊﹐他小心翼翼的隱
蔽著﹐緊緊跟隨﹐目光如電般尖銳的朝周遭探尋……
又過了一陣﹐又走出了一大段路﹐嗯﹐這片廣大的高粱地開始往下傾斜﹐紫千
豪正在感到失望的皺起了眉頭﹐一聲低微得幾乎不可聞的呻吟聲已幽靈似的響起﹐
但是﹐卻在剛剛響起的時候又幕的中斷﹗
那聲音響起得如此輕渺﹐又中斷得如此突然﹐經驗老到的紫千豪即時便已分判
出來這是一個受傷的人在呻吟時被猛的捂住了嘴﹗嗯﹐他狠毒的一笑﹐夠了﹐雖然
只是這一剎那﹐他已可准確的找出那聲音傳來的地方﹐那地方﹐不錯﹐隔著他的右
側約十丈之處﹗孤竹幫的大隊還在後面﹐沙沙的腳步聲﹐身體擦過高粱稈子的沙沙
聲﹐在幾十步之外都聽得清清楚楚﹐是的﹐在青紗帳里的大隊人馬行動﹐要想一點
聲音都不帶出﹐的確是相當不容易的﹗
紫千豪心里明白﹐大隊人馬搜尋而來的聲音﹐自己固然聽得到﹐對方那隱在暗
處的敵人也一定聽到了﹐或者﹐他隨著自己方面的移動而掩飾他自己的移動﹐或者
﹐他正在准備找一處適當的地方再突然下手﹐這兩個推斷﹐紫千豪知道﹐以第二個
更為可能﹐否則﹐他不會隱候至今仍未遁走﹐於是﹐他慢慢的往前移去﹐心里在憤
怒的叫﹕“來吧﹐朋友﹐你我大約都是崇信‘先下手為強’這句話的哥們﹗”
從高粱桿的間隙中﹐從起伏不平的田脊上﹐他有如一頭兇悍而輕捷的黑豹﹐迅
速撲進了七丈之遠……謹慎的伏了下來﹐他撥開了高粱桿子﹐凝聚目光往前看去﹐
於是﹐在好一陣之後﹐他終於發覺了一個黑黝黝的東西隱伏在微微斜下去的一條田
脊之中﹐紫千豪立刻便看出那是一個人的背影﹗
急速的吸了一口氣﹐他將腰間的短斧擺在適手的位置﹐緊了緊胸前的皮鞘﹐全
身驟起﹐像一股狂凌的旋風﹐其快如極閃的電閃﹐那麼暴烈的猛撲而去﹗當他身形
甫出﹐那隱伏著的黑影似已有覺﹐慕的轉首瞧向這邊﹐但是﹐當那人方才轉頭﹐紫
千豪的四眩劍已在一片奪目的寒光中有如江河決堤般急罩而下﹗
黑影冷冷的一哼﹐一團泛著藍色光芒的物體倏迎而上來勢之快﹐竟幾乎與紫千
豪的攻擊難分先後﹗凌空的身形碎然橫起﹐紫千豪手臂微抖斜出﹐四眩劍在眨眼間
幻成道道流光﹐有如一片斜落的暴雨﹐自右側成排成股的急洒敵人﹗那人口中微噫
﹐卻仍然悍立不動﹐手中盛汪汪的兵器翻飛砸劈﹐又快又沉﹐左肩一扭﹐一抹銀光
已斗然戳向紫千豪嚥喉﹐出手之迅捷狠厲﹐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這一來引起了紫千豪的真火﹐他雙足一並﹐筆直落他左手一推右肘﹐四眩劍划
過一道圓弧﹐在圓弧中﹐劍刃破空飛斬﹐“當”的震響﹐對方那柄泛著藍光的兵器
已“呼的蕩開﹐一溜銀芒也歪到一邊.
這正是紫千豪“輪回十八式”中的第十八式“沿圓投世”﹗於是﹐那人雖然強
撐﹐卻仍身不由主的被震退了兩步﹐紫千豪滿臉殺氣﹐暴叱一聲﹐他賴以保身護命
的精絕之技“大魔刃”手法已倏展而出──四眩劍“嗡”然抖額﹐仿佛一條飛龍﹐
在閃過暮色的瞬息間驟然散為千百條光雨﹐那陣奪神迷魄的光雨還在空中映現﹐宛
如來自虛無﹐四眩劍卻已自另外一個方向﹐另外一個角度神鬼莫測的暴刺對方小腹
﹗那人脫口驚呼﹐銀色的兵刃橫起硬攔﹐泛著藍光的物體拼命搗向紫千豪胸膛﹐在
猝起的連串“叮當”撞擊聲中﹐“呱”的一響﹐這人的肩頭連衣帶肉已被削去了一
大片﹗忍著痛﹐這怪客猛一傾斜﹐身形如箭般射向遠處的青紗帳﹐紫千豪大吼一聲
﹐手腕倒翻﹐沒有看見他手法上的任何過程﹐九柄彎刃飛刀已閃電般瀉去﹐甫始穿
入青紗帳的黑影悶哼出聲﹐略一踉蹌﹐竟依舊毫未遲延的奔逝於流沉灰蒼之內。
紫千豪與那怪客自交手至結束﹐從頭至尾只是須臾之間﹐至多不超過尋常人走
十步路的光景﹐而方才他們卻已數度在生死界上打轉了。
匆匆來至方才那黑影隱伏之前五步﹐晤﹐不錯﹐臥在地下的果然還有一個人﹐
紫千豪微微俯身﹐沉聲道﹕“罕明﹐是你麼﹖”
俯在議下的黑影蠕動了一下﹐喉頭窒息著“晤”“晤“作響﹐嗯﹐紫千豪不禁
笑了﹐這不是那憨漢罕明是誰﹖劍尖一挑﹐罕明雙手倒縛著的牛皮索已被切斷﹐紫
千豪將他翻了過來﹐扯出塞在他口中的一大團青布﹐再割斷了他腳上的皮索﹐低低
的道﹕“怎麼回事﹖你傷了不曾﹖”
借著青紗帳里微弱得與夜色無異的可憐光線﹐紫千家看見罕明的臉色泛灰﹐渾
身是血﹐衣衫也破碎得不成話了﹐他焦急的道﹕“罕明﹐你安好麼﹖傷在哪里﹖”
長長的吁了一口氣﹐罕明一把抱住了紫千豪﹐帶著嘆聲﹐沙啞的低嚎道﹕“大
哥……我栽了……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兄弟們……哦該死……哦該死……”
紫千豪溫和的輕拍著他﹐低柔的道﹕“沒有關系﹐我並沒有責怪你﹐弟兄們也
不會責怪你﹐來﹐罕明﹐別難過﹐休息一會兒﹐好好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說話間﹐後面已現出幢幢入影.快速而輕沉的往這邊包抄而上﹐黑暗中﹐馬刀
的寒芒泛閃不息﹗紫千豪威嚴的咳了一聲﹐道﹕“牟生﹐你招呼弟兄們放哨安卡﹐
在這里暫時效息一會。”
那幢幢的人影果然正是隨他而來的孤竹幫人馬﹐叫牟生的那名頭領匆匆奔來﹐
酒糟鼻子上冒著汗珠﹐他一眼看到罕明﹐已不禁驚喜的喊叫起來﹕“罕把子……罕
把子﹐你可急死我們了﹐天保佑你無事﹐孤竹幫的哥們不是容易認命的……”
隨著他的叫喊﹐所有孤竹幫的兒郎全已歡呼雷動﹐揮舞著手中馬刀跳躍起來﹐
這一呼一叫﹐卻使罕明的兩眼淚水奪眶而出﹐他緊抱著紫千豪﹐號陶大哭﹕“我沒
有臉啊……大哥﹐我沒有臉啊……你交給我的人一個不剩﹐就只活出我來﹐我哪里
還敢見人啊一”
紫千豪喝止了手下們的歡呼﹐輕輕扶著罕明坐下﹐深沉的道﹕“不要哭﹐告訴
我事情的經過。”
罕明用手背抹去眼淚﹐又得了一把鼻涕﹐抄著嗓子道﹕“我奉大哥之命﹐按照
原先布置以強弓射殺對方……當時五馬堡的灰孫子里就有一個濃眉大眼的渾小子與
另一個大個頭帶著人沖了過來……”
紫千豪冷然道﹔“那渾小子乃是六指攀月韋羌的獨兒﹗”
揉揉鼻子﹐罕明又啞著嗓子道﹕“我啃他娘的﹐他們一沖過來﹐我便帶著人往
里退﹐”
-面退﹐一面抽冷子放箭﹐青紗帳夠密夠暗﹐一路下來﹐他們約莫兩百來人只
剩下了一半……嘔﹐我就挑了個好地方圍上去硬殺﹐他們那大個頭沒有幾下子便頭
沾了地﹐其余的人也亂成了一團﹐傷亡極為慘重……我正待將他們就勢一網打盡﹐
不想卻忽然從暗里竄出來一個黑衣裳黑面罩的小子﹐右手一柄‘千推錘’﹐左手一
把‘無耳短戟’﹐身法快得不能說﹐出手又狠又辣……唉﹗我們百十個人一起干他
﹐非但沒有沾上人家的邊﹐沒有多久已躺了一地……我拼命與他周旋﹐到頭來背上
挨了一錘﹐腿上戮了一戟﹐還吃了他打了二三十個大耳光﹐又將我擱了起來……”
紫千豪平靜的道﹕“可就是方才那人﹖”
罕明連忙點頭﹐提著氣道﹕“就是那狗娘養的東西……他一直提著我伏在暗處
﹐還想算計後來的弟兄……大哥啊﹐今天若非是你﹐那場面真是不敢想啊……”
沉思了片刻﹐紫千豪又道﹕“看得出是哪一路哪一派的手法麼﹖”
“唉”了一聲﹐罕明苦著瞼道﹕“看不出來……大哥﹐你不是也與他交過手麼
﹖”
紫千豪呼了哼﹐道﹕“廢話﹐就那幾下子他已跑了﹐我是問你有沒有點似曾相
識的印象﹖”
罕明搖搖頭﹐道﹕“我只是一個勁的又急又氣……一面擔心自己﹐一面還擔心
後來的兄弟遭襲﹐其余的什麼也顧不得了……”
紫千豪咬著唇想了一陣﹐慢慢地道﹕“那人功夫精湛卓絕﹐極不好斗﹐而且反
應快速﹐身子利落﹐江湖上這等人物尚不多見……不過﹐他蒙著面﹐可見是怕我們
認清他的廬山真相﹐這可証明一點﹐此人定在以前與我們有過什麼糾葛﹗”
嘆了口氣﹐罕明吶響的道﹕“當然……要不他會是吃飽了﹖”
站了起來﹐紫千豪道﹕“染我血者﹐我亦必染他血﹐這是江湖上的傳統規律﹐
罕明﹐我們會找回來的﹐不論要多久時間﹐費多少周折﹗”
說到這里﹐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韋羌的兒子可曾戰死﹖”
罕明嚥了口唾液﹐低聲的道﹕“跑了﹐就在那個程咬金半路殺出來的時候﹗”
紫千豪苦笑一下﹐回頭朝站在一旁的牟生道﹕“牟生﹐下令弟兄們回去將青紗
帳里的屍體就地掩埋﹐妥善以後立即技隊返回三家窪1”
牟生躬身答應。返身去了﹐罕明可憐兮兮的道﹕“大哥﹐回山以後﹐我願接受
家法……”
紫千豪一揮手﹐淡淡的道﹕“錯不在你﹐此次席卷玉馬堡﹐大家都盡了力﹐回
山後﹐我立即單騎前往尋找今夜暗算我方之人﹐天涯海角﹐必要將他抖出﹗”
舔舔嘴巴﹐罕明低低的道﹕“大哥﹐別忘了三月之前﹐‘白眼婆’約你賭斗之
事﹐一山不能存二虎﹐這是咱們吞她的時候了﹗”
紫於豪沉穩的一笑﹐上前平抱起罕明這龐然大物﹐邊道﹕“忘不了﹐還有十九
天便是‘仙鶴’與‘白眼婆’之會﹐這一會可是生死宴﹐白眼婆老子覺得她沒有什
麼可怕﹐令人擔心的是‘青城派’可能會為她助拳。”
罕明憂慮的道﹕“大哥指的是青城派‘寶雲三子’﹖”
豁然大笑﹐紫千豪道﹕“正是﹗”
熾天使書城
【四、傲節山 不屈之會】
這是一片順著高坡生長的深莽松林﹐松林後面.有一條五尺寬窄的青黑色石板
小道回轉延伸到那座形勢險峻峭拔的大山上﹐這山﹐方圓約莫有七八里地﹐高低也
有五六十丈﹐遠遠看去﹐活像一只巨大的、棲息著的斂翅神鷹﹐是那麼堅定、雄厲
、無畏的挺立著﹐仿佛隨時可以振翼唳嘯一飛沖天﹔山腳下﹐到處都是叢叢的竹林
﹐山腰之上﹐則是一片片都火的秋楓﹐山的名字﹐卻與“鷹”無關﹐它﹐叫“傲節
山”﹐是“孤竹幫”的根基﹐也是西睡一帶的老民們提起來既敬又畏的龍澤虎穴﹐
值赫的名聲﹐就如同這山一樣﹐那麼傲然不屈的俯瞰著數百里的淒迷荒原。
青黑色的石板小道管伸著﹐穿過竹林楓野﹐一段一段的延展上來﹐在起伏峻險
的坡壁上境蜒﹐一直通到一面短崖之前﹐這片斷崖上撐天下拄地﹐壁面光滑峭陡﹐
寸草不生﹐有若刀劈斧砍﹐又像是大地初凝之時突裂的一道縫口﹐壁上長著濕黑的
苔薛﹐在蒙漫的霧紅迷罩下﹐越發顯得深不可測﹐有如火煉地獄的入口……
斷崖的對面﹐卻高出斷崖這邊兩丈有余﹐那邊﹐是一片炫目的紅楓林子﹐到處
全錯落著奇形怪狀﹐雄、巧、猛、雅的瑩白巨石﹐看上去令人產生一種沉靜寧遠的
感觸﹔而短崖的這邊與那邊﹐便連接著一條以網纜為徑﹐鐵板做面﹐兩側攔綴著拇
指粗錦索網的懸空吊橋﹐這座吊橋寬有尋丈﹐自這頭到那頭﹐足有十五丈長﹐兩條
人臂粗細的巨形網纜貫穿連接﹐巨纜之下﹐雙邊尚有三十根碗口般的鐵索吊連橋身
﹐以為平衡之用﹐這座吊橋的築成是雄渾而壯觀的﹐但是﹐縱然它是如此巨大﹐兩
邊的嵌接處是那般深固的分別纏釘子四塊搖出山壁的八尺多寬的巨岩之內﹐在強勁
的山風下﹐橋身卻依然搖晃不停﹐宛如一個懸空的搖籃一般。
從這邊的斷崖順著吊橋過去﹐到了那一頭﹐嗯﹐便是好寬敞﹐好恢宏的一條白
石大道筆直地通往那片楓林﹐這條白石大道沿著山勢往上去﹐道路兩邊每隔百步便
雕鑿著一只精巧細致的尺許高石獅﹐石獅與石獅之間﹐還砌著“壽”字圖案的花磚
矮欄﹐就是如此雄渾而華麗的迄添上去﹐路面﹐可容五馬並馳﹗淒艷的楓林﹐外密
而內流﹔進了楓林﹐便有一片足令任何人心蕩目眩的奇景出現在眼前﹐一層層的樓
台亭閣林比而連﹐步步高升﹐依著山勢﹐一層一層的以梯階狀排築著﹐紅牆綠瓦﹐
畫棟雕梁﹐回廊飛旋﹐鉤心斗角﹔高翹的格線﹐對著朱紫的花欄﹐金閃的風鈴映著
白大理石的瑩階﹐而霧煙裊繞在這一片燦宮神府之間﹐縹縹渺渺的﹐源清脆脆的﹐
更有著一股特異的美﹐特異的韻味﹐那華貴﹐那瑰麗﹐那高雅﹐直令人疑心此地已
非人間。
由楓林邊緣通到這片樓閣之前﹐連著一條更為寬闊的白石大道﹐大道兩邊﹐各
豎雕著十二支雄渾的“蟋龍柱”﹐柱是黑色﹐但雕盤在柱上的那條石龍﹐卻是瑩白
如玉﹐栩栩如生﹐須角精細﹐那昂首窮目之狀﹐宛如隨時皆欲乘風而去。
沿著這條大道走到盡頭﹐上可以仰視層層宮殿似的霧中樓台﹐彩色鮮艷﹐迷神
奪目﹐回首顧盼大道﹐雄偉壯麗﹐兩側楓林艷紅如火﹐真是好一種享受﹐集視覺之
快﹐心觸之愉。
從大道的盡頭再往上去﹐則是十二級寬有兩丈長高各約尺許的石階﹐石階用稿
黑相間、紋理細致的“斑滑石”
砌造﹐既光潤﹐又明亮﹐影光景象倒映於石面﹐清晰如鏡﹐予人一種涼沁清例
的感受﹐兩只巨大的青銅獅子分左右蹲坐在石階兩邊﹐一座美侖美矣﹐高大恢宏的
樓閣﹐便矗立眼前﹐這棟華麗的巨廈﹐有著一股威赫的氣勢﹐令人見了﹐無形中便
會生出一種震懾畏縮的感覺……巨廈的兩扇銀白色雕綴著兩枚斗大獅頭獸環的沉重
大門頂上﹐鑲嵌著三個莊嚴肅穆的篆體金字﹕“不屈堂”﹗現在﹐正是黃昏。
不屈堂的二樓上。
這是一間寬大而溫暖的屋子﹐地土舖著斑金色的虎皮﹐六把紫藤大圈椅擺成一
個圓圈﹐椅上登有厚軟的錦繡坐墊﹐中間是一張黑漆油亮的描金獸腿幾上放著一盆
清逸脫塵的“淚竹”盆景﹐靠著一扇寬闊的福壽格子廖﹐是一張桃花木坐榻﹐榻上
設有一幅能皮﹐瞪目掀唇的熊頭正朝著榻外﹐好.一到猛悍神態﹐雪白的牆壁上﹐
是一幅長寬各有丈許的巨月﹐畫的是“霸王別姬圖”﹐筆力蒼勁雄渾﹐著力如刀﹐
整個畫面﹐全是以火焰般的血紅與墨汁般的濃黑為主色﹐另外村以激憤的艷紫與灰
黯的郁綠﹔無論畫上的人物﹐陳設、背景、遠影﹐都帶著強烈的悲愴色彩﹐激憤的
淒涼韻息﹐不屈的傲然之氣﹔洋溢著一片深摯的愛﹐血腥的美﹐懾人的壯﹐那楚霸
王﹐那虞姬﹐那正在擊鼓的卑將﹐那執戈於虎帳外的衛士背影﹐都似是隱在一層似
真似幻的薄霧中﹐宛如他們就是活生生的跳躍在你的眼前﹐逼真得可以使任何看見
這幅畫的人感到窒息.感到懾愕﹐仿佛已聽到略略的鼓聲﹐霸王帶著淚硬的狂笑﹐
虞姬斷人心腸的嚥噪﹐以及﹐以及四起的﹐緩慢而悠長的楚歌……
在九盞巨大的水晶燈那明亮如銀的光芒下﹐屋中﹐有五個人正坐在紫藤圈椅上
﹐五雙眸子全怔怔的注視著矮見旁的一只三鼎銅大火爐﹐炭火熊熊地燃燒著﹐閃耀
著隱隱的紅光﹐時而有間歇的“劈啪”聲輕輕爆響﹐五個人卻全似未聞未覺﹐組結
的眉宇間﹐散發出掩隱不住的憂愁﹐好似心里全壓著一塊沉重的石頭。
於是﹐有徐緩的腳步聲自下面傳至﹐逐漸來到外面﹐五個人連忙站起﹐他們方
才站好﹐那扇褐色的檜木門兒已被推開﹐一個四旬左右﹐長目如鳳﹐通管鼻﹐薄唇
如削的青衣中年人大踏步走了進來﹐這中年人面目冷峻﹐深沉似海﹐周身帶著一股
無可言喻的寒酷氣息﹔他進來之後﹐卻並不直接移步﹐反朝一旁讓出兩尺﹐毫無表
情的道﹕“大哥到──”
雍容而優雅的﹐中年人話聲甫落﹐紫千豪已緩步行入﹐室中的五個人齊齊躬身
為禮﹐紫千豪一揮手﹐笑道﹕“有勞各位兄弟久候了……”
說著﹐他走到坐榻之前﹐舒適的靠了上去﹐那中年青衣人趕忙搶到一側﹐自坐
榻之下拿出一具檀木扶手﹐一具兩頭叉起的黑玉劍架安置妥當﹐又靜肅的站到一旁
。
室中的五條漢子自然站著﹐一個是位面膛微赤﹐蓄有大把黑胡子﹐雙目炯然如
刃的魁梧大漢﹐他身軀結實﹐強健肚碩﹐像是一座小山似的﹐在眉眉梢邊﹐有一塊
刺目的青色疤痕﹐此刻﹐正緊緊地閉著嘴巴﹐眉心微鎖﹔站在他旁邊的仁兄﹐卻是
生得又瘦又矮﹐黑得活像一塊炭﹐那襲青袍罩在他身上﹐和套在一根矮竹上沒有兩
樣﹐第三個是位面目俊俏﹐氣度高雅的年輕人﹐他那雙修長而白皙的手正在不停的
援揉﹐看得出心中懷有極大的隱憂﹐年輕人之側﹐站著的是個白髯如雪﹐肥胖得像
個冬瓜般的老者﹐這個人頭頂牛山滔滔﹐油光閃閃﹐再襯著他的大眼﹐小鼻﹐小嘴
﹐看上去十分滑稽可笑﹐最靠那邊的一位﹐體格壯實得幾乎離了譜﹐他不但高出其
他的人大半個腦袋﹐就是手臂也有一般人的大腿粗﹐雖然他穿著寬大的衣衫﹐卻仍
舊能令人感受到那股子壓迫過來的焊猛之氣﹐那一種無可言喻的力和勇的流露﹔虎
背熊腰四個字來形容此人都已嫌不夠盡致﹐不用說動武了﹐光是瞧瞧這位巨人那黑
里透紅﹐肉往橫生的狩野面孔﹐也足夠使尋常人打心眼里起疙瘩﹐那雙濃黑如刷的
眉毛﹐獅鼻﹐方口﹐那滿臉的酒刺﹐吃人似的環暴眼﹐老天眼﹐和一只猩猩哪里還
有兩樣﹖輕輕地﹐紫千豪吁了口氣﹐道﹕“五位請坐﹐無庸拘禮。”
這時﹐五個人才小心翼翼的坐了下來﹔紫千豪的目光─一瞥過這五張熟悉而憂
慮的面孔﹐淡淡一笑﹐又道﹕“還有三日便是我與白眼婆、仙鶴二人約斗之期﹐這
一戰﹐當然是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他微掀身上紫紅色洒銀竹碎葉圖案的長袍﹐抽出插在腰上的“四眩劍”反手擱
在玉劍架上﹐然後﹐他徐緩的道﹕“但是﹐各位弟兄非僅不預為祝賀﹐反而個個在
此愁眉苦臉﹐眉心深結﹐這﹐莫不成表示各位對我此次出戰沒有信心﹐怕我紫千豪
一去不返麼﹖”
年輕人心中一急﹐趕忙道﹕“大哥﹐你千萬別如此想﹐只是大伙全為大哥你擔
心﹐這一戰非同小可﹐大哥勝﹐則本幫可立干百年不朽之基﹐大哥敗﹐孤竹一幫只
有拱手退出傲節山﹐讓白眼婆那干手下在這片大好肥土上活躍稱能﹐讓仙鶴的狂笑
響遍黃土疆陲了……”
紫千豪點點頭﹐安詳的道﹕“貝羽﹐你說得對﹐但你又怎知我們會敗﹖”
叫貝羽的年輕人正想說什麼﹐那矮胖老者已一拂白髯﹐語聲朗潤的道﹕“老大
‘叫天驢’去探得的消息不太好……”
紫千豪目注那瘦小黑漢﹐凝重的道﹕“你說說看﹐胡老九﹐我們集在此處﹐主
要就是聽聽你的信兒。”
黑臉矮子狠狠地瞪了白髯老人一眼﹐吞了口唾液﹐道﹕“大哥﹐白眼婆子這老
夜叉已請到了青城三子助拳﹐他們設了四關准備與大哥較量﹐青城三子是第一陣﹐
白眼婆是第二陣﹐仙鶴是第三陣﹐還有一陣﹐連我得到消息的時候都差點把一顆心
提到喉嚨上﹔這最後一陣的主兒﹐就是號稱‘南劍北刀’的‘南劍’關心玉﹗”。
“關心玉﹖”紫千豪哺哺的念了一句﹐他知道這關心玉是一號什麼人物﹐更明
白此人在中原武林中占著何等的地位﹐江湖上一直流傳著這麼一首俚詞兒﹕“江頭
水奔流。本劍一刃橫來阻﹔臘月雪粉粉﹐不及老關青鋒洒於燈﹗”﹐這關心玉﹐是
武林中的鼎足之材﹐有著威赫的名聲與龐大的潛勢力﹐他的名字﹐幾乎與金字招牌
無異﹐在南方的湖廣一帶﹐頂著他的名字就可以橫吃十八方了﹗
但是﹐令紫千豪感到意外的是他與此人素無恩怨可言﹐根本是河井水互不相犯
﹐如今這位武林大豪卻找到他的頭上﹐這﹐不是太透著玄異了麼﹖沉吟了片刻﹐紫
千豪又道﹕“老九﹐你知道姓關的為什麼忽然會這樣做麼﹖好像我從來和他沒有結
過什麼梁子﹖”
被稱為“叫天驢”胡老九的這位仁兄﹐聞言之下抓了抓頭皮﹐低沉的道﹕“大
哥﹐姓關的這幾日才從中上趕了過來﹐而且一來便和白眼婆搭上了線﹐聽說是白眼
婆先去約見他的﹐以前像是也不太熟……”
紫千豪頷首道﹕“我在問﹐他為什麼會和我們為難﹖就只為了白眼婆去約見他
麼﹖”
胡老九打了個哈哈﹐忙道﹕“不是﹐呢﹐當然沒有這麼簡單﹐半個來月之前﹐
大哥﹐我們不是洗過王馬堡麼﹖唉﹐說什麼也想不到玉馬堡堡主九指攀月韋羌老鬼
的那個女兒﹐非但早就認了姓關的為義女﹐而且﹐這位大閨女與姓關的寶貝兒子更
是一對﹐兩情相悅﹐要好得緊﹐憑著這些瓜葛﹐關心玉怎會不拿碼子來插上一腿﹖
奇的卻是白眼婆的消息好快﹐她腦筋轉得可真叫靈光……”
紫千豪含蓄的笑笑﹐道﹕“韋羌的女兒﹐是否就是那個叫什麼‘茹兒’的﹖”
胡老九回答道﹕“是的﹐大哥可曾見過﹖”
紫千豪笑道﹕“曾經見過﹐還吃我賞了她一劍柄﹗”
旁邊﹐白髯老人把髯笑道﹕“這﹐可不更麻煩了﹖”
胡老九哼了哼﹐道﹕“禿肥﹐在外頭﹐你他媽道貌岸然﹐一副凜然不可侵犯之
狀﹐提起‘銀髯煞眸’賀長孫來﹐任誰也自心中打三分懼﹐其實哪﹐你老小子就只
會講風涼話﹐伸方便手﹐余下的就全叫人家頂了﹐我他媽‘青影子’胡老九第一個
就看不順眼﹐操的﹗”
肥胖老人呵呵一笑﹐摸著圓鼓鼓的大肚皮道﹕“胡老九呀胡老九﹐我老人家說
兩句話你都聽不得了﹐將來你還能分口飯孝敬我老人家嗎﹖”
胡老九雙目一瞪﹐怒道﹕“禿肥﹐你不要出不上點子光在這里打岔﹐現在是談
正事的時候﹐情勢又對我們不利﹐你他媽老嘴無牙淨放些什麼輕巧的屁﹖我──”
他們兩個剛頂了兩句﹐那位赤面虯髯的中年大漢已見一沉臉﹐威嚴的道﹕“不
要吵﹗”
坐榻上﹐紫千豪安詳的道﹕“沒有關系﹐反正是大家自己弟兄﹐老苟﹐對這件
事﹐你有什麼高見麼﹖”
被稱為“老苟”的這位豪土﹐不是別個﹐正是孤竹幫中地位僅次於紫千豪的二
當家“青疤毒錐”苟圖昌﹗苟圖昌面對紫干豪﹐沉聲道﹕“老大﹐這件事﹐正如老
大所說﹐是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的﹐老大此去﹐非但冒著本身生命的危險﹐更擔負著
我孤竹一幫的盛衰存亡﹐是而我不贊同老大先前所說的單刀赴會的方法﹗”
紫千豪咬咬下唇﹐半晌﹐他道﹕“那麼﹐你的意思呢﹖”
雙目中寒光暴射﹐苟圖昌狠辣的道﹕“我的意思是點齊幫中好手﹐調遣一批死
土﹐以狂雷撼山之感閃襲白眼婆的老窩‘銀壩子’﹐用疾電炫目之速殺他們一個雞
犬不留﹗”
年輕人貝羽也附和著道﹕“大哥﹐我支持老苟的想法……”
苟圖昌深沉而有力的又追﹕“老大﹐白眼婆這幫人﹐與我們孤竹幫做對為難﹐
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自宣老大掌幫的時候他們即已如此﹐無時無刻不在抽我
們的後腿﹐拿暗虧給我們吃﹐十五六年以來﹐我們不知道憋了多少氣﹐忍了多少辱
﹐在我們幫里處於四面楚歌的時候﹐風雨飄搖的時候﹐甚至一干兄弟在餓肚的時候
﹐白眼婆他們還落石下井﹐抽冷子賞我們冷箭﹐吞掉我們的生意﹐將訊息出賣給仇
家﹐更暗中坑害我們的弟兄﹐老大﹐宣老大那時不肯與他們翻臉﹐是為了我們本身
力量不足﹐深怕鬧了個兩敗俱傷﹐吃別人得了便宜﹐但如今不同了﹐如今我們早非
昔此﹐現在不吞他們﹐不報這仇﹐更要等到何時﹖”
貝羽也插嘴道﹔“大哥﹐我自授褓之時便被宣老大收養至今﹐宣老大從不以一
個孤兒來待我﹐他愛我如同自己的兒子﹐視如他的骨肉﹐宣老大的隱憂我心中明白
﹐銀壩子這幫人他一首引為大患﹐早年如此﹐今日亦然﹐大哥﹐我們不能讓宣老大
在九泉之下還為我們擔憂﹐更不能忘掉這些年來的教訓﹐一山不能容二虎﹐大哥﹐
是我們為宣老大出口氣﹐香孤竹幫洩恨的節骨眼了﹗”。
雙手緊緊握拳﹐苟圖昌緊接著道﹕“老大﹐但鏟除他們卻不能用你這等俠土豪
傑﹐光明磊落的方法﹐這是對著正道人來的﹐對白眼婆那一干人﹐只能用陰邪的手
段去整治他們﹐就如同多年來他們一直以那種方法對付我們……”
紫千豪的手指輕輕摩舉著身子下面的白熊皮﹐徐緩的說道﹕“這些﹐我全想到
了﹐今天我之所以下定決心要和白眼婆及仙鶴一斗﹐主要的原因也全在於此﹔宣老
大的抑郁﹐以及大小累集起來的怨憤﹐當然﹐各位也都和我同樣知道銀壩子那撥人
非是易與之輩﹐因此﹐我不想為了這件事而傷了我孤竹幫的根本﹐換句話說﹐我反
對以此等行為犧牲我的弟兄﹐我想﹐以我一己之力應該可以應付﹐而且﹐由我一個
人去﹐這在多日以前即已決定﹐我不能更改﹐也不許更改﹐你們要相信我紫千豪的
決心﹗”
室中的五個人全沉默著﹐好一陣﹐苟圖昌才低沉的道﹕“老大﹐你……你是孤
竹幫的根﹐孤竹幫的本﹐大伙全信賴你﹐聽從你﹐只要你一句話﹐誰也甘願把腦袋
奉上﹐只是……大哥﹐你自己卻不可稍有失閃﹐否則﹐我們就全散了……”
貝羽也激動的叫﹕“大哥……”
紫千豪淡淡搖頭﹐道﹕“你們的心意我十分明白……你們可以釋懷﹐十幾年來
﹐我經過的兇險夠多了﹐什麼樣的場合也罩不住我﹐我還不到殞命的時候﹐我會回
來﹐會順利解決這些危難﹐你們記著﹐‘魔刃鬼劍’紫千豪氣能凌天﹗”
五張面孔聳然動容﹐苟圖昌咬著牙道﹕“老大﹐讓我隨你去﹗”
胡老龍與貝羽也急道﹕“不﹐我陪大哥……”
賀長孫一排白髯﹐傳老賣者的道﹕“大家別爭﹐我嘛﹐多少也見過點世面﹐經
驗也豐富些﹐當然是由我跟老大跑上一遭。”
從來沒有開過口的那位巨無霸這時啟齒了﹐聲如悶雷﹕“大哥﹐還是我﹐呢﹐
去吧月一擺手﹐紫千豪道﹕“我自己去﹐連左丹都不能隨行﹗”
坐榻之側﹐那面容冷峭的中年人有些焦煌的看著紫千豪﹐他想說什麼﹐但又忍
著沒有說出來﹐紫千豪平靜的道﹕“用我的血洗我們的恨﹐用我的命制敵入的命﹐
用我的氣破對方的膽﹐就是如此了﹐老苟﹐在家里﹐你主持一切﹐多耽著點﹗”
苟圖昌深深明白他們這位大當家的個性﹐那是斬釘截鐵的﹐說一不二的﹐只要
他決定了﹐他便會硬干到底﹐而不管這其中將要經過的過程是如何艱辛與坎坷﹗於
是﹐苟圖昌垂首無語﹐貝羽卻急切的叫道﹕“大哥﹐若是你萬一敵不過他們﹐如果
萬一你永遠回不來﹐你﹐叫我們怎麼辦﹖”
苟圖昌聞言之下﹐心中大恐﹐他慌忙欲待叱止貝羽﹐卻已不及﹐果然﹐紫千豪
面色立即陰沉下來﹐他冷漠的道﹕“貝羽﹐我不會那麼糟﹐若是真回不來﹐至少﹐
銀壩子亦將成為血海屠場﹐一片焦土﹗”
貝羽神色青白﹐冷汗洋洋﹐他低下頭去﹐噤若寒蟬﹐不敢再多講話﹐室中有一
股令人窒息的鍛悶﹐好一陣子﹐紫千豪才站了起來﹐緩慢的道﹕“老苟留下﹐你們
可以回去歇息了。”
於是﹐其他四人沒有誰還敢多提一個字﹐行過禮後﹐魚貫出門而去。
苟圖昌目注紫千豪﹐輕輕地道﹕“老大﹐你真有把握﹖”
紫千豪笑笑﹐那笑﹐包含了多少迷悵與愴然﹐他低深的道﹕“自我掌帶本幫之
日起﹐我便將這條性命搭上了﹐老苟﹐那是一種信心﹐不能稱為把握﹐許多個日子
堆砌起來﹐攙著血與淚﹐揉著弟兄們的歡笑與哀涼﹐他們都是些有骨氣﹐重仁義的
漢子﹐也都是宣老大一手帶起的好兒郎﹐我顧借他們﹐他們每條性命都該盡可能的
活下去﹐是麼﹖”
嘆了一氣﹐苟圖昌沒有答腔﹐紫千豪又適﹕“與白眼婆的事﹐我早已和她約好
單打獨斗﹐那仙鶴也說走了自行接下第二場﹐不論他們骨子里有什麼陰毒計謀﹐這
件事我打算全由自己承擔﹐我認為應該如此解決﹐而不攏再多洒弟兄們的鮮血﹗”
苟圖昌黯啞的道﹕“但他們不會守信……”
點點頭﹐紫千豪道﹕“當然﹐事實上他們已經不守信了﹐只是﹐我要他們先毀
去諾言﹐他們毀棄了﹐我們才能毀棄﹐是麼﹖”
有些迷惑﹐苟圖昌哺哺的道﹕“你另有打算﹖老大﹖”
微微一笑﹐紫千豪道﹕“以江湖傳統的規矩﹐我留給他們一條路﹐同樣也留給
我們一條路﹐只要他們自己斷了這條路﹐我們就有借口了﹗”
苟圖昌忙道﹕“但是﹐你得先冒險﹗”
紫千豪頷首道﹕“不錯﹐這冒險卻是值得的﹐也許這次冒險就可以使多年來的
糾葛怨恨鏟除﹐用不著再叫你們去冒險了﹐如若此次約戰出了差錯﹐我自情仍可全
身而退﹐那時﹐銀壩子便與孤竹幫勢難兩立了﹗”
深思著﹐苟圖昌感動的道﹕“老大﹐你是在以自己的命換弟兄的命……”
拍拍他的肩頭﹐紫千豪笑道﹕“別把對方信得太高﹐他們也只是些人﹐很平凡
﹐照樣生著四肢五官﹐並沒有超自然的力量﹗”
頓了頓﹐紫千豪又道﹕“老苟﹐你在我離開之後﹐立即下令所有人馬分路准備
﹐隨時應變﹐讓胡老九混進銀壩子監視我與對方的戰況進展﹐不管有利無利﹐都得
盡快回來稟告於你﹐但你不可貿然行動﹐只准自保不准出擊﹐我勝也好﹐敗亦罷﹐
都會活著回來﹐這點你盡可釋懷﹗”
苟圖昌沉吟了一下﹐道﹕“老大﹐左丹也不跟著﹖”
那立於榻邊的中年人期盼的望著紫千豪﹐紫千豪卻搖搖頭﹐道﹕“不。”
於是﹐左丹急切的踏前一步﹐焦灼的道﹕“大哥﹐多少年來﹐我左丹從來跟隨
左右﹐不離寸步。自上次卷襲玉馬堡﹐到這次犯險銀壩子﹐大哥都不叫我侍候著﹐
大哥﹐我……”
不等他說完﹐紫千豪已笑道﹕“我自有主張﹐左丹﹐你不用急﹐早晚有用得著
你的時候﹗”
左丹還想說什麼﹐又嘈然無語﹐他相信他跟隨了多年的少生永遠是對的﹐一如
相信頭頂湛藍色真實的天空一般﹐自九年以前﹐紫千豪拚著命將他從“翼龍”霍山
手下救出的那一天開始﹐他已經完全將自己的生命、前程、未來交給了紫千豪﹐他
心甘情願的侍奉他﹐追隨他﹐效忠他﹐從九年前脫出死神的手掌那時開始﹐活著的
日子﹐左丹已認定是為了紫千豪而活著的了﹐雖然﹐他比他的這位少主還年長了十
五六歲。
負著手在室中踱了幾步﹐苟圖昌轉回身來道﹕“老大﹐你還有別的交待麼﹖”
紫千豪道﹕“沒有了﹐凡事﹐你小心處置。”
說到這里﹐他像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又道﹕“蘇家這些日子來一直很傷痛﹐
你抽暇多去慰問他們一下﹐叫他們看開點﹐活著的人不要為死去的再增加不安。”
嘆了口氣﹐紫千豪幽幽的道﹕“人活得實在乏味﹐有時連自己全不知道該怎麼
指望未來那一大串日子……”
苟圖昌小心的道﹕“老大﹐這悲涼味兒﹐原該是我們這般側身草莽的人物所慣
嘗的…”
紫千豪面容一整﹐沉穩的道﹕“好。你先回去吧﹐讓我在這里想些事情﹐老苟
﹐記著我交待的話﹐明日午後﹐我便離山闖關去了。”
雙拳抱起﹐苟圖昌深沉的注視著他的大哥﹐然後﹐一轉身大踏步行出房去。
室中有一段短時間的寂靜﹐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可以聽見﹐緩緩地
﹐左丹靠了上來﹐低聲道﹕“大哥﹐此次出戰﹐你有把握麼﹖”
紫千豪淡淡一笑﹐道﹕“這是你們第二次問我了﹐左丹﹐天下沒有強凌一切的
人物﹐只有堅定不拔的毅力﹐我舍命去干﹐總會收回代價。”
停了停﹐他又道﹕“就像你﹐在遇上翼龍霍山之前﹐於白山黑水一帶﹐是出了
名的二閻王﹐你曾經想到有一天會那般狼狽的栽了個筋斗麼﹖霍山在中土有‘東皇
’之稱﹐威震大江南北﹐他必自認為天下無雙﹐可是﹐他又如何會想到我能在他的
龍體上開一道血口呢﹖左丹﹐用信心及毅力去戰勝你的敵人﹐不能完全憑借武功﹐
須知強中更有強中手﹐一山還有一山高……﹐左丹坦誠的連連頷首﹐他微笑道﹕“
大哥說得是﹐從那時起﹐我算看穿了﹐和祁老六一樣﹐我這‘再生閻君’也在一夜
之間拋舍了二十年苦掙來的基業﹐一心跟定了大哥啦……”
紫千豪欣悅的道﹕“我一直慶幸有了你這個好兄弟﹐左丹﹐我們生死與共﹗”
左丹感動的道﹕“大哥﹐我早知你會如此善待於我﹗”
明亮的雙眸中閃泛著灼燦的光彩﹐紫千豪道﹕“明日清晨﹐相煩你親自監督他
們將我的坐騎喂好﹐‘甲犀’一這畜生有時候刁潑得很。”
左丹道﹕“大哥我去辦﹐大哥放心便是了。”
點點頭﹐紫千豪道﹕“今夜我留宿‘仰遠樓’﹐不見任何人﹐你吩咐守樓的衛
士注意守職﹐現在﹐讓我們去進晚膳吧。”
左丹迅速地收起劍架上的“四眩劍”﹐雙手交拜給紫千豪﹐在紫千豪接劍的時
候﹐左丹若有所思的道﹕“大哥﹐你﹐也該找個女人侍候了﹐像其他的幫中高手﹐
哪一個也有好幾位如花似玉的侍妾……”
啼啼一笑﹐紫千豪未置可否的舉步離開﹐左丹搖搖頭﹐也急忙跟了上去﹐門兒
輕啟又合﹐留下一片冷寂於室中﹐而整個微節山便有如這間房子﹐華麗、高遠、幽
速﹐但卻森酷了些兒。
熾天使書城
【五、拯紅顏 以怨報德】
一匹肌肉如栗﹐雄偉高大的駿馬﹐自傲節山的青石板小道上有如一陣旋風般飛
馳而下﹐這馬的毛色是黑白交間的斑塊狀﹐油光水滑﹐閃閃發亮﹐馬頭方而大﹐臀
圓腰粗﹐四腿挺勁如樁﹐在長豎的兩耳間﹐一撮白色的鬃毛迎風飛揚﹐神態雄健無
比﹐奔馳起來﹐四蹄全像離開了地面﹐宛如在騰雲駕霧一樣﹐馬首、腰臀兩處﹐披
著黑皮綴釘亮銀錐頭的甲衣﹐襯著白色的犀皮軟鞍﹐鑲圓形紅玉的燦麗腳蹬﹐看上
去英挺極了﹐威猛極了﹐令人覺得這馬行走起來﹐帶有龍翔的意味﹗
馬上騎土﹐嗯﹐是紫千豪﹐他騎的馬兒﹐便是他愛逾生命的神駒──“甲犀”
。
紫千豪一身青色勁裝﹐外罩純青色接著凸紋斜邊的長衫﹐斑斕奪目的豹皮頭巾
﹐豹皮靴﹐靴跟的銀色輪刺﹐在深秋的陽光下﹐閃閃生耀﹐他的四眩劍系於馬首之
側﹐現在﹐他正趕往一百七十里之外的“銀壩子”﹗
此刻﹐正是陽光略略自天空正中西移的時候。
馬地快速的奔行著﹐像飛﹐四周的景物在波浪般朝後掠退﹐剎那間﹐一人一騎
已馳出了松林﹐直下斜坡﹐狂風般卷向下前面的黃泥土道。
豹皮頭巾在撲面的強風中翻舞著﹐同時也拂動著紫千豪頸項間圍著的紫紅色絲
巾﹐他右手纏繞著黑色皮索的韁繩﹐面容沉冷﹐目光炯灼﹐策動坐下鐵騎﹐一程又
一程的朝前路趕去。
路面是凹凸不平的﹐境蜒而崎嶇﹐迤邐於丘陵與荒原之間﹐大地是一片刺目的
金黃﹐深秋的陽光仍然明亮而炙熱﹐照射著叢叢的灰綠、一塊塊的黃色土脊﹐雲很
高﹐予人一種神清氣爽的亢奮感覺。
坐騎奔馳雖快﹐卻異常平穩﹐馬身似馭風而行﹐坐在鞍上﹐紫千豪的腦海中翻
湧著許多事情﹔他明白自己此去所擔負的責任是如何地沉重﹐他更知道他所冒著的
危險是多大﹐這是一場以生命為賭注的家賭。除丁勝﹐就是敗﹐除了活著﹐便是死
亡﹐沒有第三條路可走﹐雙肩承著孤竹幫的盛衰存滅。一顆心吊著幾千條人命的負
荷﹐他不願自己的手下去跟著犯險﹐那將是一場慘烈的血戰﹐那又將使許多經過長
久艱辛歲月才成長的弟兄們斷魂得太快﹐而生活是如何不易﹐這一干血性漢子﹐他
們在平素胼手胝足﹐揮汗賣力﹐終於在傲節山之後開墾出大片的荒地﹐以農人的辛
苦方式播種著五谷雜糧﹐在機緣來到之時﹐他們易服拭刃。大舉出動。掠劫那些以
不當手段蓄集著財富的人﹐這些對象﹐全是些土豪劣紳﹐貪官污吏﹐或是些血腥錢
﹐黑心財﹐污穢寶﹐來路皆不光明﹐這些財富中﹐有著多少農民百姓的淚、恨、淒
、怨﹐多少善良人們的聰青﹐當然﹐這算黑吃黑﹐只是吃的是惡人﹐啃的是歹徒﹐
沒有傷著安份守己的好人﹐也堪可心安理得﹔沒有人願意甘心走上這條路﹐但既已
走了﹐便難以舍離﹐也無可舍離﹐這是一個圈子﹐一條生存的軌跡﹐踏了上去﹐便
只好沿著轉下去﹐謀生的方法很多﹐卻須早奠根基﹐各等人走各等的路﹐待到年事
成長﹐再驚悟回頭﹐時間﹐環境﹐人為的因素﹐卻已不許你再有選擇了﹐這像一株
樹﹐幼枝可以隨意彎曲﹐老枝便不易再有些改變了……
每一年﹐孤竹幫以十二萬兩白銀賑濟周圍千里以內的貧民苦戶﹐或發放數千袋
白面雜谷維持著這些窮苦人家的生活﹐同時﹐他們盡量在各大城鎮開設生意買賣﹐
以明暗兩道的生意方式來爭求更多的進賬﹐為的是期待減少他們目前的劫掠行為﹐
這﹐再怎麼說﹐總是不太順乎天理人情的事﹐總是在“黑道”的范疇以內﹔孤竹幫
大量的行善大量的濟貧﹐大量的扶危﹐於是﹐在傲節山四周的廣大地域里﹐一些淳
樸百姓們固然知道“魔刃鬼劍”的名字﹐但是﹐他們卻更曉得一位頂天的大善人﹕
“小仁公”紫千豪﹗
紫千家想到這里﹐唇角浮起了一抹自慰的微笑﹐他從來不求什麼﹐也不貪什麼
﹐只知道默默去做﹐但是﹐那一切﹐那些應有的報償﹐卻全在他的沉默中擁向了身
邊﹐十幾年來﹐這算是他最大的安慰了……
“甲犀”狂奔著﹐這匹駿馬像是水遠不知道“疲倦”是什麼似的﹐他往往能在
發力的馳行走卜大半天也不用休歇﹐而且﹐其快至極﹗
蹄聲敲擊著黃土路面﹐似是十二個強而有力的鼓手精赤著上身猛烈的擂著鼓﹐
那麼急劇而緊密﹐宛如一串串的將鼓聲拋向天空﹐拋向四周﹐拋進了林間山谷﹐更
拋入了聞及此聲的人們心中﹗
此刻黃土路正朝一個高坡延伸上去﹐紫千豪雙腿一夾坐騎﹐正待一沖而上﹐在
撲面的勁風中﹐他仿佛突然聽到了一聲顫微的呼救聲﹗
放慢了坐騎﹐紫千豪轉首朝兩邊打量﹐右面﹐是一片荒地﹐光禿禿的一目了然
﹐左邊﹐是一片雜樹林﹐很深密﹐林邊正靠接著那側的高坡坡緣﹔方才那呼救的聲
音十分隱約﹐十分細渺﹐像是剛剛發出又被人捂塞住嘴巴﹐雖是突然而微小的一聲
﹐但紫千豪卻可判斷出那是個女子﹐是一個好像受了束縛而正處於危難狀態下的女
子﹗
多少年來﹐殘酷的江湖生涯﹐已養成了紫千豪一種冷漠而深沉的習慣﹐除了他
認為應該做的﹐其他的事他一向不願多管﹐這不是寡情﹐而是善身﹐因為江湖風雲
太過詭譎險詐﹐稍一不慎便惹禍上身﹐當然紫千豪不會畏懼兵災血禍﹐但是﹐他亦
不願纏上太多的麻煩﹐身立背的重負﹐已夠壓得他難以喘息了。
馬兒在慢慢的上坡﹐紫千豪沉吟著﹐終於﹐他一抖韁繩﹐“甲犀”又揚起四蹄
﹐驟雷般奔上坡去。
就在這乘騎影甫始隱入高坡的那一面時﹐卻像奇跡似的又圈轉回來﹐而且來勢
有如鳳旋電掠﹐只一眨眼的功夫﹐已飛快的沖進了路邊的密林﹐其威有如雷霆﹗
枯枝細機的折斷劈啪聲連響著﹐“甲犀”沖勢猛烈﹐箭一樣躥撲向林中﹐鞍上
的紫千豪側身伏在馬首之旁﹐現在﹐他已看清了大許外的一番景象﹐那是他十分厭
惡的一副景象﹕一個衣衫凌亂﹐秀發蓬散的女郎﹐正被反手縛在一株柏樹上﹐四個
兇神惡煞般的大漢這時卻全怔愕的反身注視著他﹐顯出了過度的驚震與不知所措﹗
紫千豪挺身坐在馬上﹐冷冷俯視著這四個衣著混雜﹐形容粗陋的大漢﹐徐緩的
﹐他又瞥了一眼那個被捆在樹上的女郎﹐這時﹐那位受難者也正仰起臉孔來望著紫
千豪﹐那是一張何等秀麗的面龐﹐雖然她如今衣衫皺亂﹐容貌憔悴﹐但卻仍然掩不
住那美艷的風姿﹐彎細的眉﹐有如兩鉤新月﹐似白玉雕鑿成的小巧而挺直的鼻子﹐
柔軟而殷紅的菱唇﹐尤其那一雙眼﹐美極了﹐仿佛瑩瑩的秋波﹐水盈盈的﹐亮清清
的﹐只要一瞄﹐或是一瞥﹐幾能攝去人們的魂兒﹐好一個美人胎子﹗
這看上去最多只有二十一二歲的美麗少女﹐此時正以一種異常的期盼目光哀思
似的瞧著紫千豪﹐那麼憐怯怯的悲楚楚的﹐而在這些情韻之中﹐更有一股難以言喻
的興奮與歡欣表情﹐像是久旱的人忽見甘霖之普降﹐不﹐似是一個攀附在絕崖的垂
死者發現了有人正朝他奔來﹐而這奔來的人﹐原本是不顧而去的啊﹗
連眼皮也不願多擦一下﹐紫千豪帶著疲乏而厭倦的聲音道﹕“放了樹上被縛著
的女人﹐然後﹐每人在自己的腿上插一刀再行離去﹐我不願你們一個個橫死。”
四個兇漢齊齊臉上變色﹐他們互相看了一眼﹐這一眼中﹐他們都已察覺出自己
同伴目光里的力怯以及不甘﹐於是﹐一個臉上生春銅錢般大麻子的粗漢踏前一步﹐
嘴巴十分強硬的道﹕“朋友﹐你我一無仇﹐二無怨﹐我們做我們的買賣﹐你走你的
陽關大道﹐河井水互不相犯﹐你這麼橫里一插手﹐算的是什麼江湖規矩﹖”
紫千豪冷硬的一笑﹐道﹕
“江湖規矩﹖在這方圓干里之內﹐我就是江湖規矩﹐我就是王法﹐我看不順眼
的事便不能行﹗”
麻臉大漢丑惡的面孔抽搐了一下﹐他回頭望望他的同伴們﹐又咬著牙道﹕“朋
友﹐你不要持強凌人﹐須知我們也不是好欺之輩﹗”
紫千豪靜靜的看著他們﹐輕輕嘆了口氣﹐道﹕“你們是哪個碼頭的﹖”
似是猶豫了一下﹐麻臉大漢終於硬起頭皮道﹕“便老實告訴你吧﹐我們是銀壩
子的人﹗”
長長的“哦”了一聲﹐紫千豪道﹕“白眼婆的手下﹖”
“你如果是道上闖的﹐朋友﹐你也該聽過這個號兒吧﹖”
紫千豪淡淡的道﹕
“仙鶴好吧﹖”
瞧著紫千豪﹐麻臉大漢微帶詫異的道﹕“你﹐你還認識我們當家的兄長﹖”
紫千豪微笑道﹕
“他是兄長﹐可惜卻讓他那不成氣候的妹子當了家﹐可真慚愧﹐是麼﹖”
麻臉大漢怔了怔﹐有些惴惴的道﹕“既是朋友與我們銀壩子的頭兒相識﹐我們
也不便翻臉成仇﹐朋友你哪里方便就請上造吧。”
搖搖頭﹐紫千豪道﹕
“放下那女的﹐每人在自己腿上砍一刀﹗”
這一下子可是大大的出了意外﹐麻臉大漢驚愕的怪叫﹕“什麼﹐你你你﹐你一
點帳也不買﹖”
紫千豪一仰首﹐看也不看他們一眼﹐冷然道﹕“再不行動﹐等一下你們就不只
一人砍自己一刀了﹗”
一側﹐一個黃瘦漢子喜地躥了上來﹐手里一把“山叉”呼的直挪向紫千豪的胸
口﹐一面目中大吼著﹕“老子桶死你個小狗操的﹗”
馬上的紫千豪不動不讓﹐對方的山叉隔著尚有三尺﹐他右掌一彈碎揮﹐虛空里
一片如刃的掌風像鋼鋒一樣斜飛而出﹐“咋嚷”一聲﹐這位黃瘦漢子的﹐顆大頭顱
已帶著滿腔熱血進濺出丈外﹗
麻臉大漢就在他的同伴沖上的剎那間﹐也拔出背後的鬼頭刀暴揀上來﹐但是﹐
還沒來得及夠上部位﹐他的同伴已然屍橫命斷﹐一聲驚叫尚未出口﹐紫千豪一掌閃
縮“噗”的一聲將他橫著震出了七步﹗
另兩位只怪叫一聲﹐反身待逃﹐等他們跑出了十幾步外﹐紫千豪才覷准位置﹐
雙掌凌空猛劈﹐於是﹐兩團似是成形了的勁風﹐便宛如兩柄巨大的鐵錘一般倏撞而
出﹐緊跟著脊骨的碎裂聲刺耳傳來﹐那兩個人已俯趴著被震斃當場﹐兩具屍體﹐卻
十分怪異的扭曲成一團﹗
從紫千豪開始動手格殺這四個人起﹐一直到他們全部伏屍就地止﹐也只是人們
尋常的一次呼吸之間﹐而紫千豪並沒有運用他的真功夫﹐他輕描淡寫得宛如在捏死
幾只螞蟻﹐這些動作﹐在他來說﹐僅是舒活一下筋骨罷了。
縛在樹干上的少女正緊閉著眼﹐面色雪也似的慘白﹐全身更在不停的箴籟顫抖
著﹐那模樣﹐宛似已經嚇癱了。
策馬走向前去﹐徐緩的﹐紫千豪道﹕“好啦﹐一切都已成為過去了﹐姑娘。”
激靈靈的哆瞞了一下﹐那少女悲懼的睜開了雙眼﹐有如一頭受驚的小羔羊般﹐
極度不安與顫栗的瞧著馬上向他俯視的紫千豪﹐一時間已嚇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嗆嘟”一聲﹐抽出四眩劍﹐紫千豪略彎下身﹐輕輕為這少女挑斷了緊緊縛在
他身上的七道牛皮索。
於是﹐這位美艷的姑娘踉蹌了一下﹐幾乎毫無點力的軟軟依著樹平滑坐到了地
上﹐望著她﹐紫千豪道﹕“你的名字……”
這少女喘息著﹐那張誘人的小嘴在微微張合﹐好一陣﹐她才展弱的道﹕“我…
…我叫方櫻……”
點了點頭﹐紫千豪又道﹕“這是怎麼回事﹖”
叫方櫻的少女剛剛定下神來﹐她雙手捂著胸口﹐驚悸的道﹕“這位英雄﹐什麼
﹐……什麼怎麼回事﹖”
紫千豪沒有表情的道﹕“我是問你如何被他們劫擄在這里的﹖”
這一問﹐方櫻忽然抽噎了一聲﹐淚水兒似珍珠般撲籟籟的順須而下﹐噪泣著﹐
她悲切的道﹕“我……我是在一個月之前……與父母親自大洛鎮到桐城去訪親的…
…就在今天午前﹐我們經過那邊的‘萬魂谷’……他們七個匪人隱伏在那里……攔
住了馬車﹐劫殺了我的雙親﹐又把我擄到此處……逼迫我說出我家那顆傳家之寶‘
雙龍珠’的下落……我一直不肯說﹐他……他們竟以強暴要挾……”
哭泣著﹐方櫻更傷痛的道﹕“幸虧英雄早來一步﹐要不﹐我的清白便全毀了﹐
尚有……尚有何面目見雙親於九泉之下﹖”
馬上﹐紫千豪用手指繞弄著皮級﹐低沉的﹐他道﹕“這些人是半途攔路的劫匪
﹐他們又怎知你身上有那顆傳家之寶的‘雙龍珠’﹖”
紅腫著眼圈﹐方櫻抽噎著道﹕“我也十分疑惑……我想一定是那趕車的車夫走
漏了消息……我們一直雇用他的車﹐自大洛鎮開始……路上﹐也曾數次拿出來把玩
欣賞過﹐實在可愛光潤得誘人。”
“你剛才說有七個匪人﹐但此處怎麼只有四個。”
拭著淚﹐方櫻道﹕“還有三個押著那趕車的夫於朝南下去……”
咬著下唇﹐紫千豪緩緩的道﹕“他們自稱是銀壩子的匪徒﹐但這都不一定可靠
。銀壩子立下的規矩很嚴﹐他們的人嚴禁私自外出打劫﹐如果這些人真是﹐也定然
是偷跑出來行事的……”
沉吟了一下﹐紫千豪又道﹕“此去桐城往北走﹐還有百里﹐你慢慢行去﹐大約
兩三天便可到達﹐我留下十兩級銀給你﹐姑娘﹐你善自保重了。”
說著﹐紫千豪挽手入囊﹐摸出一綻銀元寶﹐他正待丟到方櫻的腳下﹐方櫻卻哀
叫一聲﹐“撲通”跪倒在他的馬前﹐雙手緊抱馬腿﹐悲哀的哭泣著道﹕“英雄﹐英
雄﹐桐城離此百里之外﹐山重路遠﹐你叫我一個弱質女子如何去法﹖英雄﹐若是再
遇上了歹人匪徒﹐你又要我怎生安處﹐喪命事小﹐失節事大﹐英雄﹐你救救我﹐送
我一程吧……英雄啊……”
方櫻的哭聲淒切而悲涼﹐宛如杜鵑泣血﹐婉轉呻吟﹐斷人肝腸﹐紫千豪不由眉
心微皺﹐難以處置﹐他低沉的道﹕“姑娘﹐非是我不肯助你﹐實在我有更要緊的事
要辦﹐這件事﹐關系著西睡黑道的一統江山﹐十分重要﹐若是送你前往桐城﹐時間
上就來不及了……”
方櫻淚流滿面﹐有如梨花帶雨﹐她淒切的道﹕“我……那我怎麼辦呢﹖這里地
處煙荒﹐四野無人﹐我孤伶伶的一個女子﹐你就忍心將我拋舍在這里嗎﹖”
紫千豪閉閉眼睛﹐終於吁了口氣﹐道﹕“好吧﹐你上馬來。”
欣喜融合在帶淚的雙眸中﹐方櫻吃力的以手撐地﹐艱辛地站好﹐她用手拭著淚
水﹐一面仍含著便聲﹐問﹕“英雄……你要將我……送去何方﹖”
紫千豪慢慢的道﹕“前行四十里﹐有一處鎮甸﹐叫‘武田埠’﹐是這邊百里以
內的百貨聚集之所﹐先送你去那邊我的友人處暫且安置﹐你要到那里﹐我會交待他
們妥為照護……”
柔弱的點點頭﹐方櫻步履木穩的行向馬前﹐紫千豪道了聲歉﹐一把將她提起扶
坐鞍後﹐掉轉坐騎﹐立即開始上道。
一路上。
大約是方櫻驚疲過甚﹐她緊緊的靠在紫千豪背上﹐雙手也輕輕攬著紫千豪的腰
﹐隨著馬兒奔勢﹐兩人的身體一松一合﹐簡直已貼到一塊了。
紫千豪可以感觸到身後的人兒身體的溫熱與軟滑﹐有一股特異的﹐屬於處子的
芳馨﹐氣息隱約的侵襲著他﹐這氣息是柔膩的﹐輕渺的﹐在心頭的感受上﹐覺得宛
如飄然而悠忽了……當然紫千豪想到了些什麼﹐但也僅僅是想到而已﹐他曾想過很
多﹐卻也都任它去了﹐總得有些幻想﹐要緊的還是想的人﹐他該分得清虛幻與真實
的分野﹐而紫千豪﹐卻是絕對冷靜與理智的人﹗馬兒向前跑著﹐紫千豪沉默不發一
語﹐鞍後﹐方櫻輕怯的出聲道﹕“英雄……還沒有請教英雄高姓大名﹖”
紫千豪平靜的道﹕“今日之事﹐過去即或煙雲﹐何日再見你並未相期﹐通名報
姓實是俗陋﹐姑娘﹐便是不提也罷。”
雖未回首﹐但紫千豪卻可體會出背後這美麗女郎那怨意與難堪的神色。
雙方又沉默了半晌﹐方櫻又幽幽的道﹕“英雄……你似是後悔救了我﹖”
紫千豪淡淡的道﹕“不﹐路不平﹐有人踩﹐我只不過恰好是那來踩不平路的人
而已﹐若是別人遇上﹐只要他能救你﹐一定會毫不猶豫的﹐我並不覺得是樁恩惠﹐
只是做人的最低行操罷了﹐你報本不用感激我。”
後面的方櫻輕輕抽噎起來﹐她哺哺的道﹕“天啊﹐我今日遇上的怎麼全是硬心
腸的人……”
想說什麼﹐紫千豪又閉嘴未言﹐多年以來﹐自幼至長﹐他一向不近女色﹐並非
他是個魯男子﹐只是有更重要的責任占據著他的心力時間﹐更非他不解風情﹐江山
本定﹐大局兩分﹐你又如何叫他有閒情逸致去細享溫柔滋味呢﹖蹄聲連串的敲打著
地面﹐傳出很遠﹐在近處是堅實的﹐傳播到遠方便又變為空洞的生硬與沉窒﹐當然
﹐這層無形的幕是紫千豪所布成的﹐他不願留下點什麼﹐沾上些什麼﹐血雨腥風﹐
白刃酷凌的草莽生涯﹐已將他磨厲得夠冷漠了。
輕柔的﹐幽幽的﹐方櫻的聲音又響起在紫千豪的耳邊﹕“在他們束縛我的時候
﹐我聽見馬蹄聲自遠處傳來﹐好快﹐又好奇……我呼了一聲救﹐就被他們捂上了嘴
……蹄聲像雷一樣的響過林邊﹐飛一樣的消逝了﹐我似是一下子從懸崖跌下萬丈深
淵﹐完全絕望了﹐我以為不會再有奇跡發生……他們打我﹐嘲弄我﹐凌辱我……我
正准備以死相拒﹐多美妙多神異的一剎那啊﹐那雄悍的蹄聲又狂風似的傳了過來﹐
當我發覺﹐你已那麼英挺更悍的出現在我眼前……你高高的騎在馬上﹐威風凜凜﹐
像是一位自天而降的戰神﹐好俊逸﹐好冷傲……英雄﹐你永不知那一刻我心中的感
受﹐那是多麼刻骨銘心的一剎……”
料不到這位嬌麗的少女會突然說出這些話來﹐紫千豪不覺有些怔忡﹐他長長吁
了口氣﹐微側過臉孔﹐低沉的道﹕“方姑娘﹐你不要過分的誇譽我﹐我也只是一個
尋常的人﹐和你平素所見的那些人沒有什麼不同……這世上﹐不平的﹐冤屈的事情
很多﹐就像陽光不能普及每一個陰暗的角落一樣﹐時時刻刻﹐總有些令人斷腸的事
件發生……恕我說一句或許你不願意聽的話﹐你所遭遇的不幸﹐在你來說是沉重而
巨大的﹐但在我看來﹐卻是異常談渺與平常的﹐這是一件典型的小不幸﹐隨時隨地
都可以發現﹐那不過是幾條人命……﹐方櫻顯然是激動了﹐她續籟地顫抖著﹐嗓子
黯啞﹕“只是幾條人命﹖你……你……但其中有兩條人命……是我的父母﹗”
點點頭﹐紫千豪道﹕“不錯﹐我時常見到幾十幾百甚至上千的人命慘死﹐而那
些人﹐也全是他們父母的孩子。”
哆咦著﹐方櫻的語氣忽然變得異常憎惡﹕“你……你好狠﹗”
又點點頭﹐紫千豪漠然道﹕“若我不狠﹐今天便無法在此處與你交談了﹐而且
﹐只怕我也不能在我的生存圈子里活下去﹗”
有些失常的驚恐著﹐方櫻哭叫起來﹕“你……你也是匪人﹖”
紫千豪淡淡一笑﹐道﹕“隨你怎麼想吧﹐嚴格說起來﹐我自然也算不上為善類
﹗”
吸泣著﹐那般哀痛﹐方櫻不再說話﹐紫千豪可以覺出她身軀的顫抖與痙攣﹐目
光凝注著前路﹐紫千豪平靜的道﹕“方姑娘﹐你不用擔憂﹐便算同屬匪類﹐但我與
他們略有不同﹐到了‘武田埠’﹐何去何從隨你自擇﹗”
仍然沒有說話﹐方櫻只是低低的哭泣﹐於是﹐紫千豪快馬加鞭﹐更為迅速的朝
目的地趕去。
塵土翻揚迷漫著﹐眼前﹐已可望見“武田埠”依在遠處山腳下的隱隱屋宇。
紫千豪用舌尖潤潤嘴唇﹐啟口道﹕“快到了﹐方姑娘──”
還沒講完﹐他忽然吃了一驚﹐身後的方櫻竟然在這時軟軟的朝馬下墜去﹗右手
一在結索﹐紫千豪左腕倏回﹐一下子便將方櫻拉到前面﹐天﹐那是一張何等慘白的
面龐。唇角﹐猩紅的鮮血正流滿前襟﹗“甲犀”善體人意的停了下來﹐紫千豪急忙
搓揉著方櫻的面頰﹐捏拿她的人中﹐而頻頻低呼﹕“方姑娘﹐方姑娘……”
方櫻雙目緊閉﹐氣息微弱﹐心脈像一根吊著重物的絲弦似乎隨時都會折斷一樣
﹐她已暈絕過去了。
紫千豪雖然具有一身絕技﹐但卻不太精於醫術﹐縱使曉得一些﹐也只是有關技
擊方面受創後的基本知識﹐因而﹐此情此景之下﹐他不禁有些焦灼起來﹐匆匆移目
回頭﹐嗜﹐在道旁右面二十來步的一條淺溪處﹐正有一棟殘舊的茅舍陋屋﹐那棟茅
舍﹐連圍著的竹籬也倒塌了一多半啦。
沒有再猶豫﹐紫千豪一帶馬奔了過去﹐到了籬外﹐他提著方櫻取劍飛掠而下﹐
吹了聲口哨﹐將馬兒趕到籬邊的一株枯樹之側﹐自己急忙走了進去。
剛才進入這塊破落的小院中﹐茅屋的那扇灰白斑駁的木門已“吱呀”一聲啟開
﹐一個蓬頭垢面﹐激遇不堪的枯瘦老頭子拄著一根竹杖顫巍巍的走了出來﹐老人睜
著一雙又混又濁的眼睛﹐驚疑畏懼的瞪著紫千豪﹐一時竟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紫千豪冷冷的道﹕“老丈請了﹐在下的幼妹忽在半路得上急症﹐暈倒不省人事
﹐尚請老丈行個方便﹐挪出一個棲身之處容在下幼妹暫歇﹐打擾相煩之處﹐在下自
當重酬﹗”
老人長長的“啊”了一聲﹐以沙啞的語聲道﹕“行﹐行﹐出門在外的人誰也免
不了有個三災兩難的﹐來﹐小哥﹐快往里請……”
紫千豪謝了一聲﹐不再推讓﹐抱著方櫻進入屋內﹐甫一踏入﹐他便不由嘆了口
氣﹐這間茅舍﹐非但光線晦暗﹐隱隱泛出潮腐之氣﹐甚至連點像樣的家具也沒有﹐
灰暗的茅頂﹐灰暗的土牆、泥地﹐除了一張破桌﹐兩把爛椅﹐就只有一張用三塊舊
木板搭起的床﹐姑且說它是床吧﹐連上面的一條薄破被都是那麼殘破陳舊了﹐不但
臟﹐而且有一股子汗臊臭﹐床上只墊著一張破席﹐擺了一個白中泛黑的包袱在床頭
﹐便算是枕頭了。
在這等節骨眼上﹐紫千豪也顧不得許多了﹐他匆匆將方櫻放在床上﹐轉身向那
老頭道﹔“老丈﹐左近可有郎中﹖”
老人搔播滿頭亂發﹐想了一會﹐搖頭道﹕“沒有﹐沒有﹐最近的膏藥郎中狗皮
老張也住在五里地外﹐設若老漢去叫﹐來回怕也天黑了吧。”
一跺腳﹐紫千豪道﹕“那只有我自己去找了﹐老丈﹐我這幼妹便煩你多加照拂
﹗”
忽然老人一拍手﹐笑吟吟的道﹕“是了﹐小哥﹐老漢孤伶一人﹐以拾荒為生﹐
幾十年下來﹐也多少知道一點各類草藥的藥性﹐小哥如果放心得下﹐便由老漢權且
治上一治如何﹖”
紫千豪看著老人﹐有些不大相信的道﹕“你會治病﹖”
老人呵呵一笑﹐得意洋洋的道﹕“不敢說會嘛﹐多少年下來也治好過幾十個莊
稼漢子的病痛﹐老漢自己日常遇上個什麼頭暈腰酸的也只是自行下一貼藥就好了…
…”
望著床上方樓那蒼白的臉色﹐那微弱的呼吸﹐紫千豪生怕有變﹐他點頭道﹕“
也罷﹐老丈你便先醫上一醫好了﹗”
老人眉開眼笑的走了出去﹐又拿進一只才生好火的小泥爐來﹐一面扇著﹐一面
道﹕“老漢正預備煮點薯飯吃﹐恰好小哥你們就到了……”
滿屋子的煙霧彌漫﹐火星劈啪飛濺著﹐老人又將床底下的一個小泥瓦罐取出﹐
連洗都不洗就摘到小爐上﹐又忙進忙出的斟水﹐搬桌﹐尋搗臼﹐最後又將門後掛著
的一把菊花枝般的莖梗拿了過來。
毗開一口焦黃的牙齒沖著紫千豪一笑﹐老人抄著嗓子道﹕“水滾了﹐就放下這
草藥﹐老漢的藥引便擺在床上的包袱里……〝紫千豪急步過去﹐微微抬起方櫻的頭
﹐將她枕著的包袱丟到桌上﹐老人解開包袱一角﹐伸手進去摸索了一陣﹐手縮回來
的時候﹐已拿著一只鳥亮的黑牛角小瓶。
又是咧嘴一笑﹐老人道﹕“這就是藥引子了﹐里頭有雄黃、核眼、白末﹐功能
帶開藥性﹐怯寒活血﹐對鎮脈清腦也極有效能……”
說著﹐他技開黑牛角瓶的瓶塞﹐湊上鼻子去聞嗅﹐一邊聞著﹐那兩道黃疏疏的
眉毛已皺到一起。
紫千豪沉聲道﹕“有不妥之處麼﹖”
老人又嗅了一會﹐哺哺的道﹕“奇怪﹐這味道怎的有些不對﹖莫非擺久了變味
啦﹖”
吁了口氣﹐紫千豪冷冷的道﹕“老丈﹐你尚未把脈診探﹐怎知你的藥用的對也
不對﹖”
征了怔﹐老人忙道﹕“小哥哪﹐老漢只是個拾荒的粗人﹐能識得幾味藥性已算
不差的啦﹐哪里還會問病把脈﹖不過麼﹐老漢這貼草藥服了下去﹐至少不會將這位
姑娘的病情加重卻是可以斷言的﹐如今情勢太迫急﹐拖得一時便是一時、老漢尋得
到郎中﹐來往路途太長﹐小哥你騎得壯馬﹐卻不知那郎中住處﹐現下不先給她眼下
帖藥穩住病情﹐還能有別的法子麼﹖這叫重病亂投醫啦……”
搖搖頭﹐紫千豪道﹕“方才老文說那角瓶中的藥引子可已變味﹖”
老人又聞了聞﹐遞過來給紫千豪﹐邊道﹕“你也聞聞看﹐小哥哥﹐瓶子里是不
是有一股松香味﹖”
拿著角瓶在異端嗅了嗅﹐紫千豪只覺得瓶中的藥物激發著一陣陣辛辣的氣息﹐
還有些微甜腥膻的味道﹐聞不出來有松香氣﹐於是﹐他告訴了老人﹐老人背著手﹐
來回踱著步﹐半晌﹐又忽然想起什麼似的道﹕“是的﹐小哥﹐你再用舌尖嘗嘗著﹐
老漢老了﹐嘴巴混濁嘗不出個真味來﹐你試試﹐若然這藥引子還有點酸苦﹐那就還
能用﹐假如變甜了就壞啦……唉﹐運道真叫不好啊……”
紫千豪攤開左手﹐自角瓶中顧了一丁點兒藥粉來﹐嗯﹐那藥粉是黑色的﹐一粒
粒末子上還泛著烏光﹐就像些煤渣滓。
老人站在一旁﹐連忙催道﹔“快嘗嘗看變壞了沒有﹐味道帶點酸酸苦苦的就還
能用﹐這藥引子擺了好些年了﹐要配起來可不容易……”
紫千豪伸出舌尖來﹐輕輕地向手心上的那些亮藥粉舔了舔﹐還不等他覺出什麼
味道﹐整張嘴唇連著舌頭像是猛一下子全變麻了﹐他心頭一震﹐腦子里閃電般掠過
一道靈光﹐於是﹐他霍的洒掉手上剩下的藥粉﹐跨前一步急速轉身﹐目光瞥處﹐已
經看見了眼前一副令他氣結的景象。
破床上的方櫻﹐已經神跡似的站了起來﹐好端端的沒有一絲兒病態﹐老人也一
變適才那副龍鐘老邁之狀﹐滿面擰惡的橫拉著那根竹杖﹐斜斜地立在屋角﹐不用再
想﹐這里﹐不明擺著的一個陷講﹖就在這時﹐嘴舌上的麻木感覺已迅速地往四周擴
展開來﹐紫千豪感到臉上、頸項的肌肉已逐漸僵硬﹐這種感覺﹐更極快的蔓延向身
軀及四肢……方櫻唇邊的血跡殷然﹐她冷峻的盯視著紫千豪﹐生硬的道﹔“紫千豪
﹐你算栽了﹗”
雙目欲裂的態睜著﹐紫千豪又退後一步﹐他兩眼中的光芒像是兩條熊熊燃燒的
火焰﹐宛似要燒化前面站立的兩個人﹐那般炙熱﹐那般犀得﹐又那般血腥﹐可怖極
了﹗方櫻似是震駭於那兩道兇殘暴烈的目光﹐她不由自主的往一邊倒退﹐神色中透
露出無可隱諱的畏怯……老人也像被懾住了﹐但他卻一咬牙﹐硬著頭皮吼道﹕“孤
竹幫的大龍頭﹐黃土西陵的半壁天﹐傲節山千里范疇內的小仁公﹐今天是你身敗命
落的時光了﹐西錘的江山不再是你可以獨霸的﹗”
紫千豪的目光中宛似帶著血﹐那麼紅毒毒的﹐他嘴唇緊閉﹐抿成一道微往下垂
的優美半弧﹐一道劍眉斜斜豎起﹐仿佛兩把刀﹐面孔的組合形成了一片冷漠﹐一片
寒森﹐一片熱氣四溢的冷酷﹗於是──門外不知從什麼地方湧進來五條大漢﹐他們
沖進屋後隨即分開﹐各自占據了最利於出手搏殺的位置。
茅舍之外﹐像是還有不少人圍持著﹐有粗重的呼吸聲﹐間或的急促低語聲﹐以
及﹐兵刃的撞擊聲﹐這些人都像是從地下突然鑽出來的﹐一下子已將這殘籬陋屋包
圍住了。
紫千豪一動不動的站著﹐甚至連一丁點本能的微小動作都沒有﹐他像僵硬了一
樣站在那里﹐雙手下垂﹐兩腿筆直不移﹐除了眼睛還在轉動﹐連頸項也沒有擺轉一
下。
那老人一看見沖進屋中的五個人﹐不由急忙叫道﹕“李能﹐姓紫的已著了道了
﹐他現在動彈不得﹐但你們還是稍停一歇﹐待藥性再深一點才行事﹗”
五個人全是一式的黃色勁裝﹐袖口上精繡著一條吐火的黑蛇﹐繡工巧細﹐那條
盤據著吐火的蛇就像真的一樣﹐這時﹐叫李能的那個禿頂大漢咧開那張血盆大嘴哈
哈一笑﹐狂傲的道﹕“馬大爺﹐有你的﹗”
老人目定定的看著紫千豪﹐日里道﹕“先別寬心﹐姓紫的是頭狡豹﹐我們干萬
要留神﹐這一遭可不能吃他走脫﹐否則就大大的不妙了﹗”
李能一扯他那滿臉的橫肉道﹕“‘一笑斷腸’魏老前輩的毒技天下無雙﹐他交
給我們的‘活僵粉’還會有錯﹖馬大爺﹐咱們等著剜這姓紫的招子了﹗”
叫馬大爺的老人擺擺手﹐仍然小心翼翼的戒備著﹐一側的方櫻也默默的站在那
里不動﹐又過了一會﹐方櫻終於憋不住了﹐她悄聲道﹕“馬大爺﹐我想……我先出
去。”
老人考慮了一下﹐道﹕“等一會﹐外頭正在緊張﹐你一出去別叫他們猜錯了心
意﹐馬上就行了﹐我們一道走。”
茅屋正中﹐紫千豪依舊挺立不動﹐他那般僵直的站著﹐像一根木棒﹐連面龐上
的表情都似乎凍結了。
李能有些不耐煩的叫﹕“馬大爺﹐現在行了麼﹗”
一咬牙﹐老人用力點頭道﹔“好﹗”
於是﹐李能二揮手﹐五人中的第三個已獰笑著通了上去﹐這人的手上﹐正緊緊
握著一柄精光耀眼的倒鉤小匕首﹗
熾天使書城
【六、脫火窟 鐵膽煞威】
室中的氣氛隨著這人的腳步一分分的凝凍﹐宛似有一段血腥味在隱隱飄散﹐宛
似有一陣陣不甘的悲吼在憤怒的冥冥中號叫﹐於是﹐走上前去了﹐手握匕首的人是
個方臉鷹鼻的漢子﹐他掀動著鼻翅﹐微張著嘴巴﹐奔出殘忍的﹐野獸般的笑容﹐現
在﹐他已站在紫千豪兩步之前。
方櫻的神色中宛似含蘊著不可言喻的慚疚與自責﹐她垂下頭來﹐沒有往這邊看
、難以黨察的﹐她竟在微微抖索.
獰惡的一笑﹐李能暴辣的道﹔“好﹐胡金﹐你剜出紫千家的招子帶回去。今後
整個天下武林道都會知道是我們‘飛錘五雄’的傑作﹐名震西錘的紫千豪﹐威攝中
原的魔刃鬼劍到頭來也會落在我們兄弟手里﹗”
那位馬大爺哼了哼﹐道﹔“行了﹐胡金﹐你還在等什麼﹖”
叫胡金的這位仁兄大喝一聲﹐手中的倒鉤匕首猛擇﹐毫不容情的筆直插向紫千
豪的右眼﹗室中﹐其他的一些人﹐除了方櫻是深深的垂著頭外﹐都大張著眼睛﹐鼻
孔翕動著﹐帶著滿足的神情來觀望這一代霸主的受難─一但是﹐就像太陽墓地自西
邊出來﹐僵立著的紫千豪竟在這生死一發的關頭猛然旋身﹐那胡金一匕首刺空﹐驚
怒的喊叫尚未及出口﹐已橫著摔向一旁﹐滿肚子的腸臟頓時花花綠綠的流瀉了一地
﹗
於是﹐這間茅草房立刻陷入一片混亂之中﹐一片過度駭懼的混亂﹐李能在大吃
一驚之下碎撲而上﹐一面迅速伸手解取腰懸的“流星錘”﹐他的三名伙伴也是同一
動作﹐馬上往上包抄﹗比他們更快﹐那馬大爺狂吼一聲﹐手中竹杖一彈倏點﹐閃電
般戮向敵人的眉心﹐口中一邊大叫著﹕“快返﹗”
紫千豪的動作是捷如狂熟的﹐他身形微偏突斜﹐四眩劍泛耀著奪目的寒光﹐出
手之下便是他的“大魔刃”手法﹗鋒利帶血的刃芒掠過空中﹐洒出彌漫的光雨﹐而
劍身顫抖著﹐每一顫抖﹐便有一圈圈的光弧飛旋跳舞﹐一溜溜﹐一條條﹐一團團﹐
一片片晶瑩而明亮交織著的豪光﹐而這明亮是可怖的﹐四眩劍像是幻成了千百只﹐
從光雨中﹐芒弧中碎然閃刺﹐奇的卻是全在一個時間﹐一個動作里﹐但﹐卻分成了
無數個角度﹗四條黃影尖厲的號曝著紛紛滾倒在地﹐一只竹杖被斬斷成七段﹐那位
馬大爺血淋淋的雙手互挨﹐在痛得不停的跳腳﹗
茅屋外──十幾個黃衣人悍勇的朝內沖來﹐個個兵刃前挺﹐矯健非凡﹐於是﹐
紫千豪上身微蹲﹐只在人們眨眼的十分之一時間里﹐他已閃電般刺出﹗十幾個黃衣
人剎時全倒仰了出去﹐各人的武器砰砰丟棄了一地﹐他們沒沖進門﹐他們所得到的
﹐只是在每人身上多了七八個班窟窿﹗面上沒有絲毫表情﹐紫千豪猛然長身﹐四眩
劍霍的自脅上倒削而出﹐一聲長嚎﹐那位馬大爺已捂著肚皮“噎”
“噎”“噎”退出三步﹐他睜著那雙混濁而微帶昏黃的眼睛﹐有些迷茫﹐也有
些空洞﹐更有些地悲涼的瞪著紫千豪﹐嘴唇抽搐著﹐似乎想說什麼……
暮然──紫千豪上身倏斜﹐手中劍一沉猛翻﹐在一片刺眼的寒光暴閃下﹐又有
三個甫始沖進的黃衣人斷頭殘命﹐兩顆腦袋射向屋外﹐另外一顆﹐便像個球一樣骨
碌碌的滾倒馬大爺的腳前﹗這位馬大爺怔怔的瞧著腳下這顆死人的頭﹐而這頭顱突
目咧嘴﹐頸斷處仍在流滴著粘乎乎的血漿﹐正像也在注視著馬大爺﹐他們就這麼對
看著﹐馬大爺突然全身抽筋似的大大痙攣了一下﹐捂著肚皮的雙手一放﹐一股熱血
狂噴而出﹐還帶著一截緩緩蠕動的腸子﹗
沉默著﹐眼前的一切紫千豪恍如未見﹐他仰首不動﹐四眩劍斜斜指地﹐鋒利的
劍身閃閃生寒﹐一溜猩紅的血﹐正沾著劍脊自刃尖滴落﹐一顆顆﹐一顆顆的﹐宛如
被殺者心頭的淚﹗
現在﹐茅屋內是一片沉靜﹐茅屋外﹐同樣也是一片死寂﹐聽不到人的聲音﹐一
丁點都聽不到﹐就像這里原本便是如此安寧﹐里外原本就沒有活人存在似的……
方櫻﹐她震駭得幾乎已失了常﹐先前﹐她也曾偷偷瞧見過紫千豪在那片野林子
里格殺那四個替死鬼的手法﹐當時她認為高明是夠高明了﹐但卻也不如外傳的嚇人
﹐現在﹐她才算真正領略了這位一方霸主的本領﹐但是﹐這領略的滋味﹐如太殘酷
﹐太暴厲﹐太使人魂飛魄散了﹗
有心想上前一搏﹐但方櫻卻明白自己斷斷不是對手﹐以她自己的功夫﹐她明白
﹐只怕再加上十個也不足一搏﹗外面沒有人再撲進來﹐天已全黑了下來。自門里放
目觀望﹐除了竹籬內的十幾具殘戶﹐再也看不見一條人影﹐四面都是黑沉沉的﹐黑
得明詭﹐黑得冷厲……
方櫻的呼吸開始急促﹐冷汗涔涔而下﹐她瑟縮在角隅﹐手中握著的一把三寸尖
刃也不可抑止的顫抖著﹐那雙美麗的眸子里流露著過度的驚恐﹐極致的惶亂﹐以及
﹐以及無可名狀的畏怯與失措﹗緩慢而沉重的﹐紫千豪靠到土牆上﹐這樣他一面可
以監視方櫻﹐一邊也可以防著來襲者﹐這時﹐他的面色已變得蒼白無比。
端了口氣﹐紫千豪伸出舌尖來潤了潤唇﹐他目往方櫻﹐竟開了口﹐但是﹐語聲
卻是沙啞的﹕“這是什麼毒藥﹖”
方櫻畏縮的望著他﹐不由自主的道﹕“‘活僵粉’……“閉閉眼﹐紫千豪顯得
十分吃力的道﹕“你們這個圈套做得很高明﹐但只怕困不住我。”
囁嚅著﹐方櫻忐忑不安的道﹕“你……你怎麼還能支持著沒有倒下﹖”
半晌﹐紫千豪啞著聲道﹕“以後你總會知道……這毒﹐有解藥麼﹖”
點點頭﹐方櫻怯怯的道﹕“有﹐但不在我身上……”
身子晃了晃﹐紫千豪又道﹕“下一步﹐他們會如何﹖”
方櫻神色惶惶﹐搖搖頭道﹕“我﹐我不曉得……”
紫千豪沉沉的道﹕“讓我告訴你吧﹐他們會用火攻。”
猛的一激靈﹐方櫻驚恐的道﹕“他們不會﹐他們要你還活著﹐而且﹐他們知道
屋里還有馬大爺﹐還有我﹐還有李能他們……”
干澀的一笑﹐紫千豪道﹕“你太天真﹐方姑娘﹐銀壩子的仁義道德早已拋到九
霄雲外去了……他們是要我活著﹐但這要能活擒我的情形之下﹐如果我活著他們對
付不了我﹐那麼﹐死的他們也會照收了……﹐嗆咳了一聲﹐紫千豪又道﹕“而你們
﹐你們必不在他們考慮之列﹐懂嗎﹖他們不會顧忌到你們﹐在這件事里﹐你們只是
一些可憐的小角色……”
方櫻微張著小嘴呆了一會﹐於是﹐她驚悸的道﹕“我曉得他們不願你死﹐因為
他們沒有把握降服你在孤竹幫的那幫手下﹐他們需要你活著來要挾孤竹幫﹐借此鎮
壓孤竹幫不敢蠢動﹐你若一死﹐你的手下必會拚命來襲﹐銀壩子也不會幸存……”
疲憊的搖搖頭﹐紫千豪道﹕“不錯﹐他們希望我最好活著﹐殘廢無用的活著﹐
然後﹐他們可以挾持我來壓制我的手下﹐但是﹐他們更曉得今天若擒服不了我﹐他
們的結果將會更悲慘﹐因此﹐銀壩子的人眼前將不會輕易退去﹐你等著﹐殺手在後
面……”
慘然一笑﹐方櫻哀涼的道﹕“其實﹐看穿了這些對我都沒有什麼不同﹐他們若
制你於死﹐我定陪葬﹐他們如果不敵退走﹐你必殺我﹐總是難免一死﹐雖然死的方
式不同﹐但結果卻毫無不同……”
難辛的頷首﹐紫千豪吃力的道﹕“你說得對﹐方姑娘﹐我不會饒恕你的﹐你的
戲演得太好﹐表情太也過逼真﹐假的里面含著似真的情感﹐好厲害﹐好高明﹐你須
知道﹐要騙我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但你卻成功了……〝垂下頭去﹐方櫻幽幽的道
﹕“你與我……我們原是敵對的……”
紫千豪笑笑﹐道﹕“當然。”
用手撫理了一下零亂的衣衫﹐方櫻抬起頭來﹐一雙美麗的大眼中閃射著一片古
怪而奇異的光芒﹐這片光芒﹐有如西天的晚霞﹐很絢燦﹐很淒迷﹐又很像脫﹐宛似
包含著許多的意韻﹐但卻又似空洞茫然﹐她凝視著紫千豪﹐想說什麼──“呼”的
一聲﹐一只熊熊燃燒著的火把帶著飛濺的火星打轉飛拋了進來﹐“噗”的落在地上
﹐曾起了伸縮的火苗﹗方櫻本能的驚呼一聲﹐又立即括上嘴巴﹐變得十分漠然的注
視著地上燃燒的火把﹐側望紫千豪﹐她幽幽的道﹕“你說對了。”
紫千豪看著她﹐冷淡的道﹕“我一向很少說錯﹐現在﹐方姑娘﹐你以為我會站
在這里等死麼﹖”
方櫻驚愕的道﹕“你要沖出去﹖”
以四眩劍拄地﹐紫千豪身體有些搖晃﹐但他堅決的道﹕“不錯。”
方櫻心頭一緊﹐脫口而出﹕“但你身中劇毒……”
一咬牙﹐紫千豪劍眉突軒﹐他怒道﹕“這要感激你的賜與﹐方姑娘﹐你只是怕
死得太早罷了﹗”
突然起了一陣顫抖﹐但這不是害怕﹐是氣憤﹐方櫻委屈的道﹕“我早晚也脫不
了一死﹐我何須畏懼﹖剛才我實是完全為你設想……”
紫千豪冷峻的道﹕“好一個完全為我設想﹗”
方櫻一挺胸﹐平板的道﹕“你來殺吧﹐先前我是怕﹐我是不願死﹐但我已經看
透了﹐這條路遲早也得走﹐我何須苦苦求你﹖人活著﹐總會有這一天﹐我已經苦夠
了﹐我在很久以前已過膩了這種日子﹐也好﹐借著你的手﹐我正可以勉強自己做個
解脫……“接著她的話尾﹐黑暗中火光連閃﹐數十只火把“呼”
“呼”地拋了進來﹐間或夾著駑箭蝗石飛縹等物﹐而茅屋的屋頂上也開始冒煙
﹐火頭四起﹐一陣陣的熱浪擴散四周﹐只是眨眼間﹐整棟茅屋已陷於呼轟的大火中
﹗紫千豪雙目閃耀著很厲而惡毒的光彩﹐他注視著嗆咳不已的方櫻﹐陰沉的道﹕“
現在﹐是你還債的時候了﹗”
雙眸中淚光盈盈﹐方櫻淒然道﹔“我已准備好了……”
四眩劍倏閃如電﹐寒光突起又斂﹐仿佛來自九天﹐又歸向虛無﹐而紫千豪自然
的站立原處﹐好像他原本就沒右移動過一樣﹐方櫻全身驟震﹐心兒猝沉﹐連四肢都
在剎那間變得冷冰﹐她高挽的轡發束帶﹐已被紫千豪的劍尖挑斷﹐瀑布似的烏黑長
發瀉滿那削瘦的雙肩﹐驚魂未定﹐但是﹐她卻察覺出自己並未受傷﹐一丁一點也沒
有受傷﹗閃亮的火光紅艷艷的映著紫千豪俊逸而蒼白的面容﹐出發著一股出奇的美
﹐出奇的勇﹐出奇的超拔﹐紫千豪望擴她﹐冷森的道﹕“記下這一劍之仇﹗”
怔愕著﹐方櫻囁嚅著道﹕“你……你不殺我﹖“紫千豪冷酷的道﹕“你終須報
償﹐時日正長。現在﹐你跟我走﹗”
“我跟……跟你走﹖”方櫻迷惆而畏縮的退了兩步。
猛然掠前﹐紫千豪一把將方櫻提起﹐周一時間﹐他已有如一只大鵬般猛然飛沖
向茅屋的屋頂﹗於是﹐燃燒的茅草木條四欲飛濺﹐火苗子進濺舞跳﹐繞著滿身的絢
燦星火﹐紫千豪提著方櫻躍出火焰之外﹐而他剛剛掠起﹐整棟茅屋已“轟”然一聲
完全倒塌下來﹗四周的黑暗里﹐被火光映出幢幢人影﹐有如幢幢鬼魅﹐就在紫千豪
夾著他的俘虜騰空而起之際﹐千百暗器已飛蝗形蜂般緊射了過來﹗
熾天使書城
【七、闖重關 劍孤氣豪】
閃耀的四眩劍凌空暴旋﹐像是一個巨大無朋的晶瑩光球在急速滾動﹐而在滾動
中﹐時見溜溜的星焰芒流四射伸縮﹐幻炫著奪目迷魄的明亮光輝﹐有如一顆自大虛
飛來的銀星﹐帶著無比凌猛與犀利的威勢回轉縱橫﹐於是﹐自四周發射而去的各般
暗器便有如黃蜂鑽進了一個熊熊的大團中﹐那麼無聲無息的便消失滅散﹐而甫始滅
散﹐一片展成弧傘形的銀屑鐵雨已暴洒而下﹐滿空的晶點光線﹐看上去奇妙極了﹐
神妙極了﹗
被燃燒的茅舍火光所割裂的夜色中﹐可以發現有不少條人影在奔掠閃動﹐而火
光跳動著﹐紅艷艷的﹐赤毒毒的﹐更將那些人影子映得越發古怪與邪異﹐有一股夢
廉的意味﹗
有如流光直洩千里﹐紫千豪一口氣掠出十五丈之外﹐他急速落地﹐左手猛推提
著的方櫻﹐右手四眩劍微偏猝拍﹐正在踉蹌未穩的方櫻已尖呼一聲﹐頹然倒地﹗
於是﹐四周的銀壩子所屬也聽到了這聲尖叫﹐他們立即停止了暗器.紛紛自黑
暗中往這邊擁來﹗干澀的﹐紫千豪哨響的道﹕“好了﹐他們不會再以暗器誤傷你了
﹗”
一個縱躍﹐紫千豪身形有如鳳旋電閃﹐眨眼之間﹐將後面的敵人拋出老遠﹐投
身於無邊無際的夜幕之中。
跑著、奔著、飛騰著﹐也不知走出去多少路﹐現在﹐紫千豪已經來到一座亂石
崗下﹐一條清冽的小溪﹐正繞著亂石崗蜿蜒地向東流去﹐這里是一片死寂﹐沒有絲
毫聲息﹐除了混淆的、碎玉般的輕微流水聲﹐甚至連蟲鳴鳥啼的點綴也沒有﹐磷峋
的灰黑色山石千奇百怪的聳立著﹐橫臥著﹐自幽暗中望去﹐活像一個個張牙舞爪的
妖魔鬼怪﹐真蕭條﹐好淒怖。
喘著氣﹐紫千豪吁吁的奔上了亂石崗﹐他找著一塊巨大的灰色岩石為掩護﹐迫
不及待的坐了下來﹐一把脫去了長衫﹐任是全身冒著騰騰熱氣﹐寒風又撲身而來﹐
他也毫不顧忌的將上身袒露﹐精赤的脫光了腳背﹐於是﹐我們可以看見他瑩潔而白
皙的右胸上﹐赫然正鼓起一個掌大的紫紅色肉球﹗這枚肉球顯然不是天生的﹐它薄
得像一層包水的皮﹐透著閃亮的紫紅﹐鼓蕩蕩的﹐似是里面盛了些什麼﹗
一咬牙﹐紫千豪反過四眩劍﹐擦的一下斜抹過胸前鼓起的肉球﹐於是﹐只聽得
“噗”的一聲﹐一股濃漿般的紫黑色粘液直噴出來﹐像箭一樣標濺到前面的一塊山
石上﹐粘粘的﹐散發出一股特異的辛辣帶著甜腥的氣息﹗
將四眩劍猛力插到泥土里﹐紫千豪喘息著﹐用力擠壓創口四周的瘀腫﹐他的雙
手十指是這般出力﹐沒有多久﹐殘余的紫黑色粘汁已被壓盡﹐開始有淚泊的鮮血流
淌出來﹐這時﹐紫千豪才吃力的站起﹐有些虛脫的以劍為杖﹐拄著地﹐一擺一拐的
朝石崗下的小溪走去。
溪水是如此清例而冰冷﹐宛如滲了滿溪的涼雪﹐紫千豪沉重的跪倒﹐將劍平擺
﹐顫抖著掬水洗滌傷口。
在茅屋中的時候﹐他甫始中了那“活僵粉”的毒﹐便立刻知道情形不妙﹐因此
﹐在他默立著不言的當地﹐實則卻是在暗中聚集一口氣﹐一口地拚著性命修煉成功
的丹田真氣﹐這口真氣稟性剛陽而純猛﹐當年﹐他便是借著這口
真氣貫穿了“任督”二脈﹐直透天地之橋﹐這股至真至烈的丹田其氣﹐他取名
叫“怒錐”﹐以這口怒錐真氣﹐不僅助他渡過了多少次巨大的難關﹐更能運用自如
到排聚通洩本身的血氣﹐他可以用怒錐真氣隨意封閉身上任何部分的毛孔經脈穴道
﹐也能運用這口氣隨意使全身的肌膚突陷易位﹐當然﹐更可以將身體內的毒素以這
口真氣強行通聚至一隅﹐然後破肌放毒﹐方才他所以能奇跡似的支持末倒﹐完全是
憑借著他這“怒錐真氣”的神功妙用﹐當然﹐這在他的敵人來說﹐是做夢也預料不
到的。
冰涼的溪水洒洗在炙痛的傷口上﹐有一股快意的顫抖﹐紫千豪仔細的沖擦著﹐
好一陣子﹐他才長長地吁了口氣站立起來﹐撕下一塊中衣將傷處緊緊扎好﹐懶洋洋
的穿上衣衫。
就在他緩緩扣上斜襟最後一顆雪亮的鋼或時﹐背後一聲極度輕微的“咋咋”聲
驚動了他─一紫千豪頭也不回﹐輕輕地把長衫罩好﹐拿起四眩劍﹐找著一塊溪畔的
平滑石塊坐了下來。
目光注視著在黑暗中數微波動的溪水﹐紫千豪默默的沉坐著﹐好像他在想些什
麼﹐但他卻任什麼也不在想。
耳朵里聽著又開始響起的輕微聲音﹐紫千家在靜靜推斷著那隱於暗處的不速之
客隔有多遠﹐在什麼方位﹐正朝著哪個角度移動……於是──一紫千豪像是在對虛
無中的魂魄說話﹐他的語聲有些空洞回蕩﹕“假如你想做什麼﹐朋友﹐現在是時候
了。”
後面的亂石崗里喜地響起了一聲狂厲有如金錢般的大笑﹐一條魁梧的人影沖天
飛起﹐在空中一個跟斗﹐又美妙而輕柔的緩緩落在紫千豪五步之前﹗微米著眼﹐紫
千豪細細的打量著面前的人﹐嗯﹐這是個一看即知為難惹難纏的江湖人物﹐他一身
黑衣﹐蓄留著如虯的短滾﹐目光如炬﹐大耳方嘴﹐連皮膚也黑得透亮﹐看上去﹐予
人一種特別震懾窒息的感覺﹐像面對著一座山﹐一座峭拔的、雄渾的山﹐那般孤傲
﹐又那般猛銳﹗這人也凝注著紫千豪﹐良久﹐他微抱雙拳﹐聲如旱雷般道﹕“少兄
請了。”
在他一抱拳的時候﹐紫千豪驚異的察覺到他雙助之下分縛著的一對金黃色銅線
﹐於是﹐立即明白了眼前的人是誰﹗輕輕欠身﹐紫千豪淡然道﹕“不敢。”
黑衣人目注紫千豪﹐宏聲道﹕“夜涼如水﹐又在荒崗寒溪之濱﹐少兄獨坐沉吟
﹐莫不成有什麼心事麼﹖”
紫千豪笑了笑﹐道﹕“兄台卻是好管閃事。”
哈哈一笑﹐黑衣人正要再講什麼﹐卻突然看見了紫千豪頸項上的絲巾﹗他驚然
退後一步﹐壓低了嗓門﹕“少見頸間所系之巾﹐可稱‘搏命’﹖”
紫千豪頷首道﹕“鐵孤兄好眼力﹗”
黑衣人大吃一驚﹐急道﹕“少兄如何知道我房鐵孤﹖”
用四眩劍在地上划了個圓圈﹐紫千豪徐緩的道﹕“‘雙軟擒魂’房鐵孤名威震
天﹐尤其那一對奪命銅鈸的獨門標記﹐誰見了又會不識﹖”
房鐵孤豁然大笑﹐笑至一半﹐又恍然大悟的跳將起來叫道﹕“你是紫千豪﹐‘
魔刃鬼劍’紫千豪﹗”
紫千豪平淡的道﹕“不足掛齒。”
大步走上前來﹐房鐵孤再次抱拳道﹕“紫兄﹐我房鐵孤此來遠至陲邊﹐不想竟
能與慕名已久的‘魔刃鬼劍’巧晤﹐實在感到榮幸﹐多年以來﹐紫兄之名如雷貫耳
﹐今日見了﹐紫兄風姿英爽﹐神形俊朗﹐果然不愧為一方英才﹗道上豪土﹗”
紫千豪緩緩站起﹐微笑道﹕“過譽了﹐房兄。”
打量著紫千豪一眼﹐房鐵孤有些詫異的道﹕“紫兄﹐你面色青白﹐精神亦帶委
頓﹐莫非……莫非遭了什麼意外﹖”
疲乏的﹐紫千豪道﹔“只是一段江湖過節而已﹐你知道﹐混我們這種日子﹐總
是如此。”
房鐵孤想說什麼﹐又不好再問﹐他改了話題道﹕“紫兄可是有事待辦﹖”
紫千豪點頭道﹕“正是。”
他又反問房鐵孤﹕“房兄﹐你不在魯燕享你一門之主的清福﹐卻萬里迢迢來到
西陲﹐可是有什麼公干嗎﹖”
嘆了口氣﹐房鐵孤攤攤手﹐卻十分坦率的道﹕“紫兄赫赫神威﹐揚天之名﹐我
姓房的也犯不著隱瞞﹐此來披星戴月﹐事情卻只有一樁﹐我那女兒被人誘拐跑了﹐
我來追她回去﹗”
紫千豪征了征﹐低沉的道﹕“房兄麾下高手如雲﹐能人比比皆是﹐又何若自己
如此勞累奔波﹖”
又嘆了口氣﹐房鐵孤道﹕“這就叫家丑不可外揚了﹐我‘黑翼門’的人雖說不
少﹐但叫他們來辦這種事﹐總透著點不是那麼個味﹐而且﹐便算他們抓著那個踐人
﹐如若她一哭一鬧﹐我的那般人就不好應付了﹐想來想去﹐只好我自己走一道啦﹗
”
沉默了一會﹐紫千豪道﹕“房兄﹐你如今可有了線索﹖”
點點頭﹐房鐵孤道﹕“一個半月前﹐我的好友‘哭蕭幻手’羅穆還在‘大雲關
’遇見過這兩個混帳﹐親眼看見他們往這邊來了﹐當時老羅還在奇怪我那女兒為何
會到這里﹐二十天前﹐又那麼巧的碰上了‘東河派’的騾馬隊﹐他們還押著一干走
腿子的役天往中上去﹐帶隊的‘白發’潘龍見了面就問我女兒怎會到了這邊﹐我當
時支吾過去﹐問明了他們走的方向﹐這就匆匆趕來了﹐哪曉得這塊地方一片窮荒惡
野﹐除了山就是林﹐眼巴巴的找兩個人﹐何異大海撈針﹐連個影子也看不著﹐加上
我又人生地不熟﹐轉了十來天還是一無所獲紫千豪咬咬下唇﹐道﹕“房兄與在下神
交已久﹐按說房兄蒞臨微處﹐理應高接遠送﹐更該協助房兄追查此事才對﹐但……
但在下身有要務待辦﹐無法拖延﹐如若房兄能夠多待幾天﹐在下俗事了斷之後.當
可一盡地主之誼.也可多為房兄分勞……”
房鐵孤連連抱拳﹐感激的道。
“萍水相逢﹐得蒙紫少兄如此關懷﹐房某人實是銘感不已﹐多待數日無妨﹐只
是少兄你……呃﹐不知此刻有什麼要事﹖”
淡淡一笑﹐紫千豪道﹕“可否容某日後奉告﹖”
哈哈大笑著﹐房鐵孤道﹕“當然﹐當然……”
夜影中﹐這時忽然傳來一聲悲長而昂厲的馬嘯之聲﹐嘯聲像帶著便煙﹐波波傳
鼓﹐宛如直楊漢霄﹐房鐵孤側耳聆、聽﹐不由失聲贊道.”
“只聆嘯嘶之聲﹐便知道這是一匹好馬﹗“紫千豪微微躬身﹐道﹕“謝了﹗”
房鐵孤驚道﹕“是你的坐騎麼﹐紫少兄﹖”
點點頭﹐紫千豪墓然仰首以嘯聲應合﹐尖烈的嘯聲破雲入空﹐繞旋回蕩﹐一直
傳出老遠﹐十分迅速的﹐一陣閃雷似的蹄聲已遠遠傳來﹗片刻之後﹐在沉沉的荒野
中﹐已可看見一乘鐵騎狂奔而來﹐雪白的鬃毛飛揚著﹐銀色的鞍欽閃耀著亮晃晃的
光彩﹐是“甲犀”﹐像一陣旋風卷了過來﹗房鐵孤又忍不住喝彩道﹕“好馬﹗”
“甲犀”飛奔至前﹐在紫千豪身邊興奮的人立高鳴﹐紫千豪欣慰的笑了﹐他走
過去擁攬馬頭﹐不住用面頓在愛馬的鼻端摩委著﹐一面還不住的低聲呢哺﹐那情狀
﹐便宛如一對久別的戀人重逢﹐真情流露﹐喁喁相親。
半晌──紫千豪回身拱手﹐低沉的道﹕“三天之後﹐請房兄至武田埠尾街和昌
米棧去尋找在下。”
房鐵孤有些依依不舍的道﹕“匆匆把晤﹐紫少兄風范氣度已長留房某人心頭﹐
不管紫少兄此去如何﹐房某謹祝少兄你一路順風﹐馬到功成﹗”
偏身上馬﹐紫千豪欠身道﹕“便托房兄之福了。”
說罷﹐他一揚手﹐掉轉馬頭飛奔而去﹐房鐵孤獨立溪邊﹐凝注著那乘消失於夜
暗中的騎影﹐一時陷入深沉的思維之中。
飛奔著﹐甲犀直朝銀壩子疾馳﹐現在﹐約莫正是二更時分。
鞍上﹐紫千豪微閉著眼﹐利用這一點有限的時間調息養神﹐他仍要按時去參加
這一次生死之會﹐西陲甘邊的江湖糾紛一定需要解決﹐一山不能共容二虎﹐活在這
個圈子里﹐便無法避免這個圈子里的生存方式。
蹄聲清脆而又急驟的響著﹐傳出去又蕩回來﹐蕩回來又傳出去﹐就這麼響著﹐
響著﹐而目的地使一里里的接近了。
東方天際開始透出了隱隱的魚肚白色﹐這白﹐由得朦朧而清新﹐一層雲疊著一
雲﹐乳色中滲著紅淡淡的光暈﹐空氣涼得爽冽﹐看樣子﹐今天﹐將是一個晴朗的日
子。
微微放緩了坐騎﹐紫千豪伸手入鞍側的皮囊中﹐他拿出一條寬有七寸﹐鑲著金
絲邊的皮鞘﹐皮鞘兩邊的二十個皮制環扣里﹐那四十把並排著的牛角柄彎刃短刀正
泛著冷森森的寒芒﹐掀開長衫﹐他將皮鞘在腰間扣好﹐又深手進囊摸出兩把案木柄
的鋒利金斧﹐斜掖在兩腳的豹靴筒里﹐然後﹐他開始目光灼厲的往前路凝神注視起
來。
轉過了這條黃土路的一個彎﹐路面已頓形寬闊﹐道路兩旁﹐種植著枝葉蕭索的
高大白楊﹐這條路是筆直的﹐從這里可以望見前面遙遠的一圈青石牆垛﹐而青石牆
垛則隱約地藏在濃密的柏樹枝干中。
於是──一只帶著銅鈴的響箭暮然升空﹐搶先而去……第二只響箭﹐第三只響
箭﹐仿佛是一步跟著一步似的﹐集緊隨著紫千豪的馬行去勢繼續地自他頭頂及身邊
飛過﹐一直傳到那片青石牆垛之內。
那里﹐便是仙鶴與白眼婆的老窩﹐在甘境疆陸唯一能與孤竹幫分庭抗禮的另一
撥江湖強梁的根據地──銀壩子﹗
這壩子方圓只有三里多大﹐四周完全用青石圍成兩人高的石牆垛﹐垛上有一個
個砌造好的方形洞口﹐牆根架著可以立人的木梁﹐銀壩子沿著一個大斜坡築成﹐一
簇簇的房舍便座落在壩子里頭﹐看上去沒有什麼特別的意義﹐但卻透著那麼一股子
強橫霸道的蠻橫味兒﹗
現在﹐紫千豪騎著他的甲犀奔來了﹐那麼威風凜凜﹐傲然不屈的奔來了﹐馬兒
正潑刺刺的沖進了銀壩子的堅固雙層木閘﹐木閘高高的吊懸在半空﹐宛似一頭巨獸
貪婪的血盆大嘴﹗
當紫千豪甫始進來﹐一聲沉亮的鑼響“匡”地慢慢傳出﹐“嘩啦啦”的滑輾轉
動聲跟著響起﹐壩子的雙層木閘猛然落下﹗眼前是一片形如廣場的黃土曠地﹐一排
排石砌的房舍便櫛比於對面向後延展﹐曠場上豎著三根高有五丈以上的旗斗﹐又是
急速的二聲鑼響傳來﹐對面的房舍中﹐已有兩排黃衣勁裝大漢快步奔出﹐行動矯健
而熟練的圍成了一個半圓﹐這干黃衣漢子﹐為數約有四百﹐個個人高馬大﹐身材魁
梧﹐每人手中都是一把紅綢樸刀﹐他們才一站定﹐握著的樸刀已整齊的斜斜高舉起
來﹗
這時﹐四面的青麻石牆垛上也忽然不知從何處冒出來幢幢黃色身影﹐剎時間牆
垛上面每隔五尺便站立著一個﹐放眼看去﹐這圍成圓形的石牆上已全布滿了這些兇
神惡煞般的漢子了﹗
安詳的坐在馬上﹐紫千豪絲毫不為眼前的陣勢所動﹐他洒脫自如的取下馬首邊
掛著的四眩劍﹐輕輕松松的插向腰際──圍成半圓的黃衣大漢們﹐此刻又突然齊齊
吶喊一聲﹐悶雷般連連“嘿”了六次﹐分向兩邊排成雙行﹐斜舉的樸刀同時在空中
划了個弧度﹐雙手握著刀柄﹐在紅綢的翻抖里﹐刀刃完全直舉胸前﹐刃尖朝天﹗
這些動作﹐紫千豪自然十分熟悉﹐他知道這乃是對方擺出江湖黑道最為尊敬的
恭迎貴賓大禮來了﹐這種禮節﹐稱為“披紅艷”﹐只有一幫一派之主才受得起﹐而
且﹐這一幫一派之主還必須在武林中享有盛譽﹐稍差一點的角色是連邊都沾不上的
……
偏腿下馬﹐紫千豪單足旋地﹐一掀青衫﹐拋身﹐雙手上下握拳﹐拇指朝上﹐擺
了一擺又收﹐他漂亮的顯出“雙龍頭”的架式後﹐沉緩的又抱拳為禮道﹕“孤竹幫
幫主﹐大當家紫千豪﹗”
隨著他的語聲﹐前面的房屋中又有四個人大搖大擺的走到﹐當先一個﹐是位留
著三給青須﹐神情飄逸﹐面如古月的爾雅儒土﹐儒土身旁﹐則是一個身形高大﹐穿
著織錦黃衫裙﹐長發被散而齊額圈以心形金環的女子﹐這女子看不出真實年歲﹐她
面孔膚色滑潤細致﹐白皙生輝﹐映漾著象牙色的柔和光質﹐大鼻大嘴﹐雙耳垂輪﹐
一雙眸子卻是白多黑少﹐翻動起來﹐只見一雙眼仁﹐那黑瞳幾乎不知何處去了﹐這
人的形象﹐第一眼便能予人一種生硬和暴烈的感覺﹐這感覺卻又這般深刻﹗
黃衣女子的後面﹐跟著一個面容陰沉﹐削腮突後的中年人﹐這中年人表情冷板
﹐一雙眸子卻是閃閃生光﹐他的右手插在寬大的黃衫之內﹐那里﹐正有一塊什麼東
西高高地隆起著﹗
第四個角色長著一副往橫里發展的身材﹐頭皮刮得青亮油光﹐掀齒暴唇﹐濃眉
大眼﹐生相既是丑惡﹐又是兇厲﹐他冷酷的盯著紫千豪﹐牙齒卻在不住地輕輕磨動
……
紫千豪明白﹐今日必得血濺五步不能善了﹐方才﹐對方雖向自己行了大禮﹐卻
是為著江湖禮數而不得不如此敷衍﹐按規矩說﹐兩方龍頭相會﹐地主的一方必得親
自出迎施禮及接禮﹐除非結有梁子﹐才回避遲延﹐故意讓開這個場面﹐如今他們正
是這麼個做法﹐那除了表明他們的仇恨之心外﹐還會有別的解釋麼﹖神態飄洒的那
位老儒士雖然走在前面﹐但到了隔著紫千豪十步左右的距離時卻讓向了一側﹐那黃
衣女子昂著頭﹐傲然行到頭上﹐紫千豪雖與白眼婆從未有過一面之雅﹐但看這情勢
﹐那黃衣女子卻必是白眼婆無疑了﹗
在八步之外﹐對方四人完全站定﹐人雙目光全朝紫千豪上下不停的打量著﹐半
晌﹐那黃衣女子語聲尖冷的道﹕“你是紫千豪﹖
”
紫千豪微微頷首﹐心平氣和的道﹕“不錯。”
黃衣女子生硬的道﹕“你果是單槍匹馬來的﹖”
笑了笑﹐紫千豪徐緩的道﹕“你應該早就知道了﹐在武田埠之前你的手下大約
並沒有再遇見有第二個人跟著我來。”
冷冷一哼﹐黃衣女子道﹕“紫千豪﹐你的舌和你的名一樣尖利﹗”
紫千豪面色一沉﹐他嚴酷的道﹕“你就是白眼婆了﹖”
黃衣女子寒著臉﹐道﹕“莫不成還有第二個莫玉﹖”
果然﹐這黃衣女子正是大名鼎鼎的銀壩子首腦──白眼婆莫玉﹗紫千豪踏前一
步﹐道﹕“三個半月前你遣人飛騎傳來﹐約我至此﹐說明是由我獨立接你兄妹二人
兩陣以斷思怨﹐以分強弱﹐以定王寇﹐如今我來了﹐但是﹐我想你決不會真個如此
講求信義﹐是麼﹖”
白眼姿英玉神色不動﹐她冷冷的道﹕“紫千豪﹐你體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
腹﹗”
紫千豪針鋒相對﹐毫不容情的道﹕“早已度過你的心胸﹐卻是頗令我紫某人失
望﹗”
白眼婆尚未答話﹐那身軀粗礦的黃衣人已搶前一步﹐霹靂般厲喝道﹕“住口﹗
紫千豪﹐你以為你在對誰說話﹖”
大袖一拂﹐紫千豪看那人一眼﹐冷森的道﹕“滾下去﹐這里沒有你插嘴之處﹗
”
那黃衣人一怔之下頓時神色大變﹐他額上青筋暴起﹐喘息粗急﹐漲紅著瞼﹐憤
怒至極的將兩條又粗又短的手臂緩緩提起……嘲弄的一笑﹐紫千豪向莫玉道﹕“姓
莫的﹐你銀壩子平素的禮教便是如此麼﹖”
白眼婆目光不斜﹐嚴峻的道﹕“車青﹐你身為大爺﹐應該明白現在不是翻臉的
時候﹗”
叫車青的粗曠漢子怒目瞪視著紫千豪、卻不得不硬生生將一口鳥氣憋了下來﹐
空自在一旁燒著心火。
紫千豪曉得銀壩子這幫人的上下分野之制﹐他們將第一流的能手稱為大爺﹐次
一等稱為第二爺﹐如此順推﹐三爺、四爺﹐一直到五爺﹐昨天在茅舍中那位殞命的
馬姓老人﹐聽稱呼也是大爺﹐於是﹐紫千豪冷笑著﹐他輕篾的撇撇唇角。
這時﹐白眼婆莫玉一翻她那雙白多黑少的怪眼﹐緩緩的道﹕“紫千豪﹐黃土邊
陲的兩道武林趨勢﹐如今明顯的放在眼前﹐你我雙分天下﹐各據一方﹐黑道買賣也
全由我們彼此對割﹐但你我兩方卻並不行動一致﹐換句話說。因為武林江山不能統
一﹐便沖突時起﹐經常發生流血紛爭﹐這種情形﹐已拖延了許多年﹐自赤臉宣壽堂
的年代開始﹐早便是如此了……”
頓了頓﹐她看著紫千豪﹐又道﹕“自從孤竹幫由你紫千豪接承以後﹐你我雙方
的關系更形惡化﹐爭奪日趨劇烈﹐變成了勢不兩立的兩股激流﹐銀壩子與孤竹幫壁
壘分明﹐互相對峙﹐但不幸的是你我雙方卻共同落根在這塊廣大的邊陲土地上。走
著完全無異的生存路子﹐紫千豪﹐你也明白﹐像這樣下去是不可能會有安寧的。”
靜靜的﹐聆聽著﹐紫千豪頻頻點頭﹐於是.白眼婆莫玉又道﹕“為了日後這塊
土地上的江湖同道能協同一致﹐承仰有依﹐更為了未來的爭給平息﹐步調齊一﹐邊
睡一帶的武林規制必須確立﹐行動必須統一﹐我的意思很簡單﹐便是定得有一個統
治這一切的主盟﹐也就是應該要推立一個發號施令的人物﹐老實說……“她踏上一
步﹐深沉而有力的道﹕“這些不用由其他的雜幫小派來推舉﹐在我們這一行中﹐力
量的雄厚便代表一切﹐放眼黃土邊際﹐這里除了銀壩子能當此大任之外﹐便只有算
傲節山的孤竹幫了……”
直挺挺的站立著﹐有一股宛能撐起蒼天的意味﹐莫玉又慢慢的道﹕“但是﹐我
們卻明白﹐一朝不能有二主﹐一山不能存二虎﹐問題﹐便在這里﹐你我雙方﹐必得
有一方退讓﹐更需要聽從另一方的諭令﹐不過﹐處在你我目前的情勢之下﹐我想﹐
這卻是我們所不甘服的﹐是麼﹖”
紫紫千豪微微一笑﹐道﹕“請說下去”
莫玉又冷沉的道﹕“因此﹐放在面前的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條是和平協商﹐一
條麼﹐便是以武力解決難題﹗”
雙目暴張﹐莫玉又道﹕“現在﹐便看你選擇哪一條了﹗”
紫千豪緩緩的道﹕“如若是協商﹐莫玉﹐你們的要求是什麼﹖”
白眼婆冷笑一聲﹐道﹕“你這是多此一問﹐紫千豪﹐你應該明白我們的要求是
什麼﹐讓我再贅述一次也無妨﹐我們要求的是前疆的主盟大權﹗”
豁然大笑起來﹐紫千豪搖著頭道﹕“你﹖莫玉﹐你不覺得把這里的主盟大權交
給你一個婦道人家﹐對整個的綠林道來說是一個天大的笑話麼﹖”
莫玉冷森的道﹕“那麼﹐難道交給你便算順應天理了﹖”
神色一沉﹐紫千豪含蓄地道﹕“莫玉。你聽著﹐我紫千豪不求做西隆的武林盟
主﹐也不願節制他人的行動﹐更不想以流血及暴力統領一切﹐我只想依我們的生存
傳統活下去﹐如果你答允自今以後不再以齷齪手段﹐鬼城伎倆暗算我們﹐不再用陰
詭毒計陷害我們﹐我便保証和平相處﹐河井水互不侵犯﹐我們不願受束縛﹐不願在
頭上頂起牌子﹐就像我們不想對別人這樣一樣﹐莫玉﹐這就是我所要說的了。”
陰沉著面容﹐白眼婆莫玉道﹕“如此說來﹐你是不答應的了﹖〝紫千豪冷靜而
鎮定的道﹔“當然。”
莫玉徐徐的道﹕“你付慮妥了﹖”
點點頭﹐紫千豪再次道﹕“當然。”
於是﹐莫玉退後一步﹐側首向身邊的那位老儒士道﹕“大兄﹐果然不出所料。
”
老儒土長袖微揮、看看紫千豪﹐清雅的道﹕“可借你了﹐紫大當家。”
紫千豪笑了笑﹐道﹕“你是仙鶴莫奇﹖”
老儒土一捋柳須﹐道﹕“老夫正是。”
紫千豪點點頭﹐溫柔的道﹕“莫奇﹐我們尚不知道是誰要可惜誰﹐對麼﹖”
莫奇雙手背負﹐不再回答﹐而白眼姿英玉突然右手伸起﹐就在他伸起右手的當
兒﹐一陣低沉的、動人心悸的沉緩皮鼓聲已有節奏﹐有規律的響起﹐那麼摧著人肝
腸的“咚”“咚”“咚”朝四面播散。
目光移動﹐紫千豪看見十名黃衣彪形大漢正站在那邊圍三根旗斗之下﹐每人身
前都掛著一面黑漆描金的人皮圓鼓﹐雙手起落不停﹐徐急有致地在拍打著﹐另外六
個人﹐則發力拉著桿索﹐分別將三幅巨大的﹐長條形的黃色帆旗緩緩升起﹐那三幅
帆旗俱皆寬有三尺﹐長逾兩丈﹐尾部成燕叉形﹐上面凸繡著亮光閃閃的“黑蛇吐火
圖”﹐但是﹐與眾不同的是﹐三幅圖案上的黑蛇猙獰的三角形頭部﹐都全染成赤紅
色﹐這﹐在銀壩子的規矩來說﹐是表示有慘烈的流血場面即將展開了﹗
紫千豪卓立不動﹐雙目微瞌﹐沉靜如一片幽谷﹐一座大山﹐像是天變地動也絲
毫搖動不了他﹐威猛極了﹐也高傲極了。
莫玉向四周巡視了一遍﹐兩排黃衣大漢已經迅速的編成了無數小隊﹐他們紛紛
站立在廣場的有利出擊位置﹐擺成了可以互相接應支援的撲襲陣勢﹐只要是一個久
經戰陣的人﹐看一眼便可明白﹐若是斗殺開始﹐這些極快組成的小隊人馬﹐立即能
以穿流不息的回旋之速輪番攻擊﹐而如今﹐他們面對的敵人只是一個焦點﹐這焦點
﹐便是紫千豪﹗沉靜不移的挺立著﹐目注這一切的變化與聲勢﹐紫千豪早已成竹在
胸﹐此次孤身犯險銀壩子﹐他原本使未打算僥幸回去﹐他在人家還不知道的時候就
已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與他們目前最大的對手正式翻臉的一天遲早會來﹐當那
一樁樁﹐一件件﹐零零碎碎的不快事情斷續發生著的時候﹐紫千豪已把它們積累著
﹐然後﹐從這些積累著的事件中看到了今天﹗忍了十多年了﹐隱了十多年了﹐多少
血債﹐多少怨隙﹐多少仇恨﹐是的﹐也應該結算一次了。
安詳的﹐紫千豪道﹕“莫玉﹐還是和我們事先約定的解決方式一樣麼﹖”
白眼婆冷生生的道﹕“若非如此﹐你紫千豪尚另有主意不成﹖”
微微頷首﹐紫千豪道﹕“當然沒有﹐只是我聽說你把方法稍微改動了一下。”
莫玉雙目突睜﹐尖聲道﹕“姓紫的﹐你這是什麼意思﹖”
笑了笑﹐紫千豪道﹕“僅是說說罷了﹗”
一旁﹐那一直沒有開口的瘦削中年人忍不住冷冷一哼﹐沉厲的道﹕“張狂過分
了。”
看了這人一眼﹐紫千豪哈哈哈笑了起來﹐笑聲里。含著極度的諷刺與嘲弄﹐便
像一把把的芒刺洒到這中年人的肌膚上﹐扎得他渾身起栗﹐憤怒得連連抖動﹗於是
──莫玉、仙鶴﹐與他身邊的兩位高手一起朝側方走出去五步﹐站定了﹐莫玉轉過
來﹐冷冰冰的道﹕“紫千豪﹐事至如今﹐我自然佩服你的膽量與氣魄﹐但遺憾的是
我們無法兩立﹐現在﹐我們已到了用我們傳統的方式解決紛爭的時候了。”
紫千豪反手一拍自己愛騎的腦袋﹐於是﹐甲犀輕輕嘶叫一聲﹐用前額在它主人
的肩頭擦了兩下﹐然後較快的跑到一邊。
雍容而鎮定的﹐紫千豪道﹕“哪一位先上﹖用什麼形式﹖兵器﹖仍是兩賽決勝
負麼﹖”
白眼婆莫玉陰酷的道﹕“我的大兄先來﹐以一對一﹐兵刃任便﹗而且﹐前後兩
場﹐都是至死方休﹗”
紫千豪帶著悲憫的目光環掃周圍﹐低沉的道﹕“好﹐但願我尚有領教你白眼婆
神技的機會﹗”
莫玉冷冷一哼﹐回頭對仙鶴莫奇點點頭﹐自己與身後的兩名好手快步退出六尺
之外。
一切聲音俱已靜止了﹐宛如大地在一剎那間歸向永寂﹐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
移動﹐甚至連呼吸也是那麼小心的抑制著﹐幾百雙眼睛緊張的注視著場中﹐而場中
﹐仙鶴莫奇徐徐脫下外罩的黃色長袍﹐漫步行上﹐他的背後﹐斜斜背著一柄形式奇
古的松紋長劍﹗紫千豪淵停岳峙的卓立著﹐連長衫也不脫﹐手中連鞘的四眩劍橫著
舉起﹐朝陽下﹐閃耀著刺目的銀色光芒……
熾天使書城
【八、烈士魂 搏命瀝血】
仙鶴莫奇在紫千家六步之前立定﹐任寒風吹拂著他的三□柳須﹐他那張清雅而
古樸的面龐上深沉含蓄得沒有一丁點表情﹐有如一尊石塑人像……注視著對方﹐紫
千豪緩緩的道﹕“莫奇﹐你比你那位妹子高明得多﹗可借﹐你未能掌帥銀壩子。”
仙鶴莫奇談談的道﹕“如今不是說這些話的時候﹐是麼﹖”
微微頷首﹐紫千豪剛想說什麼﹐那陣低緩的﹐悸人心神的人皮鼓聲又深重的擊
響起來﹐“咚”“咚”“咚”……這是應該開始較斗的信號了。
紫千豪雙目瞇得只剩一縫﹐他平靜的道﹕“小心了﹐莫奇──”
“奇”字尚在他舌尖上跳躍﹐“錚”的一聲啞簧才只輕輕響起一溜寒刃已指到
了莫奇嚥喉﹐那快﹐那急﹐幾乎無言可喻﹐在同時﹐銀燦的劍鞘已穩當的插回腰際
﹗足尖一旋﹐莫奇狂風般閃出三步﹐上身微躬﹐反手拔劍──但是﹐紫千豪的四眩
劍卻有如魔鬼的詛咒﹐那麼綿延的波顫而來﹐冷芒閃閃﹐快捷如電﹐絲毫不予對方
任何喘息之機﹗
還來不及拔劍﹐莫奇又被逼得拚命躍開﹐紫千豪冷笑著﹐十五劍並成一劍倏抖
而去﹐手腕一翻﹐又是十五劍自斜刺里兜上﹐劍劍相連﹐式式銜接﹐像是三十個功
力深湛的劍士在同時運劍﹐沒有一絲空隙﹐沒有一丁點回旋的余地﹐有如雪紛浪翻
﹐晶瑩剔透﹐就那麼幻迷的罩了上去﹗
仙鶴莫奇急速的挪閃跳躲﹐身形有如一枚猛旋的陀螺般轉游不停﹐但劍光卻似
布成了一面縱橫交織的羅網﹐正將他緊緊束縛於內﹗到此時﹐莫奇尚未及拔劍出鞘
﹗
匹練般的銀帶活活繞回飛舞著﹐宛似一條天神手中的玉素﹐那麼隨心所欲的卷
轉纏繞﹐收發自如﹐四眩劍已仿佛幻為千百柄了﹗於是﹐冷汗涔涔地自莫奇鬢角背
脊流淌﹐他目前只能憑借自己超絕的輕身之術暫求自保﹐運用著他的“九九迷蹤步
”騰挪走閃﹐連抽劍的剎那空暇也找不出……
紫千豪一上手便施展他的“輪回十八式”劍法﹐以一個快字占制了先機﹐當然
﹐他明白現在的對手﹐亦非等閒之輩﹐只是首先失著而難以援手罷了﹐但紫千豪並
不想制對方於死地﹐因為他曉得﹐仙鶴莫奇素來生性淡泊﹐不求名利﹐是一個高人
雅士的角色﹐若非他有個暴虐貪權、稟性狠辣的妹妹﹐今天銀壩子與孤竹幫的關系
必不會是如今這般惡劣的﹗
不過紫千豪雖不想傷他眼前的敵人﹐卻也沒有改變他早已打好主意的戰略﹕速
戰速決﹗
忽然──仙鶴莫奇腳步斜出﹐又幕然倒旋﹐整個身軀猛然偏地平射而出﹐同一
時間﹐他平射的身子倏而凌空滾動﹐一抹銀燦燦的冷電已直掠而起﹗他運用了他“
九九迷蹤步”中的精絕步法“移魂現靈”一式而終於拔出了他的古劍﹐但是﹐就這
一剎﹐紫千豪的四眩劍已擦著他的肩頭而過──
“叭”一聲﹐一小片皮肉連著衣衫飛出了三丈之外﹗要知道高手相斗﹐分厘必
爭﹐絲毫空間也不容放過﹐再在瞬息里分生死﹐剎那間決勝負﹐一個武林強者苦習
藝業多年﹐學的也就是在於如何把握這稍縱即逝之機罷了﹐誰能適時而動﹐誰便能
屹立不倒﹗
這時﹐雙方甫始交手在二十三招上﹗莫奇面色不變﹐手上的瑩光松紋古劍微顫
碎抖﹐出手便是狂風暴雨般的二十一劍﹐左掌亦飄忽不定的連連拍向敵人上中下三
盤七大要害﹐晤﹐果然現技之下不同凡響﹐大有一代名家的風范﹗
長笑著﹐紫千豪不移不動﹐四眩劍划過幅度極為狹小的空間﹐卻以千奇百怪的
角度閃電般伸縮刺戮﹐叮當之聲連綿響起﹐他已在眨眼里完全將敵人的攻勢封了出
去﹗於是﹐兩條淡淡的人影在令人目眩神迷的飛舞著﹐一下子激戰到一處﹐難分難
解﹗旁邊﹐斗場之外。
白眼婆莫玉目不轉睛的凝注著他的兄長與紫千豪之戰﹐她面色冷沉而木訕﹐看
不出她此刻心中正在想什麼﹐那位削腮突唇的中年人亦緊張的屏息不動﹐連呼吸全
急促了。
輕悄的﹐叫車青的仁兄湊到白眼婆身邊﹐低沉的道﹕“大當家﹐看情形大掌法
有點挺不住﹐可要照原先的法子進行麼﹖”
莫玉目光不移﹐冷冷的道﹕“稍停片刻再說﹗”
眨眨眼﹐車青道﹕“對姓紫的小子可講不得客氣﹐他是一頭出柙的斑豹子﹗”
嗤了一聲﹐莫玉道﹕“我還用得著你來相告﹖車青﹐你看我生擒這頭斑豹﹗”
車青不敢再說﹐他正要退下﹐莫玉又道﹕“你傳暗號﹐要大家准備﹗”
立刻頷首稱是﹐車青匆匆下去了﹔莫玉的面龐上流露出一抹陰森的微笑﹐這笑
﹐蘊藏著令人起栗的殺機﹗
斗場上﹐一連串的密集金鐵交擊之聲震撼著每個人蹦跳的心﹐紫千豪已將仙鶴
莫奇再度硬生生逼出七步﹗現在﹐可以看出來莫奇的步履有些踉蹌﹐喘息也有些粗
濁了﹐但他們傾力攻拒﹐一把長劍揮空入地﹐片片精芒閃瀉溜回﹐依然在豁命支撐
﹗
墓地﹐紫千豪斷叱一聲﹐猛進猛退﹐四眩劍連連翻飛快如驟風﹐劍刃抖出千條
光﹐萬點星﹐伸縮吞吐﹐冷電精芒四射並舞﹐有如一片以細燦寶石綴成的幕﹐那麼
炫目奪魄的自四面八方罩過去﹐而尖嘯如泣﹐勁力四溢﹐絲絲的劍氣彌空成形﹐幻
成了一溜溜﹐一股股迷蒙的光霧﹗
是的﹐這是﹐“輪回十八式”中至精至純的一招﹐“再世為人”﹗仙鶴莫奇猛
覺眼花神蕩﹐周圍的壓力暴增﹐甚至有些窒息了﹐只見漫天的銀電寒光旋射交織﹐
冷風著體如削﹐他便知道大大的不妙﹐他也是使劍的好手﹐他明白﹐要練到這一招
﹐不達到“以氣馭劍”的境界是萬萬做不到的﹐於是﹐在這一剎﹐他才真正的震栗
了﹗
松紋古劍長舞而起﹐頓時現出了一排排的劍影﹐像是疊積的層雲﹐又如繽紛的
瑞雪﹐呼嘯著﹐湧蕩著反拒而上﹐幾乎方才迎去﹐刺耳的叮當嗆嘟震響已密密傳出
﹐飛跳的芒影冷電也似絞成一團﹗
一條青色人影猛閃斜出﹐直拔空中五丈﹐大翻身﹐飄然落下﹐嗯﹐是紫千豪﹐
對面﹐仙鶴莫奇已血透重衫、他以劍拄地﹐伏在劍柄上喘息不停﹐簪得好好的發髻
也全然披散了下來﹗
四眩劍在紫千豪的手腕上轉了個轉﹐他看著莫奇﹐淡漠的道﹕“ 我們約好的較
斗規則是至死方休﹐但對你﹐我不﹗”
莫奇艱辛的抬起頭來﹐那張原本清雅白皙的面孔﹐就這麼一會已變成了蠟黃﹔
他孱弱的﹐怔茫的望著紫千豪﹐低啞的道﹕“姓紫的……你不殺我﹐你……你終將
後悔……我不領你這份情……便算你恕得過我……到時只怕……我也恕不過你﹗”
紫千豪冷冷的道﹕“我並不求你領情﹐更不想你恕我﹗”
一枚暴飛而來的寒星打斷了紫千豪的語尾﹐他身子不動﹐四眩劍墓地斜挑﹐“
當”的一聲火花進濺﹐一只“白虎釘”已折為兩半墜落塵埃﹗兩眼的煞氣盈溢﹐紫
千豪面向那邊的白眼婆莫玉道﹕“好一枚白虎釘﹐莫玉﹐你不覺得慚愧麼﹖”
莫玉狂笑一聲﹐尖刻的道﹕“慚愧﹖我慚愧什麼﹖老實告訴你﹐紫千豪﹐西疆
的地盤是我的﹐這里的主宰大權也該屬我﹐三十五年了﹐我在道上闖蕩三十五年了
﹐我拚著命打江山﹐流著血場萬宇﹐那時﹐你在哪里﹖乳臭小子﹐黃口孩兒﹐今天
也競膽敢與我作梗﹐與我爭起名份來了﹖紫千豪﹐老實告訴你吧﹐今日你是來得去
不得了﹐當你踏入銀壩子的閘門里開始﹐作即已注定要永不復出﹗”
紫千豪生硬的道﹕“那麼﹐你撕毀你那約定之言了﹖”
白眼婆莫玉雙眼一翻﹐尖叫道﹕“去你的約定之言﹐我要的只是你的狗命﹐不
論用什麼方法﹐只要你死便得﹗紫千豪﹐江湖道上談信義的日子已經是很久遠以前
的事了﹗”
用力一把將寬刃的四眩劍插進土里﹐而劍身微微晃顫著﹐紫千豪雙臂環胸﹐傲
然的道﹕“早就知你莫玉是這種不成氣候的妖婆﹐這並不足以引起我的意外﹐來吧
﹐姓莫的﹐我紫千豪接下了﹗”
幾聲刺耳的銳響驟起﹐數道冷芒划空而來﹐勢子快捷無匹﹐紫千豪仍然不移不
讓﹐雙手飛翻﹐幾乎看不清他舞動的方向﹐三枝白鋼箭﹐一枚蛋大的鐵膽已全然抓
在他的手中﹗白眼婆冷笑如果﹐她刻毒的道﹕“紫千豪﹐看你還能賣弄到幾時﹗”
說著﹐她雙臂高舉﹐尖呼道﹕“霹靂響啊──”
“殺﹗”一個短促如雷的回應倏起﹐半空中一條黃影流星也似的騰撲而去﹐同
一時“殺﹗”“殺﹗”之音連續暴起﹐另外七條黃影閃涼而下﹐目標全指向紫千豪
﹗白眼婆莫玉朝身後那削腮突唇的中年人一點頭﹐陰森的道﹕“石大爺﹐你還在等
什麼﹖”
這瘦削的中年人恭聲答應﹐平身而出﹐身子凌空一旋﹐陽光下映起一抹金芒﹐
老天﹐竟是一塊沉重的“生死金牌”﹗現在﹐九個黃衣人全撲向了紫千豪﹐九人中
﹐也包括了那車青與這位石大爺﹗紫千豪目光一掠﹐已然明白這九人全屬銀壩子的
角色﹐而且﹐必然都是位居“大爺”身份的高手﹐眼前他並不為這眾寡懸殊的情勢
而感到驚異﹐令他擔憂的卻是那青城派的玄雲三子及“南劍”關心玉﹐這些人都到
哪里去了呢﹖車青一馬當先﹐狂沖而來﹐他咬著一口黃牙﹐暴凌的大吼﹕“紫千豪
﹐你的狗命已到頭了﹗”
紫千豪安詳的一笑道﹕“憑你﹐還差得遠﹗”
“遠”字出口﹐紫千豪右手一拉深深插在土中的四眩劍﹐猛力朝後一扳一彈﹐
整個身軀竟已借著這一彈之勢凌空閃起﹐快得宛似流曳蒼穹的流星﹐只見他身形甫
始射出﹐手中的四眩劍已霍然暴飛急斬﹐“卡嚓”一聲﹐一名圍上來的黃衣人連劍
勢尚未看清已被攔腰切斷﹗
猛一落身﹐紫千豪淬然旋回﹐雙手握劍透空直戮﹐劍速之快無可相匹﹐剛好那
般湊巧的迎上了一名急追上來的黃衣人﹐“嗤”的一聲洞穿了這人的左肋﹗只是眨
眼的工夫﹐銀壩子屬下的大爺已栽倒了兩名﹐但是﹐紫千豪並不就此而歡欣自滿﹐
他知道﹐方才的得手﹐多少帶了點僥幸﹐銀壩子的這些大爺們﹐論功夫決不平庸﹐
個個都是抓得起一把﹐可以獨當一面的人物﹐紫千豪所以能一上手便放倒了他們兩
個﹐主要的全在他的動作完全取了反常、迥異的路子﹐出式暴凌而突兀﹐猝起發難
﹐沒有任何征兆﹐加上他深湛的功力與狂捷如電的身手﹐各般配合起來﹐才能得到
眼前的驚人戰果﹗
四眩劍染滿了鮮血﹐劍尖拔自那名黃衣人的肌肉里﹐掄成洒洒點點的一圈﹐劍
身貼著紫千豪的肘彎急翻﹐十九劍一氣呵出﹐又將攻來的三名黃衣人狼狽逼退出去
﹗紫千豪的悍野與猛辣﹐已深深震撼了所有在場的銀壩子所屬﹐他們個個驚駭著﹐
忐忑著﹐奇異著﹐每顆心都在不停的急速跳躍。
七個黃衣人圍成了一個圓圈﹐他們沒有再貿然撲上﹐七張面孔全緊繃著﹐間歇
的﹐他們的眉梢唇角輕微的抽搐﹐有隱隱的汗跡浸自鬢角﹐呼吸聲因過度的緊張而
迫促起來﹐七件閃亮的兵器在陽光下泛動著波顫的輝芒﹐他們盯視著紫千豪﹐也盯
視著四眩劍上觸目驚心的血跡。
地下的死傷者已被奔上來的幾名黃衣大漢迅速抬走﹐除了染印於黃泥地的猩紅
血跡﹐一切又歸向沉寂﹐好似原本便未發生過什麼事情一樣。
緩慢而沉重的﹐白眼婆走上前兩步﹐她陰森的道﹕“你們還有什麼可等待的麼
﹐七位大爺﹖”
七個黃衣人微微一凜﹐目光中神色頓厲﹐但他們顯然仍舊沒有忘記剛才那殘酷
的一幕﹐七個人的狠厲形態里﹐依舊有著不可掩飾的猶豫﹗紫千豪卓立當中﹐四眩
劍斜斜上舉﹐他睨視著白眼婆﹐語聲里含蘊著輕蔑與嘲諷﹕“莫玉﹐你要知道﹐這
一戰原本是該由你來接的﹐如今你的這些大爺們已代你接下﹐方才﹐那二位死傷者
也等於是替你受的﹔莫玉﹐你主掌銀壩子﹐就是這麼個主掌法的麼﹖”
臉上的表情不變﹐莫玉冷沉的道﹕“紫千豪﹐以這等方式來挑撥離間﹐你算是
認錯對象了﹐老實告訴你﹐銀壩子的大爺們個個赤膽忠肝﹐永不貳心﹐不錯﹐他們
已流了血﹐但這血流得有代價﹐而且﹐這代價足令你難以負荷﹖”
冷冷一笑﹐紫千豪道﹕“就如你派人在昨天武田埠那里玩的下九流骯臟伎倆麼
﹖”
尖刻的笑了起來﹐白眼婆陰酷得──如狼梟﹕“姓紫的﹐我知道你消息靈通﹐
你一定早已探得青城派‘玄雲三子’與‘南劍’關心玉都已到來助我﹐或者你也曉
得﹐我手下一共有大爺十六名﹐但是﹐現天你看看﹐可發現了‘玄雲三子’與‘南
劍’了﹖我的十六位大爺如今也只有九個在此﹐他們都到哪里去了呢﹖”
心頭一跳﹐紫千豪表面卻若無其事的道﹕“莫玉﹐你說說看。”
獰笑著﹐莫玉道﹕“便告訴你也無妨﹐他們沒有去別處﹐早在三天之前已經秘
密易裝分批潛往你的老窩之外隱伏﹐只待你出來﹐他們就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
進你的做節山﹐如今﹐只怕你的不屈堂已然化為焦礫﹐你的那干爪牙早就屍橫遍地
﹐血流成河了﹔紫千豪啊﹐你好可悲﹗”
一股憤怒的烈焰熊熊燃燒自紫千豪的心頭﹐他雙目在剎那間全然變赤﹐一口鋼
牙咬挫﹐渾身的血液沸騰﹐有滿腔的恨﹐漲腹的怨﹐而天雲頓時幻為淒厲﹐連空中
的陽光也斗然成為如此血紅﹐空前的﹐有如狂濤般的悲憤激蕩著他﹐而這些﹐在目
前他又不得不強行壓制下去﹐那滋味如同掙扎於一個夢魔之中﹐好可怖﹐好可恨﹗
只知道白眼婆是個不守信義﹐寡毒而陰詭的毒婦﹐卻不曉得她竟然殘狠至此﹐簡直
與一頭豺狼﹐一只鷹梟沒有兩樣﹗切著齒﹐紫千豪冰冷的吐出三個字﹕“好畜生﹗
”
白眼婆磔磔的笑著﹐邪惡的道﹕“紫千豪﹐闖蕩江湖多年﹐立下這等顯赫的名
聲﹐可笑你還悟不透‘無毒不丈夫’這句話﹗”
一剎間﹐有許多巨浪似的紛擾牽動著紫千豪的思維﹐腦海里在可怕的翻騰著﹐
錯雜的疑慮紛亂的纏繞著他﹐同時想到了很多問題﹐但在這眼前的緊迫時間里﹐卻
又無法迅速理出一個頭緒來……四周幾百雙仇視的目光﹐幾百張冷沉的人臉﹐那獰
惡的笑聲﹐邪厲的嘲諷﹐在陽光下似是更丑惡﹐更尖銳﹐更露骨了﹐這些﹐融合成
一股令人窒息得幾要發瘋的浪潮﹐無形無影的﹐卻又似魔鬼的狂笑般壓蓋了過來﹗
緩緩的﹐紫千豪語聲空洞無比的道﹕“白眼婆﹐在這里﹐就以你們這些人來對付我
麼﹖”
小心戒備著﹐白眼婆莫玉冷冷的道﹕“你就會知道我們留著多少人來對付你的
﹐紫千豪﹐你不要自視太高﹐你並未生著三頭六臂﹗”
目光環掃著﹐紫千豪又道﹕“剛才你說的話可是真的﹖”
白眼婆大嘴一掀﹐丑惡的道﹕“此刻我還有心思逗著你耍麼﹖笑話﹗”
語聲沉靜得可怕﹐紫千豪道﹕“如此﹐你們今日便須遭到浩劫了﹗”
冷嗤著﹐白眼婆莫玉用手朝北邊一指﹐陰陰的道﹕“向那邊看﹐紫千豪﹗”
紫千豪目光順著她的手指方向看去﹐那邊﹐在青麻石牆垛的根腳處﹐有四個人
幽靈似的站立著﹐他們四個全是一身猩紅的長袍﹐長袍上﹐當胸繡著一面白色的八
卦圖﹐紅白相映﹐線條鮮明﹐但是﹐它給予紫千豪的反應卻是強烈的﹐震動的﹔連
想也不用去想﹐這紅袍八卦﹐已代表著一個標志﹐一個意義﹐那是千百冤魂的詛咒
對象﹐闖道者的喪門星﹐一向有“八卦無極”誇譽的天下第一邪派“大尊派”的招
牌﹐大尊派由“紅袍七尊”所組成﹐全派的首要人物也只有他們七個﹐而眼前﹐無
可置疑的已經到了四位﹐“紅袍七尊”橫霸江湖三十余年﹐自來有未逢敵手之狂言
﹐或許他們沒有遇上強者﹐或許﹐很多強者已經斷魂在他們的手下了﹗得意的斜脫
著紫千豪﹐白眼婆莫玉又向南一指﹐刻毒的道﹕“姓紫的﹐你再朝這一邊瞧瞧﹗”
紫千豪又順著她指的位置看去﹐這一看﹐天啊﹐卻幾乎將他恨得把一顆心嘔了
出來﹐驚震似旱雷殛在他的頭頂﹐在南邊﹐一座堡壘的石屋前﹐有三個人正被強制
著跪在地上﹐他們身上全像捆粽子似的被縛束得緊緊的﹐一道又一道的牛皮索交織
穿結在他們四肢上﹐而三只悲痛與羞慚莫名的目光那般斷人肝腸的投注在紫千豪的
身上﹐這三個人﹐一個是那被派來臥底探信的“青影子”胡老九﹐另兩個﹐是他手
下最得力的兩個頭領﹕“飛鼠”韓沖、“嘯虎”耿春﹐看他們三人衣衫破碎﹐血跡
染身﹐便可知曉他們必是經過了一場苦戰﹐或者﹐受過了一場殘酷的刑供.他們被
六名黃衣大漢硬壓著肩膀跪在地上﹐那三雙膝﹐連著他們滴血的心﹔多委屈啊﹐多
不甘啊……
大袖一揮﹐白眼婆仔細注意著紫千豪神色的變化﹐雖然﹐紫千豪盡量掩飾﹐盡
量隱忍﹐但是﹐由他跳動的眉梢﹐顫抖的唇角﹐帶血的眸子﹐以及緊握的雙手上﹐
老奸巨猾的白眼婆已探知了太多﹐明白了太多……好狡的浮起一絲微笑在臉上﹐白
眼婆莫玉道﹕“姓紫的﹐常言說得好﹕‘姜是老的辣﹐人是老的滑”﹐連赤臉宣壽
堂也不敢輕易招惹我﹐你才多大點道行﹖萬兒創紅字﹐竟然敢與我白眼婆分庭抗禮
﹐互爭長短起來了﹖現在你明白你那幾下子實在差得太遠了吧﹖哼哼﹐我姓莫的自
來不說大話﹐如今﹐紫千豪﹐我看你怎麼走出我這銀壩子﹗”
紫千豪仰首向天﹐在此時此景﹐他卻沒有暴跳﹐沒有憤怒﹐更沒有咆哮﹐他極
端的沉靜﹐心中在決定著一個大的問題……那邊﹐白眼婆莫玉又道﹕“眼前我再給
你最後一條路走﹐姓紫的﹐你若是自行剜去雙目﹐並親口命令你在傲節山的手下停
止抵抗﹐或是解散他們﹐或是收歸銀壩子底下﹐再交出你們在西隆各大城鎮的買賣
行號花冊子來﹐由我們─一接管﹐我便發個慈悲﹐留你及你的手下性命﹐你須記著
﹐好死﹐卻不如賴活。”
莫玉的話﹐像悶雷般搖撼著紫千豪的心弦﹐震得他汗跡隱隱﹐面龐朱紅﹐又似
刃刺般戮扎著他的自尊﹐痛楚得令他周身抖索﹐額穴欲裂﹐紫千豪咬著牙﹐忍受著
這令人顫栗的殘酷﹐緩緩地﹐緩緩地……他一雙原本清澈的眼睛閃泛著血淋淋的煞
光﹐濃眉如支刃般豎起﹐嘴唇彎成一個冷森的半弧﹐極其平靜﹐凌鋒般冰涼的平靜
﹐他慢慢的道﹕“莫玉﹐孤竹幫永不屈服﹐紫千豪將顧命一拚﹗”
有些意外的征了怔﹐莫玉尖聲道﹕“姓紫的﹐你難道不明白大勢已去了麼﹖”
紫千豪冷峻的道﹕“我不認為。”
白眼一翻﹐莫玉又道﹕“你也不管你那三個得力手下的生死﹖傳說中你是最愛
護你那幫子弟兄的哪﹗”
悲涼而沉痛的﹐紫千豪道﹕“我愛他們﹐唯其有愛﹐才叫他們舍生取義﹐殺身
成仁﹐我要他們轟轟烈烈的死﹐不要他們忍辱苟且的活﹗”
莫玉尚未回答﹐南邊﹐跪倒的青影子胡老九且便嚥著悲烈的大呼﹕“大哥﹐你
放開手干﹐不要管我們﹐我們寧願死得光彩﹐死得豪壯﹔我們要對得起你……對得
起孤竹幫……”
胡老九身邊的兩名黃衣大漢發力扳拗著他的雙臂﹐更用力摑打他的雙頰﹐劈劈
啪啪的擊肉聲襯合著手掌揚飛時濺起的血液﹐那情景﹐好慘厲﹗在胡老九的身後﹐
“嘯虎”耿春也拉開嗓子嗆啞的高叫﹕“放開手干﹐大哥﹐胡頭兒說得對﹐這上百
斤臭肉遲早也得歸土﹐大哥﹐我們二十年後又是好漢一條﹐我們生生世世都跟著你
……”
另兩個黃衣人怒罵著﹐那腳上的牛皮靴猛踢耿春的面孔﹐一邊將他的腦袋硬朝
泥地上碰擊﹐“咯”“咯”的沉悶聲響﹐又似敲起了另一面人皮鼓﹗“飛鼠”韓沖
亦提起了氣﹐破聲號叫道﹕“大哥﹐我們全拚了一死﹐你得替我們報仇﹐唷……呸
﹐大哥﹐哦──害我們的全是銀壩子的人和那關心玉……啊……唷﹗”
韓沖一面叫﹐他身旁邊的一對黃衣漢子一面狠毒的施以拳打腳踢﹐他憋著氣﹐
吐著血﹐竭力將每個字─一喊完﹗青影子胡老九滿瞼全身是血﹐面頰烏紫腫漲。他
含著一口碎牙﹐依舊模糊的叫﹕“殺呀……大哥……殺……”
“飛鼠”韓沖猛的自地上狂躍而起﹐一頭撞向身邊的那個黃衣大漢﹐這名黃衣
大漢濘不及防﹐一下子便被撞了個四仰八叉﹐另一個方待撲上﹐韓沖一口帶著細肉
的血水已噴到了他的臉上﹗後面的石屋內﹐頓時掠出了十條黃影﹐飛撲向韓沖而來
﹐韓沖手腳俱被捆著﹐絲毫不能使用﹐他奮力朝紫千豪這邊滾來﹐每一次翻滾﹐泥
地便印上了一灘灘刺目的血痕﹐滾著﹐他口中悲厲的尖號﹕“我們……是大哥的好
兄弟……大哥﹐我們沒有給你丟臉……孤竹幫……永不屈服……”
十幾個兇神惡煞般的黃衣大漢全握著兵刃﹐他們追趕圍上﹐翻過刃口﹐猛刀劈
打著韓沖……“嘯虎”耿春已被仰面翻了過來﹐他的面孔早已血肉模糊﹐他四肢痙
攣著﹐斷斷續續的呼喊﹕“大哥……記著……這筆血債啊……大哥……我們死得不
甘心……”
青影子胡老九奮力往耿春身邊爬﹐抖索著叫﹕“耿春……我們一道走……大哥
看見我們……我們有種……韓沖……還有韓沖……你倆全是……我的好……好弟…
…兄。”
兩名如糧似虎的黃衣人又沖了上來﹐再度施以毆打﹐這一次﹐他們不是用手﹐
不是用腳﹐是用反過來的樸刀刀背﹗血濺著﹐噴著﹐三個人的嗥號像野獸臨終前的
痛苦呻吟﹔那一堆堆血糊糊的肉﹐那原是三個活生生的人啊……他們隔著紫千豪﹐
現在﹐有二十丈之遙。
紫千豪眼光定定的目睹著這一場面﹐那三具肉糊淋漓的身體﹐都是他相處了十
幾年的好弟兄﹐朝夕歡笑﹐福禍與共的伙伴﹐但是﹐隔著這二十丈的距離﹐卻像是
隔著生與死﹐隔著陰陽兩界﹗全身幕然一哆嗦﹐紫千豪剛由一場噩夢中驚醒﹐他切
齒望著那三具僅剩微弱蠕動的血紅身體﹐聲破雲天﹐摧肝瀝膽般悲烈的大叫﹕“三
位弟兄你們慢走﹐搏命巾出了﹗”
他的左手一揮﹐於是﹐一面紫紅色的﹐上繡黑色孤竹圖的絲巾“呼”地兜風揚
起﹐仿佛復仇神的咆哮﹐厲鬼的尖號﹐那麼驚魂奪魄的飄了過去﹐一直落到那三具
行將斷氣的軀體之前﹗於是﹐三雙血蒙蒙的眼睛看見了這張飄落的“搏命巾”﹐巾
上似染著仇﹐沾著怨﹐帶著誓言﹐刻著信心﹐那麼飄啊飄的落下……於是﹐在朦朧
中﹐他們安心了﹐他們滿足了﹐他們知道﹐血債即將用血來償還﹗
熾天使書城
【九、龍虎鬥 驚鬼泣神】
全場所有的人都看見了那面閃炫著猩紅光彩的絲巾,“搏命巾”的威名他們每
一個人都已聽聞得太多.他們個個全明白當“搏命巾”揚起的時候是代表著什麼意
義,是象徵著什麼結果!
任是白眼婆莫玉老謀深算.穩扎穩打,甫一看見那張紫紅色宛似染滿了血跡的
絲巾,也不禁微微色變.感到一股出奇的震憾之力,她退後一步,驚恐的喝道:“
紫千豪,你不要執迷不悟──”
那個“悟”字還在空氣中跳動,紫千家已狂風般猛然向後倒旋而去,就在他身
形以快得無可言喻的勢子翻出之時,暴閃的劍芒已有如漫空烏雲壓蓋下摹然射掠而
出的千百餘奪目蛇電.那般凌厲地夾著山崩地裂的威煞之氣猝斬而去,有如萬面金
鈸在揮舞,在敲打,足令任何一個武林高手神移目掃!
七個圍持著的黃衣人俱不由齊齊感到一片怒浪般的壓力漫天倒海般排湧過來.
刀鋒割裂空氣的刺耳聲宛欲撕碎人們的耳膜.七位銀壩子的高手竟沒有一個能遞得
上招,頓時像炸開了一堆碎石般四掠分躍!
紫千豪決不容清,他飛掠而上,四眩劍起落如虹,由於他的出手已快得匪夷所
思,映入人瞳的便不是一道道的劍影,而全是一片匹練也似的寒光了,七名黃衣人
東躍西騰,前奔後躥,一時之間哪裡還有招架之力?那情狀,真個好不狼狽!
白眼婆莫玉氣得尖叫一聲,雙手向腰間一抄,“唰”
的一聲,一條奇異的兵器已抖飛半空,那是一條以小指般粗的銀色細鍊連接著
一枚斗大鋼圈的兵器,這枚鋼圈四周鋒利如刃,鋼圈內沿尚有一環密密的尖銳鋸齒
,現在,這枚閃泛著藍汪汪光華的圈刀在空中一旋,斜刺裡撞向了紫千豪!
貼地平射出去,紫千豪的四眩劍一顫猝翻,“當”的一聲震響,已將兩個黃衣
大爺的一只“短蛇矛”及一柄狼牙棒蕩了開去,而車青適時自後掩上,他手中的“
穿山鑽”
帶起一抹寒光,徑刺紫千豪背心!
半蹲的身軀沒有移動,紫千豪卻倏然側縮三寸,“穿山鑽”貼著他肋旁擦過,
紫千豪的四眩劍已“呼”的反削而至!
車青大吃一驚之下慌忙低頭躬腰,“叭”的一聲暴響起處,他頭頂的一塊油皮
已應劍而飛!
四眩劍彈射閃起,“當”“當”“當”一連三次將再度襲來的鋼環磕開,在火
花四濺中,紫千豪手握劍,如飛般上下翻戳縱橫,將剛剛逼上來的另三名黃衣人逼
得急忙退下!
厲吼一聲,那位姓石的大爺扭曲著臉孔,悍不畏死的從一側閃上,一面兩尺見
方,沉厚無比的“生死牌”,便有如一陣狂風般猛砸而下!
紫千豪斷叱著,全身有如鬼魅般左右急晃,在晃動中,劍影蛇電般閃溜猝射,
這位姓石的仁兄喉頭嗥叫著,生死牌竟突然回撞,剎時幻出了十面牌影,金花炫迷
,勁風呼嘯,在連串中的金屬碰擊聲裡險極的架開了紫千豪這快逾電掣的環劍式!
有些意外,紫千豪大叫一聲:“好!”
他不顧身後又攻到的中三件兵刃,全身在隔著地面一寸的高度急速翻滾,翻滾
中,四眩劍反手抖出,一片半弧形的寒光宛似一把打開的扇子,而由劍身的奇快閃
動組成了扇面,猛罩正在奮力後退的那位石大爺!
於是──背後的三件兵刃全在剎那間─一落空,砍在地上揚起漫天的塵土,同
一時間,四眩劍的凌厲稜鋒已擦過石大爺的膚體,三股血箭並射,他的前胸、左助
、右背,頓時衣破肉翻,露出三條恐怖的猩紅口子來!
石大爺瘦削的面孔鐵青著,他下頷緊合,踉踉蹌蹌的倒退出去,紫千豪就地側
斜,“大魔刃”劍法猝展,晶瑩的光芒與奪目的圓弧相互爭輝,帶著漫天蓋地的迷
濛劍氣,然後,每個幻閃的弧光中都有劍影在穿射伸縮!
莫玉手中的銀鏈子鋼圈呼嘯著欲待截擊,但在絢燦的芒彩中空自被震擊得跳躍
晃擺,根本無法插入,其他六名黃衣人的攻勢亦全被阻攔住,他們好像吃一面無形
的羅網所擋截,任是用盡力量撲攫,卻仍被摒拒於這面羅網之外!
慕地一聲慘號聲淒額的傳來,像有千百隻手在撼動著人們的心弦,那位姓石的
大爺好似得了羊癲瘋樣抽搐著栽倒在地,他那輝煌的“生死牌”拋在七步之外,瞪
著眼,咧著嘴,整個臉孔的條線已完全變了形,四肢全收了伸,伸開又收,身上的
十七個血洞正如噴泉般往外標射著鮮血,那情狀,好不淒慘!
白眼婆莫玉嗔目切齒的尖吼著撲上:“紫千豪,我要剜你的心,挫你的背!”
時間是迫切而急促的,沒有空隙,沒有環回,紫千豪冷漠的估計著敵人飛環罩
來的角度,四眩劍跳彈刺戮如風,莫玉揮舞得呼呼霍霍的鋼圈便又一次一次的被硬
硬磕開!
車青大吼著,偕其他五名黃衣人再次拚命圍攻上來,而紫千豪灑逸又狠毒的運
用著他的四眩劍,那般無畏無懼的周旋在當前的七名高手之間,他穿掠著,縱橫著
,渾身迸射著星光冷電,有如一個能呼風喚雨,馭雲駕霧的天神!
忽然,在十步之外,彷彿早已站在那裡似的,四襲紅袍曄映著刺目的色彩,靜
靜地排成一排,那袍繡的四個白色八卦圖宛似在眨著冷眼;紫千豪已從掠飛的寒光
隙縫中看見了這四個惡魔般的影像,那四張惡魔般沉酷的面孔,來了,終於來了,
大尊派的紅袍七尊!
四個紅袍人全是頭髮蓬散,任它自然的凌亂生長著,四雙深邃如潭的眸子隱隱
閃動著綠瑩瑩的光芒,那種光芒,只有在貓的眼裡或鷹的眼裡,以及,以及那種體
內流循著獸性血液的人眼裡才可尋見,陰森得帶著死亡的韻息。
四個人的身材都很適中,不算太高大,也不算太瘦弱,他們的五官輪廓或有不
同,但是他們那種寡毒的邪惡神情卻是一樣的,四具軀體裡像蘊藏了深不可測的力
量,那般懾人,又那般寒凜。
紫千豪的四眩劍猛然掄起一度渾厚的弧光揮向四面,空氣被連接排組的劍刃割
裂,發出有如裂帛般的可怖呼嘯來,自白眼婆莫玉以下的六個黃衣人全不由傾力後
躍,而紫千豪已在大旋身之下閃電般掠向那四位紅袍人!
似乎估不到紫千豪竟有這般鐵似的膽量,四個紅袍人俱不由重重一哼,分朝四
個方向飛旋而出!
一抹四眩劍的稜鋒,紫千豪冷冷的道:“大尊派的朋友,你們唬不住我紫千豪
!”
四個紅袍人齊聲狂笑,為首一個眉深眼細,小鼻小嘴,面色青白的紅袍人猝然
迎上,雙掌分合倏劈,兩團強剎的狂颶有如兩柄巨大的鐵錘一般呼轟搗出,飛砂揚
塵,力道萬鈞!
紫千豪倏然拔空,一晃猝落,四眩劍分成三點彈射向另外三個紅袍人,劍柄一
轉,波光似的劍身又在同時倒斬這位發掌者!
四個紅袍人以極為巧妙的身法讓出三步,驟分又合,就在這短促的時間裡,一
柄“千流芒”,一柄“龍頭短杖”,一條“倒天索”及另一柄“朝月刀”已在剎時
合併湧到,氣勢驚人,聲威赫赫!
紫千豪滴溜溜的翻轉出去,厲烈的叫道:“黃篤千流雙飛芒,曹少成雄霸龍頭
杖,彭上古一索扯天斜,屠若愚朝月笑銀刀;四位,久仰了!”
四個紅飽人如雷般悍笑著再次追上,使千流芒的黃篤手腕微振,他握著的那柄
像似一只拂塵,卻全為緬鋼細磨成千百條尖銳長針般的“千流芒”蓬迎上去,邊陰
毒的道:“紫千豪,你夠狂了!”
一溜落虹般的寒光暴閃,朝月刀飛斬而來,紅袍七尊中的屠若愚冷硬的道:“
只怕也狂不了多時!”
龍頭短杖幻迷的縱掃翻舞,那曾少成道:“姓紫的,你認了也罷!”
彭上古的黑色綴滿倒須利鉤的“倒天索”旋罩如長蛇舒卷,索頭連著的一枚鋒
利金錐閃幻著一點奪目的異彩,跟著,他沉沉的道:“這小子命該絕此!”
於是,四眩劍狂風暴雨般在四件兵刃中上下掠飛,霍霍如電,紫千豪是如此沉
靜,如此淡漠,以至看起來便越發顯得剽悍無匹了!
紅袍七尊中的這四位頂尖高手又開始了他們那毫無笑意的狂笑,笑聲如狼嗥梟
泣,刺耳之極,他們原是慣於陰沉的人,卻偏偏發出這等粗厲的笑聲,笑聲傳播得
突然而又暴烈的……”
瞬息間,他們已互拆了一百二十七招。
白眼婆莫玉如今才確實明白了紫千豪武學的深度,才知曉了他那股悍野剽猛的
力量,這深度是可怖的,那力量是足能搖山撼岳的,帶著血淋淋的熱氣,威赫赫的
聲勢,有如利刃,有如霹靂!
暗中咬著牙,白眼婆朝她身邊那六位心晃目眩的大爺一揮手,低促而又嚴峻的
道:“你們加入戰圈,我以游斗的方法用‘血齒瓊’長攻牽制,記得不能讓姓紫的
生還,否則日後紕漏就大了!”
她這六位得力的手下提心吊膽的點著頭,分成六個不同的方向悄然掩上;白眼
婆寬大的嘴唇漾起一絲狡詐的笑意,左手微舉──三名黃衣人自南面飛奔而來,他
們每人手上都執著一根削尖的木棒,木棒上,深深插著三顆頭顱,那三顆血肉模糊
,齜牙突目,皮色已變成黑紫色的腦袋,天啊,天是“青影子”胡老九、“飛鼠”
韓沖及“嘯虎”耿春的!
白眼婆如同野獸般殘忍的笑了起來,她一揮臂,道:“三位二爺,你們擎著這
三顆狗頭在姓紫的小子目力所及之處躍動,讓他看得清,看得穩,認得出!”
三個黃衣人答應一聲,依言而去;白眼婆獰笑著,“血齒圈”在空中“嗯”的
繞了一轉,倏然凌空砸向正在激斗中的紫千豪!
這時,紫千豪亦已感到對手所施的壓力正在逐漸沉重,而那六名銀壩子大爺也
適時插了進來,他以一己之力,獨敵十名好手,這份艱辛也夠瞧的了,他目前這十
個對手,哪一個也是棘手人物,當然,紅袍六尊中的這四位,功力之高,勁道之雄
,那就更不用提啦!
血齒圈凌空飛來,來得那般突兀,紫千豪在急猛的移挪中讓了過去,這一讓的
空間裡,他也一下子看見了五丈之外那三個黃衣人所高舉的三顆首級!
但是,頗出乎白眼婆預料之外,紫千豪非但沒有一丁點悲憤迷亂的徵兆,甚至
連一點憂傷的表示也沒有,他灼亮的目光掃過那三顆可怕的頭顱,就好像在望著三
個毫不相識的陌生人一樣!
其實,白眼婆哪裡知道,紫千豪的肝腸都幾乎在這一剎間絞斷,絞碎了!
呼嘯著,龍頭短杖絢麗的銀輝直瀉紫千豪的背心,“倒天索”則如活蟒般盤地
而來,在須臾裡,紫千豪又使出了他的“滾地術”,身形距著地面一寸左右急速翻
滾,翻滾在“倒天索”之上,龍頭短杖之下,而在這時,他左手反抖,三柄彎刃短
刀已在一閃之下猝然暴射而出!
三柄彎刀短刀的去勢是如此之快,宛如欲追上過去了千百年的時光,方纔一現
,那邊三個黃衣二爺已全部慘號著摔倒,三個人中刀的位置都是一樣──心口!
紅施七尊中的黃篤憤怒的怪嘯,千流芒有如一蓬晶玉般閃爍著刺到;是的,在
他們,不,加上抽冷子打空檔的白眼婆該是十一名,他們十一名高手,竟在圍戰人
家獨身單劍的情勢之下,仍吃對方放倒了自己這邊掠陣的人馬,這份羞,這口氣,
可不要了命啦?
慕地──紫千豪雙手握劍,劍刃即時有如極西的電閃劈掠,快得幾乎不能用人
類的瞳仁追攝,他在一片震耳的撞擊聲中,連串盪開了七件兵刃,大旋身,猝射遠
揚,在他穿射的瞬息裡,一名黃衣大爺已打著轉子栽倒塵埃──他的頸項已被紫千
豪如風的利劍切斷了一半!身為大爺的車青“穿山鑽”猛刺落空之下,不由氣急敗
壞的大叫:“不好,姓紫的要溜!”
白眼婆心中一驚急怒的尖叫:“孩兒們,給我堵住!”
她一叫出口,覺得不對──已是來不及了,紫千豪已經身在十丈之外,紅袍七
尊中的曹少成、彭上古、屠若愚正加緊追趕,另四名黃衣大爺也分抄而上,黃篤掠
過白眼婆的身邊,陰沉的道:“莫當家,你失算了!”
就這一眨眼的工夫,一隊黃衣大漢約有二十多人已沖向了紫千豪,個個樸刀高
舉,殺喊震天!
紫千豪狂笑著,身形暴旋,寒光閃燦中,二十來個黃衣漢子已有十六七顆頭顱
飛上了半空!
紅袍七尊的屠若愚九刀連袂,幻做一刀斬出,紫千豪略一挪轉,扯手將一個黃
衣漢子送進了屠若愚的懷中!
四周,又有五六隊約百名黃衣大漢吶喊著撲了過來,聲勢是夠了,但卻造成了
一片自己人擋著自己人的混亂場面!
白眼婆何嘗不明白紫千豪的心理?知道他是意欲借著混亂的場面施展各個擊破
的手段,一則可以免掉眾矢之的、焦點一致的壓力,二來也可造成自己方面更大的
傷亡,但是,如今陣腳已經發動,在攻殺之中,如果再發令避退,所屬不明就裡,
軍心一渙,將越發不好收拾;不過,假設任他如此下去,則屍集如山,血流成河的
結果卻必成定局,真是一步錯步步歪,一著失算,唉,怕就滿盤皆輸啊!
跺著腳,白眼婆這下子是第一次惶急了,她有些失措的喘息著,一下子竟不知
怎樣去做是好……而紫千豪在人叢中穿掠縱橫著,忽東忽西,飄左又右,時如幽魂
飄渺,時如長虹射日,時如掣電閃飛,時如狂風旋舞,紅施七尊中四位尊者,雖是
功力精湛,藝業沉厚,卻也一時施展不開,那五位銀壩子的大爺可就更急怒得暴跳
如雷,他們像捉迷藏似的和紫千豪在人影奔躍騰挪中追逐起來,也分不清是誰在追
誰,而一聲聲的驚號慘嗥卻不斷響起,拔著高音,壓著低音,一波一波的揚上了喧
騰的半空!
一個銀壩子的大爺連連超過了三個手下,緊迫在紫千豪的身後,紫千豪的四眩
劍再次翻斬中砍倒了兩名黃衣漢子,他微一矮身,淌著血的劍刃又同時穿進了另四
個敵人的胸膛,再灑著血拔出,劍尖又那麼巧的一顫,恰好掄向這位大爺的嚥喉!
黃衣大爺目睹一切演變,卻措手不及施救,他剛衝到了眼前,一點寒光已飛快
的刺向喉頭!
怪叫一聲,這黃衣大爺傾力左讓,手中的“短朝矛”
反絞而上,雙腳也連環猛踢,兩側,另一名黃衣大爺與紅袍四尊中的彭上古亦
已趕到!
但是,紫千豪卻完全不理會將要來到身邊的新敵人,他的四眩劍猝然幻成一面
扇形的弧光,連連把對方的短蛇矛磕震激翻,在火花迸濺中,一柄彎刃短刀已無蹤
無影“噗”的一聲透進了這位黃衣大爺的心窩!
經過是快逾電光石火的,彭上古已有如一頭大鳥般凌空而來,紅袍飄舞著,“
倒天索”呼嘯攻下!
另一個黃衣大爺一見他的同伴,連忙招呼道:“方傑,你去攔那邊──”
話還沒說完,他已頓時傻了,他口中的方傑大爺,正睜著一雙茫然的陣子望著
他。就那麼癱瘓了似的軟倒下去!
紫干豪狂笑一聲,四眩劍急猛的彈斬,七次削開了盤旋舒卷的“倒天索”,然
後,他毫不遲疑,一閃身又攻向了拚命趕來的白眼婆莫玉!
熾天使書城
【十、大魔刃 活屠雙尊】
白眼婆莫玉那張陰沉的面容現在已完全變了色,那是由急惶、悔恨、憤怒、激
昂所組成的失常與獰厲的神態,她的“血齒環”呼嘯著有如一輪光弧般奇幻的穿過
人群飛罩而來,尖銳的利齒與炫閃的環刃泛射著冷森的光芒,藍汪汪的,有一股寒
凜的韻味!
四眩劍揮出漫天的劍影如山,那麼猛沉的磕震硬擊,毫不容讓!
於是,震耳的金鐵聲撼人心弦的串響著,有如十二個懷有巨力的鐵匠在用力敲
打著鐵板,“血齒環”激烈的左右晃動,紫千豪的四眩劍已斜削而下,活生生地又
將六名黃衣大漢齊肩斬死!
一名黃衣大漢翻閃追來,手中的狼牙棒威烈的忙打急砸,棒上鋒利的稜錐有如
惡狠的森森白牙,似欲擇肥而噬!
身軀尚未落地,連正眼也不看一下,紫千豪猝然反手回砍,“砰”的一聲盪開
了狼牙棒,幾乎不分先後,劍尖已顫動著倏然瀉向那位大爺的嚥喉!
“哦”的怪叫著,這位黃衣大爺拚命側仰,雙腳飛踢敵人胯下,紫千豪如影隨
形,微閃又到,他冷然的道:“認了吧,朋友!”
當劍尖就要透穿這位黃衣大爺喉頭的一剎間,背後一股凌厲的勁風猝射而來,
直取紫千豪的背心,同時跟來一個刻毒的語聲:“不見得!”
就在這捨取兩難的瞬息裡,紫千豪目梢子一斜,已看出那襲來者正是彭上古,
他的那根倒天索,宛如一條閃著烏光的蛇影,如風般纏向自己的足踝,而紫千豪明
白,只要一被纏上,自己這雙足也就算廢了!
眨眼間,有很多念頭翻騰在他的腦海裡,眼前的情勢,已不利於他繼續應戰,
眾寡懸殊,且對方高手如雲,只是現在的這一些已是不易收拾,若然再有能人隱伏
而以逸待勞,那麼,今日之戰,自己怕就要斷送於此了!
一道靈光像閃電一樣通過了紫千豪的腦際,他幕然一狠心,滿口鋼牙緊挫,大
旋身,右手四眩劍去勢不停,急速插進,左手在腰際猛翻,一四柄彎刃短刀閃飛如
電,穿射向撲來的彭上古而去!
鼓上古似是也未料到敵人的“飛刀”功夫竟有這等精深狠辣的造詣,他只覺眼
前一亮,四柄眨著冷芒的短刀已到了身邊,幾乎連一丁點躲閃的餘地都沒有,等他
看見了短刀的影子,方纔聽到這些刀刃破空的嘯聲,來勢太快了,這,簡直已不敢
相信是由“人”的力量及手勁所發出!
在危急裡,彭上古猛的吐氣開聲,就在他吐氣開聲的同時,他身上寬大的赤紅
長袍已忽然似氣球般澎漲起來,一片旋回的奇異氣體也剎時繞著他的身體轉動不已
,就像是一股小龍卷風繞著他在旋回一般!
四柄夾著犀利來勢的彎刃短刀竟仍能與這般急勁的氣體相抗衡,它們在一跳之
下依舊穿進,但是,卻在沾著彭上古紅袍的時候被那股氣流所激歪墜落了。
一聲慘號悠悠響起,那名黃衣大爺已然被劍刺透嚥喉,猝然摔向七步之外,而
“倒天索”擦過紫千豪的小腿,撕得他的小腿肌肉皮開血濺,紫千豪連動也不動,
目注著彭上古後退一步,身上的紅袍多出了四處寸許長的裂口!
大吼一聲,紫千豪暴撲而上,四眩劍急刺正在驚喘未定的彭上古,彭上古不及
收回他的倒天索,只有勉強斜掠──紫千豪狂笑著,“輪回十八式”中的九式一氣
呵成幻為一式揮出,同一時間劍招倏變,“大魔刃”劍法緊跟而上,星芒與弧光排
湧沖激,佈滿了整個目視所及的空間,絢麗奪目的光彩灼閃生輝,似已掩蓋了天上
烈陽的光度、而千百條溜瀉交織的劍影便自漫天的弧圓中穿出,狠毒極了,威猛極
了!
是的,“大魔刃”四招中的第二招:“重重星月”!
彭上古大叫著,脫手丟掉了他的倒天索,紅袍上標射著紅色的血,但他沒有倒
,雙掌連揮,二十幾掌有如排天之浪,洶湧捲出!
這一串的經過,其過程全在眨眼間開始,又在眨眼間結束,快得有如迅速扯過
的皮影戲,當你看見它發生,還來及想到什麼,這一切部已成為定局了。
細眉細眼的黃篤與面容鐵青的屠若愚分自兩個方向鷹隼似的撲近,屠若愚嘶啞
的吼嗥著,他已不顧四周奔突的人們,左手倏揚,一蓬黑霧似的絕細砂粒徑直急罩
紫千豪!
在雄渾的二十幾團狂揚中,紫千豪晃躍如電般旋閃騰挪,當那蓬黑霧罩至,他
已尖嘯如泣,四眩劍突然光芒暴漲,尾芒驟伸,像魔術一樣將他整個軀體全然包含
進去,就在他的身形隱入濛濛劍芒中的一剎那,天啊,這股粗有斗口般的光體已凌
空而起,長射屠若愚!
見多識廣的黃篤睹狀之下,禁不住心驚膽寒,他脫口狂呼:“老屠小心,這是
‘馭劍成氣’!”
不用他招呼,屠若愚也明白他已遭遇到什麼,那蓬黑砂驟然四散濺飛,當那些
被黑砂擊中的銀壩子手下們正在哀號翻滾的時候,那股流星曳見般明亮奪目的光柱
已逼頭諒來!
是的,這是“馭劍成氣”,劍術中最為登峰造極的精華結晶,無可比擬的至高
造詣,碰上這種幻奇得滴血的攻擊,除了你具備與他相似或相類的武功成就之外,
便只有以生命來冒險一搏,但是,後者卻往往佔據了大多失敗的比例,不過,目前
卻已無法可施了!
屠若愚狂號著,朝月刀揮向十八個不同的角度,卻都朝著一個目標聚合,於是
,繽紛似雲花的粼粼寒光便組成一片倒傘形的銀色光網,在光網中,閃動著波顫的
刃影,而刃影呼嘯著,跳動著,猛烈的迎向了那股光流!
同一時間──黃篤也拔高到這股劍氣的上方,他的“千流芒”攏集如一只巨大
而尖銳的筆毫,身形與筆直的千流芒成為一條線,宛似一只怒矢般猛射下來!
那邊──曹少成的龍頭短杖瘋狂的掃倒了十幾個阻攔著進路的黃衣大漢,他扭
曲著臉傾力趕到,白眼婆莫玉也喘吁著撲來,但是,他們卻遲了一步!
凝聚成一股晶瑩流光的劍氣猝而波顫盤繞,兩條人影突合又分,就是那麼快,
一大蓬熱呼呼的鮮血便滲糅在緊急得成為一連串暴響的金鐵交撞聲裡驟雨似的濺飛
灑落!
多少成名高手,苦習幾十年,所求的便是這宛如永恆而實則短促至極的一擊,
在這一擊中,無敵的人命喪黃泉,無數的人稱雄道霸,從練式拿樁的初步入門功夫
開始,到能力卻千百悍敵,摘葉飛花均可傷人的深湛成就為止,他們藝業的精湛程
度如何,就全在這瞬息中分曉了。
彈飛半空的兩條人影,分成兩個不同的位置沉重墜落,淋漓的血染浸著全身,
以至分不出哪是袍上的顏色,抑是身體內的血液了,他們,是黃篤,以及,屠若愚
!
曹少成目毗皆裂,嘴唇歪曲,他摧肝瀝膽般頓足大呼:“紅袖七尊啊──”
奔到一半的白眼婆莫玉也驚愕住了,她失措的站在混亂駭叫的人群中,一時之
間竟不知道該如何去做是好。
那位車青大爺也泥塑木雕般呆呆地站在白眼婆身邊,但是,他卻仍舊本能似的
以目光追尋著正搖晃不穩地掠向另一個方向的那股炫目光流!
猛然的,車青驚凜大悟道:“大當家,你看那劍氣!”
白眼婆急忙順著車青的手指方向看去,她到底也是行家了,前一看見,便精神
倏振,振吭大吼道:“不用急,姓紫的小子也活不了多長!”
正在悲怒交集,奔向他同伴那邊的曹少成聞言之下喜地回首,於是,他也看見
了,雙目中閃射著像要食人般的兇光,曹少成狂叫道:“莫當家,你快派人救治我
的兄弟,我去剝這王八蛋的皮!”
話還沒說完,曹少成已追逐著那股搖曳下降的流光而去,白眼姿莫玉生怕便宜
讓姓曹的一個人撿了去,她急忙交待了身邊的車青幾句,一揮手,帶著僅存的兩位
大爺,十幾個二爺三爺之流的角色匆匆趕上。
這邊,車青急如星火的遣人救傷,又一面壓制著惶亂嘩叫的一干手下們,情勢
混雜得緊。
那邊──晶瑩流燦的掛桶形光芒驟斂,紫千豪踉蹌著搶行了兩步才勉強站穩,
他身上有四處可怖的傷口,血肉模糊的肩胛,有如一蓬蜂窩般的細小血洞在右腹上
方,膝蓋的褲管裂翻,有白慘慘、紅顫顫的肉倒掀過來,露出了粘著脈絡血絲的膝
蓋骨,另外,他的右邊腰間皮鞘也斷裂了一截,插在皮鞘環扣中的剩餘短刀竟完全
被削斷,只留下上面的傘角把柄,細細的裂縫中,正有津津血水滲出!
紫千豪的臉龐卻不蒼白,反倒有一股奇異的、病態的紅暈,宛如染上了一抹丹
朱,他這時強行壓制著乾澀辛辣的喘息,冷厲的注視著正以驚人速度往這邊奔近的
敵人們,最前面的一個,便是曹少成!
龍頭短杖映著日光,反射出一溜一溜的燦銀光彩,也反照出曹少成那充滿了怨
毒與狠酷神情的獰厲面孔,又來了,那充滿邪惡的對手!
牙齒咬得凡欲陷入肉裡,紫千豪冷然斜舉四眩劍,只是這舉劍之勢,便予人一
種強不可破,無懈可擊的感覺,是那麼沉猛,那麼蕭煞!
在七步之前,狂怒奔來的曹少成竟像被人當頭澆下一盆冷水般幕然止步,他圓
睜雙眼,憤恨的火焰流露在他的兩眸內,但是,他卻沒有冒失的衝來,紫千豪那股
無形的冷酷與深沉氣息已愕然的震撼了他!
仇恨使曹少成的語聲變得無比的沙啞,還帶著輕微的顫抖,他道:“紫千豪,
我要一寸一寸的割裂你,讓你輾轉哀號者死去!”
吃力的,但卻異常地平靜而徐緩,紫千豪道:“曹少成,你們已試過,但你們
不行,大尊派證明非是無敵!”
喉結在不停的上下移動著,曹少成像一座即將爆發的火山:“姓紫的……你不
會再有好運氣了……”
就這幾句話的工夫,白眼婆莫玉偕同她的手下們已一窩蜂似的從四麵包抄上來
,幢幢黃影閃掠著,映進紫千豪的目光裡,卻竟忽然變得這般朦朧而模糊了。
但是,紫千豪不敢眨眼,他故意引曹少成說話:“姓曹的,你們紅袍七尊的招
牌砸了!”
曹少成狂叫道:“但要你的狗命來賠償!”
紫千豪在他幾個字音的吐露裡,左手閃電般翻飛,左膝上的十柄彎刃短刀碎然
流星般射出,十把刀甫始炫晃,十聲厲曝已應刀傳出,那些圍上來的黃衣人中,竟
有十個人同時栽倒!
這一下,幾乎將曹少成氣結,他嘶聲吼叫著,龍頭短杖像帶起了濛濛的雲霧,
將光彩連成一面瑩幕,暴卷強敵!
於是,紫千豪的身軀橫起急落,貼著地面一寸以上令人目眩神迷的翻滾著斜掠
出去,曹少成連環三十七杖全然落空,他霍然迴轉之下,紫千豪的四眩劍已硬生生
活斬下三條人腿!
鮮血濺灑成一幅幅奇異而悅目的圖案,縱然那是一現即逝的、狠酷的、尖銳而
寡毒的,但總是一種刺目的傑作,在人體的歪倒中,紫千豪巧妙的穿射過去,四眩
劍透過一個黃衣人的胸膛,串戳進另一個黃衣人的小腹!
白眼婆的一雙白眼仁幾乎全氣成紅的了,她的血齒環忽上忽下,懊左倏右,滴
溜溜的旋舞著,似幽靈一樣追逐在紫千豪的身後,不過,遺憾的卻是她老是晚了那
麼一丁點兒!
曹少成的龍頭短杖挾著移山倒海的強悍勁力呼轟縱掠著,在氣流的排擠湧回中
步步緊逼在紫千豪的左右,但是,紫千豪卻利用人體的間隙和移動游閃來攻拒,他
運用得如此巧妙,如此自然,以至曹少成與白眼婆都無法即時追趕上他,雙方只在
人影的晃閃中兜旋著,出手之間也礙足了事,但紫千豪卻不在乎,反正,眼前只要
是人,便全是敵人!
一位黃衣大爺猛自斜刺裡刺來七刀,那是一柄鋒利的“弓背刀”,紫干豪身子
一轉貼著刀鋒偏過,四眩劍翻劈另一個黃衣人,左手卻在近距離的剎那間一沉倏揮
,一柄彎刀短刀已深深插進了這位大爺的心口!
龍頭短枚又撥風似的壓到,杖影如山排峰頹,尚未打實,那一片窒人呼吸的狂
颶已撲面而至,紫千豪知道在目前的情形下,自己已無力硬接,他輕煙般晃出,但
未及轉身,血齒環已呼嘯著套向他的頸項!
同一時間,側旁,另一位黃衣大爺也咬著牙,切著齒,雙手緊握一柄“虎叉”
,猛扎紫千豪肋下!
一仰頭,紫千豪忍住巨大的痛苦,他的腰部驟然硬生生閃開五寸,四眩劍科起
直穿入套來的血齒環,“嗆嘟嘟”
的金屬磨擦聲暴響而起,就在四眩劍穿進血齒環的一剎,紫千豪上身斜翻,猛
力摔環向右,而此刻,那位大爺剛好一叉刺空,收不住勢,往前搶進一步!
血齒環的利錐劃破了紫千豪的手背,有如獸爪所傷的血痕,而當血水甫始流出
,那個沉重的環圈已恰好套上了右邊這位大爺的腦袋;
白眼婆的血齒環被穿擊抖出,她怒罵著猛往後帶,但是,當她發覺圈中所套的
對象有了差地,再迅速鬆手時,卻已經來不及了!
人的命就是這麼容易喪失,白眼婆只是那麼往回一帶,環回內的利錐已有幾枚
透進了這位長號著的大爺的後腦,他撲跌向前,弓背刀橫拋入空,白眼婆方始驚怒
的松環,那邊,紫千豪又已驟雨狂風般與曹少成連連閃擊了十八招!
還剩下的七八個二爺之流的人物幾乎已經嚇破了膽,他們匆匆忙忙盡往四邊散
去,表面上是在包圍著敵人,實則隨時都在為開溜的方便打算,白眼婆瘋了一樣的
高呼尖叫著,提著血齒環衝了進來!
紫千豪的面色,這時已由嫣紅轉為慘白,像紙一樣的慘白。他不可抑止的喘息
著,冷汗如雨般灑落,但是,在喘息中,在冷汗裡,他就有那麼一股懾人的韌勁與
毅力,毫不稍停地繼續與眼前的強敵周旋!
龍頭短杖揮展得像雷鳴雲滾,浩浩蕩蕩,有如奔流的浪濤般一瀉無際,血齒環
飛揚低掃,轉回翻斜,彷彿振翼的隼鷹,跳閃的月弧,而這些,罩著一條精亮縱橫
的銀電,銀電活蛇似的穿舞飛旋,猝進猝退,絲毫不肯讓步,看情形,紫千豪雖在
重創之下,要想挫敗他,只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尖刻的,白眼婆叫道:“紫千豪,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麼話說的?還有什麼本
領可使?”
紫千豪沉默著,他的腦子越來越暈眩,力量越來越衰竭,他知道,若不立刻沒
法突圍,只怕便再也走不掉了。
曹少成獰笑著,攻勢更形凌厲,他陰毒的道:“你想怎麼個死法,紫千豪?我
要你─一嘗遍大尊派的刑法!”
很突然的笑了起來,紫千豪在哈啞的笑聲裡拋出腰間的兩柄手斧,手斧旋滾著
分劈白眼婆與曹少成,於是,他們兩人立刻揮動手中的武器震落了那兩柄飛來飛去
的手斧紫千豪猛地大膽得令人不敢置信的踏中宮,進洪門,一下子穿到曹少成的身
前,曹少成怒罵一聲,龍頭杖急收猝橫,閃電般搗向對方的天靈蓋!
咬著牙,紫千豪的四眩劍暴起猛砸,“當……”聲巨響中,他的左手已倏然抖
出一柄彎刃短刀!
大叫一聲,曹少成忽然旋步讓開,於是,便同紫千豪所料到的,他剛好擋住了
正待掠近的白眼婆!
當然,紫千豪方纔是傾出最後的餘力硬架曹少成那一擊,他的虎口進裂,熱血
橫溢,但他卻不得不如此冒險,他明白,若不用這險招,便無法逼使曹少成轉到白
眼婆攻來的進路上,或許這一招是頂著生命去換來的,或許這一招後的空隙是太過
短促,但是,這卻夠了,在他來說,便需要這一剎間的破綻以便衝出眼前強敵們的
包圍圈,一個武功高強的人,除了他本身技藝需要精湛過人之外,還得要具備頭腦
,往往,智慧是勝於一切的!
白眼婆的血齒環方待乘隙揮出,前面人影一閃,曹少成卻將她的出手路子堵得
紋絲不漏!白眼婆幾乎氣得吐血般大吼一聲,奮力收環斜掠,而就在這眨眼之間,
紫千豪已射出八九丈之外,他連頭也不回,反手六柄彎刃短刀暴翻四掠,欲待截住
他的一干黃衣二爺們早已驚魂落魄般駭然奔讓;
饒是如此,卻仍有四個黃衣二爺中刀撲倒,白眼婆與曹少成排命追趕,兩個人
的兩張臉兒已氣成了兩副豬肝!
紫千豪連連奔閃騰躍,掠走如飛鴻越空,快不可言,四周的箭矢暗器紛紛盯著
他瞄射,卻全然─一落空,不是慢了便是偏了,連一點邊也沒有沾上!
一面狂追急趕,白眼婆一邊氣急敗壞的狂叫:“快截住他……用強灣,用暗器
……車青,你快繞上去啊……都是些混帳,窩囊廢!”
在白眼婆失常的吼叫聲裡,人叢中車青碩壯的身影悍勇的連連橫阻向紫千豪身
前,但是,他每次的閃阻都是像是撲上了一團虛渺的煙霧,那麼用力的空自擊刺得
塵沙飛揚,紫千豪的豹皮頭巾飄舞著,有如流星橫越天際,連正眼也不看車青一下
,他身上灑著血,暴起空中,大應般旋落上了青麻石牆垛上!
這邊牆垛上把守著的五名黃衣大漢,齊齊吶喊一聲圍攻上來,雪亮的樸刀紛紛
猛砍狠斬,但是,五把樸刀的來勢才揮出一半,四眩劍已斜著旋閃而出,“呱”“
呱”的暴響聲中那五位仁兄全哭嚎著栽倒在石牆之下!
沒有稍停,紫千豪口中驀然急厲而滾顫的尖嘯出聲。
嘴裡嘯著,他已掠出牆外,雙手握劍奮力回砍,於是,放下的閘門中有四根大
腿粗細的木柵頓時被砍斷折倒,場內,甲犀身上閃泛著銀亮亮的鋁甲光芒,怒矢般
自那四根斷落的木柵缺口中狂沖而出,有如一道突然湧起的狂風!
這時,紅袍七尊中的曹少成已追至柵閘前約莫八步之處,白眼婆、車青在文五
之外,其他一些銀壩子手下們則蜂湧著落在四五丈後面了。
甲犀衝出柵閘之後奔速不停,似一朵急掠的烏雲般掠過紫千豪的身邊,紫千豪
右腳準確無比的插進腳鐙,整個軀體便借著這鐙中扯帶的奔速全然斜斜貼在馬身上
,宛如與馬兒合為一體,在甲犀白色鬢毛的飛揚下宛似馭著風一般長馳遠逸而去!
曹少成流鴻般緊跟而去,他追出十丈,又頹然止步,怔愕而沉重的悻悻望著遠
處迷漫的塵煙,失了魂似的以龍頭短杖拄著地,神情的頹喪,像是在這瞬息間衰老
了十年!
後面,白眼婆與車青,以及無數的黃衣人們急急簇擁而至,白眼婆也呆呆的看
著前路上的滾滾沙霧發愣,而車青抹著滿頭的大汗,喘吁著,他面孔上的表情十分
奇特,看不出是憤恨、不甘,還是慶幸、歡欣,這幾位大爺中僅存的一個、倒提著
“穿山刺”,雙目佈滿血絲。手捂胸口
在一個勁的呼嚕著。
銀壩子的屬下黃衣大漢們個個全擁圍四周,沒有一個人吭聲,只有粗濁的喘息
聲在響著,像在心田上幪著一層幽翳,人人全明白如今已是一個什麼場面,什麼結
果,放虎歸山了,在往後的歲月中,日子必將過得血腥而恐怖,江湖上的仇怨是難
以解消的,是固執而必須相對的,給了人家什麼,人家也將以同樣的方式加以報還
,而這些報還的本質,卻全是用鮮血及生命堆砌成的啊……厲地一跺腳,曹少成咬
牙切齒的道:“逃了,終究還是讓他逃了!”
怔忡著,白眼婆莫玉悵恨的道:“紫千豪這一逃,往後的紕漏可就多了……我
知道他,這是個冷酷而心計深沉的人,他不會就此罷休的……”
雙目陰沉,曹少成緩緩的道:“這小子身負重傷,希望他活不長久,那些傷,
我親眼目睹,夠人受的,如果他死去,也可省去我大尊派的一番手腳!”
搖搖頭,白眼婆優戚而心事重重的道:“曹兄,我們算盤不能打得太如意,紫
千豪身上的傷,在別人來說,可能足以致命,但在他,你可看見他那矯健悍猛的模
樣?只怕這些傷勢拖不垮他,這個人是個惡魔,在十年以前,我已看出他必將是個
禍害!”
冷冷的,曹少成道:“那時孤竹幫的勢力必然沒有如今的浩大,莫當家的既然
在十年前便看出他終究是個禍害,為什麼不在他羽毛未豐的時候便剷除他呢?”
有些尷尬的笑了一聲,白眼婆低沉的道:“曹兄不可忘記,十年以前,我銀壩
子的力量也沒有今日這般雄厚,況且缺少可資援手的高手,我雖有心拔除孤竹幫的
根,但在毫無把握的情形下怎能委動?一個弄不巧便將鬧得焦頭爛額,不可收拾了
!”
歎了口氣,白眼婆又道:“如今我自認可以吞掉孤竹幫了,又有曹兄等各位武
林異人相助,再加上我的精密盤算,仔細籌畫,以為今日一戰對方必無幸理,但是
,唉,人算不如天算,還是功虧一簣,依舊讓他衝了出去……”
冷峻的注視著白眼婆,曹少成道:“莫當家,我的三位拜兄弟傷勢如何?”
曹少成這一問,白眼婆莫玉的面色頓時黯淡下來,在陰暗中,尚糅摻著難以言
喻的晦澀與愧疚。
直覺的,曹少成感到這是一種不祥之兆,他的心腔劇跳著,一股冷氣沿著背脊
往上升,微微帶著顫音,他道:“都……都不行了麼?”
白眼婆歎息一聲,喚過身邊的車青,低啞的道:“車大爺,你再詳述一遍三位
大兄的傷勢……”
車青伸出舌頭潤了潤乾裂的嘴唇,他難堪的道:“曹前輩,彭上古前輩身中六
劍,其中兩劍深透肺腑,如今正在大口咯血,情勢極為危殆,壩子裡的三名大夫全
在為他悉心診治,用最好的藥料,最好的提氣止血散,但是,哦哦,是否能夠治好
,三個大夫卻沒有把握……”
曹少成沉重的道:“還有兩位呢?”
車青嚥了口唾沫,長長的道:“哦,黃篤黃前輩與屠若愚前輩……哦,他們,
他們已經……已經……”
一個字一個字自齒縫中冷厲的進出,曹少成雙目圓瞪著。
“已經全死了?”
車青倒退了一步,喘息著點點頭,懾儒的道:“二位前輩……在我們前去施救
時業已斷了氣,兩雙眼閉全都圓睜著不閉,渾身上下都是血跡,黃前輩身受十幾劍
,屠前輩中了二十三劍,那些劍痕縱橫佈滿在他們身上,出是一樣的長短,一樣的
寬窄──”
話未說完,曹少成已臉色大變,汗水津津,一仰頭,他悲烈的狂吼道:“住口
!不要再說下去了!”
身軀痙攣著,曹少成猛然回身奔向壩子內,一面飛奔,他一邊瀝血泣心般哽嚥
著淒厲的叫:“兄弟啊,我的兄弟們啊……”
望著曹少成奔人壩子裡的背影,白眼婆狠狠地瞪了車青一眼,低促的破口大罵
:“你今天是吃錯了藥啦?混你媽的球!人死了已經不是樁滋味,可恨你還在津津
有味的形容描述!車青,你還身為大爺,呸,我都為你丟臉,活了他媽幾十年,連
一點眼色全不會看!”
車青一臉的橫肉不由黑中泛白,他尷尬不安的低下頭去,囁囁嚅嚅,不知道該
說些什麼好。
白眼婆重重的一哼回身走去,剛走了兩步地又停步轉過身來,焦切的道:“進
襲傲節山的人馬可有消息回報?”
搖著頭,車青忙道:“還沒有,我看不會有什麼問題吧,有關前輩與玄震三子
諸人領著頭,大半是吃穩的了……”
一翻白眼,莫玉怒道:“少做些如意夢,吃穩了?孤竹幫就那般好吃麼?他們
又不似你們這樣混帳,全是一批廢物,就那麼容易吃穩了?你馬上給我加強聯繫,
打探確實消息,如今,或只看這一著棋了!”
車青不敢再多說什麼,唯唯諾諾的答應著,白眼婆疲倦而沉重的吐了口氣,方
待離去卻又再度站定下來,她搖搖頭道:“車青,我們損失了多少人?”
搔搔頭皮,車青惶然道:“回稟當家的,我還沒有去詳查……”
一口氣又提了上來,白眼婆恨聲道:“大約呢?”
又吞了口唾液,車青思索著道:“損了八個大爺,十七個二爺,七個三爺,其
他的兄弟們,傷亡大概……大概也在百人左右……”
一口老牙咬磨著,白眼婆痛心的道:“還有我的大兄也傷得不輕,天殺紫千豪
,有一天你若犯在我的手裡,你就看看我莫玉怎生來整治你!”
湊上兩步,車青奉承的道:“大當家,這小子逃不掉的,別說我們,大尊派又
怎會輕易饒過他?你老看著吧,早晚紫千豪要栽在我們手裡!”
怔怔的看著遠處的煙霞,白眼婆默默歎了口氣,搖搖頭,挪開步子緩緩行去,
每一步都是那般沉重而艱辛,泥地的腳印子,也似是更沉陷了幾分……空中,陽光
已經過午了,和煦的光線灑在地下,晃動著一張張憂戚的面孔,反映著銀壩子裡尚
未乾涸的灘灘血跡,空氣飄蕩著殺伐後的淒涼意味,夠落寞,也夠哀愴。
熾天使書城
【十一、二頭陀 盜亦遵義】
一條黃土大道婉蜒地向西邊伸去,隱沒在淒艷的秋日落霞中,而嫣染著淡紫、
沉沉的淺藍色暮靄浮蕩在天與地的四周,浮在絢麗的層雲間,是那般寧靜,那般安
謐,有一股近乎悲倫的美,好一個黃昏。
黃土大道的那邊,甲犀自遠處奔來,鞍上駝著衰弱而搖晃不穩的紫千豪.紫千
豪的身上染滿了血,甲犀的毛皮上也染滿了血,這些斑斑的血跡,都是紫千豪的。
沒有再繼續沿著大道馳下去,紫千豪睜著那雙佈滿了血絲的眼睛,騎馬行向路
邊的一條小徑上,這條小徑穿過路旁的疏林,穿過林草迷離的荒野,一直轉入那邊
的起伏崗陵中去了。
甲犀緩緩的,小心的慢跑著,它也像知道了主人的創傷,也像知道了主人受不
起顛簸,用小碎步跑著,甚至連噴一聲鼻都是那般的低沉。
紫千豪目光呼喘的往周遭打量著,眼前,就宛似浮著一層隱隱的霧,自這層薄
薄的霧中看去,萬物都是這般模糊,都是這般浮沉,他喘息著,間或夾雜著帶血的
嗆咳,肉體上刺骨的痛楚噬咬著他,但他卻忍受著,振作著,他知道他不能打現在
倒下去,只要一倒下上,只怕便永遠也醒不來了。
沉悶的蹄聲傳蕩在林梢崗陵之間,單調的響出去,又乏味的飄過來,聽著蹄聲
.紫千豪輕輕會上雙眼。
猛然,甲犀昂嘶著停住了前行之勢.前蹄在不住的敲擊著地面,宛似在咆哮,
又像是發現了什麼。
心頭一震,紫千豪的左手本能的接在在腰的皮鞘上,皮鞘的環扣裡還有兩柄彎
刀短刀,他強自打起精神,聚攏目力,艱然的往前面看去。
一聲狂厲如雷的人笑響自前邊的一叢林子裡,隨著笑聲,一個胖大的人影大搖
大擺的走了過來,這人手上,還倒提著一柄酒杯組細,閃泛著燦燦銀光的“金鋼杖
”!
抿抿唇,紫千豪暗中歎了口氣,他勒住了馬兒,尚未待開口,那位胖大兄已經
行近,喝,卻是好一副尊容,腫脹泡裹著兩顆細小的眼仁。一雙淡黃的眉毛襯著一
只蒜頭酒糟鼻,大嘴巴還缺了顆門牙,耳朵肥得幾乎墜到了肩頭上.再加上他那肥
胖卻粗壯的身體,令人一見到便會聯想起供神時擺架在香案上的那頭褪了毛的豬。
胖大漢子穿著一身黑袍,腰上扎了根大紅寬邊絲帶,絲帶上還吊著一枚玉如意
,玉如意正晃呀晃的,這位先生暴吼一聲,有音有節的道;
“吠,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留財買路.獻主贖命.
好朋友,好肥羊,今天你算是遇對了人啦.卻害得咱家好等!”
在鞍上冷冷的望著他。紫千豪一動也不動,胖大漢子兩眼倏睜,怒火上升:“
咦?你他媽是啞巴麼?不懂得開口回話?我操你的二舅子,三天以來沒有買賣上門
,正好,先發個利市,開堂紅彩!”
低沉的,嗆啞的,紫千豪道:“朋友,你是剪徑的?”
胖大漢子一摸他發光的禿頭,呵呵笑道:“莫不成咱家還是來與你說媒的?”
點點頭,紫千豪徐緩的道:“你是哪個碼頭的?”
有些納罕的瞧著紫千豪,胖大漢子怪叫道:“哈,看不出你也是道上同源,不
過麼,好幾天沒有生意,便是同道也管不了那麼多了,老友,把你身上的金銀財寶
乖乖獻出,我拿了,也不傷你,咱們一拍屁股,兩下走路!”
吁了口氣,紫千豪淡澀的道:“也不亮個萬兒,攀攀旗號麼?”
嘿了一聲,胖大漢子道:“咱家麼,姓藍名揚善,有個匪號叫‘二頭陀’,不
在幫也不在派,更沒有碼頭,呃,唱獨腳戲的,老友,夠了不夠?”
紫千豪沉沉的道:“你只要金銀財寶?”
哈哈一笑,這位藍揚善道:“正是!”
紫千豪身子大大的搖晃了一下,跟著嗆咳了兩聲,藍揚善退了一步,抽抽鼻子
,叫道:“你可是喝醉了酒?”
微弱的笑了笑,紫千豪疲憊的道:“二頭陀,我身上有的是金銀財寶,你要取
,我全給你,但是.我也有個小小的條件。”
愣了愣,藍揚善道:“什麼條件?”
用手摩挲著懸於馬首之側的四眩劍,紫千豪沙啞的道:“只要你勝了我!”
又呆了一呆,二頭陀藍揚善隨即大笑起來,他一身肥肉亂哆嗦著道:“想你也
是個練家子。不過麼,咱亦不是省油之燈.
沒有三分三.還放他媽的上梁山?來吧,老友,如你勝了咱.咱二話不說.開
步就走。”
艱辛的下了馬.紫千豪低沉的道:“此話可是當真?”
哇哇怪叫一聲,藍揚善道:“咱還有這個心情和你做耍子麼?真是笑話!如若
咱家說過不算,便他媽算是你的兒子!”
紫千豪僵硬的道:“一言為定!”
藍揚善一挺胸脯,道:“當然!”
這時,兩邊的距離約莫隔著七八步,四野的光度已經晦黯了下去,陰沉沉的,
黑壓壓的,間或有陣輕風,自林梢子呼哨而過。
輕啞的,紫千豪道:“朋友,你準備了!”
藍揚善重重一哼,手上的金鋼杖斜斜舉起,他道:“少羅嗦,你放馬過來吧!
”
兩柄彎刃短刀倏閃而去,像煞兩顆以千百年為一瞬橫越蒼穹的流星,就那麼一
閃,已經到了這位二頭陀的胸口!
連喝吼也來不及了,藍揚善手中倒提了金鋼杖一抖之下呼的翻起,快逾電閃,
黑暗中銀光突幻,“叮噹”兩響,那兩柄彎刃短對已被震飛入荒野之中!
一聲得意的狂笑還沒有來得及發出.寒芒一抹,就像鬼眼般定定指在藍揚善的
嚥喉上,而這時,他的金鋼杖才收回了一半,正高舉在頭頂.換句話說,如果紫千
豪要取他的命,不待藍揚善的兵器夠上位置.早已血濺三步,嗚呼哀哉了。
像一下子僵了似的呆立著,這位二頭陀苦著臉,瞪著眼。嘴巴大張.那表情是
尷尬而可笑的,他的金鋼杖還高舉在頭頂上,但他十分明白,對方劍刺的速度必將
較他揮杖的速度來得快。人家已是手下留情了,無可置疑,他今天算是撞上了硬板
子,輸定了!
心中一慌、一急、一怒、一愧,藍揚善缺了門牙的嘴巴就關不住風了,他大聲
吼叫著:“要殺就殺,不要賣他媽的交情,咱向來不吃這一套,奶奶的,算咱家招
子不亮,栽了筋斗便是!”
在陰沉的暗影中,紫千豪的雙眸閃燦的看著他,有如一對時隱時現的豹眸,只
是,眸中的光芒雖利,卻已極度孱弱倦乏了。
藍揚善瞅著牙,干嚥著唾沫,氣急敗壞的叫道:“喂,喂,老友,你到底想干
什麼?殺剮由便,咱可不是與你做耍子的,這麼僵在此地,算是怎麼回事?真是他
奶奶的!”
暗啞地,紫千豪道:“我不殺你,父母養你這麼大,也頗不容易,是麼?”
說著話,紫千豪全身裹然強烈的抽搐起來,巨大的痛苦使他彎下腰去,拄著劍
,緩緩的,緩緩的坐向地面。
藍揚善幾乎有些傻了,他愣愣的注視著地上坐著的人,喃喃的道:“咦?這是
怎麼回事?奇怪……”
急急的向前移近了幾步,這位二頭陀聚集目光,細細端詳著那方纔險些要了他
老命的怪人,於是,不由得他大吃一驚,咋著舌跳了起來:“咱的乖乖,老友,你
你你,你是怎麼了?看看你身上的傷!你竟還能活到現在?又能將咱打敗?老天爺
,你是鐵鑄的不成?”
沉重的抬起頭來,紫千豪仰視著站在面前的藍揚善,從下面如此望上去,藍揚
善的體魄便顯得越發肥胖粗壯了,有若一座半大小山峙立在那裡,他正張著缺了門
牙的大嘴,臉上的油光隱浮。
徐徐吐了口氣,紫千豪語聲低弱:“朋友,你如守信,你可以去了。”
藍揚善搖搖頭,道:“你傷得這麼重,咱怎能不顧而去,這不是成了見死不救
了麼?也幸好你是遇上了咱家!”
說著,他用力將手上的金鋼杖插進泥土中,又把雙手在衣衫上一擦,大步走了
過來,三不管的將紫千豪扶正,動作熟練而利落的為紫千豪檢視起創傷來。
一邊看,這位二頭陀一邊低呼大叫,口中“噴”“噴”
不停,半晌,他的兩手染滿血跡的站了起來,小心翼翼的攙起了紫千豪,拔回
金鋼杖,一步一步的往前面行去。
紫千豪的體重幾乎全依在藍揚善的臂彎上,他的身軀依舊不停的痙攣著冷汗滾
滾,但是,肉體上的折磨雖已是如此沉重,但他的神智卻仍未迷亂,嗆啞的,他吶
吶的道:“朋友……你想做什麼?”
藍揚善回頭看了一眼亦步亦趨的甲犀,咧咧嘴道:“咱?咱要救你的命哇。”
沉沉一笑,紫千豪道:“你行麼?”
哼一聲,藍揚善冒火道:“咱不行?小子,你休要狗眼看人低,打不過你,別
的卻不一定也全不如你,老實說吧,哼哼,只要有一口氣,到了咱手上沒有治不活
的!”
頓了頓,他又得意揚揚的道:“別看你小子一身功夫嚇人,自己受了傷卻只有
喊天的份了,休瞧咱把式比不上你那兩下子,治跌打損傷的竅門可又較你高明得多
,所以說……哦,說什麼來著?三個人走路,哦,總有一個可以做你師傅的哪……
”
拖著艱辛的雙腳,紫千豪等於全叫藍揚善架著在走路,他舐舐嘴唇,低弱的道
:“陌路相逢,又未善待閣下……難得閣下以德報怨……這份胸襟,委實令人感懷
。”
“呸”了一聲,藍揚善道:“報個鳥,咱是以德報恩,卻非報怨,若非你方纔
手下留情……唉,便算是留情吧,咱如今只怕早已經笑不動了。”
不待紫千豪回答,他又道:“說真的,老友你這幾下子把式可真叫狠,咱做無
本生意也有近三十年了,雖是唱的獨腳戲,卻也沒有栽過跟頭,這兩年來,因為關
東買賣不好做,才千里迢迢地來到西睡西疆,一向也是出馬得勝,沒有出過紕漏,
哪裡曉得今天遇上你小子卻吃了這大的癟,唉.想想也丟人……”
抬起血跡斑斑,蒼白憔悴的面龐,側視著攙扶自己的這位豪磊大漢子,紫千豪
幽涼的道:“在西陲……你栽於我手……,朋友.這不算丟人!”
兩隻豬泡眼一睜.藍揚善氣咻咻地道:“好大的口氣,栽在你手裡不算丟人?
莫不成你是西陲的第一高手,孤竹幫霸主‘魔刃鬼劍’紫千豪麼?呔,你的劍術雖
強,但比起人家姓紫的來可叫差得遠,況且,姓紫的在西隆一帶有叫‘仁公’之稱
,非但勢力雄厚,可謂疆睡一角的二皇上,更是一般老民們崇敬的偶像,他豈會似
你如今這般要死不活的模樣?誰敢動了他一根汗毛,就是不被挫骨揚灰也得五馬分
屍了。”
苦澀的一笑,紫千豪委頓的道:“朋友,你不可捧他捧得太高……”
嘿嘿兩聲,藍揚善道:“好了好了,你也用不著吃醋.看你年紀輕,有如今這
等武功造詣,已是難能可貴的了,你傷勢痊癒以後再好好地干一番,說不准也可與
那紫千豪一較長短,做一做西陲的第二個霸才。”
雖是傷如火烙般痛苦,紫千豪仍不免有些啼笑皆非,他咳了兩聲,吃力的道:
“你……似乎對那紫千豪頗有好感?”
哈哈笑著,藍揚善正扶著紫千豪穿過一片生滿草荊的荒林,他口沫四濺的道:
“當然,聞說紫千豪唇紅齒白,氣韻高雅,丰神俊朗,容貌端秀,有如潘安再世,
宋玉重生,行過街上,就差那些浪蹄子投花獻呆了,這還不說,光憑人家的武學修
為,也到了驚世駭俗的地步,難得的卻是他雖然為咱們這一行的宗主,卻也絲毫不
苟的做到了行俠仗義,扶危濟困的老祖師的遺訓,銀子是誰都想要的,他竟如此看
得開,看得談,可真叫不簡單,我看稱他‘小仁公’猶仍不足,應該更尊為‘大仁
公’才是。”
低沉的,紫千豪道:“若是紫千豪知道,朋友你如此崇仰他,一定會欣慰無已
,高迎你這知音進入傲節山……”
藍揚善輕歎了口氣,他有些傷感的道:“咱只怕攀不上邊,娃紫的手下能人無
數,殺手千百,咱雖然也是硬把子,到他那裡怕也顯不了什麼光彩,咱只是個獨腳
盜,與他那大宗經營差得太遠,這好有一比,人家是大綢緞莊的老闆,咱呢,便像
搖著貨浪鼓行腳荒村野店賣布的小販子……”
再也忍不住嗆咳著笑了起來,紫千豪現在已經十分欣賞這位爽直而坦率的漢子
了。
藍揚善納罕的道:“你笑什麼?”
搖搖頭,紫千豪憋著氣道:“你的想法並不一定正確……說不准那姓紫的就喜
歡你這種人呢?這也是有可能的……”
藍揚善吶吶的道:“咱有什麼地方值得他看上的?咱又沒有個標緻的妹子,便
是有,人家也不一定喜歡……”
沉緩的,紫千豪道:“你不需有個……標緻的妹子……只要你講仁義,重節操
,有骨氣,不屈辱……也就夠了……”
若有所思的忖想著,半晌,藍揚善疑惑的道:“老友,你怎麼知道那娃紫的會
重視這些?”
虛脫的笑了笑,紫千豪道:“我只是猜,一個立威武林的人物……光是靠著暴
力,貪戀女色是無法崛起的……是麼?”
又想了一陣,藍揚善連連頷首道:“你……你小子說得對……”
這時,他們已穿過了這片沉幽的林子,沿著起伏的陵崗轉起圈子來,東繞一陣
西旋一陣,腳下已沒有路,全是些崎嶇不平的山地,而甲犀這馬兒亦緊緊跟在後面
,就宛似一個忠心耿耿的護侍,現在,他們又越過一座小丘陵子,再穿出一大片蘆
花蕩,來到另一座不高的石山之前,石山上下四周,全生滿了雜樹枯籐,看上去就
有如一個禿頂者的斑駁頭髮,略有八分像藍揚善的腦袋瓜!
走了這麼一大段路,紫千豪已覺得有些不勝負荷的疲憊與難受,這還是藍揚善
在扶持著他,要不,就更挺不住了,但紫千豪不是一個慣以表露內在感覺的人,亦
不是一個忍不住痛苦的人,他儘管喘息著,兩邊的太陽穴更在不住的跳動,但他卻
咬著牙沒有吭一聲。
他們朝前面的這座小山走去,藍揚善也用袖口抹了把汗,他以手中的金剛杖向
石山的半腰一指,笑呵呵的道:“到了,就是那裡。”
紫千豪迷濛的看了看,他閉閉眼,又睜開,捉吁的道:“朋友,你不是住在房
子裡?”
搖搖頭,這位二頭陀道:“不是,咱不想叫人家知道咱的老窯,簡單的說,咱
做了買賣以後不喜歡再有麻煩上門,所以麼,居住之處也只好隱秘一點了。”
又急促地嗆咳了幾聲,紫千豪靜靜的嚥下了一口湧到喉邊的鮮血,唇角在不停
的抽搐……藍揚善看著他,輕輕的道:“可是有一口逆血上湧?”
微微頷首,同時也對這位仁兄增加了信心,紫千豪啞聲道:“是的……”
咧嘴一笑,藍揚善道:“甭慌,馬上就到了,咱定將全心全力替你治傷,別看
你的傷勢是這般沉重法兒,只要咱下上一番功夫,包管還你一條生龍活虎的身子!
”
已經沒有精神再講什麼,紫千豪索性將肩頭抵住藍揚善的肘彎裡了。
此刻,他們業已來到了石山山腳。
這座連在丘陵崗中的石山.雖說不算高深宏大,但從上到下也有二三十丈之高
,而且山壁陡峭峻拔.有如刀劈斧斬,筆直豎立著,十分難以攀登,便是有幾處的
山勢較為徐緩,但傾斜度亦異常大,不是輕易可以上去的。
仰首望了望山腰上面,藍揚善問紫千豪道:“老友,你的馬匹放在下面沒有關
係吧?它會不會自己跑掉?”
紫千豪低低回首叫了一聲,後面跟著的甲犀也嘶應著奔了上來,親熱的用鼻端
揉著主人的手,以舌頭溫柔的舐紫千豪的臉頰。
拍拍甲犀的頭,紫千豪朝藍揚善道:“不用掛心,我的坐騎未得吩咐是不會自
行跑開的……“藍揚善頷首道:“這是一匹好馬,咱看馬看多了,少有及得上這一
乘的好馬,確是好馬,咱早曉得它沒有問題,山腳下多的是它的草料!”
說著,藍揚善仰起頭來,像鳥叫般發出幾聲清晰悅耳的“咕”“咕”聲,而幾
乎就在他的聲音甫落之際,半山腰一條斜凸出有兩尺來寬的嵌石之後,一塊三尺方
圓的山壁突然移開,同時一條黑糊糊的蚊筋索從移開的壁洞內凌空拋落,恰好便墜
吊在藍揚善腳邊。
向紫千豪一笑,藍揚善造:“我們上去了,你不要動……”
語聲未已,藍揚善將金鋼杖一下子咬在嘴裡,右手一扯那條紋筋,整個胖大的
身體便負帶著紫千豪騰空而起,現在,他們等於是倒懸在石壁上一般,而藍揚善卻
借著右手拉索換勁之力攀掠如飛,連口大氣也沒喘,剎那間他已扶著紫千豪躍入洞
內!
這是一個隱秘而溫暖的石洞,更似一間石室,裡面約有兩丈方圓,洞頂有瑩白
色的石筍垂下,地面也是乳白色的石底,乾燥而潔淨,靠洞裡,有一方天然作不規
則圓形的平滑石桌,五隻上置錦墊的黑亮瓷鼓,便散擺在桌邊,一張舖著厚軟的獸
皮的矮榻貼著右邊石壁,右邊,則將山壁挖空了做成一個古雅的壁爐,現在,爐中
正燃燒著熊熊的炭火,整個洞室中和煦如春,但空氣卻仍然清新,原來,靠洞門的
兩邊石壁上,都斜斜鑿通了十二個拳大的氣孔,氣孔裡外都有與孔大小相符的木蓋
,而內外的氣孔木蓋中間全連著一根鐵軸,只要將裡面的孔蓋揭開,外面的孔蓋也
就會跟著旋轉,涼沁的空氣隨著冷風吹進來了。
此刻,石洞中正被懸垂在洞頂的六盞玻璃燈光映得通明雪亮,一個方面大耳、
眸瑩鼻挺的年輕人正恭謹的迎站在洞口,這年輕人相貌堂堂而厚道,目光正直不偏
,一看即知是位坦誠忠懇的人物。”
藍揚善甫扶著紫千豪帶著滿身冷風進入,那年輕人已恭謙的垂手躬身道:“藍
大叔回來了?”
又有些驚疑地看了看紫千豪,但是,年輕人卻沒有問什麼,匆匆過去將那塊石
壁推回原位,擋住洞口。
藍揚善急忙將紫千豪扶到那張矮榻上躺下,一面回頭道:“懷南,快去吩咐你
那渾家準備熱水,再將你後面暗壁內的檀木小藥箱拿來,記得另帶兩隻瓷盆,快!
”
叫懷南的年輕人答應著匆匆向後走去,他來至後面的石牆之前,用力朝一塊山
壁推去,哈,這塊山壁竟有人高的一片面積被他緩緩推開,甫一推開,一陣鍋勺碰
擊的聲音夾著一股隱隱的茶香已經飄了出來,嗯,敢情還是柳暗花明,另有天地呢
。
一邊小心的為紫千豪脫衣,藍揚善一面道:“老友,你手上握著的這把破劍可
以放下了吧?唉,看你也是太緊張了。”
紫千豪艱澀的一笑,將四眩劍置於枕邊,暗暗地,他又將身上佩帶的一只嫖囊
摘下置於榻沿。
紫千豪身上纍纍的創傷,有的皮肉翻卷,一片模糊,有的血跡半干,傷口凝固
,而衣衫沾在傷處,與嫩肉貼成一起,連衣衫也被染成紫黑的了,藍揚善卻這般狠
心,毫不容情的連拉帶扯,一片片把紫千豪身上的衣服全撕了下來!
全身一下一下的痙攣著,每一片衣衫被扯下,都似連帶著將心葉兒抓了一把,
簡直痛進了骨髓裡去!
牙齒深深陷入唇內,紫千豪沒有作聲,甚至連吭也不吭一聲,任是他的面孔肌
肉在抽搐,額上筋肉暴起,他卻睜著眼,屏著氣,全身汗如漿淌!
終於,他全身的服束皆被脫扯一空,精赤了軀體,而藍揚善卻不管這些了,自
榻下取出一只小小棉蕊燈來置於石桌上。
緩緩將緊繃的四肢放鬆,紫千豪唇上血跡殷然,他吁了口氣,衰疲的道:“朋
友,看不出……你還有這麼個……好地方……還有個家……”
哈哈一笑,藍揚善道:“我這生意純粹的家庭買賣,小本經營,是麼?”
回過頭來,他又道:“這個地方也不錯吧?咱稱它為洞天福地,強似花果山孫
猴子的那個破窩!”
舐了一下唇,紫千豪低啞的道:“那位年輕的是你的侄兒?”
藍揚善點點頭,笑道:“也可以這麼說,年紀上算他尊咱一輩也是應該的哪,
那孩子實在好,有骨氣,識進退,知禮數,最重要的,還在他心地善良,忠厚坦誠
,今天這年頭兒,此等兒郎可難找了。”
端了口氣,紫千豪沉沉的道:“他已娶妻?”
猶豫了一下,藍揚善壓著嗓門道:“咱告訴你可不能向別人說,他那渾家只是
他們小兩口兒私下訂了終身,還沒有正式過門行禮呢,連下聘也省了,就算文訂之
禮都是他們自行作主的,哈,女的老父不答允。”
苦笑了笑,紫千豪道:“卻是好生大膽,既是如此,我如今這般赤身露體的窘
態,你老死也不找件東西給蓋一蓋,等下人家若出來了,卻怎生是好?”
怔了一怔,藍揚善呵呵笑道:“不妨不妨,咱叫她別出來就是。”
二人在說話間,叫懷南的年輕人已端著檀木藥箱及瓷盆熱水等物出來了,藍揚
善朝裡面叫道:“燕兒,你呆在裡面不要出來,知道麼?”
石門後,傳來一聲清脆的甜笑,一個銀鈴般悅耳的語聲響起道:“知道啦,大
叔。”
藍揚善指了指一旁的年輕人,道:“這孩子叫季懷南,二十七歲。”
季懷南有些靦腆的朝紫千豪躬身,微帶拘謹的道:“季懷南見過叔叔。”
在矮榻上吃力的欠身,紫千豪徐沉的道:“不敢,少兄請了。”
藍揚善笑呵呵的道:“好啦好啦,大家都別客氣了,懷南,你拿著東西在一旁
聽差吧,老友,你麼,只怕會多少有點痛,但是,長痛不如短痛哪。”
輕喝了一聲,紫千豪輕輕的道:“來吧,相信我還挺得住!”
於是,藍揚善不再多說,他挽起了衣袖,先在一個瓷盆中用滾熱的淨水洗過手
,然後,用一塊白綾拭干,換了一卷素淨的軟布,蘸滿了滾燙的水,開始仔細而徹
底的為紫千豪洗拭起全身每一處創傷來。
傷口是深入而新裂的,炙熱的滾水洗上去,那味道可真叫好受,像火烙烙在心
上,鐵爪子捅進骨頭裡,連全身的汗毛都在顫抖,肌肉的痙攣就更不用提了,然而
紫千豪緊閉著嘴,雙目半睜,急促的呼吸著,沒有哼過一聲!
藍揚善的神色是古怪的,他半露出那排缺了門牙的前齒,專心一意,謹謹慎慎
的工作著,一面吩咐身邊的季懷南拿這拿那,一邊低沉的道:“老友呵,你有腹上
的傷勢最重,像是一蓬極細的鋼絲捅了過去,但好在不是暗器,沒有留下東西在裡
面……呔?”
說到一半,他奇異的怔住了,半晌,這位二頭陀納罕的道:“怪了,這些細小
的傷口怎麼到裡肌便消失了?好似有什麼東西封住了那些傷人的利器再往裡進一樣
,照這深度看,還沒有傷到腎脾內臟……幸運幸運……”
又翻動了一下紫千豪右腰的傷口,藍揚善呵呵笑道:“好小子,你扣在外面的
皮鞘與鞘上的短刀可真算幫了你的大忙,這傷口顯然是刀削的,若非這些玩意擋住
,只怕這一刀就會深深切入你體內一寸還多了……”
一面講著話,藍揚善邊自檀木藥箱中拿出了些小盒小瓶小罐,將紫千豪身上傷
口的翻卷皮肉合攏後,他便又是擦又是抹又是敷的將一些藥膏藥粉仔細的灑貼了上
去,忙了好一陣,他又用淨布結實的一層層為那些傷口包札起來,然後,這位二頭
陀拿了一顆金色的芬芳四溢約有龍眼大小的藥丸予紫千豪服下,做完了這些,他一
拍手,長長的吁了口氣,有些兒疲乏的道:“行了,老友,你的傷雖然重,但不幸
中之萬幸哪,全沒有嚴重的傷著內臟,只是流血太多,原氣大損,不過麼,方纔咱
為你用了最好的外傷創藥及內服靈丹,光煉製這些玩意,便幾乎耗去咱十多年的時
光,你這一擦一抹,險些全給咱用盡了,你放心,至多休息個三月兩月,便可痊癒
如常,又還你一個活潮亂跳的身子啦!”
現在,紫千豪全身舒泰異常,先前的痛楚已消失了大半,代之而起的是一種鬆
散、慰貼、清涼的感覺,就像在奔波了千百里後的痛痛快快地洗了個熱水澡,再加
上一番高明按摩後的舒適味道一樣,帶著些兒懶散疲睏,以及三萬六千個毛孔笑著
在跳躍的輕快。
倦乏的一笑,紫千豪低沉的道:“謝了,朋友。”
藍揚善一擺手,道:“莫謝莫謝,你得感激你爹媽給了你一副好身子,咱的乖
乖,可真結實得像鐵鑄的一樣。”
潤潤乾燥的嘴唇,紫千豪啞著聲道:“可以喝點水麼?我的嗓子好干……”
藍揚善頷首道:“你是失血太多了,現在不能光喝水,咱給你一點補血固氣的
‘長命漿’喝,包管有百益而無一害。”
他說著話,季懷南已迅速傾倒了一銀杯色做碧綠,有似半凝的透明液體來,這
杯稠粘的液體,散發著一股奇特的、桂花般的芳香,尚未入口,已覺心腦俱爽,躁
悶全消,於是,紫千豪就唇湊杯,有些急切的吮飲起來,季杯南雙手拿走了銀杯,
藍揚善從矮榻的獸皮下抽出一條毛毯為紫千豪蓋上,又笑瞇瞇的道:“方纔給你吃
的那顆金丹,老友,你可知道是什麼玩意?”
搖搖頭,紫千豪道:“尚請示下。”
藍揚善道:“這顆金丹,咱給它取了個名字,叫‘返魂丹’,凡是中氣受損,
心脈腑髒遭傷,傷口收痕,或是失血太多,虛脫衰疲,都有起死回生,加速痊癒的
奇效,這‘返魄丹’,是用關東特產五百年以上的成形老參混合著烏靈首、脂玉冰
,以及紅角翼蛇膽再加上其他三十九種珍貴藥材所制就,咱一共只配制了十二顆,
以前用去五顆,再加上你服食的一顆,如今只剩六顆,你這傷,要再耗一顆才夠得
上勁,這一顆你明天再服用,一定好得更快……”
閉閉眼,紫千豪徐徐道:“藍朋友,我實在從心中感激。”
哈哈一笑,藍揚善道:“罷了,咱們也訂個交。”
徐徐地,紫千豪又道:“本來我有三瓶‘九還液’,以前一共用去兩瓶,在這
次離山前原想帶著,卻又自恃過甚,認為或許用不上,再也有點不捨得用,因而便
放著未曾帶出,那‘九還液’神效無比,想必可與‘返魂丹’一時並重。”
怪叫一聲。藍揚善驚道:“什麼‘九還液’?咱的乖乖。那是天下五大神丹妙
藥之一哪,簡直差一點就能將死人變成活的,你是從哪裡弄來的?”
笑笑,紫千豪沉緩的道:“六年前,我從一幫馬賊手下救出一位二品朝官及他
的全家,這位朝宮便堅以那三瓶‘九還液’為報,我百辭不下,只好收了,想不到
這東西到後來卻管了不少用,我的很多手下都被它救過命。”
點著頭,藍揚善感歎道:“那是好東西,你可千萬省著點用,只要幾滴便能救
活一個重創的死者,比起咱的‘返魂丹’來,可不知道要高明上多少倍了。”
這時,季懷南走了過來,恭敬的道:“大叔,用晚膳吧?”
藍揚善一摸他碩大鼓出的肚皮,道:“好,我就來,老友哪,你可以好好的先
睡上一覺,明天我再為你換藥,到了明天,你走然精神抖擻,氣爽心清了。”
也著實疲睏得很,紫千豪裹緊了毛毯,輕輕將雙眼合上,但是,有那麼多摧心
的憂憤纏繞著他,閉上眼,更越發覺得精神上的負荷沉重了。
於是,他聽到了藍揚善開門的腳步聲,季懷南的談話,以及那個悅耳、銀鈴般
的輕笑聲,間或有隱隱的酒肉香味飄來,但他卻不感覺饑餓,整整有快兩天未進點
米了啊……朦朧中、彷彿又聽到了殺喊震天,慘號悚骨……朦朧中,宛如又見到了
刀光血影,獰臉赤睨……
熾天使書城
【十二、小洞天 笑戲鴛鴦】
翌日。
當和煦的、清新的秋晨陽光,那般明朗悅人的自半啟的洞口中投入,紫千豪已
悠然醒轉,全身上下的傷雖然仍在隱隱作痛,但卻硬朗得多了,昨晚,宛如被徹底
的換骨易筋了一般,那些令人窒息的苦楚已然離去了,現在,他除了有些疲乏、懶
散之感外,幾乎他認為就可以下榻振臂縱躍了。
於是,他不禁在唇角浮起一抹深沉的笑意,冥冥中自有天數,哪裡知道力竭以
後碰上的獨腳大盜竟會搖身一變成為救傷之人呢,非但結交了一個朋友,更使自己
在鬼門關上轉了回來,那位二頭陀,嗯,別看他生得粗魯不文,一手醫術知是爐火
純青,看人,的確不能以貌相哪。
紫千豪正在思付著,後面,一陣輕柔的、細碎的腳步聲已向這邊移來,唔,那
是一個體態輕盈婀娜的女子行路時所慣有的步履聲,一聽這走動的聲息,是如此文
靜而端穩,便可明白這女子一定受過良好的教養。
有一陣淡淡的,蘭馨般高雅的芬芳飄了過來,其中,更滲糅著處子所特有的甜
蜜與清新的氣息,同時,那悅耳的銀鈴般溫柔的語聲已怯怯的響在紫千豪耳邊:“
這位叔叔,你醒了?”
紫千豪側過瞼去,目光觸及的是一張甜甜的,柔柔的,如同嬰兒般純真而白嫩
的面度。很娟秀,很羞澀,那大大的眼睛,小巧的鼻嘴,白中透紅的肌膚,在在都
予人一種柔和可愛的安詳感覺,她的一頭秀髮自然的披拂在背後,齊耳一根杏黃色
絲帶,那麼鬆鬆的,隨意的束起,讓人看了,從心底都感到清爽、明淨,沒有一丁
點做作,沒有一丁點嬌情。
還給他和藹的一笑,紫千豪低沉的道:“醒了,謝謝姑娘。”
這少女嫣然一笑,帶著些兒羞怯的道:“昨晚可睡得好?藍大叔叮嚀我們不要
吵醒了你。”
微微一笑,紫千豪道:“這一覺睡得舒適極了,很久以來,沒有享受過如此酣
暢的睡眠了,昨夜一定打擾了你們?”
少女搖搖頭,舐著嘴兒道:“哪裡,只是藍大叔和季哥哥打了地舖,其他也沒
有什麼麻煩的……”
點點頭,紫千豪又道:“藍兄與季兄二位呢?”
少女朝洞外一指,道:“大叔去為你採集草藥回來熬場,季哥哥到下面打柴去
了,順便也找點野味回來,他們大約都要近午時才能返家,哦,對了……”
她笑了笑。露出頰邊的兩個酒窩,甜甜的道:“我去為叔叔準備漱洗用具,另
外弄點吃的做叔叔的早膳。”
紫千豪也不客氣,額首道了謝,這少女悄然離開,很快的,已端著瓷盆、面巾
、剃刀、皂果、小毛刷,及一瓷罐清水轉了回來。
方想起身,紫千豪又猛的想到自己尚未穿衣衫,全身裸露怎能起來?他“啊”
了一聲,尷尬的又躺了下去,面龐竟帶上了赧紅。
這少女似是未曾注意到這些,她忙著將東西一件件的擺好,親自走上來把紫千
豪蓋著的毛毯掖到頸下,邊笑嘻嘻地道:“大叔走前再三交待,不許叔叔你勞動,
所以由我服侍叔叔梳洗,可能叔叔不太習慣,但過兩次就好了……”
紫千豪推托不得,只好再次稱謝,閉上眼來。任憑這位可愛的少女管他洗臉、
刮鬚、淨手……這女孩子做起來又是利落又是輕柔,那微涼玉滑的纖纖十指,觸在
肌膚上,可真舒泰極了,慰貼極了,像燥熱的暑天嚥下一塊清涼的冰,一直溜到腸
臟裡,那滋味,好受。
過了一陣子。
一塊軟厚的面巾仔細而輕柔的在紫千豪臉上指摸了兩遍,這少女拿起面巾,站
直了身子,喜悅的道:“好了──”
紫千豪正要再說聲謝,站在榻前的這位姑娘卻像突然傻了一樣,目光定定的投
在他的面容上,小嘴微微地張著,拿著面巾的兩手停在半空,那模樣,宛如一下子
看見了天開一般!
紫千豪也吃了一驚,他急忙側首朝身後望去,又前後左右看了看,沒有什麼岔
眼的事物呀,但是,哦,這孩子是怎麼回事?
有些征忡,紫千豪輕咳了一聲,笑著道:“姑娘,有什麼不對麼?”
於是,這位少女驚然驚悟,一張俏美的臉蛋兒不禁泛起一團紅霞,這團紅霞透
自她白細的面靨上,就像是一朵玫瑰花兒,她羞怯的退後一步,但卻毫不隱瞞的道
:“叔叔,你長得好俊啊,沒有一處不美,眼睛鼻子都配合得恰到好處,比我們女
孩子還生得俏……”
忍不住“噗哧”一笑,紫千豪埋怨的道:“我還以為你忽然看見了什麼意外的
事呢,原來竟是這樣,可把我嚇了一跳,你這孩子也真算頑皮了,其實為叔的我年
紀大啦,老都老了,哪還稱得上俊不俊?如今全該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了!”
嘻嘻一笑,這女孩子一伸香舌道:“叔叔不捨臊,年紀輕輕的卻倚老賣老,假
如不是你先和藍大叔結識,假如不是藍大叔要我們稱你叔叔,假如不是季哥哥先叫
了,哼,我才不肯吃這種虧呢,你至多有二十六七歲,憑空就比我們尊上一輩,稱
你一聲哥哥,你就應該頂上天了,連季哥哥的年紀恐怕都不比你小……”
看著這少女天真純樸的樣子,紫千豪真不敢相信她會有膽量與情人私訂終身,
反抗親命,而且,看這情形,他們又好像是相偕私奔出來的,但卻不知藍揚善和他
們是什麼關係,他們是來投靠藍揚善的?抑是藍揚善因為某種原因收留下他們的?
但無論如何,這小兩口子生活在這種環境中,總是不太適宜,這不是那種憧憬幸福
生活的年輕人所能完全接受的方式……看看這位可愛的女孩子,紫千豪平靜的道:
“姑娘,你不把東西收好,過來陪著叔叔聊麼?”
少女點點頭,笑瞇瞇的道:“好,我先把屋子弄乾淨,再為你端一碗燕窩湯來
,你再喝一杯“長命液”,然後,我陪著你一直聊到做午飯的時候。”
說著,這身段兒窈窕間娜的女孩子便匆匆的收拾一切,又端來一碗熱騰騰的燕
窩湯及一杯‘長命液’給紫千豪吃下,紫千豪舐舐嘴唇,把玩著手中這只精巧燦亮
的銀杯,笑了笑。他曉得,藍二頭陀不會自己花錢去打造這種名貴的杯子,不用說
,又是他無本生意中的一件小收穫了。
女孩子搬了一只黑亮瓷鼓坐在紫千豪的榻前,雙手捏著一方小絲絹擺在膝上,
輕輕柔柔的,地道:“我們聊吧,但是,聊什麼呢?”
看著她這嬌美的樣子,紫千豪不禁又愉快的笑了笑,他道:“由一位美麗的姑
娘陪伴著聊天,該是一種莫大的享受,是麼?”
少女一皺鼻子,狡黠的道:“叔叔,你不要故意說給我聽,我想,這假如算是
一種享受,叔叔你也一定享受過很多次了,是不是?”
哈哈一笑,紫千豪道:“你不可亂猜,為叔我從未如此。”
女孩子搖搖頭,堅持道:“我不信,叔叔,你生得俊,年紀輕,談吐脫俗,恂
恂儒雅,氣質又高逸,舉止又雍容,誰家的女兒看了會不喜歡?只怕打著燈籠也搶
不到像你這種的好男兒,叔叔,你家大門的階檻兒都被提媒的人踩穿了吧?”
笑著,紫千豪道:“胡說,難道你看不出叔叔也是個草莽中的浪蕩子?”
少女嫣然一笑,道:“看得出,但這又有什麼分別?男女相悅的情感是靠一個
‘緣’字繫在一個‘人’的身上,而不論那人是從事什麼樣的生活,做高官巨賈也
好,賣勞力也成,走江湖亦可,這都無關緊要,因為愛悅的是那人,而並非那人的
身分事業,對不?人的地位被世俗分別了高下,但人的尊嚴與本身卻完全相同,並
沒有高低,都是一律相似的,對嗎?”
頗為驚異的點著頭,紫千豪道:“對,但我料不到你一個黃毛丫頭竟還懂得這
許多,真不容易。”
少女又習慣的舐舐,道:“我只是喜歡常常想,這一生中,有很多事情值得我
們去想的,依照一般人認為理所當然的事,仔細去推敲,卻往往發覺並非一定是對
的,人們認為悻違常規的事,有些時候卻頗值效法,比如說,男女之間的婚姻,為
什麼偏偏要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可呢?把兩個素不相識,毫無瞭解,根本沒有
情感可言的陌生男女硬拉在一塊,於一個屋簷下共渡一生的歲月,這不是太殘忍了
麼?而世人卻以為是天經地義的事,若是有一人女孩子愛上一個男孩子,或者這男
孩子愛上了那女孩,他們情意投合,性情相符,進而產生了愛,哼,一些人就認為
大逆不道,悻背倫常了,為什麼有些多少年前留傳下來而不合情理的規矩與傳統仍
被人們盲目的沿用著卻不思加以更改和廢棄?那些傳統或者是善意的,但是,卻不
合時宜,過於刻板了,叔叔,對不對呢?”
哈哈一笑,紫千豪道:“對,對,小妮子,你說得有理,更譬喻得有理.多少
年來,我還沒有遇見過如此健談明爽的女孩子、好,好。”
小嘴兒一努,少女瞑道:“看你這副老氣橫秋的樣子,一點誠意都沒有,人家
不說了……”
紫千豪忙道:“說,說,我不再如此便是,對了,姑娘,我們一見如故,談了
這麼多,卻連你的芳名都不知道,假如沒有什麼不便,可否見告,”
少女咬著唇兒沉吟了一下,悄細的道:“你出去以後可不許對別人說!”
點點頭,紫千豪道:“當然。”
又猶豫了一會兒。少女又低聲的道:“還有季哥哥的名字也不能說!”
笑笑,紫千豪道:“可以,但這不嫌太神秘了些?為什麼不能說呢?有骨氣的
人都是行不改姓,坐不改名的啊。”
唇兒一嘴,少女道:“這不是改姓改名,只是不願意……不願意讓別人知道。
”
吁了口氣,紫千豪道:“也罷,你說。”
少女輕輕的道:“我叫房燕。”
“房燕?”紫千豪嘴裡念了一遍,腦海中剎時靈光倏閃,他在注視這女孩子的
面容,嗯,果然,眉宇之間,不是頗有房鐵孤的神韻麼?於是,他輕輕的笑了起來
。
房燕有氣的道:“你笑什麼嘛?我的姓名有什麼不好?”
紫千豪瞇著眼,半晌,他緩緩的道:“姑娘,姓房的這個姓可不多見,是麼?
”
小鼻子皺了一皺,房燕嬌蠻的道:“你就為了這個笑呀?”
岔開這個問題,紫千豪又道:“那季杯南,姑娘,可是你的夫婿?”
俏瞼兒一熱,房燕不由垂下頭去,羞澀的道:“還沒有正式成親……”
緊接著,紫千豪又道:“那麼,你們孤男寡女,隱居於此,一定是私訂終身,
相偕私奔的了!”
忐忑著,房燕驚煌的道;
“你,叔叔,你怎麼知道?”
微微一笑,紫千豪道:“看這情形也可以猜出來哪,由你方纔所說的那篇宏論
,證明你對婚姻之事有著強烈的自主觀念,而你承認與那季杯南有婚約卻未曾正式
成親,再加上你們只是稱呼藍揚善兄為大叔,又住在這山洞裡,生活於此等環境中
,更怕將行蹤洩露出去,將這一段段的事情串聯起來,不就完整地說明了你們是怎
麼回事了麼?”
祈求哀懇的望著紫千豪,房燕可憐生生的道:“叔叔你說對了,但我求你不要
傳揚出去……這是我們一生幸福的關鍵,叔叔,你不知道我爹爹是誰,有多厲害,
他若找著我一定剝了我的皮,而懷南……懷南也沒有命了……”
哈哈一笑,紫千豪道:“我知道你爹爹是誰,而且我們前晚才見過面,他正在
尋找你們,‘雙鈸擒魂’房鐵孤,是麼?”
驚叫一聲,房燕花容失色,像一個霹靂響在她的頭頂,整個人在剎那間全傻了
,連身軀也在不可抑止的顫抖著……
熾天使書城
【十三、許合珠 助有情人】
就在這瞬息間,方纔的融洽親切氣氛全部一掃而光,房燕畏怯恐懼的看著紫千
豪,雙目中淚波瑩瑩,那模樣,活像一只受驚的羔羊、貓爪下的小鳥,憐煞人、又
愛煞人;
瞧紫千豪淡淡一笑,道.
“房姑娘,你怕什麼?”
房燕帶著噴嚥的聲音,瑟縮的道:“你……你要把我交給爹爹嗎?”
沒有直接答覆,紫千豪和藹的道:“你爹爹是位好人,他風塵僕僕的由中土趕
來,迢迢千萬里,也吃夠了霜雪奔勢之苦,你身為他的親生女,便不想給他心靈上
一點慰藉麼?”
淚珠兒奪眶而出,房燕低泣著道:“但你不瞭解我爹爹,叔叔,他會打死我的
,他會殘忍的對付季哥哥,他永遠不可能答允我們的婚事,他是那種獨斷專行的人
,我是他女兒,我知道爹爹的個性,叔叔,你要幫我們……”
輕輕的,紫千豪道:“可是我遇見他的時候已經親口答應了他尋找你們,真巧
,是麼?”
房燕悲惶的道:“你不能見死不救,叔叔,你不能拆散我們,叔叔,我們的幸
福與你毫無干系,是嗎?我們的痛苦也不關你的痛癢,是嗎?你只要滿足於你的允
諾,而不管這允諾包含了多少血淚……”
眉梢子一挑,紫千豪道:“好個利嘴利舌的丫頭!”
自瓷鼓上站起,房燕突然跪倒在紫千豪榻前,她流著淚央求道:“不要告訴爹
爹.叔叔,我求你,將來我們子子孫孫都會供奉你的長生牌位,我們一輩子都會感
激你,叔叔,你老人家就成全我們吧……”
紫千豪又不能起身扶掖,他急忙道:“起來起來,房姑娘,你快起來,我們慢
慢商量,你這樣可折煞我了,房姑娘,快起來……”
一搖頭,房燕道:“不,你不答應我就永遠不站起來,我要一頭撞死在你面前
,我要你一生一世都為此事內疚……”
“唉”了兩聲,紫千豪著急的道;
“丫頭,你,你怎麼耍起賴來了?你不知道你爹爹焦慮成了什麼樣子,你不知
道他有多麼憔悴,房姑娘,天下父母心,沒有不疼愛自己兒女的,你得想想,你爹
爹為什麼不答允你們的婚事?他一定有他的道理,而且,他的出發點一定也是為了
愛你,為什麼你們不心平氣和的哀求他,祈請他,而做出這樣衝動不智的舉動來?
這種失顏的事,換了任何一家的父母,也輕恕不得啊!”
抽噎著,房燕悲悲切切的道:“你根本不明白爹爹,他不許我跟季哥哥好,全
是為了季哥哥,出身微寒,沒有身分,只是黑翼門中的一個小執事,僅僅為了季哥
哥沒有地位,便一筆抹煞了季哥哥的誠懇、忠實、慈厚與上進,這是不公平的,是
有偏見的,但爹爹有勢力,有權柄,他可以強行拆散我們,壓制我們,除了逃走,
我們別無選擇,我們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歎了口氣,紫千豪道:“可是,你們為何不將時間放長一點慢慢地磨他?須知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何況你們又是親父女!”
淚珠兒又像斷了線的珠鍵般撲簌簌順頰而落,房燕泣嚥著道:“我何嘗沒有求
他?求得太多了,爹爹失時還厲斥峻拒,久了,他……他打我……打得好重,毫不
給我置喙的餘地,不但這樣,爹爹更加速托人為我說親,要將我許配給一家糧紳巨
富的獨子,那是一個遠近聞名的紈□子弟,一浪蕩少爺,爹爹全不顧我的懇求、悲
傷,他只管一個勁的硬干……”
沉默了半晌,紫千豪徐緩的道;
“說不定他是為了你終身幸福著想,將你許配給那糧紳的兒子,是指望你一生
過得安定富足,無慮農食之苦,這在你爹爹來說,也是為了你好,沒有什麼不該的
……”
房燕悲憤的、激昂的道:“但爹爹為何不想想我與公子哥兒根本毫無情感,意
趣不投,素昧平生,況且他又是那般放浪輕狂,庸俗不堪,胸無點墨,粗魯不才,
聽說他尚未正式成婚,外面與家中奉養的妾侍已有五六個,像這種人難道能依托我
的終身嗎?把我一輩子的幸福點綴在錦衣玉食之中,一輩子的痛苦掩隱在珠寶金銀
之內?叔叔,你該知道,一個人要的是靈性,是情感,而不全是財富和地位,叔叔
,你一定明白這些,你的年紀還不到腐朽昏潰的時候……”
苦笑了一聲,紫千豪道:“好妮子,連我也一起罵了!”
頓了頓,他又道:“你先起來,丫頭,讓我們慢慢談。”
“不!”房燕仍然跪著,固執的道:“叔叔若不應允,我就永不站起!”
紫千豪有些進退為難了,他不能眼看著“雙鈸擒魂”在迷荒荊野中漫無頭緒的
奔尋而不顧,又不便將這一對小兒女的行蹤洩漏,以免引起悲慘的結果,這,該怎
麼辦呢?兩頭都不好應付,都難煞人了……低沉地,紫千豪道:“這樣好不,我們
來商量一個折衷的辦法,你與那季哥哥由我陪同前去謁見你的爹爹,再由我勸說你
爹,答允你們的婚事,如此一來,非但皆大歡喜,更可免了你們父女間的誤解,又
不用再成天提心用眼的東進西奔,躲躲獲藏,好嗎?”
用手背拭去面頰上的淚痕,房燕疑惑的道:“你,你能說動我爹爹嗎?這不會
是你的詭謀吧?”
紫千豪正色道:“我以我的聲譽來承諾此事,並證實這決非詭謀!”
睜著淚水未干的眼睛,房燕搖著頭,不相信的道:“你很年輕,和季哥哥的年
歲不相上下,縱然你認識我爹爹,也未必能壓得下他,他不一定會買你的帳,你可
能在江湖上有點名望,但卻比不上爹爹,怕你的份量不夠,地位差得太遠,你該明
白我爹爹是一門之主……”
淡淡一笑,紫千豪道:“說來說去你只有一句話,擔心我沒有什麼身分,你父
親不會重視我的勸告,是麼?”
老老實實的點著頭,房燕道:“是的……”
紫千豪正想再說什麼,洞口人影一閃,藍揚善胖大的身軀已躥了進來,他人還
沒有站穩,已哈哈大笑道:“夠多輕快,老友,沒負著你,咱一個人直上直下便如
履平地──”
還沒說完話,這位二頭陀已看清了洞中的情形,他怪叫一聲,滿頭露水的道:
“咦?這是怎麼回子事哪?燕兒,你怎的脆在這位伙計的榻前呢?嗯,有什麼不對
麼?”
紫千豪苦笑一聲,道:“藍兄,你回來得正好,快叫房姑娘起來,我是怎麼勸
也勸不起他,弄得毫無辦法……”
藍揚善眼珠子一轉,把手上的一包東西放下,忙道:“燕兒,你先站起來,有
什麼事說給大叔知道,讓大叔也好給你拿捏一個主意!”
房燕口中泣叫一聲“大叔”,猛然撲進了這位二頭陀的懷裡,藍揚善趕忙欖著
她,一面輕拍她的肩頭,邊呵慰的道:“別哭,傻孩子,別哭,有什麼事說給大叔
聽聽,你看你這大的人了,還動不動就流眼淚,也不怕人家那位叔叔見笑啊……”
一跺腳.房燕的嬌小軀體扭股糖般在藍揚善的懷中使勁地扭動著,她哽嚥著,
氣憤恨的道:“都是你不好,大叔,你把這位叔叔救回洞來……如今他已探明了我
的身分,要到我爹爹那裡去告發我們了……”
怔了怔,藍揚善愣愣的道:“老友,燕兒此言可是當真?”
紫千豪無可奈何的道:“大體上不錯,但她卻誤解了我的意思。”
“好啊,你可真夠朋友!”藍揚善喜地怪叫起來。他一把推開了懷中的房燕,
挽起了袖子氣呼呼的大吼:“咱細心為你治傷,親自出去替你來藥,弄到頭來你卻
要拆咱的窩,掀咱的底,你說,咱是什麼地方對不住你?他奶奶的!”
搖搖手。紫千豪道:“藍兄,你且先息怒,不要弄不清黑白亂冒邪火,事情的
經過你何不問問這位姑娘以後再下斷語。”
板著臉,藍揚善想道:“燕兒.你給咱說清楚!”
雙手扭在一起,房燕抽噎了一陣,開始斷斷續續的將方才與紫千豪談話的經過
從頭敘述了一遍,說過之後,她抹著淚道:“我求他不要告訴我爹,他一直不肯答
允,還說要帶著我們一起去見爹,由他勸說爹爹成全我們……,但他也不想想他自
己是何許人,我爹爹身為一門之主,脾性又爆,豈會聽他這一套?一個弄不好,或
許連他也吃不了兜著走……”
房燕這一番敘述,才算消了藍揚善大半的火氣,他卻仍然悻悻的道:“老友,
看這情形,你與‘黑翼門’的房掌門還有那麼個三分交情了,”
點點頭,紫千豪道:“交情談不下,只是認識而已,不過,大家的印象都還不
錯。”
重重一哼,藍揚善火爆的道:“你自已能吃幾碗干飯,老友,你卻要有個底,
那房鐵孤武學精深,成名赫赫,性格又粗又急,就憑你這兩下子只怕蓋不住他,到
頭來若是一個搞得不巧,你自己逞能送了命且不去管,這一雙可憐的孩子叫老房給
硬行拆開糟蹋了咱卻心不甘,情不願!”
笑了笑,紫千豪道:“我若刻明利害,曉以大義,房鐵孤不是糊塗人,他也未
必真個要弄得悲悲慘慘,不可收拾!”
尖笑一聲,藍揚善叫道:“你小子紅日白牙,不要這般天真,老房豈是吃這一
套的?他到時一個翻下臉來六親不認,你叫咱找誰算這本帳去?”
躺在矮榻上的身子微微抬起,紫千豪道:“那麼,藍兄,你便聽任這位姑娘的
父親如此焦惶急慮的尋找下去?你便領著頭帶她們躲躲藏藏,永生不敢出面做人,
造成他們父女之間不可消彌的誤會與悲很?甚者,你更欲和黑翼門結仇,眼看著黑
翼門高手四出,偵騎遍野?藍兄,我不知你是一種什麼心理,什麼腦筋!”
呆了半晌,藍揚善跳著腳道:“照你說,你這樣就算對了?設若老房不理你這
一套。
你你你,你便怎麼向她們小兩口交待?”
紫千豪緩緩的道:“你怎會知道房鐵孤不理我這一套,藍兄?”
破牙咧嘴,藍揚善火辣辣的吼:“你又不是什麼武林翹楚,江湖霸主,人微言
輕,再加上老房看你年紀輕輕,胎毛未脫,他只怎會重視你的勸告?”
深沉的一笑,紫千豪道:“藍兄,你以為我是誰?”
藍揚善嘴巴一張,又猛的愕住了,是的了他,呸,他是誰呢?搞到現在,連他
是誰也不知道,這,不是太荒唐了麼?
尷尬之極的打了個哈哈,又忽然一板瞼,藍揚善怒沖沖的道:“你是誰?你說
你還會是誰?”
紫千豪徐徐的道:“我只要一句話,藍兄,你在西陲便無法立足。”
又呆了呆。藍揚善呵呵大笑道:“少說大話了,老友,你自己差點在昨夜就完
蛋操了,還要叫我立不住足?不信不信!”
吁了口氣,紫千豪淡淡的道:“過這種日子,往往便免不了有這種風險,這其
實算不上什麼,我們講究的是報償,昨夜的血債,我會很快地索還回來……”
說著,紫千豪伸手入獸皮墊著的榻褥之下,摸出那枚巧致的,青綢制就的小小
鏢囊來,拋丟給藍揚善,邊沉緩的道:“你看看裡面的東西,就知道我是誰了,看
完以後,你再大放狂言不遲。”
藍揚善接住了鏢囊,一疑疑惑惑的扯開羹帶,伸手進去摸了幾件玩意出來,那
是一條紫紅色的,上繡純黑孤竹圖的絲巾,一塊橢圓形的,色澤潔白細膩,紋理滑
潤,上面天然有著九條成為隱隱龍騰狀血紋的玉鳳,另外,是一串十二顆透綠光燦
的渾圓翡翠鍊珠,而每一顆珠子上面,都精工深雕著三個篆體字:“紫千豪”!
便是沒有吃過羊肉,也曾看見活羊滿山跑,拿著這些東西。藍揚善先是征了征
,立即又像觸了電般怪叫著跳了起來,他神色大變,嘴巴翕動著,直愣愣的瞪著榻
上的紫千豪作聲不得,這位二頭陀知道,紫紅色上繡純黑孤竹圖的絲巾,是孤竹幫
名懾天下的殘酷標誌“搏命巾”,那塊橢圓形的血紋玉珮,乃是孤竹幫龍頭幫主的
“血龍今”,也是孤竹幫中最高權力的象徵,而這串翡翠項珠,卻更是大大的有名
了,它稱為“測心珠串”,是紫千豪本人的信物,傳說這十二顆翡翠珠子並非尋常
的翠玉製成,乃是由千年以上的大塊翡翠中細心的尋找其中之“翠心”所串就.而
尋探這些顆翠心,說不定找上幾百塊翠玉還難得遇上一顆,凡是沒有千萬年以上時
光聚凝的翡翠卻更無生有翠心的可能,是而尋找這十二顆翠心已算難如登天,找到
後。再加以精工磋磨雕鑿。就更屬艱苦不易了,相傳這些翠心,顆顆堅硬無比,可
以桐木穿石,力擊鈍物而不虞損碎,是以當初鑿雕之時,那種功夫下得之深,乃是
可以想見的!
這幾件東西,藍揚善提在手中心裡明白,這除了紫千豪本人才能用有之外,又
有誰會帶著藏著?而且,他偷偷瞧了瞧榻上人俊美的臉龐,深沉的氣質,那柄斜斜
依在榻邊的四眩劍,老天,這一切,那不證明是“魔刃鬼劍”紫千豪還會是誰呢?
咧開大嘴一個勁的呵呵笑著,笑得有些尷尬,有些窘迫,更有些驚喜,藍揚善
一時之間竟連手腳都不知該怎麼放了。
一旁,房燕怔怔的瞧著她這位大叔,擔心的道:“大叔,大叔,你……沒有毛
病吧?”
藍揚善沒有理她,急毛躥火的躍到矮榻之前,又是抱拳,又是彎腰,笑容裡包
含著掩飾不住的寵幸與惶恐。
“該死該死,真個見了真主還不識龍顏,咱二頭陀藍揚善拜過孤竹幫龍頭大當
家紫幫主!”
紫千豪在榻上一拱手,笑道:“藍兄客謙了。”
同時,一聲驚呼出自房燕這妮子的嘴裡,她怔忡著,手捂著唇,急急的叫:“
什麼?你……你就是紫千豪?‘魔刃鬼劍’紫千豪?
西陲第一高手?綠林道上最年輕的霸主?”
微微一笑,紫千豪道:“姑娘誇獎了,我實在和你一般平凡無奇!”
二頭陀藍揚善急忙回頭喝道:“笨丫頭,還不趕快過來拜過紫叔叔?”
房燕卻也靈巧,聞言之下,匆匆走近,雙膝跪倒於地。
怯生生的道:“侄女房燕叩見紫叔叔,尚乞紫叔叔代為作主!”
紫千豪笑了笑,道:“妮子免禮,我既已應諾,自當承擔,方纔答應你的時候
我也是我,並未因道破身分之後便換了另一個人,是麼?”
俏臉兒一紅,房燕垂著頭道:“侄女方纔失禮,紫叔叔大人大量,萬勿見貴才
是……”
紫千豪連道:“當然,當然,若我為了這點小事也斤斤記懷,只怕早就活不到
今天了。”
忍不住“噗呼”一笑,房燕抬起那張沾著淚痕的甜蜜臉兒悄悄窺視了紫千豪一
眼,她那模樣,可真叫又悄又皮!
搓著手,藍揚善得意洋洋的道:“好了,這一下可好了,遇上了紫當家,老房
可算碰對了主兒,這筆帳,他不買也得買啦,咱也用不著再成天他奶奶的提心吊膽
,坐臥不寧了,唉,自從收留下你們這對寶貨,不知害咱受了多少驚,吃了多少怕
.一天到晚防著你那狗熊老爹摸了上來,咱雖也不懼,卻也不願你們小兩口子吃虧
哪……”
忽然,紫千豪中間插問了一句:“藍兄,房姑娘與那位季老弟,他們,可已同
房了?”
房燕臉蛋兒突紅又白,她接著淚水盈盈的道:“沒有……紫叔叔,我沒有,我
們一直清清白白……”
藍揚善忙道:“咱可以用這條老命擔保,他們兩個人絕對沒有那些亂七八糟之
事,紫當家,你可以放心!”
笑了笑,紫千豪道:“這樣最好,以後在你父親面前提起,我也更能抓住理!
”
看了房燕一眼,紫千豪又調侃的道:“現在,小妮子,你看我的份量夠不夠重
?你爹爹就算再有名望,我相信他也不會太過藐視我的勸諫,太刷我的面子吧?我
們一起到你爹面前講明了,是不是比你們成天到晚偷偷摸摸來得好呢?”
甜甜的俏臉兒紅艷艷的,宛如徐上了一層硃砂,房燕羞怯的道:“人家不來了
,紫叔叔你就是喜歡逗弄人家……”
哈哈大笑著,藍揚善雙手將鏢囊奉還紫千豪,邊眉開眼笑的道:“房丫頭你放
心,在西陲這一畝三分地裡,你那老爹聽也得聽,不聽也得聽,紫當家在此簡直就
和二皇上無異,聖旨一下,急急如律令!”
紫千豪不禁莞爾,他道:“老兄,你體要將我捧得太高。”
又打了個哈哈,藍揚善道:“虧得昨夜鬼差神使的碰上紫當家你吶,要不這緣
份可到哪裡找去?老實說,咱佩服你紫當家就差點便跪到地上了,自心眼兒裡服帖
啦,當家的,咱說的可全是真言真語,並非當著你面捧你的場!”
拱拱手,紫千豪笑道:“謝了,這番知遇之恩,容圖我紫千豪後報啦!”
藍揚善連連躬身道著不敢,房燕那妮子一轉一回又用銀杯盛滿了“長生液”雙
手奉敬紫千豪,接過來,紫千豪不禁睨著房燕作會心的一笑,這一笑,笑得房燕幾
乎連頭都羞得抬不起來啦。
一拍手、藍揚善道:“哈哈,你這丫頭可真會拿著大叔的東西做人情哪!”
於是,紫千豪剛剛就唇於杯,洞外已響起了三聲清朗的“咕”“咕”之聲,藍
揚善笑對房燕道:“快丟下皮索下去吧,你那心肝回來了。”
嚶嚀一聲,房燕羞澀的奔向洞口,將盤結在一根粗大石苟上的黑色皮索擲於洞
外,她自己站在那裡等著,片刻後,季杯南已氣吁吁的扛著一捆柴枝攀升上來,一
張樸實的面孔漲得紅通通的。
季杯南還沒有放下背上的柴技,房燕已急忙拉著他到了洞室一隅,卿卿噥噥在
他耳邊喀咕了好一陣,於是,季懷南的臉色連連變化著,目光也不時又驚又喜的投
向了這邊,未了,他丟下身上的枯柴,偕同房燕三步並做兩步的奔到矮榻之前,“
撲通”跪了下去,誠恐的道:“侄晚季懷南叩謝紫叔叔成全之恩!”
紫千豪連忙探手道:“罷了罷了,季兄萬萬不可如此多禮。”
藍揚善也在一旁道:“起來啦,你還怕紫叔叔誆你不成?傻東西!”
季懷南紅著臉站起,房燕也憐楚楚的與他旁立一處,嗯,男的雄壯樸實,坦誠
爽朗,女的嬌美婀娜,風韻嫵媚,果然好一對壁人,紫千豪點著頭微笑,不錯,是
應該成全他們,應該的。
咧著嘴,藍揚善忽道:“燕兒,你是歡喜得沖昏了頭啦,如今是什麼時辰了?
午飯還沒有聞著味兒呢,光記得給紫叔叔端‘長生液’喝,就忘了咱藍大叔的
五臟廟啦?也得修一修哪……”
“啊”了一聲,房燕臊得拉著季懷南往後跑,兩個人手拉著手,那般恩愛甜蜜
的隱入後洞中去了。
望著他們的背影,藍揚善不禁欣賞而滿足的吁了口氣,摸著大肚皮道:“這兩
個孩子……也虧得他們有這等的勇氣與心眼兒……”
有些倦乏的一笑,紫千豪道:“更虧得他們遇上了你這位明白二大爺!”
訕訕的打了個哈哈,藍揚善忙道:“當家的說得對,呵呵,咱是有些糊塗,是
有些糊塗忽然,藍揚善又似是想起了什麼,瞧瞧紫千豪道:“紫當家,噪,以你這
等的名氣與聲勢,卻為何……嗯,為何還吃了如今的大虧?”
微閉上眼,紫千豪緩緩的道:“江湖上,難有永遠屹立的雄主,更難有力霸萬
夫的超人,你可以敵一人,故十人,就怕難敵百千人,你能勝一次,勝十次,卻難
次次都勝,這些,總括一句來說,人不是神,無法像神那樣法力無邊,高不可攀,
任他再強再勇,也有失誤的一天。”
想了想,藍揚善又迷惑的道:“但是……在西陲一帶,又有誰膽敢招惹你紫當
家的呢?”
笑了笑,紫千豪道:“難怪你有些詫異了,只因為你到達西睡不久,還摸不清
此處的江湖爭鬥情勢與黑道上的恩怨牽纏,西陲一帶,固然孤竹幫的名聲響亮,實
力雄厚,但卻另有一股相對的力量在與孤竹幫抗衡,那就是銀壩子的白眼婆及仙鶴
兄妹,若照雙方的本身力量來看,孤竹幫是凌壓在銀壩子之上的,但為了彼此間都
顧慮到時機末至,羽毛待豐,擔心衝突起來有損根元,更怕其他道上的勢力借機崛
起,所以大家都保全大局,未曾正式展開火拼,當然,在這段漫長的相互忍耐時光
裡,其中的明爭暗鬥,大小糾紛層出不窮,而且無論任何場合,雙方的陣線對峙,
壁壘分明,全是一股勢不兩立的味道……“
停了停,紫千豪又道:“這種僵持而仇恨的局勢是無法維繫得太久的,因此,
在三個多月之前,白眼婆兄妹便傳柬給我,要我單刀赴會,以我們雙方龍頭的身分
憑借自身的本領作一了斷,誰勝了,誰便獨保江山,敗的,則俯首稱臣或是率隊退
走,接到這邀請之後,我便依時去了;一個人。”
藍楊善正想開口問什麼,紫千豪搖頭阻止了他,續道:“我守著諾言,單刀赴
會,但他們則不,以白狼婆、仙鶴二人為首,另帶上他們銀壩子的一流人物九位,
合力來對付我,後來,再加上‘大尊派’的“紅袍七尊”中的四位,末了,甚至連
二千二三流的角色與一般打手數百人也全湊上了,結果,你便看到我成為目前這般
模樣!”
氣憤填膺,藍揚善磨拳擦掌的道;
“他奶奶的,這算個什麼江湖規矩?這不成了他媽的不要臉了麼?如今武林道
中道義蕩然,江湖上是非黑白不分,全都是叫這類的狗熊角色給混染了的,紫當家
,你可輕燒了他們?”
吁了口氣,紫千豪笑笑道:“藍兄,我的血,你應該知道不是好流的!”
以手擊額,藍揚善喃喃的道:“紅袍七尊……紅飽七尊……咱好像在哪裡聽過
這個名號……”
紫千豪淡淡的道:“藍兄久居關外,可能對他們尚不甚瞭解,這七個人的名聲
極大,素以‘八卦無極’自誇,表示他們睥睨天下,難有敵手,老實說,他們的成
名絕非僥倖,確是有他們能以狂妄的本錢!”
重重一哼,藍揚善道:“咱不管這幾個混帳玩意是什麼鐵金鋼,銅羅漢,就憑
他們這種以多吃少的下三濫手法,咱異口碰上就非得斗他一斗不可!”
紫千豪平靜的道:“你可能有機會,他們還有三個人未死!”
吃了一驚,這位二頭陀喃喃的道:“那麼……販,你是說,那四個與你交過手
的……都死了?”
點點頭,紫千豪道:“除了一個,其他三位怕是難活了……”
掛著手,藍揚善又道:“紫當家,你的傷勢痊癒之後,是否準備回傲節山去呢
?還是另有所謀?”
神色轉為極端沉重,紫千豪徐緩的道:“我想,在今天下午便趕回傲節山!”
“什麼?今天下午?”
藍揚善叫了起來,“你,你瘋了?你全身創傷纍纍,虧得你的身體壯,再加上
咱的醫術高,藥材靈,如今你才能進食說話,感到舒爽不少,其實你身上的傷連口
都未封,元氣創傷更未恢復多少,你就想走路?紫當家哪,你全是在把生命當兒戲啊!”
冷沉的,紫千豪道:“我也省得,但傲節山情勢危急,形如燃睫,我是非去不
可的,哪怕因此而賠上我這條命!”
呆了呆,藍楊善吶吶的道:“但你的傷……紫當家,只要你再一使勁運力,傷
口便將迸裂,到那個時候,欲要診治就麻煩了,你要想想,不要幫不上你手下的忙
反而把自己也坑進去,這。就大不上算啦……”
淡淡的一笑,紫千豪道:“我只有一個意念。回傲節山與兄弟們共生死,只有
一個目標,以手中劍阻敵刃之施虐、抱著這個意念和目標,我便會將精力集中傾注
於一點,渾然人忘我之境,那時,肉軀上的痛楚也就算不了什麼了……”
有些不安與怔忡,藍楊善低促的道:“當家的,這是一種……扼,一種奇異的
自我拘禁和忍耐,可是,就算你當時受得下,事後的罪卻怕你挺不住啊……”
紫千豪澄澈的雙目中流得出一股分人震驚的冷酷與寡情的光芒,這片光芒灼閃
著,有如冥冥中惡魔的四笑,有如自殉前刃稜的炫燦,陰森極了,殘忍極了,他徐
徐的道:“假如我肉體的負荷承擔不了那痛苦,痛苦的終極至多也只是一死,這死
,它對我來說並不可怕,在很多年以前,當我捲入這個漩渦之際,我便已準備有一
天如此了,人人都免不了有一次……只是它的方法有所分野而已……”
紫千豪的語聲是那般的坦然與緩慢,有如古廟中的回響,空谷裡的揚聲,帶著
出奇的空洞和應渺,其中,更有一種說不出的絕狠與落寞,沒有一丁點情感與悲們
包含在內,好像他是在述說別人的事情,別人的遭受一樣,平靜得幾乎已失去了一
個“人”所應有的血氣與活力,冷瑟得使聽著話的藍揚善宛如置身於萬年冰容之中
,連肌膚上的寒票都在顫抖了……
而一個江湖上的霸主,綠林中的硬漢便往往是如此的,他們掙出來的江山不易
,這其中難有僥倖,他們憑借的本錢便只有生命,生命素來被人們所重視,但他們
卻能在應該拋捨的時候毫無眷顧,這些說起來簡單,到要真的去做時,那就太難太
難了,許多人都能夠對別人做到狠酷與寡絕,但這不是真正的狠酷與寡絕,要對自
己本身亦能毫不容清,這才算將情感的壓制學到了家,那是不易的,有如眼看著可
以躲過毒蛇的噬嚙而仍然含笑將手指送入蛇牙之下,這除了學得冷酷,還需要淡泊
、無慮、悠遠、忍耐,能看穿了一切,捨下了一切,一切之內,便包括得太多了。
嗓子不知怎的變得有些暗啞,藍揚善低沉的道:“紫當家……就這一眨眼的功
夫,咱……呢,咱已服你服得五體投地了,紫當家,不用你說,不用人誇,咱,咱
早知道你是一個男子漢,真英雄……”
淡遠的一笑,紫千豪道:“我實在平凡,只是,有些時候我能看透生與死罷了
。”
藍揚善宛如在沉思著什麼,忽然,他昂然的道:“不管傲節山有什麼危難,當
家的,咱決心跟隨你去,有什麼事,咱與你分擔了!”
搖搖頭,紫千豪緩緩的道:“藍兄,我不能讓你捲入這場糾紛之內,你知道,
這是需要以生命下注的,誰也管不了誰的安全,藍兄,你的盛意,我紫千豪心領了
!”
怪叫一聲,藍揚善跳著腳道:“咱不管,咱一定跟著去,要不,你前腳一走,
咱後腳便跟到了那裡,生生死死也拚他一個,姓藍的說過便做,當家的你若不信,
到時候可以看到銀壩子的爪牙們拖著的屍體給你看!”
有些人,表裡是不一致的,口是而心非,只是裝裝樣子而已,但有些人卻是一
根腸子通到底,說怎樣便怎樣,堅持不變,生死不渝,這兩種人,假如細心去觀察
,便將不難分辨,紫千豪閱人多矣,他看得出,覺得到,眼前的藍揚善是屬於後者
,那是一片多果斷的意志,多鮮赤的心肝,多感人的情懷。
四目互視著,沒有再多說什麼,良久……紫千豪略然低下頭去:“謝了,藍兄
……”
“嘿嘿”怪叫了一聲,藍揚善幾乎手舞足蹈的雀躍起來,那一身肥肉全在他這
興奮的激悅中抖動個不停……
熾天使書城
【十四、赴大難 肘變突生】
兩匹馬飛馳向傲節山的方向,馬上騎上,一乃面容蒼白的紫千豪,一為神形昂
昂的藍揚善。
在他們出發之前,藍揚善又替紫千豪全身所有的傷口全換上了新藥,並以獨特
的手法用白綢仔細又牢靠的將這些傷處交錯扎妥,盡量使它們減少裂崩的可能性,
另外,一口氣再給紫千豪眼下兩顆“返魂丹”,除了這些,藍揚善還暗裡藏著一包
叫“夜貓眼”的藥,這包藥,乃是用渤海一座珊瑚島上稀有的“金雀花”揉合著“
大麻”“罌粟粉”等物所制就,這“夜貓眼”服下去之後,除了能予人一種極端的
振奮與激昂力量以外,更有提神、止痛及麻木感觸的作用,但是,這種藥知不宜多
服,否則,除了它的毒性會侵入骨脾之內,更將引起其他的許多難以剋制的毛病,
促使身體做驚人的衰弱,因此,藍揚善調配好的這包藥粉,雖然份量上用得十分適
合,但不到必要,他卻仍不願拿給紫千豪食用。
現在,正是日正中天,而空氣中卻飄浮著隱隱的蕭素,馬兒,奔行得更快更急
了。
鞍上──藍楊善低沉的道:“紫當家,挺得住不?“咧唇一笑,紫千豪道:“
還好。”
沉默了片刻,藍揚善又道:“咱臨時出去劫了這匹馬,腳程好像還不錯,這一
路來倒未落後多少……紫當家,山上的急難,你的那些手下約莫也能應付一下吧?
”
紫千豪目光迷離的注視著遠處的山巒樹林,過了一陣,他側首朝藍揚善帶著苦
澀意味的笑笑,道:“我的那乾兒郎,全是些久經戰陣的好漢,沒有一條不是鐵掙
掙的角色,他們有血性,有膽氣,有決心,不論他們能不能應付得了,他們也都會
豁出性命去干,但是,今天的犯山者卻非等閒,藍兄,可曾聽說過有‘南劍’關心
玉?”
胖大的身軀猛然一震,藍揚善叫道:“南劍?”
點點頭,紫千豪道:“由此人帶著隊,還有青城的‘玄雲三子’,以及銀壩子
屬下的六位大爺與一批小角色……”
眉梢子一揚,紫千豪接著道:“事實上是否只有這些人卻很難預料,銀壩子白
眼婆他們素來是以詭計多端,陰毒狡詐見長的,也說不定尚有其他的幫手,說不定
並非如我想象中那般危相,不過,我寧願朝壞處想,也不可向好處算,如今,傲節
山只怕已展開了血雨腥風!”
坐在鞍上的肥臀顛了一下,藍揚善喘了口氣,道:“奶奶的,那南劍關心玉的
名頭可是大著哪,當家的,在十六年前,這老小子曾以一柄劍活斬了關東十七幫胡
匪的十七個舵把子,又將‘白騎隊’的大頭領捅穿了五個血洞,這還不說,他與關
外大豪關北武林盟主曹雪端二人比斗,連曹大盟主也吃這傢伙在手臂上割了一劍,
他前前後後在關外住了兩個多月,他奶奶整個白山黑水就差點被他翻了過來,搞得
是惶惶不寧,雞飛狗跳,料不到這老小子命卻長,竟活至如今又搗蛋到西陲來了…
…”
三言兩語,紫千豪把關心玉所以出頭作對的原由講了一遍,聽著急速的蹄聲,
他又十分平靜的道:“南劍關心玉雖然厲害,但我也未必見得含糊他,令我擔心的
卻是怕山上的弟兄伙著了他們的道……不客氣的說,任他關心玉與玄雲三子再是技
藝精深,就單憑他們也難撼我孤竹幫!”
征了征,藍揚善道:“當家的,此話怎說?”
紫千豪目露煞光,冷峻的道:“不錯,南劍關心玉與玄雲三子,甚至銀壩子的
六位大爺,他們的本事是大,但我孤竹幫也有的是煞手勇士,大家拚起來是一場混
戰,鹿死誰手尚難預料,怕只怕他們用計相激,暗施手腳,我的兒郎們不察真偽,
頂著一個‘義’字大開方便之門,與他們單打狼斗,明陣相持,這樣一來,損失就
必大了……”
藍揚善忙道:“當家的,你的那干人裡,有沒有能與關心玉硬干一場的角色?
呢,咱是說以一對一的話?”
沉吟了片刻,紫千豪道:“南劍的武功根底到底精深到什麼地步,我尚未見過
,無法驟下斷語,只是我的兒郎中,功夫強悍的也有不少,甚至有一兩個還不在我
之下……我想,不論那南劍本領如何高明,孤竹幫除我之外也必有勇於和他一搏之
人!”
一拍手,藍揚善喝聲彩道:“好氣魄!”
豹皮頭巾微微一拂,紫千豪手撫著身上換過的這襲黑色長衫,長衫是借穿那季
懷南的,卻是十分合體,幾乎像量著他自己的身裁剪製成一樣,就是裡頭的黑色緊
身衣略嫌肥了點……藍揚善瞧著紫千豪一笑,道:“當家的,說真話,你可留著條
命回來,那兩個娃兒還在‘洞天福地’裡日盼夜析的等著你去為他們做大媒呢,房
鐵孤那老混帳,只怕除了你誰也說不動他,你如有了個好歹,這林到口的喜酒就飛
了他個丈人的啦……”
笑了笑,紫千豪沉緩的道:“藍兄,你放心,未到那一步,誰也不會輕易就認
下命,他們想對付我,只怕心裡比我如今更覺得急惶……”
呵呵笑著點頭,藍揚善道:“咱信,咱信……”
說著話,而坐下的馬匹奔行得越發起勁了,蹄聲擂鼓似的起落著,在起落中,
一座座的山巒,一片片的綠野,一塊塊的荒地,一段段的道路便拋向了身後,時辰
每過一刻,離傲節山也就更近一程……紫千豪的面色在冷沉與酷厲中帶著疲睏的蒼
白,他目光不時投注遠方,遠方,如今可能正在殺聲震天,血刃映日,這些,連著
他的心肝,連著他的思維,以致看起來大地和雲天也是一片慘茫茫,灰生生的了。
故意沒話找話,藍揚善道:“當家的,咱們胯下這兩頭畜生的腳力還真叫不錯
,照這種跑法,約莫不用天黑也就到了……”
紫千豪輕輕閉了閉眼,道:“希望我們還趕得及……”
藍揚善忙道:“當家的不用心焦,一定趕得上的,他們又不是什麼三頭六臂的
人物,咱就不信光憑這些混帳們能一下子飛上天去!”
沉重的搖搖頭,紫千豪道:“老實說……藍兄,這一天一夜以來,我一直覺得
心神恍惚,焦慮煩躁,好像是有什麼不幸的災難就要臨頭一樣,看著天日,連天日
也是那般緒黯,夜裡,做起夢來,夢中也全是血光隱映,有數不清的一張張痛苦面
容閃現,而悲呼慘叫都在迷迷冥冥中自四周傳來,那情境,令人憂悒……”
征忡了一會,藍揚善急道:“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是毫不足怪之事,而當
家的心懸所屬,自然便神思沉重,看起什麼來也不帶勁了,莫說是當家的你,換了
哪一個人也皆會如此的……”
舐了舐嘴唇,藍揚善又接著道:“況且,當家的自己更明白,孤竹一幫好手如
雲,摩下兒郎個個用命,任他什麼關心玉,玄雲三子,他不過只能搖著旗號吶喊兩
聲,鳥門沒有,他們還能沖得過去?”
紫千豪右手輕輕摩婆著懸掛在馬首之側的四眩劍,低徐的道:“事到如今,我
們也只好這麼想了……”
現在,午後的陽光已偏西了一大截,兩匹馬發狂的急奔著,在塵土飛揚中,他
們朝一道生著疏林的崗脊上馳去,紫千豪曾經多次經過這裡,路徑很熟,他曉得,
過了這片崗脊,再有五十來裡路程便可進入傲節山區了。
吐了口氣,藍揚善抹了一把油汗,道:“好大的灰土……”
正想講什麼,紫千豪卻突然猛帶經繩,坐下的甲犀驟而人立,可是連哼全未哼
出一聲,“呼”的打了個轉便停了下來,硬生生的停了下來!
藍揚善坐下這匹馬可就沒有這般靈異活絡了,但他卻也是出了名的老油子,紫
千豪突然停住,他便知道可能發生了什麼,於是,這位二頭陀立刻極為自然的將馬
兒停下──卻已隔著紫千豪在三丈多外了。
目光尖利的盯注著前面靠左邊的那片樹林子,紫千豪的嘴唇緊閉著,雙眸閃爍
如寒星的冷芒,那麼孤瑟與肅然,此刻,他們的位置正在這道崗脊的脊線上,與左
面那片樹林子成平行!
果然,只在一眨眼的時間裡,樹林中已有二十多條人影豹子似的躥起,其快無
比的向二人這邊包抄了過來!
雙目倏睜,藍揚善策馬靠了過來,他繃著面頰的肥肉,惡狠狠的道:“操他個
大人,敢情是些算徑的毛賊,真叫大水沖翻龍王廟啦,咱倒要好好的見識見識!”
紫千豪沒有回答,雙目一直凝視著那二十多個圍奔上來的大漢,那二十多個不
速之客包抄上的陣線是一道半弧形,剛好阻斷了紫千豪他們的進路,更通住他們退
向崗脊之下,只是這一手,已可證明來人必是黑道上吃這一行飯的行家無疑!
“呼”的自馬匹身邊橫縛著的細長綢囊中抽出了“金鋼杖”,藍揚善將這玩意
凌空一揮就待沖殺上去,但是,紫千豪卻在此時面色倏變,他急忙舉手相阻,暴厲
而氣怒的大喝道:“通通站住!公孫壽,你怎的來到了這裡!”
喝,那二十來位仁兄,敢請個個全是一式青色勁裝,腰插短斧,手提雪亮的大
馬刀,不折不扣,都是孤竹幫的手下!
這些人的為首者,正是那位身材碩壯、頭頂光禿油亮.
腫泡眼,紅鼻頭,更生了一雙招風耳的毛和尚公孫壽!
公孫壽一見眼前之人竟是他們的龍頭,也不禁一下子愣住了,他呆了一呆,才
飛快地奔了上來,一面行禮,一面急巴巴的道:“我們還以為是銀壩子那邊派來的
眼線……大哥……,你已從‘雞鳴山’衝出來啦?”
紫千豪的面色又是急劇的一變,他怒道:“什麼‘雞鳴山’,你們為何來到此
處?”
像是一下掉進了五里霧,毛和尚公孫壽有些模不著頭腦的道:“咦!怪了!大
哥不是在昨夜被困於銀壩子後面不遠的‘雞鳴山’上麼?還托咐恰巧路過該處的‘
黃衫一奇’徐祥徐大哥前來告警求援,老苟本想親自帶著弟兄們下來,但又奉了大
哥目諭不敢輕離,因此便派了我與白辮子洪超、祁老六、蘇家兄弟兩個,帶著一百
五十名弟兄先行趕來,如若在明晨尚不見返,老苟他們就會全體出動,攻襲銀壩子
老巢來解危啦!”
宛如一個霹靂響在紫千豪頭頂,震得他全身搖晃,面孔慘白,汗水溶消而淌,
毛和尚公孫壽見狀之下慌忙奔前攙扶,邊惶急的道:“大哥,大哥,你你你,你怎
麼了?”
猛一咬唇,紫千豪“呸”的噴出一口血水,揚手給了公孫壽一記耳光,“啪”
的清脆響聲,這位毛和尚被打得險些一個筋斗栽到地下,他挨了打,卻連吭全不敢
吭一聲,腫脹著變得烏紫的面頰,趕忙垂手肅立著,眼睛都發了直,紫千豪仰天悲
吼,狂叫道:“我們中了敵人的詭計了,你們這一批無用的蠢材,其他的人呢,叫
他們全都給我滾過來!”
毛和尚公孫壽猛一哆噱,立刻回身叱道:“快去叫呀,一個個都他媽成了木頭
的啦?”
於是,站立在四周的一干孤竹屬下們馬上有兩個奔向了後面的樹林,而鞍上,
紫千豪神色慘清,左右搖晃,喘息粗濁得遠近可聞,那邊一直喚著聲的二頭陀藍楊
善急忙翻身下馬,過來小心翼翼的扶著了紫千豪,邊招呼道:“兄弟,來,幫咱扶
下你們當家的……”
毛和尚公孫壽不敢怠慢,搶上兩步,與藍揚善合力將紫千豪扶下馬來,又找著
一塊生有枯草的地方使他坐下,紫千豪緊咬著唇,雙目如火,胸膛起伏急劇,一側
的所有孤竹弟兄們全不由嚇住了,多少年來,他們從未見過他們的瓢把子如此激動
與憤怒過,而且,看眼前的情形,他們所等愛的,崇仰的,立誓拚死追隨的大哥好
像還受了不輕的創傷……
藍揚善一邊為紫千豪推拿著,一邊迅速又為他服下了幾粒藥丸,壓低了嗓門道
:“當家的,你可千萬急不得,有什麼變故如今尚不知道,並且大家也可以想法子
解決哪,也許事情不像你想的那麼糟,你這身子可經不起氣啊,萬一氣出個毛病來
,什麼都不用談啦,大家一起完蛋了!”
像扯著肝場,紫千豪悲厲的道:“全是一群飯桶,可恨……可恨!”
這時。樹林子那邊人影晃動,大批的青衣勇士們紛紛向這邊奔來,領頭的幾個
,可不正是“毒鯊”祁老六,“白辮子”洪超,“一心四刀”中僅存的蘇括、蘇言
兄弟,祁老六跑在前面,他猛一眼看見紫千豪,也不禁大大的吃了一驚,粗礦的面
容上湧起一片不祥的迷們與征愕,急步奔走,這位當年黃河一帶的水上霸主匆匆施
禮,一面疑惑而忐忑的道:“老大……你不是被困在‘雞鳴山’麼?大傢伙還急得
要命,昨天傍黃徐祥這老小子風塵僕僕的趕進山來告警,老苟召集我們商量了一陣
,又怕有其他變故,是而等到近午尚未見老大你返回,才點齊一干孩兒前來相援,
但看這情形……老大,莫不成著了人家的道了?”
滿口的鋼牙緊挫,紫千豪怒道:“這還用問,我當時離山之前是怎麼交待苟圖
昌的?是怎麼告訴你們的?誰叫你們擅作主張?誰叫你們來解圍?那徐祥可拿著‘
血龍令’?可執著我的信物?可帶有我的書函?
你們個個都是老江湖了,竟還會上這種幼稚無比的當!如今人力分散,好手遣
出,正巧給對頭良機乘虛進犯我們的基業,各個擊破,一舉成殲,你們……響們連
這一點頭腦全沒有?可恨!”
祁老六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他期期艾艾的道;
“但是……但是徐祥是我們同道的呀……況且與老大你也有一段交情……”“
呸”了一聲,紫千豪瞪著眼道:“祁老六,虧得你也是黑道上滾了多少年的角色,
連江湖上素來詭詐明角的一貫習性也摸不清麼,在平常,大家是朋友,是同源,真
正到了利害關頭或生死場合,除了自己的弟兄,便任何人也不能信,不敢托了,誰
到了要命的時候也得先顧著自己切身的安危……那徐樣,一定是受了敵人的威脅利
誘,否則,便是他有著特殊的隱情,我們所不知道的隱情,說不准這其中有著多少
宿仇暗恨……而你們竟然大意到這等程度,我曾一再交待你們只可自守,不能出襲
,你們……”
說著,紫千豪強烈的咯咳起來,藍揚善趕忙在後面又是捶背又是推胸的為紫千
豪順著氣,四周的一干孤竹弟兄則個個冷汗透衣,驚得連大氣也不敢喘上一口,祁
老六哭喪著瞼,吶吶的道:“該死……該死……真該死……”
毛和尚公孫壽愣了片刻,冒冒失失的道:“這樣說來,大哥,那徐樣是傳的假
口信了,你並沒有真被困在‘雞鳴山’上?”
火辣的瞪了公孫壽一眼,紫千豪氣得沒有再多說一句話,毒鯊祁老六也狠狠的
斜了他這位伙計一下,憋著嗓子道:“我的爹,你他媽真是豆腐渣腦筋,這還聽不
出來嗎!”
白辮子洪超壯了壯膽子,提心吊膽的道:“大哥……呃,你老先別發火,在我
們出來的時候,山上早已嚴密戒備,步步為營,且有老苟在山上調度指揮一切,而
如今也還不到一天的時間,說不定對頭尚未攻進山去……大哥,你也曉得,我們傲
節山固若金湯,堅如鐵壁,更有一大批好手在守著,就憑銀壩子方面幾個毛人,只
怕也不會那麼容易得手……”
冷哼一聲,紫千豪喘息著道:“黃衫一奇徐樣可在山上?”
一句話問得白辮子洪超全身驟涼,他頓時有如冷水澆頭禁不住激靈靈的打了個
哆索,傻在那裡不敢吭聲,紫千豪長長吸了口氣,冷寒的道:“我在問,那徐樣可
留在山上?”
硬著頭皮,祁老六尷尬的道:“仍在山上,人家老遠奔來傳信,照規矩也應該
款待一番,是而留徐祥在‘小金軒’安歇……”
烈火般的憤怒與洶湧的煞氣忽然化為淒涼的一笑,紫千豪的語聲剎時竟變得奇
異的低柔:“只有他一個人麼?”
祁老六明白在什麼時候他們這位主宰孤竹幫上下近兩千人命運的龍頭大哥才會
有這種表情,於是,悄然透了口氣,他不安的道:“兩個,還有另一個不認得,約
莫有五十來歲,面皮焦黃,若有兩撤八字胡,老是陰沉沉的不大講話……”
微微仰首向天,神色是空渺而淒迷的,紫千豪默然無語,祁老六一顆心劇跳著
,剛剛把嘴巴張開,紫千豪身後的藍揚善已連忙暗裡搖搖手,於是,祁老六隻得將
要說的話嚥了回去。
好一陣子──紫千豪幽幽的道:“洪超!”
白辮子洪超急急趨前一步,低聲道:“在。”
緩緩地,紫千豪道:“可還記得在九年之前,有一次在‘雪水’之濱,我和你
兩個人與‘血狼星’單光那幫人爭奪一箱‘翡翠明珠’之事?那是個陰雨的黃昏…
…”
連連點頭,洪超道:“記得記得,這怎會忘記,單光那一邊是五個人,我們只
有大哥與我一個,那一戰打得可真叫狠,末了單光帶彩,被大哥削掉一半耳朵落荒
而去,他手下四個伙計一個不剩,全橫屍在雪水濱上,大哥你肩頭頂也掛了紅,我
肚子上挨了一刀,這一刀好險,幸是捅斜了些,否則就完蛋了,至今那塊大刀疤還
在,那天尚虧得大哥親自將我扶了回來,喝,一箱‘翡翠明珠’顆顆圓潤光潔,透
明欲滴,綠瑩瑩的泛著碧燁燁的光彩,珍罕極了……”
神色冷酷而深沉,紫千豪低緩的道:“與徐祥相偕上山的那人你可曾見過?”
點點頭,洪超迷惑的道:“見過,但只打了個照面……”
紫千豪接著道:“你回想一下‘血狼星’單光的面貌,再與那人的模樣互相印
證一下,看看是否同為一人?”
一句話有如響了個焦雷在洪超耳邊,他全身一震,面色突變,瞪著眼,張著嘴
,愣愣的呆著,想著……毒鯊祁老六嚥了口唾沫,忐忑的提醒著道:“那傢伙約莫
五十來歲,焦黃枯乾,活像他媽大旱天自缺糧的災區逃出來的難民,老是不大肯開
口,三棒子打不出個屁來,眉毛黃疏疏的,細眼長鼻薄嘴,眼皮子搭拉著,他媽的
像沒有睡好覺,便是講兩句話嗓子也沙呼呼的,喉嚨裡似是塞上了塊棗核兒……頭
上,呢,好似扎著一條灰不拉吉的頭巾,對了,齊耳根子包著,鼻子下面有一顆黑
糊糊的毛痣……”
猛然怪叫一聲,白辮子洪超跳起來吼道:“是他,大哥,正是他……”
紫千豪沉默著沒有說話,洪超又急得手足無措的叫道:“不錯,就是這老王八
,記得九年之前他的面色是白蒼蒼的,未留八字胡,鼻子下面生有一顆圓形的紅痣
,但白臉可用黃姜水染成黃的,紅痣能塗成黑痣,八字胡可以蓄起來,可是他的細
眼長鼻薄唇卻無法改變……大哥,就是他,雖然他如今已比九年以前老了很多,大
概的樣子還沒有變,該死,我該死,怎麼就沒有想起來,大哥,可不得了啊……”
低徐地,紫千豪淡漠的道:“如今才想起來,該已遲了……”
一側的祁老六也有些征忡,他焦慮又埋怨道:“白辮子你當時怎麼就想不到,
這分明是來臥底的……”
白辮子洪超苦著臉,顯得氣急敗壞的道:“我當時根本沒有想到這上面去,他
易了容貌,時間已隔了這麼久,再加上未曾仔細注意,僅是匆匆打了個照面,誰又
曉得竟會是他?”
腫著面額的毛和尚公孫壽低促的道:“那麼,我們還不立即趕回去施援,盡呆
在這裡幹啥?”
冷冷的,紫千豪道:“現在從這裡回去,正好可以碰上對方伏襲我們的人馬,
他們會預料到當我們發覺真象之後所將採取的手段,而這也正是他們所希望的,不
要忘記敵人如今所用的戰術乃是各個擊破!”
周遭的孤竹勇士們全是一片沉寂,老大,你好歹也得出個點子呀!
紫千豪尚未開口,藍揚善已乾咳一聲,一本正經的道:“各位兄台,呃,不才
藍揚善,冒昧在此處插上一句話,各位大約還不知道各位的龍頭當家在昨天險些豁
上了一條性命吧?紫當家現在渾身的創傷尚未收回,他可以說是拚著老命在打轉子
,身上還是血糊糊的,連一刻也等不得,便急匆匆的備馬朝回趕,這份義,這份勇
,這份仁,可還真是咱姓藍的生平第一遭見到,由此也可見他對各位的關懷之心,
但各位也應該讓紫當家的歇口氣,別通得他真把老命陪上了,這樣搞下去就是鐵打
的身子也只怕拖不住!”
一番話說得在場的每一個人都驚住了,他們這才又察覺到紫千豪的形色樵懷,
精神萎疲,毒鯊祁老六愧疚的道:“老大,方纔一陣子忙亂,你又在冒火,是而未
曾注意到你還帶著傷,老大,我們這批做弟兄的實在慚愧……”
揮揮手,紫千豪啞著嗓子道:“罷了,也沒有什麼了不得的傷,我還受得了,
如今事不宜遲,我們立即繞道,反撲傲節山!”
毛和尚公孫壽忙道:“但是,大哥的傷……”
紫千豪平靜的道:“沒關係,這點傷要不了我的命!”
藍揚善搓著手,低聲道:“當家的,你方纔一氣一急,血氣翻湧,神色不大對
勁,咱看,你還是歌上一陣子再走吧?”
冷沉的,紫千豪道:“我固然可以歇上一會,怕只怕我的手下們卻等不及了,
對頭的血刃絕對不會久候的!”
心頭一跳,藍揚善也不敢再多說什麼,紫千豪甩甩頭,道:“老六,你們的坐
騎呢?”
祁老六道:“在林子裡,我這就派人去招呼弟兄們開始上馬啟程!”
說著,四周的孤竹幫眾紛紛散去,靜悄而快捷的各自奔進樹林中牽出坐騎,祁
老六又擔心的道:“老大,你挺得住吧?”
點點頭,紫千豪苦笑道:“當然。”
忽地,他又接著道:“老六,除了你們這一撥人,還有別的弟兄分派出去的麼
?”
祁老六想了想,搖頭道:“在我們出發之前沒有,我看,不會再有別的人手分
派出去了……”
歎了口氣,紫千豪道:“難說,對方所施手段之詭毒,是無隙不鑽,無所不用
其極的,只要做得到,他們不會放棄任何可資一試的機會!”
默立著,祁老六又小心的問道:“老大,可知道是哪些人去犯山?”
紫千豪緩緩的道:“如今曉得的是‘南劍’關心玉、青城派玄雲三子、銀壩子
白眼婆屬下的六位大爺,他們另外是否尚約有能手相助,帶著多少人馬,則不十分
清楚,但我料想他們的陣勢不會太小,否則,他們必不敢輕易相犯!”
祁老六呆了呆,道:“但是,我們出來之前,山外的樁卡探馬卻一直全未發現
有什麼異象,一切都十分平靜……”
冷冷一哼,紫千豪道:“讓你看出了他們還能叫做奇襲麼?老六,我們去攻擊
人家的時候又有哪一次讓對方事先看出警兆來了,不要忘記天下並非我孤竹一幫,
這一道上的行家多得很!”
祁老六連忙稱是,那邊,一名頭領巴奔來稟告所有人手全已上馬待行,紫千豪
吃力的站起,沒有要人扶持,自己翻上了馬背,卻痛得他咬了咬牙!
白辮子洪超與毛和尚公孫壽兩人分騎在紫千豪左右,以便隨時照拂,藍揚善也
緊跟於後,一張胖臉隱帶優威之色,他知道紫千豪的傷勢必已惡化,而跟著來的,
必定又是一場血雨腥風,這位西陲的第一高手,聲威渲赫的年輕霸主能否撐挺得住
,委實令人擔心……鞍上。
紫千豪回顧身後一排排肅穆的鐵騎,一張張堅毅的面容,一條條粗魁的身子,
不禁心中泛起一股特異的滋味,有酸楚,也有豪壯,有憂慮,也有慰藉,於是,他
揮臂向前,在一片蹄聲雷動下,甲犀已一馬當先,狂奔而去!
熾天使書城
【十五、隱危機 峽谷屍橫】
沉沉的霧霸起自太陽落山後發蒼蒼的大地,合著肅殺的秋風,那麼迷迷濛蒙,
浮浮蕩蕩的飄起,像一張張愁苦而無奈的面孔,而這些面孔融漫在一起,便變得說
不出的空洞與模糊了,給人心頭上一種黯澀悲涼的感觸,宛似那些霧霞罩在呼吸裡
,落在兩眼中,遠近的景色,看上去也是那般哀哀切切的了。
紫千豪一手將皮韁纏在腕上,一手緊緊抓著馬鞍的扶把,面色蒼白得帶著青森
森的冷漠,他的目光直愣愣的注視著遠方,像是在神觸著層雲重霧中的那一份落寞
,他左右的白辮子洪超與毛和尚公孫壽,則連一句話也不敢吭,儘管苦著臉抽冷氣
……
秋風刮著,可真夠淒厲,打起降哨子在轉,拂過人馬身上,冰寒得刺骨,宛如
無盡的冰雪渣子朝身上灑,還夾在那極似哭號的呼嘯聲裡,一次一次的奔向遠方。
二頭陀藍揚善就這不久的功夫,已與他身邊並轡而馳的黑鯊祁老六混熟了,這
位二頭陀一五一十的將遇著紫千豪的經過講了個一明二白,祁老六愧疚著,關切著
,更有說不出的焦惶,他低低的道:“我說,藍老哥,孤竹幫的一副重擔,全負在
老大一個人的肩上,任什麼大小事也得由我們當家的躬親辛勞,想起來,我們這些
做弟兄的實在汗顏,眼前,老大又掛了重彩……唉……。
藍揚善也唱了一聲,道:“說不難事情並沒有到太糟的地步,咱們趕上去接應
還來得及也不一定……但大傢伙可不用急,這不是發急的事,你看看每個人都愁眉
苦臉的,這,又何苦來哪?”
搖搖頭,祁老大道:“你不知道,老哥,我們當家的脾氣很怪,他生平最恨的
事便是手下們不聽調度,達不成交待下的使命,當家的平素不容易發火,但只要他
一怒起來,別說我們這幾個,連坐第二把交椅的老苟也不敢吭氣……”
接著,他又道:“你看吧,這次事情以後,總有幾個倒霉的哥兒要被發交‘鐵
旗堂’議處,吃不了兜著走!”
“鐵旗堂?”藍揚善道,“可是執法的堂口?”
祁老六頷首道:“正是,我在三年以前還進去過一次,被關在山牢裡坐了兩個
多月才放出來,這還是當家的特別思典,堂裡弟兄看情面,要不,先吃上個五十籐
鞭再去進水牢是免不了的,堂裡的伙計們都他媽是些鐵打的心肝……”
藍揚善奇道:“怎麼,你老兄在孤竹幫裡乃是身居要位的高手,連你也得受刑
?”
“唉”了一聲,祁老六道:“不用說我,哪一個也不行,當家的以誠心待弟兄
,用鐵腕維幫規,誰犯了也得受罰,我那次只是在行事的時候吃了一個騷娘們的豆
腐,又捨不下把她偷帶了回來,老大一知道,先臭罵一頓後發議‘鐵旗堂’,就是
這樣,以後我在出去辦事的當兒,嚇得連女人也不敢多看一眼啦……”
呵呵一笑,藍揚善道:“不過麼,自古英雄愛美人,卻也無可厚非……”
舐舐嘴唇,祁老六道:“可惜我們當家的就不這麼想啦……”
抬起眼朝前面灰沉沉,黑蒼蒼的景色看了看,藍揚善將身上的衣衫緊了緊,噓
著氣道:“咱說,老兄,快到了吧?”
祁老六朝前路瞧了瞧,道:“我們在繞著圈子走,從這裡回去不經過山前的“
松風坡’,直從南邊的峽谷裡沿著干澗登前山,若是從正路走,如今已可望見‘松
風坡’的松梢子了,這麼一繞路,怕要多上十來裡地,還要頓飯光景才能到達……
”
話剛說完,騎隊的奔速果然緩了下來,開始輕徐的前進,當先的紫千豪則在此
時微微舉起左臂──祁老六見狀之下,回首打了聲慣哨,咆哨聲尖而短,在空氣中
跳彈了一下,騎行裡,已有十二名青衣大漢分做四個不同的方向先行奔去。
甲犀上的紫千豪輕輕吁了口氣,繼續率領馬隊前行,一旁,白辮子洪超壓低著
聲音道:“大哥,可要放一只‘長虹箭’?”
在孤竹幫的傳統裡,“長虹箭”乃是通知山上的人們“雙龍頭”返山的訊號,
日間,則使用“銅鈴鼓”,這是一種尊重的禮儀,也代表著一幫之主的威赫,但此
時,紫千豪卻疲乏而冷峻的道:“放給誰看,關心玉抑是玄雲三子?”
洪超碰了個釘子,嚇得不敢再作聲,紫千豪沉默了片刻,又低低的道:“附近
可有我們的探馬?”
毛和尚公孫壽忙道:“山麓十里以內,全由罕明的手下負責飛騎巡邏,每隔半
個時辰一次,三里之內,便該看著我們的暗哨了……”
紫千豪點點頭,道:“現在我們是繞道而行,但目的也是指向傲節山,這個方
向是否亦有巡騎經過?”
公孫壽看了左右一下,道:“應該有。”
紫千豪冷冷的道:“如今卻未見。”
毛和尚不敢再答腔,紫千豪哼了一聲,也不多說什麼,於是,一行鐵騎沿著荒
嶺隱坡,順著雜徑小路靜靜的走著,沒有多久,嗯,傲節山雄偉的山影已在他們翻
過一處亂石崗之後呈現於眼前!
黑暗中,有三乘騎影飛奔而來,這三人正是方纔奔去探路的十二人當中的幾個
,他們這時俱皆頭巾歪斜,喘息如牛,滿頭的大汗,一奔到近前,其中一個已驚慌
悲憤的向紫千豪低叫道:“不好了,大哥,在前面的一片雜草地裡發現了我們五個
弟兄的屍體,連他們的坐騎也全遭人擊斃,通通橫倒在一堆,我們又朝前遛了一段
,那邊的兩處暗樁也吃人拔起,樁上的四名弟兄都被倒吊在一棵白燁樹上,其中兩
個連腦袋也被砸得稀爛,血糊糊的一團,好慘……”
紫千豪平靜的聆聽著,他揮揮手,道:“可曾發現了別的什麼?”
說話的漢子搖搖頭,帶著嚥聲道:“我們怕大哥著了道,是而便匆忙趕回來報
信了,其他還沒有看到什麼扎眼的事……”
白辮子洪超和毛和尚公孫壽俱不由怒火中燒,目毗欲裂,二人齊齊憤激的咆哮
起來:“這些狗娘養的雜種,我與他們拚了!”
重重一哼,紫千豪道:“都給我閉嘴!”
閉上眼,紫千豪沒有說話,他定定的坐在鞍上,就宛似泥塑木雕般一動不動,
夜風拂弄著他的衣角,看上去,有一股特異的,深沉而雄穩的味道……後面,祁老
六策馬奔上,他憂慮的道:“怎麼,情形不對?”
毛和尚公孫壽低聲道:“已經幹上了。我們的巡騎和暗卡被放倒了好幾處!”
祁老六神色突然變得狠厲無比、他咬牙切齒的道:“老子要一個個刮他們的骨
,剝他們的皮!”
驀而,紫千豪雙目倏睜,一片精亮尖利得炫人心神的寒芒暴射而出,他冷酷而
毫無情感的道:“我、公孫壽、洪超,是第一撥,老六、蘇家兄弟是第二撥,煩請
二頭陀藍兄押後為第三撥,每一撥率五十名弟兄,前後相距三十步,作快速沖刺,
直指傲節山前進!”
祁老六答應一聲,立即掉馬回頭分配派遣,極快的便將三批騎隊分排妥當,紫
千豪猛然大吼一聲:“沖!”
於是──蹄聲有如陣雷般突然響起,夾著搖山撼岳之威貼地滾動,以紫千豪為
首,分做三批直撲傲節山!
一馬當先的紫千豪單手握組,豹皮頭巾迎風飛舞,他的面色在這一剎間變為赤
紅,宛如映著血,染著兇厲,散揚著煞氣!
鐵騎蜂湧奔騰,翻下亂石崗,繞著傲節山山麓直撲一道兩面壁豎的峽谷,這道
峽谷中間只有女許寬窄,谷壁陡峭直立,有如刀斬斧劈,那麼險峻的矗峙上去,黑
沉沉的看不見盡頭!
尚未入谷,紫千豪已經看見谷口橫臥著的四具青衣屍體,他連眼皮子也不撩一
下,放馬直奔而進!
毛和尚公孫壽緊隨於側,見狀之下狠狠罵了一句:“灰孫子們,你家佛爺要超
渡你們了!”
他的話聲尚留著段尾的,谷頂上著然傳來一陣骨碌碌的巨響,無數塊磨盤大小
的石塊已暴雨般飛墜而下!
奔馳在前面的紫千豪狂吼一聲,四眩劍碎然斜彈,兩塊大石頭已被劍尖一點之
力震飛出去,寒光驟閃,又是三塊巨石橫撞谷壁,剎時粉碎如糜,毛和尚公孫壽與
白辮子洪超一個抽出“亮銀棍”,一個拔出大馬刀,一時之間,只見人仰馬翻,嘶
叫慘吼之聲亂成一片,在塵土飛揚中,夾雜著沉重的巨石撞碰聲,人馬摔跌聲,號
噪聲,以及清脆的骨骼折斷聲,好一副人間地獄圖啊……紫千豪恍如未覺,依舊策
馬狂奔,四眩劍旋戮橫砍,上下翻飛,轉眼下,他已來到了谷口!
谷口的外面,便是一片乾涸了的洞床,有亂石、雜樹分布著,連地面也是軟硬
不勻,起伏不平的,紫千豪隔著谷口尚有不足一丈的距離,而四周的暗影中,已有
一片蜂蝗般的矢箭與暗器蓬射而至!
高亢而淒厲的長笑著,紫千豪劍起如雲湧風號,在連串的緊急撞擊聲裡,所有
射來的暗器箭矢已全被震飛或蕩落!
於是──甲犀一躍而起,騰空幾近十丈,四眩劍暴斬猛翻,躲在不同隱暗處的
七個黃衣人物已慘叫著被活砍成十四截!
譬發蓬散,滿身沁汗的毛和尚公孫壽也馭騎衝出,他看也不看,左手連揮,十
七柄彎刃短刀已尖嘯著飛射四周,同一時間,白辮子洪超亦衣衫破碎的率著十多乘
鐵騎奔出,他們是一個動作,坐騎一出谷口便四散分開,彎刃短刀加上手斧紛紛投
射刺劈,在淒淒的夜色中,只見寒光閃閃,往來曳流,號叫聲與痛噪聲揉合在一起
,已分不出哪是哪一邊的了……
山谷中的落石聲仍然轟隆不斷,呼號吼叫聲及馬匹慘嘶驚曝聲也連續未停,但
是,卻還有一批批的騎影奔出,有的鞍上無人,有的有人無馬,有的馬拐著腿,有
的人瘸著腳,但不論他們是如此狼狽,如此慘痛,卻依舊毫不畏縮的,個個強悍的
衝了出來!
谷口響起了二頭陀藍揚善的尖嗓子,他正揮舞著他的“金鋼杖”:“咱操你關
心玉的二妹子,刨你白眼婆的祖墳,割你玄雲三子的牛鼻子,你們他媽還有沒有一
點江湖道義,還有沒有一點奶奶的面皮,竟用這等下三流的法門暗算你家的太爺?
”
突然地──黑暗中敵人的箭雨暗器全停止了,一丁點聲息也沒有,那麼靜,那
麼寂,好像……好像原來這裡便是如此安寧一樣!
山谷裡的落磐聲也同時中斷,宛似投石的人一下子都消失在夜風中一樣,谷內
,這時只有迷漫的塵沙,以及在塵沙中隱約傳來的人獸呻吟!
正在亂石雜樹中追殺攻擊偷襲者紫千豪與他的手下也停止了動作,他們有的尚
在馬上,有的卻已展開步戰,此刻,每個人都謹慎小心的戒備著,目光憤怒的炯然
投視向四周,沒有人出聲,沒有人移動,空氣中瀰漫著血腥,充斥著僵凍,全是久
經戰陣的老手了,在目前,他們知道應該怎麼去做……輕快的,毒鯊祁老六掠到紫
千豪身邊,這位孤竹幫裡素以猛悍著稱的高手已帶了紅,左邊面頰上皮肉翻起,血
淋淋的一大片,但他卻宛如未覺,低促的向紫千豪道:“老大,我們的人馬大約折
損了一半左右,能戰的只怕不足百人了,老大,你還安好麼?”
黑暗裡,紫千豪雙眸閃亮如星,他冷沉的道:“別顧著我,要大家候著,不准
輕舉妄動,只怕對方業已布好陣勢以逸待勞了,馬上我們就可以先行索回一筆血債
,老六,馬上!”
熾天使書城
【十六、突重圍 柳暗花明】
黑暗中,祁老六的面龐上浮映出一抹狩厲而殘酷的神色,他點著頭,嗓門沙啞
的道:“我想會的,一定會的……”
紫千豪用四眩劍的劍鞘,摩委著面頰,燦銀的劍鞘是冰涼而光滑的,有一種直
透入心的寒冽感覺,鞘身上鑲嵌的美鑽形寶石閃泛著一點濛濛卻晶瑩的光彩,那光
彩,會令人聯想起空中的繁星,是那麼高遠,又那麼冷漠……
靜靜的朝四周的黑暗掃視著,時間也在悄悄的流去,於是,紫千豪決定不再等
待,他指喚過祁老六,低沉的道:“老六,你和蘇家兄弟帶著一半人馬順著干澗往
下走,一遇伏擊立即臥倒,由我們分在兩側暗護著,到時候,我們從旁邊殺,你的
人給我自內往外沖,這是頭次接刃,大家都得搏個紅彩。”
答應著,祁老六問道:“騎馬還是步行?”
紫千豪道:“你們騎馬,我們徒步!”
於是,在夜色重掩之下,祁老六迅速竄過去傳達口信了,片刻後,分開行動的
人馬各已準備就緒,在一聲旱雷似的暴叫裡,一隊騎影狂風似的朝著干澗裡奔去,
而幾乎就在他們甫始奔馳的同時,側面的亂石雜樹中,一蓬蓬的劍光暗器又驟雨似
的飛了出來!
紫千豪他們就在等著了,黑影裡寒芒一現,數十條人影已俄虎出神般的撲了上
去,四眩劍首先開彩“呱”“呱”的連串暴響聲裡,五顆人頭已帶著滿腔熱血拋到
半空!
三步之外,毛和尚公孫壽的粗重的亮銀棒“鏗”的一下子震飛了一名黃衣大漢
,另一個剛待躍起,一名孤竹兄弟的鋒利馬刀已削掉了他的一只大腿!
悠長的慘號迴盪在冷瑟的空氣中,夾在慘號聲裡,二頭陀藍揚善的金剛杖已鏗
鏘有聲的與一個禿頂壯漢纏在一起!
那邊─一奔行在干澗內的人馬全已於襲擊發生時躥伏在地,現在,他們個個手
提馬刀,在鄧老六與蘇家兩兄弟的率領下悍野的反撲了上來!
大旋身,紫千豪掠過了一塊橫倒的澗石之旁,他的四眩劍閃過一道銀光,三位
黃衫仁兄已那麼快的在同時被他攔腰斬為六段,像猛力割破了的豬肚子,花花綠綠
的腸臟頓時剝瀉一地!
白辯子洪超的人馬刀霍霍飛舞著.他一邊敲磕抽冷子襲來的暗器,一面在追殺
著眼前正在四散奔逃的敵人,數十個青色玄裝的孤竹弟兄則形成了一個半弧,嚴密
的包抄圍兜,時時有兵刃撞擊的聲音響起,時時有叱吼怒罵的喝叫傳來,現在,祁
老六的人馬亦已反撲到眼前了。
忍住肉體上劇烈痛苦,紫千豪咬緊牙關,猛力砍向自一側掠過的一個黃衣人,
那黃衣人驚惶之下回刀力拒,卻在“卡嚓”一聲脆響中刀折臂落,他連喊叫尚未及
出口,紫千豪倏翻手腕,將他刺翻於五步之外!
祁老六的身形有如一頭怪鳥般自天而落,他右手一柄馬刀,左手一把藍汪汪的
“分水刺”,照面之下,兩個黃衣人已橫摔了出去!
“呸”的一聲,祁老六突然斜身揮刀,“當”然震響裡,一只無羽利箭已被敲
飛,他正待往箭來的方向撲去,紫千豪已“呼”地掠過,四眩劍暴翻之下,一個黃
衣漢子立即尖哮著仰倒於地!
怪笑一聲,祁老六正想道謝一聲,腦後颯然風動,一股絕大的力量已猝襲而至
,他貼地偏身,馬刀猛的回斬,左手的分水刺已準確無比的戳向對方胸口。
但是,來人卻似乎並非弱者,他哼了哼,振臂之下已到了四尺之外,在移動的
中間,一條“魚鱗鞭”光閃波炫的連連朝祁老六攻出九鞭!
在急速的攔架裡,祁老六瘋狂的反攻回去,他一邊怪叫道:“我操你奶奶,敢
情你還真有兩手哪!”
兩個人迅速而猛烈的撲擊著,眨眼就是五個回合,四周的游斗仍然和這裡一樣
激烈與火辣,有的一沾即走,有的互相追逐,有的在血戰,有的甚至在翻滾……紫
千豪似乎已殺紅了眼,他的身形宛似流星般飛洩繞舞著,四眩劍探刺如電,碰上他
的銀壩子角色們沒有一個不立即倒媚的,一時之間,只見光閃頭落,刀出肢折,情
景好不摻厲!
兩塊巖石的石縫中,暮然冒出一條黃衣大漢來,只見他樸刀便砍翻了一個孤竹
手下,但是,卻未及縮回已被後面的另一個孤竹弟兄透胸刺穿!
前面的雜樹叢裡,亦有一黃一青兩條漢子重疊著,黃衣人的匕首插進青衣人的
小腹,青衣人的馬刀則切進了對手的頸項一半,於是,那黃衣仁兄的腦袋便以古怪
的角度斜吊在一邊,而青衣人尚“咕嘻嘻”“咕嘻嘻”的將一口血在喉嚨裡打著轉。
有人在起伏突陷的地面上撲打著,用手折、腳踢、用牙齒咬,甚至以石塊及泥
土互擲,除了兵刃之外,任何可用以傷人的方式全用上了,悲號厲降攙操在粗濁的
喘息聲裡,人體在滾動、翻騰,這是原始的攻擊及自衛手段,但是,又何嘗不代表
了彼此心底的深仇大恨?
猛然──“吭”的一下震擊聲裡跟著夾有骨骼的斷碎聲,與二頭陀藍揚善拚斗
的禿頭大漢已被活生生砸斷了脊椎骨碚倒在地,藍揚善雙足一旋,嵌合著八根彎曲
銅柱的金剛杖杖頭又斜掃上去,將這位禿頭大漢生生打從地上翻起了三四尺高,才
又沉重的摔跌下來!
紫千豪適時而到,他一轉手中的四眩劍,啞聲笑道:“幹得好,藍兄!”
二頭陀曬然一笑,道:“小意思,小意思!”
正在這時,黑暗中忽地傳來了一聲尖亮的呶哨,只是一響即沉,隨著這聲慣哨
,游斗埋伏中的銀壩子所屬們立即似脫兔般紛紛往後退去,二頭陀藍揚善怒罵一聲
隨後猛追,紫千豪卻在閃撲斬截中突然折回,他一灑劍上的血跡,低喝道:“老六
,生擒你的對手!”
與祁老六激鬥的瘦長漢子在這時顯然也有點慌亂了,看得出他已經毫無斗意,
只想快些抽腿──陰毒的笑著,祁老六攻勢猛烈而野蠻,全是一派拚命三郎的打法
,狠砍狠殺,勇沖猛撲,真似一條翻浪掀濤的毒鯊!
眼看著周遭的手下們正在追襲逃殺,紫千豪一手握劍,一手執劍鞘,他唇角下
勾出了一副殘忍的線條,冷冷的,他道:“記住我要活的,老六。”
祁老六猛攻著,一邊道:“放心,我照看辦!”
那人的一條魚鱗鞭上全佈滿了三角形的鋒利鋼片,抖閃之間寒光閃閃,真和魚
身上的鱗片相似,不過,這都全是些可以要命的鋼片,而且,全是豎立著的。
有些不耐了,紫千豪道:“快些,老六!”
祁老六右手的馬刀奮力砍去,隔著半尺,他手腕倏絞,幻出一團炫目的寒光,
在敵人的魚鱗鞭暴起橫掃之下,他左手的“分水刺“已突然飛射而出!
瘦長漢子料不到對方連兵對也拋了過來,他驚叫一聲,閃電般迴旋,同時魚鱗
鞭活蛇似的卷回,“當”的一下子便將分水刺砸在地下。
乘著這一線之機,祁老六捷豹一樣鮮然躥近,那人的魚鱗鞭猛地下沉,已稍遲
了一點!
“叭”的一聲,祁老六的大臂有一塊血淋淋的,手掌大小的肉塊隨鞭飛起,而
他的馬刀,已經一下子砍掉對方的一只右腳!
瘦長漢子痛極慘叫,一個跟頭栽倒於地,祁老六的馬刀一閃,他握鞭的手掌也
接著與身體分了家;
冷促的,紫千豪叫道:“夠了!”
一抹汗,祁老六收刀後躍,尷尬的道:“對不起,老大,我是一時火氣上來了
……”
紫千豪沒有表情的道:“沒有關係,至少他還留著一口氣。”
旁邊,一名孤竹弟兄拾起老六的分水刺追上來,又撕開衣襟為他包紮傷處,祁
老六喘息著,沒有敢再出聲。
紫千豪看著地下正在痛苦抽搐的瘦長漢子,他冷森的道:“朋友,看你的身手
,想必是銀壩子的大爺之流了。”
瘦長漢子面色枯乾慘白,他呻吟著,巨大的痛楚已使他連開口說話都乏力了。
俯著身,紫千豪道:“告訴我,你們今夜進犯傲節山,一共來了多少人,領頭
的都是誰?”
那漢子只管一個勁的呻吟,雙眼緊閉,沒有吐露一個字,祁老六不禁怒火上沖
,他抬上去狠狠踢了那人一腳,罵道:“少裝他媽的狗熊,你再詐死看老子怎麼整
治你個龜孫!”
一揮手,紫千豪冷峻的道:“朋友,雖然你很難受,但我相信你自然神智清醒
,自然聽得到我的話,江湖上的漢子,需要承擔常人所負荷不了的痛苦,如今你只
是殘廢,隔著死亡還有一步,至於要不要邁這一步,就全看你了,記著,好死都不
如賴活!”
地下的人錯曲著,斷了腳手處血如泉湧,他身體亦在不停的抽搐,眼看著就要
活不成啦。
祁老六狠狠吐了唾沫,兇惡的道:“你說不說?狗操的,你道是這麼便宜就叫
你死了,再不吭聲,老子會要你一點一點嘗盡孤竹幫的法寶!”
輕輕吁了一口氣,紫千豪淡淡的道:“你還不講麼,朋友?”
瘦長漢子仍然一個字也不吐,呻吟聲反而越發大了,顯然他是有心要硬撐下去
。
於是,祁老六目光看著紫千豪,當然,紫千豪明白他的眼神中包含著什麼意義
,略一沉吟,他點點頭,走開了一步。
獰笑著,祁老六粗暴的道:“來吧,混帳東西,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如今罰
酒已經來了,老子倒要看看你怎生個吃法!”
說著話,他伸手入跨邊的鏢囊,掏了一把白鹽出來,抓起地下這個朋友的斷腿
,那只腿上的腳板早被削掉,傷口平滑而整齊,雖是夜色中,仍可隱隱看見模糊的
血肉,白森森的腿骨,以及尚在皮肉裡微微蠕動的筋絡血管,祁老六連眉頭都不皺
一下,手裡的一把白鹽已用力按到對方的傷口上去,還使勁地揉了幾下!
這種痛苦簡直是無法忍受,白鹽的煞厲融合在嫩柔的傷口中,那滋味有如一只
通紅的烙鐵朝心肺上燙,比千刀穿、萬刀刺還更要來得令人不能忍受,全身都似在
一剎間痛得僵木了!
瘦長漢子喜然拚命翻滾,同時殺豬似的號叫了起來,叫聲尖厲而恐怖,在夜色
中傳了出去,真有一股子令人毛發驚然的感覺……祁老六不管他如何掙扎滾動,右
手宛似一道鐵箍般緊緊抓著他的那條斷腿不放,一邊面容不變的道:“狗操的,你
叫?叫的時候還在後頭呢,等你這一陣子過了,老子尚要在你那條斷手傷處同樣的
來上一下,然後,便可以開始找一只尖頭‘螻蛄’鑽進你的耳朵孔裡,叫它慢慢品
嚐你小子腦髓的滋味了……”
這冷的天氣,瘦長漢子的身上都汗透重衣,他抖索著,喘息著,面孔五官扭曲
得全變了形,雙目怒突,連瞳仁的光芒都聚不攏了……猛一下摔掉握著的腿,祁老
六又掏出一把白鹽,粗野的抓起那人的斷手,毫不留情的就待依法泡制,再來一次
。
心膽俱裂地鬼號了一聲,這人喘懼得幾乎斷了氣般哀嗥:“饒……燒了我……
我說……我說……我什麼都說……“祁老六絕不通融,冷酷的道:“真的?”
瘦長漢子嗆咳著涎水流滴,卻拚命點頭:“真……真……的……”
放下他的手臂,祁老六的小眼暴睜,陰毒的道:“你放明白一點,狗娘養的賤
種,若是想使什麼花招,老子會叫你比現在還要難受十成!”
如今,那瘦長漢子除了大口大口的喘著氣,一陣一陣的哆嗦之外,簡直就沒有
別的力氣了。
過了片刻。
紫千豪走了近來,沉緩的道:“朋友,你是銀壩子中大爺一流的人物麼?”
瘦長漢子連連點頭,紫千豪又冷冷的道;
“此外進犯我傲節山,你們一共來了多少人?”
這位朋友尚未及回答,祁老六已在一旁狠狠的道:“你要有一個字虛言,你就
等著享福吧!”
痙攣了一下,這人乾澀而虛弱的道:“兩千來人……”
心頭一震,紫千豪慎重的道:“兩千來人?有這麼多?”
像歎息一樣呻吟了一聲,瘦長漢子低啞的道:“就……就是……這麼多……”
哼了一哼,紫千豪又道:“由誰帶頭?”
那人慘白泛紫的嘴唇翁動了幾次,微弱的道:“關心玉……”
緊接著,紫千豪跟著問:“還有什麼人?”
又抽搐了幾次,這人痛苦的道:“玄雲三……子……‘黑流隊’……‘黃衫一
奇’徐祥……‘血狼星’單……光……以及……我們……們銀壩子……的六位……
大爺……十五名……二爺……”
紫千豪面色沉凝,迅速的再道:“其他?”
猛烈的痙攣著,瘦長漢子全身後仰,語若遊絲:“就……是……這些……”
看情形,這瘦長漢子只怕不成了,紫千豪厲烈的急問:“我的手下損傷如何?
你們已攻到了哪裡?”
那人“哇”的吐了一口鮮血,嘴巴裡還帶著血沫子,他雙眼可怕的暴突著,斷
斷續續的道:“後……仙……沒有……有打……破……”
祁老六焦急的插口道:“快說,你們佔了傲節山多少地方?我們這邊有哪些人
吃了虧?你們臥底的兩個小子得手了沒有?快說,快說你媽的話呀!”
驀然,瘦長漢子四肢突地一挺,猛然彈了一彈,就以那種古怪的姿勢仰臥著,
再也沒有動靜了,一只眼球,和剛才一樣,幾乎有一半凸在眼眶之外,形象恐怖極
了,駭人極了。
緩緩的,紫千豪道:“他已死去……”
抹了把汗,祁老六悻悻的道:“這狗娘養的,本來我們還可以多問一些話來…
…”
冷冰冰的,紫千豪道:“是誰使他死得這麼快?”
愣了愣,祁老六不由心裡發毛,他吶吶的退過一邊,連大氣也不敢端上一口,
此刻,方纔去追擊敵人的孤竹人馬都已陸續返回,他們靜穆的圍立四周,沒有一個
人出聲。
側身過去,紫千豪低叫道:“公孫壽。”
這位有毛和尚之稱的仁兄趕忙踏前一步,躬身道:“在。”
紫千豪道:“追殺他們之後我們可傷了人?”
公孫壽忙道:“又死了五個弟兄,但擊斃了對方二十多人!”
點點頭,紫千豪又道:“方纔得到消息,銀壩子方面的入侵者並沒有能打進後
山,換句話說,孤竹幫的樞要重地仍然無恙,還在我們自己人掌握之中!”
一聽到這消息,四周的孤竹幫眾幾乎振奮得要雀躍歡呼起來,紫千豪一擺手,
沉緩的道:“現在,我們不撲前山,直接從秘道進後山,返回‘不屈堂’!”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又道:“已經死亡的弟兄便擺置此處,容事後再來收殮
,受傷者由其他安好的弟兄照顧出發,時間急迫,立即準備行動!”
祁老六與公孫壽、洪起、蘇家兄弟等立刻回去派人護救死傷,片刻之後,已一
切就緒,在紫千豪的率領之下,一行人牽馬步行,迅速朝於澗裡淌了下去。
他們的行動極為敏捷隱秘,在這條干澗中急行了約莫半個時辰,突然全朝旁邊
一處凹陷的山隙中走進,這處凹陷的山隙曲折而深遠,他們轉了幾轉,已來到盡頭
,盡頭處原來是死路,一塊聳立的巨巖紋絲不動得有如一塊碩大的生鐵般擋在面前
,這塊巨巖,一看即知根連著山腳,毫無可能移動之處。
他們停了下來,紫千豪冷冷的道:“老六,開了。”
祁老六連忙搶步上來,在那塊雄深宏大的巖石前後旋繞轉掠,忽然間,這塊巨
石發出一陣低沉的“咋降”響聲,緩緩自泥土以上尺許之處向右移開了七尺,然後
,自移開的石心中間,有一個五尺大小的黑洞現露了出來!
紫千豪點點頭,輕快的躍身而進,洞裡有一條石階沿砌下來,但卻黑暗得緊,
隱隱的,更有一股潮濕與霉腐的味道,呼吸之間,連心胸都感到沉悶繁重……半晌
──所有的人馬全進入石洞之內,祁老六又在石階之旁轉動一個連接在石階中的鐵
製轉輪,轉輪的鐵軸旋動著,有鍊條扯移聲與齒輪迴轉聲低沉地傳來,於是,洞口
上面的巨石又已緩緩移回,將入口處封閉得嚴密如瓶。
沉緩的,紫千豪道:“走吧。”
一行人在洞裡慢慢地行走著,這種秘洞是彎曲而狹窄的,只容得兩馬齊馳,但
卻又深又遠,冷氣襲人,隱約還可聽到不知從哪裡傳來的流水聲音,潺泣泣的,輕
靈靈的,左右的石壁也突陷不平,觸手一片水濕,很顯然,若非必要,孤竹幫的人
們也很少來到此處……
這時,二頭陀藍揚善正和蘇家兄弟中的蘇恬走在一起,蘇恬稟性內向,不大喜
歡說話,是而一路皆沉默著,但藍揚善可就憋不住了,他低聲打了個哈哈,這聲哈
哈卻雜在步履與馬蹄裡給洞壁的回音蕩了過來,蘇恰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藍揚善咧
嘴一笑,悄悄的道:“這地洞可真叫長是吧?”
蘇恬靜靜地點了點頭,藍揚善換了一只手拿著他的鋼杖,又笑著道:“老弟,
還沒請教高姓大名?”
簡潔的,蘇恬道:“蘇恬。”
藍揚善一腳高一腳低的走著,又道:“這條地道可以通到哪裡?看情形,挖掘
了很久吧?”
點點頭,蘇括道:“是的。已挖掘了二十多年了,自我孩提之時即已存在。”
不由肅然起敬,藍揚善道:“啊,想不到老弟還是孤分幫的老底子哩……”
輕嗯一聲,蘇恰緩緩的道:“也不過湊合著混罷了,並沒有替幫裡爭過什麼光
彩……〝藍揚善忙道:“你是客氣啦,光是這段日子,就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哇,
看不出,老弟倒也謙虛得緊呢!”
苦笑了一下,蘇恬輕輕的道:“藍壯士還沒有與我們大哥久處,他老人家才夠
得上‘虛懷若谷’四個字,那種風範與氣度,除了他,我還沒見過第二個人有……
”
由衷的點著頭,藍揚善道:“咱信,咱信,要不,人家怎能負得起西陲的這塊
天?”
笑了笑,蘇恬沒有再說什麼,他們時快時慢的走著,很少有人講話,除了偶爾
的咳嗽聲,就只有馬匹的噴氣與低噪聲了,地道很長,而且曲折多彎,一路走下去
,就好像沒有盡頭,直通十八層地獄一樣。
走著走著,地面忽然陡斜起來,一直往上面升高,回頭望望後面,後面的地洞
已完全吞入黑暗之中,任什麼也看不清,就好像他們每向前走近一步,後面的道路
便消失了一步似的……
終於,前行的紫千豪停了下來,在他的前面,已經沒有了通路,被一塊潮濕而
突伏不平的石壁擋著了,跟在紫千豪身側的祁老六搶前一步,到石壁之下半蹲下來
,伸手慢慢地摸索著,不一會兒,他已握著一根細小的鐵鏈,徐緩有致的連連抖扯
了好多下。
站在幾步外的藍揚善看見了,不覺有些納悶的道;
“怎麼?忘記了啟壁的方法?”
微微一笑,蘇恬道:“不是,這出地道的石壁乃是由外面開啟,在洞裡是無法
可施的,老六此時扯動那條鐵鏈發出信號,守門的弟兄認明無訛之後才能將它打開
,換句話說,就算有敵人潛入這條地道,不識得啟門的暗號,仍然不能得逞,難以
出洞作歹……”
藍楊善連連頷首道:“這都是好方法,嗯,嚴密得緊……”
蘇恬又低沉的道:“至於入洞的機關,一般弟兄也不曉得,僅有大哥及我們十
個大頭領知道,當初掘此秘洞,設計佈置,宣大叔可真算花費了不少心血。”
臉上的肥肉一動,藍揚善正想再說什麼,一陣“軋”
“軋”的輪齒轉動聲已然響起,片刻間,擋在前面宛如天然生成的這堵巨厚石
壁,竟已沉重而緩慢的逐漸朝上升,一片明亮的燈光亦已透了起來。
一鍬唇,藍揚善驚歎的道:“好機關,無懈可擊……”
在他說話中,一行人已魚貫地走出這秘道的出口之處,竟是一間龐大的地窖,
四周及頂壁全是一塊塊大許寬窄的大青石所砌就,石牆上插著一只只的鐵架子火把
,青紅閃亮的火舌將這間地窖映得一片通紅,寬敞的斜石級自底地面一直到一邊的
石牆之前,看情形,那片石牆便是地窖的出路了,只要移開石牆,可以並容十馬衝
出這裡!
在秘道的巨壁又緩慢降回中,把守地窖裡的數十名孤竹弟兄全幾乎喜瘋了!
他們個個躬身向紫千豪行禮,有掩飾不住的歡喜振奮神態流露在那一張張原本
憂鬱的面容上,幾十個人在剎那間變得精神抖擻,生氣蓬勃。看到他們,紫千豪也
如釋負重的長長吁了一口氣,招招手,道:“罷了……”
於是守在地窖裡的孤竹幫眾人與甫隨紫千豪回來的一干兄弟親熱的打起招呼,
他們笑著,拉著手,甚至互相擁抱,在危難的關頭,看到自己的手足,每個人特別
有一股安然及興奮的感覺。
一名頭領垂著雙手站在紫干豪面前,紫千豪正在低沉的問他話:“古源,這一
天來的情形如何?我希望不會太糟。”
叫古源的頭領恭謹而慶幸的道:“天叫銀壩子鎩羽,大哥幸虧這時趕回來了,
就在祁老六他們幾個率領了一百五十餘名弟兄出山協助大哥之後,‘黃衫一奇’徐
樣參老小子又唆使二當家再派人到銀壩子去打探大哥被困的消息,但苟二爺幾經沉
吟,卻不敢再派人出去,因為大哥行前曾一再交待,只准自保,不可出擊……”
紫千豪沉緩的道:“說下去。”
古源舐了舐嘴唇,又續道:“就在祁頭兒他們走後不到半個時辰,山下暗卡已
傳來警訊,說有‘黑流隊’的千餘騎正快速接近前山,他們來得十分突然,接到訊
息後,苟二爺當即下令我們的巡騎前往阻止詢問,我們那一隊巡騎共有十個人,由
陳福帶著,但是,他們剛攔上去還沒有說上幾句話,便被‘黑流隊’的人馬圍了上
來,全部亂刀砍死!”
說到這裡,古源的語聲已變得異常悲痛,紫千豪卻微閉著雙眼,以劍拄地,淡
漠的道:“後來呢?”
平靜了一下,古源又憤怒的道:“在陳福他們前往阻詢之時,二爺早已緊急傳
警全山所有本幫人馬戒備,但陳福那邊剛剛出事,前山靠近於洞左近忽而又冒出無
數銀壩子的手下,他們似是早有準備,甫一出現,便猛攻我們前山、樁卡及駐守哨
崗,大約他們已經潛伏很久了,我方的防衛情形弄得十分熟悉,才一接刃,我們這
邊在濘不及防之下死傷慘重,弟兄們橫屍纍纍,加以他們又有關心玉幾個好手帶頭
,在一陣激戰之後,前山的弟兄們終於不敵,二爺見狀不妙,立即下令退回後山,
並由‘拉線’扯掉吊橋的中間接軸,使橋身中斷,隔絕對方的攻撲之勢……”
頓了一頓,他又沉痛的道:“前山一戰,我方損傷弟兄約三百多名,大頭領罕
明、貝羽、金奴雄三人全受了傷,其中貝大頭領傷得最重,是吃那關心玉一劍捅進
了右胸,如今還在急救中……”
紫千豪沉默著沒有作聲,吸了口氣,古源又道:“就在前山發生巨變之時,後
山‘小金軒’裡的徐樣及另一個瘦長漢子也突然現了原形,想不到他們竟是來臥底
的,這兩個千刀刮的賊種一把火將‘小金軒’燒了個片瓦不存,還想故意引起後山
的混亂,東竄西掠,見房子引火,見人就殺,他們兩個的身手卻十分了得,尤其那
瘦長漢子更是厲害無比,右手一柄‘千推錘’左手一把‘無耳短戟’,非但身形如
電,出手之間更是又狠又快,只是眨眼功夫,我們圍堵上去的弟兄已吃這一對混帳
放倒了二十多,後來苟二爺親自率人趕來,他截住了那瘦長漢子,賀長孫賀大頭領
迎住‘黃衫一奇’徐祥,在兄弟們的重重包圍下便激鬥了起來,打了半個時辰卻仍
未分出高下,後來任大頭領憋不住了,招呼一聲,和帶了傷的罕大頭撲了下去,再
加上四周的弟兄們輪番閃擊圍攻,那兩個好細才怒罵著匆匆逃走,‘黃衫一奇’徐
祥在逃走的時候,右肩上還吃賀大頭領賞了一只‘落月橋’……”
冷冷的,紫千豪道:“左丹呢?”
古源忙道:“左大護衛與鐵旗堂的仇堂主一直堅守在後山的絕崖附近,以便阻
止敵人逼來。”
一側,毒鯊祁老六陰森森的道:“古源,那瘦長漢子,可認出了他就是‘血狼
星’單光?”
點著頭,古源道:“不錯,正是他,到後來他才亮出了萬兒,卻想不到這個大
仇家也會在這時湊上了熱鬧……”
哼了一聲,祁老六朝紫千豪道:“大哥,我們馬上就反撲前山,殺這些龜孫子
一個雞犬不留!”
紫千豪緩緩的道:“我們一百五十多名弟兄,折了多少?”
祁老六低聲的道:“方纔大略一算,除了前後死去五十多以外,傷的也有三十
來個……”
轉過頭,紫千豪又問古源道:“可曾派人經秘道前來找尋我們傳言?”
古源頷首道:“派出了兩撥人前去追尋大哥及祁大頭領他們,約在血戰開始後
的一個時辰之後,大哥沒有遇上?”
紫千豪嗯了一聲道:“大約是錯過了,我們沒有從大路來,是繞著圈子自狹路
摸入的……”
忽然,祁老六又道:“古源,黑流隊怎麼會插上一腿的,這些忘恩負義的王八
蛋!”
歎了口氣,古源道:“說得是哪,我們一向待‘黑流隊’不薄,甚至有一次他
們和‘鐵獅子幫’火並敗陣之後,我們還允許他們躲藏到山裡來替這些混帳庇護了
半個多月,說什麼也料不到他們會和銀壩子連成一氣,串通了來坑害我們……在他
們做了陳福幾個人之後,竟潮水似的衝上山來,與銀壩子的人匯合成一股,也在前
山扎了營,和我們對峙,看情形,‘黑流隊’已是撕破了瞼要和我們硬干啦!”
祁老六頓時暴跳如雷的吼道:“好,就硬干吧,看他媽誰含糊誰?”
冷冷看著祁老六,紫千豪平靜的道:“二爺呢?”
古源忙道:“正在不屈堂坐鎮。”
沉吟了一下,紫千豪道:例才回來的弟兄,就便在這裡休息,他們的頭領趙子
堅已掛了彩,眼前由你暫時調排,受傷的弟兄,也馬上請大夫前來診視,以外的人
,跟我到不屈堂去。”
古源恭聲答應後,立即過去照拂,毛和尚公孫壽、白辮子洪超、蘇家兩兄弟、
祁老六,以及二頭陀藍揚善等人便跟著紫千豪向斜起的地面上邊行去。
來到地窖的石牆之前,祁老六又過來按下了一枚嵌在石牆裡的突起圓鈕,於是
,石牆上一扇人高的小巧石門悄然轉開,他們魚貫行出外面,正是夜色如水,冰寒
刺骨,傲節山上的瑰麗建築,正一排排的展現在他們眼前。
踏進一步,藍揚善低聲問紫千豪:“感覺如何,還吃得消麼?”
微微一笑,紫千豪道:“當然,肩負重任,欲倒,亦不能了……”
熾天使書城
【十七、群英會 血債血償】
在紫千豪率領之下,一行人急步行往“不屈堂”,暗影中,不時有穸窣之聲響
動,偶而也可聽見一兩聲驚喜的低呼聲,埋伏在周遭的暗樁隱卡,都發現了他們龍
頭大哥的返回,在此時此景,紫千豪等人的迴轉,何啻從天上掉下來一塊寶哪。
穿過重重階廊樓閣,他們隔著“不屈堂”還有一段路,而“不屈堂”的巨大石
階之下,“青疤毒錐”苟圖昌、“銀髯煞眸”賀長孫兩人已在十多名孤竹勇士的簇
擁下匆匆迎來,一見到紫千豪,苟圖昌等人急忙見禮後,他已一步搶上前來,如釋
重負的吁了口氣,強壓住心中的激動,低促的道:“大哥,你可回來了,這兩天來
,我簡直急瘋啦!”
輕輕拍著苟圖昌的肩頭,紫千豪道:“裡面說話。”
於是,眾人拾級而上,進入了‘不屈堂’豪華而寬敞的大廳,紫千豪在他的老
座位——一張豹皮大圈椅上坐下,其他的人便各自環坐在漆花皮凳下,五名孤竹弟
兄流水般穿進穿出,在各人面前的一張紅檜木雕花方桌上獻置了香茗細點後,又躬
身退去。
這時大廳裡是一片沉寂,只聞得人們粗重的呼吸聲在不安的咻咻起落,祁老六
將桌上的一碟“千層糕”推到藍揚善面前,抬手敬客,我們這位二頭陀早就餓荒了
,咧嘴一笑,也不客氣探上五爪金龍拿起碟裡的糕點便據案大嚼起來,除了他,別
的人那還有心請吃東西,一肚子煩,早已將五臟塞飽了。
憂慮而關注的,苟圖昌啟口道:“大哥,你受傷了?”
閉目養神的紫千豪緩緩睜開兩眼,額首道;
“不錯。”
猶豫了一下,苟圖昌又遭:“重麼?”
笑了笑,紫千豪道:“沒有什麼,還挺得住。”
正在大啖糕點的藍揚善耳聞之下,急忙抬起頭來,張開他那滿是食屑的嘴巴,
就待插語,紫千豪就怕他一說出來影響軍心,在一曬之下,他平靜的道:“老苟,
長孫,你們與藍揚善藍兄見過。”
三人立即站起,互相抱拳為禮道了素仰之後各自歸坐,淡淡的,紫千豪又道:
“我衝出銀壩子之後已掛了彩,幸虧遇上藍兄為我悉心醫治,如今才算沒事,藍兄
更激於義憤,自願來助我一臂之力,這是一位可托的朋友,值得交往,你們要與他
多多親近。”
紫千豪的一番話,頓時使苟圖昌與賀長孫提高了對藍揚善的看法,由二人的目
光裡,可以感覺出來其中深遠的敬仰與謝意。
藍揚善慌忙嚥下了口裡的食物,有些手足無措的急道:“呃,這不算一會事哪
……這有什麼不得了的?咱,呃,咱早就在心眼裡佩服你紫當家了,遇上這個機會
,咱哪能不效點力?不用客氣嘍,在平常,恐怕咱想跟個班還跟不上呢!”
苟圖昌深深的凝視著這位二頭陀,誠摯的道:“藍兄,兄弟我代表所有孤竹幫
上下弟兄向你致最大的謝意,你不僅協助了本幫的龍頭大哥,更等於保住了我們全
幫的命脈!”
賀長孫也笑吟吟的道:“說得是,藍老弟,呵呵,我便托個大稱你一聲老弟吧
,等這件事過了之後我得與你多熱火熱火!”
有些受寵若驚的搓著手,藍揚善顯得扭扭捏捏的道:“嘔,咱真是承當不起…
…這一點小事算得上什麼?二位將咱抬舉得太高囉,太高囉……”
於是,這一來,廳中諸人俱不由蕪爾互視,方纔的沉悶空氣,也略略溶化了些
,紫千豪又吸了口茶,道:“大家都不用再客氣了,老苟,眼前的情勢如何?”
說到這裡,他又補充了幾句;
“我與祁老六是在半途上遇到,然後經由秘道轉來的,我離開之後發生的事,
已由古源在地窖裡詳細說過了。”
點著頭,苟圖昌道:“如今對方正與我們隔著前後山中間的這道懸壁互相對峙
,人數上他們較具優勢,但這不足慮,可慮的是他們好手太多,夜來已發生兩次警
訊,在我們趕到圍撲之時卻皆吃他們逸去,看清形,是對方的高手來探聽消息……
”
一側“銀髯煞眸”賀長孫接著道:“‘小金軒’已被焚,想不到‘血狼星’單
光竟在隱伏了這麼一段長時光之後仍來尋仇報復,更想不到徐祥這老小子還和他們
是一路的!這老王八蛋翻臉無情,一點舊誼也不念,簡直可惡透頂!”
沒有表情的一笑,紫千豪道:“各位,還記得我們卷襲‘玉馬堡’時,那個躲
在青紗帳裡算計我們的怪客麼!”
廳中各人齊齊點頭,紫千豪吁了口氣,緩緩的道:“他也使的是‘千錐錘’與
‘無耳短朝’……”
苟圖昌咬著牙道:“是單光!”
祁老六重重一哼,怒罵道:“這龜孫子!”
揮揮手,紫千豪又平靜的道:“‘血狼星’單光一身功夫十分狠辣精湛,這一
點,我相信老苟與長孫都有感覺,在幾年之前,他雖然被我削落一耳落荒逃走,但
我肩頭上也吃他掛了一朝,那時,他還沒有用過‘千錐錘’,僅只單使一柄‘無耳
短朝’苟圖昌頷首道:“不錯,單光這廝把式狂硬,又奇又絕,十分難以對付……
”
沉吟了一下,紫千豪又道:“這兩人被你們圍住後又逃逸了麼?”
賀長孫接口道:“是的,當時他們衝勁太猛,以至未能圈住……”
未予置評,紫千豪又移轉話題道:“徐祥與我們雖無深交,但也是多少有點交
情的朋友,大家不妨琢磨一下,他為什麼會倒行逆施,幫著外人對付我們呢?”
沉默了一陣,祁老六先開口道:“會不會姓單的或是銀壩子許了他什麼好處?
財,或者是勢?”
閉閉眼,紫千豪搖頭道:“難講,而‘黑流隊’也如此恩怨不分,助紂為虐,
卻更是令我費解……”
苟圖昌生硬的道:“黑流隊的瓢把子‘金鉤眉’屠松,我就早看出他是個反覆
無常,見利忘義的小人,可還料不到他竟可惡到這種地步!”
淡淡一笑,紫千豪道:“罷了,我們現在已經沒有閑暇再去追究這些問題,如
今首先要解決的,還是如何將這干敵人殲滅或驅逐?”
苟圖昌胸有成竹的道:“大哥,我早已想好了一個法子,你看看能不能用?”
紫千豪道:“說。”
目光朝四週一掃,苟圖昌堅定而有力地道:“由一撥人經秘道下後山,出其不
意直撲前山敵人,另外,我們再使用我們的特別技巧‘翻山爪’由崖邊悠蕩過對山
,一口氣殺將進去,在行動展開之前,先預定好我方哪一個高手去截擊敵人哪一個
硬把子!”
深沉的,紫千豪道:“還有麼?”
搖搖頭,苟圖昌道:“就是如此了。”
閉上眼思忖了片刻,紫千豪低沉的道:“為什麼不再派一批人馬前去猝襲銀壩
子,來一手釜底抽薪,打他們個首尾難顧.左支右拙呢?”
一拍大腿,賀長孫喝彩道:“對,就是這樣!”
紫千豪又道:“其他的人還有什麼更好的方式麼?”
大廳裡靜默著,沒有人再出聲,於是,紫千豪頷首道:“那麼,就是如此了,
便按照方纔我與老苟的計劃進行,大家分頭負責,立即舉事,但卻不一定非要預定
好我們哪一個對付他們哪一個,到時候臨機應變,相互照拂,也免得受了牽制……
”
將四眩劍倚到椅邊,紫千豪果斷的道:“老苟率伍侗、罕明、洪超、公孫壽四
人,帶領八百名弟兄在我們開始反攻前山之時乘亂衝出,直撲銀壩子,祁老六為首
,與蘇恬、蘇言兩兄弟、金奴雄三人領五百人馬循秘道暗襲前山……哦,對了,聽
說罕明與金奴雄都受了傷?還能行動麼?”
苟圖昌忙道:“全不重,包紮後仍可以活動,就是貝羽傷得較重,現在還沒有
脫離險境……”
低沉的,紫千豪道:“在‘精武閣’?”
苟圖昌點頭無語,紫千豪想了想又道:“可用了我的曲還液’為他服用?”
苦笑了一下,苟圖昌輕聲道:“大哥沒有詳准,我不敢擅動……”
“什麼?這種急事還非要經過我指示不可?假若人死了就是我詳准又有何用?
真是糊塗!”紫千豪微怒著接道:“老六。”
祁老六連忙躬身站起,紫千豪道:“馬上拿我的‘九環液’前去交給大夫,不
要可惜,叫他適量給貝羽服食,以後大頭領以上的弟兄誰傷上都可以取用,不需經
過我的詳准。”
忽然,二頭陀藍揚善道:“但是,紫當家,你自己也得留著點啊……”
望著鄧老六匆匆離去的背影,紫千豪淡淡的道:“我還不太要緊。”
一側,賀長孫低徐的道;
“老大,在苟二爺與老六他們展開行動之前,我和左丹是否立即跟著你用‘翻
山爪’飛蕩過前山從上面攻撲?”
紫千豪道:“不錯,鐵旗堂仇堂主和他的八名執法便留在此地,負責防守之責
。”
一摸自己的禿頭,藍揚善急道;
“咱也得隨著當家的屁股後面!”
微微一笑,紫千豪道:“謝過了,藍兄。”
藍揚善呵呵笑道;
“謝什麼?咱總不能白跑一趟啊……”
似是遲疑了一下,賀長孫忐忑的問道:“老大……胡孝九不是預先去接應你的
嗎?他還帶著他手下兩個得力頭領耿春與韓沖,這頭叫天驢怎的卻未見回來?”
紫千豪沉默了片刻,木然道;
“長孫,胡孝九一直稱呼你為‘禿肥’,你也笑戲他是‘叫天驢’,並把他胡
孝九的孝子改喊為老子,是麼?你們一個稱對方為胡老九,一個喊對方為禿肥?這
些,透著兄弟間的情感與坦直,我一向喜歡你們這樣戲謔,為孤竹幫增加生氣與活
力……”
想不到自己的龍頭大哥為什麼一下子會說到這上面去,賀長孫滿頭霧水的怔怔
瞧著紫千豪發呆。
長長歎了口氣,紫千豪沉緩的道:“奇怪我為什麼會提這些是不?長孫,因為
自今以後,你只能在心裡與胡孝九戲謔笑鬧了……”
全身一哆嗦,賀長孫悲恐的叫道:“大哥,你你你……你是說?”
點點頭,紫千豪徐徐的道:“不錯,孝九已經死去,耿春與韓沖也完了……”
大廳中所有的孤竹豪士們驟聞噩耗,全不由悲憤的愕在那裡,好半晌,才有幾
聲忍不住的便嚥傳了出來,晤,那是蘇恬與蘇言兩兄弟,他們的另兩個兄弟,也才
剛剛逝去不久啊……沉緩而嚴肅的,紫千豪道:“不要難過,孝九他們三人死得有
骨氣,有節操,他們死得像個英雄,沒有替孤竹幫失顏,一個男人,就需要這種死
法,不屈不撓,在鋼刀與稜刃上爭榮耀,在生與死間。擇仁義,我孤竹幫兄弟若能
個個如他們,人人如他們,我,也就滿足……了!”
於是,廳中所有的人全垂下頭去,每一張面容都是沉痛的、哀傷的,但是,在
沉痛與哀傷中,卻包含了無可抑止的仇恨、憤怒,以及昂烈的韻息……靠向了椅背
,紫千豪倦乏的道:“大家休歇半個時辰,半個時辰之後,我們便開始行動!”
把皮凳拉近了一點,苟圖昌壓著嗓子道:“大哥……只有你與左丹、賀長孫及
藍兄幾個好手,力量似乎單薄了些,我看不如把跟我去的毛和尚留下來……”
合著眼,紫千豪搖頭道:“不用,你到銀壩子,更需要人手。”
輕輕的,苟圖昌又道:“在銀壩子,大哥,你受的傷不輕吧?”
睜開眼看著苟圖昌,紫千豪低沉的道:“是的……但你不可說出去。”
目光中隱含優戚,苟圖昌道:“大哥,你可不能糟塌自己的身子,整個孤竹幫
的盛衰存亡,全負在你肩上,千萬不能稍出差錯……”
微微苦笑,紫千豪道:“我明白,但現在又有什麼法子?”
無聲的歎了口氣,苟圖昌默然了,現在少不得他們的龍頭幫主,除了硬抗,又
有什麼法子呢?
緘默了半晌,他又悄細的道:“在銀壩子,對方有些什麼人與大哥抗衡?”
低沉的,紫千豪道:“白眼婆莫玉、仙鶴莫奇、‘紅袍七尊’中的黃篤、彭上
古、屠若愚、曹少成,另加上銀壩子的十個大爺,無數名二三爺之流及一些小角色
……”
暗吃一驚,苟圖昌駭然道:“‘大尊派’的紅袍七尊?他們搬弄了這麼多人對
付你一個?”
點點頭,紫千豪道:“不錯,就是這麼多人。”
苟圖昌憤恨的道:“車輪戰還是群毆?”
紫千豪簡潔的道:“先是車輪戰,後是群毆。”
看著自己這位年輕的大阿哥,苟圖昌含有深意的道:“我想,‘魔刃鬼劍’不
會輕易受挫,只怕他們的代價也不小吧?”
舐舐唇,紫千豪道:“紅袍七尊兩死一傷,傷的那一個,就算救得回來,也濟
不了什麼事了,仙鶴也掛了重彩,那九個大爺躺下了八個,還有一個廢在銀壩子之
外,其他一些二三流的角色我也記不清了……”
驚異的,苟圖昌道:“銀壩子外哪一個大爺是怎麼擺乎他的?恰巧碰上了?”
十分扼要而簡單的將那位“馬大爺”與少女方櫻設計陷害的經過述說了一遍,
紫千豪又談閒的道:“他們用的手法相當高明,若非我察覺得快,並且及時運功相
抵,恐怕已著了他們的道兒……”
苟圖昌觀目閃射著火焰般的煞光,他切著齒道:“大哥,銀壩子可真叫心狠手
辣,步步餡餅,重重迫害又加上喪盡天良,這些豬狗不如的東西,我們如何還能容
許他們生存?如何尚能和他們共同生活在一塊土地上?”
冷靜的,紫千豪道:“這只是其中的一二件事罷了,你們還沒有看見對方以什
麼樣的殘酷手段來殺害孝九他們三個人,在這裡,我不願詳細形容,自那時的剎那
間開始,我已經告訴了自己,銀壩子不能再存在,要用鮮血洗淨他們的罪惡,以稜
刃來斬掘他們生下的根,寸草皆不容留……”
苟圖昌用力點頭,目光巡視大廳中的各人,大伙兒也全忘了休息,都在傾聽他
們的談話,這時,每個人也跟著點頭,一道道的目光噴著仇恨的怒火,露著狠酷的
光芒,他們知道,就快到了,索債的時辰!
紫千豪又閉上眼睛默默養神,好一陣子,他才睜開眼來,嗯,廳中的孤竹壯士
們卻是個個精神振奮,形色勇健,沒有絲毫疲倦之態,祁老六也已經轉了回來,正
倚在大門邊作著深呼吸……笑了笑,紫千豪道:“怎麼?你們都不睏倦麼?”
白辮子洪超沙啞的道:“想起那些深仇大恨,如天血債,就是睏倦,也不覺得
……”
緩緩站起,紫千豪靜靜的道:“說得好,現在,我們就開始以牙還牙,以眼還
眼!”
講到這裡,他低沉的道:“老苟、老六,你們過來。”
苟圖昌與祁老六快步靠近,紫千豪迅速的道:“在我們發動反撲之後,最遲不
得超過三柱香的時間,老苟的人馬便得出山,而老六,你帶著你的人現在即刻出發
進入秘道,先行伏布在前山及干澗左近,我們這邊一接刃,你的手下便馬上往裡沖
,將他們夾在中間,給我狠砍狠殺,記著交待你的所屬,用游鬥門擊,切忌硬戰!
”
祁老六忙道:“我省得。”
停頓了一下,紫千豪道:“你們還有什麼事麼?”
苟圖昌與祁老六齊齊搖頭,於是,紫千豪一揮手,深沉的道:“那麼,你們可
以去了,請自行珍重。”
這兩位鐵掙掙的漢子躬身道:“大哥也是。”
於是,異常迅速的,大廳上的人影晃動著,白辮子洪超、毛和尚公孫壽二人緊
跟著苟圖昌行了出去,剛走到門口,晤,一條巨大的人影已迎了上來,那巨人,原
來即是前兩天在不屈堂二樓議事的那位形容猙獰而威武的仁兄,他的左膀子還染著
血跡,一見到匆匆行出的苟圖昌,尚未及開口,苟圖昌已急促的道:“奴雄,罕膘
子和伍桐在前面麼?”
這位巨漢金奴雄有些迷茫的道:“都在巡守著,二爺,你們去哪裡呀?”
苟圖昌一揮手朝石階下走去,邊道:“等下你就會明白,現在少問……”
這時,祁老六與蘇家兄弟也出了廳門,他拉著金奴雄便走,一面低沉的道:“
小子,你跟我搭檔,咱們又有好久沒在一起耍子啦!
這位虎背熊腰的巨人急道:“聽說大哥回來了,老六,我還沒進去謁見哪……
”
廳裡,紫千豪的聲音已傳了出來:“奴雄,你和祁老六去,不用進來了,這一
次,我可得看看你這號稱‘六甲神’的大漢子有些什麼門道了!”
金奴雄雖然生得人高馬大,腦筋卻轉動得夠快,聞言之下,他已知道了是怎麼
回事,依照鄧竹幫與紫千豪的傳統慣例,嗯,看情形又要有一場熱鬧好湊了,於是
他哈哈大笑道:“放心,我姓金的包管不會給大哥丟人!”
祁老六扯著他快步奔下了不屈堂的石階,夜色中,尚隱隱傳來這位毒鯊鐵漢的
笑德聲;
“行了……大狗熊,老子就看你怎麼圓上在大哥面前賣下的狂言……”
不屈堂的大廳裡,一下子便沉寂多了,他們幾個人一走,彷彿顯得這間瑰麗的
廳室特別空虛與冷清了似的,空氣中有一股落寞而淒涼的味道,靜得甚至連低咳一
聲也會傳出嗡嗡的迴響了。
紫千豪目光定定的投注在廳頂的金藍色精緻雕花上,半晌,他唇角浮起一抹深
蓄的微笑,道:“長孫,你去點集人馬,記得每個人都要帶著‘翻山爪’。”
“銀髯煞眸”賀長孫下頷的肥肉一抖動,笑吟吟的道:“要仇堂主負責留守後
山之事也順便告訴他吧?”
紫千豪道:“當然。”
賀長孫方想走出,紫千豪又叫住他道:“點六百名堂兄足夠了,我要在頓飯時
光之後開始反撲!”
賀長孫答應著,快步離廳而去,直到他肥胖的身影消失了,二頭陀藍揚善才吁
了口氣,咋舌道:“大當家的,看樣子,作為一幫之主也頗為不易哪,光是發號施
令,東調西遣這些麻煩事也夠頭痛的,沒有兩下子的人還真承擔不起呢……”
獨自坐下,紫千豪一笑道:“也沒有什麼,習慣之後便不覺繁重了。”
一伸大拇指,藍揚善讚道:“有威風,當家的方纔那一道道發出的連串諭令,
直和掌軍符,坐虎帳中的元帥相差無幾,就少一副金盔銀甲了,呵呵,咱看,便是
交給你千萬大軍,你也能照樣治理有方,調遣不紊吧……”
拿起玉杯來吸了口茶,紫千豪淡淡的道:“過譽了,湊合著肩扛這副擔子而已
。”
略一猶豫,藍揚善低聲道:“紫當家,今夜之戰,當家的你可有勝算把握?”
抬起頭來奇異的注視著藍揚善,好一陣子,紫千豪道:“當然,否則我為什麼
要戰?”
征了征,這位二頭陀怪笑道:“呢,咱只是有點擔心罷了,當家的定然早就成
竹在胸,認明強弱啦……”
輕喟一聲,紫千豪道:“藍兄,俗語有雲;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不管老天答
不答應我操勝券,在我本身來說,卻一定要傾力以赴,拚死相抗,換句話說,上蒼
毀我與否是它的事,我只要有一口氣在,便會峙立到底,撐到屍滅灰燼!”
呆了半晌,藍揚善畏服的道:“紫當家,你說得對,難怪孤竹幫會有今天的威
勢名聲……〝紫千豪緩緩的道:“我一生不知‘屈服’兩字的意思,我之所以活到
現在,孤竹幫之所以能生存下來,大約便只是這一點小小的原因了……”
頓了頓,紫千豪啞然失笑道:“血戰即興,苦斗在前,卻談起這些理論上的問
題來不是顯得有些愚蠢麼?倒叫藍兄見笑了。”
藍揚善連忙正色道:“非也,咱在平時到哪裡去聆聽這些金科玉律去?紫當家
,你說得對,咱是打心眼裡服氣……”
紫千豪抿了抿嘴唇,他正想再說什麼,大廳之外人影一閃,晤,“再生閻君”
左丹已飛掠而入。
“左丹!“紫千豪輕輕叫了一聲,站了起來。
這位忠心赤膽的大護衛躬身行禮,喜悅的道:“大哥,你果然平安返回,可急
煞我了。”
笑了笑,紫千豪簡單的將藍二頭陀為左丹引見之後又道:“今夜的行動賀長孫
已告訴你與仇堂主了麼?”
左丹清星而酷厲的面龐上閃耀著興奮與光彩,他忙道:“告訴我們了,外面的
弟兄正在加緊準備,馬上就好,仇堂主卻不大高興,他原以為會跟著打前鋒的……
”
紫千豪低沉的道:“後山的防守亦極重要,據我判斷,現在對方可能仍奸細隱
伏於此,說不定我們方纔的行動他們已有部分看眼裡,所以,我們便需搶在這些好
細的前頭開始反撲,免洩漏消息。”
點著頭,左丹道:“那麼,大哥,我們可以開始了!”
熾天使書城
【十八、渡絕崖 千刃索仇】
在前山與後山中間隔著的這道深澗絕壁的邊緣——由這裡望過去,較為低矮的
山崖壁那面是一片漆黑,寂靜如死,沒有一丁點聲息,絕崖兩邊做為通路的那座巨
大吊橋已然垂落分斷,一邊掉下去一截,看上去就和兩條龐大而失去生命的死蛇一
樣,軟綿綿的,晃悠悠的。
後山的崖壁邊,靜靜似臥著一排排的孤竹弟兄,他們全是一式的青色勁裝,配
有短刀、手斧、弓箭,握著的鋒利馬刀全壓在身下,以免刀身上的光芒被對面的敵
人察覺,每個人都屏息如寂,默不做聲,一隻隻眸子在黑暗中閃耀出激奮的光彩,
在這些悍野的漢子面前,整齊的攏著一捆捆已經解開了的黃褐色軟牛皮索,每一捆
皮索的頂端都系著一隻船錨似的鐵爪,鐵爪有三瓣,分向三個方向彎彎的伸展出去
,鐵爪尖銳無比,一看即知為嵌攀附貼的工具,不錯,這便是孤竹幫經常運用的“
翻山爪”了。
在一塊斜伸橫展的白色巨石之後,紫千豪鎮定而深沉的凝視著前山那邊的動靜
,在他身旁,“再生閻君”左丹、“銀髯煞眸”賀長孫、“二頭陽”藍揚善,及另
一個臉膛黝黑,細目薄唇,蓄有兩撇八字鬍的中年人物默默地倚立著,這中年人,
即是孤竹幫的大掌法,“鐵旗堂”堂主“判官令”仇三絕!
摩要著新圍在肩間的兩排寬刃短刀及斜插著的三把沉重手斧,紫千豪冷峻的道
:“三絕,我們要去了,後山的一切防衛之責全在你的身上,切切大意不得,要知
道,我們的根基如今全掌握在你的手中了。”
仇三絕恭敬的道:“大哥放心,本座自當捨命相護。”
點點頭,紫千豪道:“好,現在,賀長孫率第一撥弟兄越澗攻撲!”
“銀髯煞眸”答應一聲,匆匆潛出,他右臂一招,伏臥著的前兩排孤竹大漢立
即站起,剎時“呼”“呼”風響,一條條的“翻山爪”已怪蛇似的舒展飛出,只聽
得對崖那邊連串的“吭”“吭”利器嵌物之聲傳來,三百多條“翻山爪”竟沒有一
條失手,全都穩穩的扎嵌進對崖的樹木及石隙之內!
“銀髯煞眸”賀長孫一扶背後斜揹著的一根黑油布長卷,抖手將自己執著的“
翻山爪”投了出去,只聽得隱隱傳來“吭”的一聲,他肥胖的身軀已有如一頭大鳥
般“砰”的抓著皮索飛蕩而過!
在他身形甫掠的同時,前兩排三百多名孤竹漢子亦已展開行動,他們緊握著手
中的牛皮索,一個個矯健而利薄的飛聳出去,剎時便全隱入濛濛的黑霧氯氟之內了
。
就在這第一撥人馬飛蕩過去的瞬間,對面山崖那邊已募然傳出聲聲暴厲的喝叱
聲,隨著這幾聲喝叱,一片弓弦的“崩”“崩”震動聲已起落不息的響起!
於是,淒怖的慘號碎然悠長的撕破了寂靜,毛髮竦然的迴盪在兩邊的壑壁間…
…於是,驚駭的呼喊與人體沉重的墜落聲便揉成了一團,分不清是哪一種聲息,分
不清是哪一邊的不幸者了……在混亂中,紫千豪冷然的道:“左丹,藍兄,你們是
第二撥!”
左丹和藍揚善應聲躍出,左丹猛一揮手,自己的“翻山爪”首先暴抖而出,幾
乎在抖爪的同時,他已電射對崖!
後兩排的三百多名孤竹弟兄毫不遲疑,紛紛投出“翻山爪”悠蕩過去,藍揚善
連投三次方纔嵌穩,他吸了口氣,左手提著金鋼杖,右手緊握爪上的細牛皮索,猛
力聳身飛掠——在漆黑如墨的夜色籠罩下,前山那邊已響起了震天的殺喊聲,兵刀
的撞碰聲,以及淒厲的號嗥聲……紫千豪異常平靜的交待一側的仇三絕:“三絕,
發‘屠靈箭’!”
用力點頭,仇三絕早已準備妥善,躬立身後的一名手下示意,於是,雕花植弓
筆直對向夜空,“崩”的彈響聲中,一隻火箭已帶著烈焰般的赤紅光尾騰飛空中,
劃過一道炫目而優美的半圓,冉冉落向前山。
這邊,擔任防衛的二百來名孤竹壯士一見“屠靈箭”
升空,齊齊以短斧擊盾,在一片清脆響亮的怪骼聲中,同時暴喊:“殺!”
“殺!”
“殺!”
於是,乘著裂帛般的殺喊,紫千豪振臂而起,有如一頭巨鳥般在空中連連翻騰
,候上倏下,忽左忽右,宛似一朵朵飄浮在蒼空的黑雲,就那麼奇異而凌猛的躡空
撲上了對崖!
前山的崖邊,現在,早已成了血海屠場,人影飛騰撲擊,擴閃奔掠,刀光刃芒
淒寒如冰,暴叱與怒吼起落飛揚,時有慘烈的號叫發於生命瀕絕前的壯士嘴中,時
有狂悍的怪笑來自短促勝利者的丹田,而人們血眼相向,狠殺狂斬,在他們的心裡
,腦中,如今只有一個字:殺!
紫千豪身形甫落,三名黑衣大漢已猛撲過來,三把雪亮的大砍刀兜頭便劈,紫
千豪連眼皮子全不抬,四眩劍霍然暴閃,這三位黑流隊的仁兄已倒仰了出去,個個
嚥喉間都開了個血口!
十幾名孤竹勇士自紫千豪身側衝過,與剛好竄出來的同數黃衫敵人拚戰在一處
,馬刀揮舞著,有尖銳的風呼嘯,銀壩子的人們也異常兇猛,他們衝過來力搏,當
然,人人知道,這是關係著雙方生死存亡的一戰。
夜暗中,黑衫、黃裳、青衣的身影混雜的追逐著,切齒的拚戰與纏鬥,因為光
度太黯,看起來也只能分辨那一團團的軀體罷了。
在人數上,銀壩子與黑流隊方面是頗佔優勢的,銀壩子為了這關連江山統一的
一戰,已撥出所屬一半以上的人馬來參與,而黑流隊更是傾巢而出,他們以兩千多
的人馬和孤竹幫六百餘人對陣,在純人數的觀點上來說,乃是具有壓倒的優勢的,
不過,孤竹幫這邊對地形的利用卻遠比他們熟悉得多,再加上孤竹幫的屬下弟兄,
個個拚命,人人爭先,鬥志高昂而猛烈,每個人都抱定勢不兩立,有敵無我的決心
直衝橫闖,毫不稍退,如此一來,場面就越形淒厲,更見狠殘了,血濺著,肉飛著
,一片悲壯!
一顆孤竹屬下的腦袋滴溜溜的衝上了半空,另一個黃衫角色也被大馬刀戳了個
透心涼,旁邊,還有兩名孤竹大漢在狠搏著七名黑流隊的爪牙,馬刀與大砍刀硬擊
著,火花四射,惺骼震耳,拚戰的雙方,全已滿身染血了。
瘦削的身形飛旋掠閃,紫千豪的四眩劍就在這眨眼之間已痛飲了近三十人的鮮
血,他豹皮頭巾上斑斕發光的微芒在做著急快的跳動,右手執劍,左手握鞘,翻砍
猛打,所向披靡,瞬息裡,又有十多二十個敵人吃他斬砸向絕崖之下,就像一塊塊
殞石般沉重的跌落,有的尚能發出一聲淒厲的號叫,有的,甚至連哼也哼不出了…
…
二頭陽藍揚善已被銀壩子方面一個膀粗腰闊,面如重棗般的兇惡漢子截住,那
漢子使的是一柄長把子沉重關刀,這一下正好,藍揚善的金鋼杖也是長傢伙,雙方
一對上,便拼了個天昏地暗,日月無光,叮叮噹當的幹得好不火辣熱鬧,周圍十步
以內,簡直就站不住他人了。
在一叢竹林子裡,“再生間君”左丹飛蛇似的穿走掠撲,他手中的兵器是一隻
閃泛著朱紅光華的“霸王掌”,這柄“霸王掌”長約四尺,在鴨蛋般粗細的杯子上
嵌接著一隻五指並伸,指尖銳利如刺的手掌,兩邊掌沿都打磨得鋒快無比,有如刃
口,施展起來,不論刺戮劈斬全夠得上用場,左丹這把玩意兒可足珍罕得緊,是用
世上甚為稀少的“赤鋼”融合著“鐵精”所打造,非但堅硬無比,能粉碎尋常鐵石
,更有一宗好處,掌上永不殘留血跡!
在竹林中,左丹急索索的穿來,又撲籟籟的掠過,精健得宛如一頭狸貓,而在
他的躥射裡,多少銀壩子與黑流隊的人物便斷魂落命了!
在山下的障石板小道及道邊斜荒地裡,“銀髯然眸”賀長孫右手是他的大馬刀
,左手便是他背後油布包裡捲著的傢伙——“五步槍”,原來他這杆槍不似一般武
家使用的那麼長,特製成五尺左右,純鋼的身上閃亮著尖銳的槍尖,血紅纓穗子抖
起來有海碗大,他之所以取名為“五步槍”,乃是取意為出槍之下,五步傷敵之意
,現在,沿著小道及野地,賀長孫正帶著將近兩百名孤竹好漢往下攻殺,有兩個瘦
瘦長長的中年人物,正板著一雙青虛虛的臉孔在抵擋著他,但是,這兩人身邊的一
干手下卻是攔架不住了,都在紛紛漬逃吶喊連天……
就在這時——四條人影驚鴻般自下面的青石道上飛掠而來,那四個人奔騰的速
度是極為駭人的,幾乎就在剛剛發覺他們影子的時候,他們已經來到了眼前,快得
就像一抹流光!
四個人隔著這邊尚有三丈,已倏忽分成四個不同的角度散開,猛然包抄上來,
其中一個頭大如斗,巨鼻海口,滿面虯髯的五旬人物暴吼出聲道:“不准退,通通
給我挺上去!”
正在往後潰散的銀壩子及黑流隊的角色,甫一看見這四個人,又聽到了那虯髯
大漢的叱喝,頓時勇氣驟增振奮的大喊起來:“裘二當家到了,關老前輩也來了…
…”
與賀長孫硬幹得正有些吃不住的那兩位仁兄即時喜形於色,精神抖擻,兩個人
的兩把“紫金三環刀”也馬上加了三分勁,變得勇敢多了。
那圍上來的四個人辭然自斜刺裡飛來,一字排在青石道中間,先前發聲叱喝的
那虯髯大漢碟碟一陣怪笑,吼道:“二位大爺,給我姓裘的先退下來!”
賀長孫這兩個對手答應一聲,倏然拍刀讓開,這時,嘿,兩位大爺的青臉上全
已帶了汗。
呵呵一笑,賀長孫的煩肉顫動著,他笑妹妹.的道:“打了這麼久,你們這幾
個做頭兒的都溜到哪裡風涼去啦?卻光叫這些下三濫的廢物來頂死?真是作孽啊…
…”
站在面前的四個人,最靠右邊一位.生得細高條兒,臉上白淨淨的,五官原本
十分端整,壞就壞在那雙眼睛上,那雙眼呈三角形,而且斜吊吊的,帶著說不出的
陰狠味道,穿著一襲黃閃閃的長衫,這件長衫卻寬大得似是掛在他的身上,第二個
便是那姓裘的人物了,第三個是位五短身材的老人,頂著一張紅通通的孩兒臉,蓄
著一撮黃鬍子,看上去十分奇異可笑,第四個,嗯,是一位氣質高雅、容貌清奇的
老書生,他的發須黑亮如漆,皮膚細緻而白皙,臉上連一絲皺紋都沒有,若非他那
般高捨芒鞋的打扮與沉著老練的舉止,還真看不出他確實的年齡來。
姓裘的虯髯朋友冷淡的注視著賀長孫,大刺刺的道:“看你這模樣似是孤竹幫
的十四個大頭領之一銀髯煞眸賀長孫了?”
小鼻子一皺,賀長孫抖動著他的齊胸的白髯笑道:“正是,不用多問,我老頭
子也曉得你就是黑流隊如今的二當家裘超凡,你不是有個匪號叫‘三手金叉’麼?
”
襲超凡怒道:“是又如何?”
賀長孫諷嘲的道;
“在五年之前的那個隆冬,鐵獅子幫趕得你們像一群喪家之犬一樣奔逃進傲節
山受我們庇護的時候,襲朋友,你該沒有現在這般神氣吧?”
裘超凡當然是曉得曾有這麼一回事的,但他卻一瞪眼,傲凌的道:“那時我姓
裘的還沒有加入黑流隊,不領你這個情,而且,十年河東轉河西,一些過去老掉牙
的事,賀長孫,你也犯不著提了,就是提,也仍然救不了你的老命!”
呵呵笑著,賀長孫道:“本幫從來也未盼著你們領情,黑流隊全是些烏合之眾
,地痞無賴,便是再轉上一百年,你們也仍然跳不出這個糟窩!”
那瘦消的,穿著黃色長衫的人不等裘超凡回話,已冷森的道:“老小子,你是
活膩味了。”
賀長孫重重一哼,神色倏寒,他緩緩的道;
“徐樣,你竟還有瞼來跟我說話?不仁不義不忠不信這幾條你全占齊了,咱們
走著瞧,孤竹幫必定要在你身上索回這筆血債!”
那黃衫人——徐樣陰沉的道:“用不著等,現在正是時候!”
賀長孫仰天大笑,正待突然發難,右側的竹林叢中,一條黑影已鬼扭般倏然出
現!
熾天使書城
【十九、凝血眸 以命搏命】
在黯淡的光線下,那條人影便靜靜的站到賀長孫身側,他的兩道目光冷森而瑩
澈,有如兩柄無形的利劍,凌厲得像要穿透人心般緩緩掃過這四個人的面龐,然後
,固定在那鬚髮漆黑,神韻典雅的老書生身上。
賀長孫目光一斜,同時也大大的放下心來,他恭敬的道:“大哥——”
嗯,來人正是“魔刃鬼劍”紫千豪!
紫千豪微微頷首,目注那老書生,面無表情的道:“‘南劍’關心玉?”
老書生淡然一曬,道:“不錯!”
他也上下打量了紫千豪一陣,語聲裡透著無比的冷漠:“你是紫千豪了?”
紫千豪明亮的雙眸一寒,道:“正是。”
“南劍”關心玉雍容一拂長鬚,淡淡的道:“我們剛好找對了主兒,紫千豪,
老夫此來,便是專為對付你的。”
唇角微微,紫千豪道:“我會使你滿意。”
說著,他轉臉朝著“黃衫一奇”徐祥,森酷的道:“徐祥,我們的帳,留待下
一步再算。”
徐祥臉上的肌肉抽動了幾下,他硬著唱道:“只要你有機會,姓徐的當然奉陪
……”
移出一步,紫千豪對徐樣的憎惡與痛恨由他那僵木的神情裡強烈的露了出來,
點點頭,他一個字一個字的道:“你記著了,好朋友!”
紫千豪將那個“好”字說得特別沉重,以至徐祥聽在耳中連心都有些寒了,他
到底還是心虛,再怎麼說,出賣朋友的帽子,總是扣上了啊……“南劍”關心玉冷
漠的道:“紫千豪,你還有什麼可等待的麼?”
關心玉的語聲雖然並不凌厲,但卻含著一股令人難以忍受的逼迫與壓窒感,好
像他一直就是高高在上,一直就可以隨心所欲的驅使別人一樣,倡做極了,橫霸極
了。
將豹皮頭巾扯緊了一點,紫千豪平靜的道:“我想,我是沒有什麼可以等待的
了……”
忽然,在這時——那個生了張孩兒瞼,留著一撮黃鬚子的矮老頭踏近了些,他
個頭小,聲音卻有如宏鐘大呂:“關兄,這小子就亦給兄弟我收拾了吧!”
眉宇微轉,關心玉緩緩的道:“吳兄,你可有了分寸?”
哈哈一笑,矮老幾大刺刺的道:“我‘嬰叟’吳宇比你關老哥雖是差上一把火
,但照應姓紫的這種律老二呆子,大約自信還不致太洩氣……”
那邊,賀長孫嘲弄的道:“我老頭子還道是從哪座荒山野嶺裡鑽出來的土行孫
呢,原來卻是中原南淮河一帶的獨行怪傑‘嬰叟’吳宇,只可借你姓吳的狂是狂,
如今恐怕卻狂錯了地方,找的風水不巧哪!”
“嬰臾”吳宇啼啼一笑,手指頭點著賀長孫道:“老狗,等一下,只要等一下
,你的小爹挺了屍之後,下一個就會輪到你,用不著恁地猴急!”
“南劍”關心玉冷冷的道:“吳兄,你真要來擋這一陣麼?”
“嬰叟”吳宇笑嘻嘻的道:“假如你運道好,關兄,這一陣之後就萬事解決,
你也無需煩心了。”
“銀髯煞眸”賀長孫向紫千豪低促的道:“大哥,讓我來收拾這老小子!”
搖搖頭,紫千豪平淡得就像是局外之人在說話一樣:“不用!長孫,一個人要
倒媚的時候,注定是跑不掉的,這吳宇就正像這樣,你看著吧——”
賀長孫忙道:“還有個關心玉——”
紫千豪輕輕的道:“無所謂,長孫,你掠陣!”
於是,賀長孫立刻讓到一邊,大馬刀與五步槍交叉平置胸前,而對面,“三手
金叉”裘超凡與“黃衫一奇”徐樣也分立兩旁採取了戒備之勢,獨有“南劍”關心
玉僅只略微退了兩步,神情中,看不出有絲毫緊張或是忐忑,他穩如山嶽般峙立著
,深造之極,含蓄之極。
四眩劍已經插入鞘內,紫千豪用左手握著,微微離開腹前約有兩寸,他的眼,
一動不動的盯視在“嬰叟”吳宇的眼睛上!
一釽短衫,吳宇自腰際拔出一柄晶瑩鋒利的尺長匕首來,這柄匕首前端叉開有
如蛇信,光芒隱隱閃爍,他露齒微笑,道:“姓紫的,你先出手吧!”
他們雙方是站在這條陡斜的青石板小道上,道路的兩側,如今正在進行著慘烈
的廝殺,但是,現在卻宛如隔著他們十分遙遠了,就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事,四道目
光互相凝視著,氣氛沉重而鬱悶,這種情勢異常可怖,因為,大凡是高手作生死之
斗時,只要在斗前彼此僵立,那就是只表示一個意義,雙方都要在首次出招之下分
出勝負,斗前的對峙,只是在尋找適當的機會與部位!
此刻——“嬰臾”吳宇的面容,開始沉重了,他的笑容已經消失,緊握的怪異
匕首輕輕的上下移動起來……
大凡是一場搏命之爭,都會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感受和韻意侵襲著拚鬥的雙方,
這是無形的、奇妙的一種心靈反應,它看不見,摸不到,而別人更體會不出來,只
有僵持的雙方纔能覺得,往往,在尚未接刃之前,此種感受便能使決戰的人預先測
知了勝敗……
吳宇用力在唇角擠出一絲笑容,他這抹笑容剛剛出現,粗短的身子已有如脫弦
的怒矢般激射敵人!
匕首的寒光帶起了一路流星曳尾般的芒亮,以無比的快速飛戮向紫千豪的胸膛
,但是,卻就在這股寒光甫映的時候,紫千豪的四眩劍已更快一步的碎然掠出,鋒
利的刃口割裂空氣,顫抖出團團光雨銀狐,而在這些突起的眩目晶線弧芒幻閃中,
紫千豪的劍像幕然變成了千百支,卻全都指向一個焦點——吳宇的身體刺來!
在不及人們眨眼的干分之一時間裡,甚至當有些人的意念尚未及轉過來,“叮
叮噹當……”清脆的金屬撞響便連成了一片,“叭”的一彈之下四眩劍又重新回了
劍鞘,而“嬰臾”吳宇卻已蹌蹌踉踉的往後退,再也挺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
吳宇的身上一共有五處傷口鮮血狂湧,他手中的匕首也早已創痕斑斑,犬牙交
錯的使人看起來不像是一把匕首,卻似一柄短鋸……坐在地上的吳宇,身體正急速
抽搐著,一邊的“三手交叉”裘超凡慌忙躍到他的身側,伸手就待掏取金創藥——
“南劍”關心玉目光在吳宇身上轉了一會,淡淡的道:“裘二當家,不用白費事了
……”
裘超凡正感到一怔,吳宇那嬰兒似的紅潤面孔已變成了鐵青,嘴唇也浮了紫,
他喉嚨裡咕啃著,唇角,帶著氣泡的血沫子已緩緩溢流出來……在生死界上,關心
玉經得太多也看得太多了,只要幾眼,他便明白吳宇的創傷已經嚴重到了無可救治
的地步,他身上中創的部位非但傷口整齊,連大小寬窄也全一樣,這證明了出擊者
,是一個高強得可怕的使劍能手,一個不折不扣的劍中之魔!
雙目瞳孔的光芒在迅速擴散,反映著死魚船的黯淡灰芒,吳宇嘴巴翁動著,喃
喃的道:“關……兄……替……我……報……仇……”
還不待關心玉回答,這位也曾縱橫一時,叱吒一方的“嬰叟”吳宇四肢突硬,
沉重的傾臥在地!
徐緩的,關心玉道:“吳兄,抱歉答允你跟我來此,你原可以不要來的……放
心,你先走一步吧,就會有人陪你上道。”
面對著毫無表情的紫千豪,關心玉道:“閣下不愧有‘魔刃鬼劍’之名,紫千
豪,在使劍上,老夫也是行家,你這一式堪稱劍術之上乘了!”
紫千豪沒有回答,心中卻在冷笑著,是的,方纔他出手之下便是那護命搏命的
精絕之式“大魔刃”劍法裡的第二招“重重星月”!
淒冷的一笑,關心玉安恰自若道:“但是,事情並未就此了結,是麼?在吳宇
之後,紫千豪,就該老夫來領教你的魔刃鬼劍了!”
十分平靜的,紫千豪道:“我已等著,關心玉,希望你比剛才那位幸運一點。
”
深沉的面容上浮起一抹帶著無比寒酷意味的笑意,關心玉微掀他那淺藍色長袍
,嗯,他那帶著黃穩子的長劍便連著黑亮的劍鞘插在左腰的腰際,伸出右手的拇指
與食指輕揉著白玉的劍鞘,關心玉目光凝聚,“掙”的一聲啞簧脆響,在秋水似的
偷偷冷電晃映下,一柄鋒利無匹,光芒閃射的長劍已握在他的手中!
紫千豪靜靜的看著關心玉手上的劍,這柄劍極其有名,它不知道已沾染了多少
能人異士的鮮血,更不知道奪取了多少英雄豪傑的生命,而如今,它被關心玉握在
手中,看上去是那麼熟練而又靈巧,就好像是關心玉身體上的某一部分似的,只看
他拿劍時的形態,只看他神情是那麼恰淡安適,便能明白這是一個精湛淵博的劍手
,更可曉得他在劍術上的造詣是如何超絕。
有些緊張起來,賀長孫低促的道:“大哥,你小心——”
微微點頭,紫千豪道:“當然……”
於是——關心玉的劍微微仰指向天,他的視線朝著創尖,緩緩的道:“‘怒天
劍’,‘怒天劍’你飲血吧……”
長笑一聲,紫千豪叱道:“來了!”
一溜寒光有如極西的蛇虎,摔閃暴飛,關心玉毫不移動,手中劍倏然翻掠,在
一片深瑩的精芒中竟那麼準確而狠辣的將紫千豪攻來的招式全部擊開,而只這一出
手,紫千豪已攻殺了十幾劍!
略一偏身,關心玉就移動了這麼一丁點微不足道的角度,他的“怒天劍”已兇
似天瀑側瀉,黃河決堤般浩浩滔滔的揮灑而出,銀亮的劍芒似匹練繞回,如此雄深
與凌厲的猛卷橫掃!
紫千豪的身形開始流水行雲般旋走飄移,四眩劍做著人們的目光所無法追攝的
揮擊挑刺,向匪夷所思的各個位置彈飛縱橫!
他們兩人的攻撲是奇異而精深的,在人們的視力感覺上往往只見一劍揮展,實
則這一劍中已包含了十次一劍的運動也不止,表面上雙方好似毫且遲疑的施一招,
而真正的內涵卻是在這一招相遇前已不知變換多少招了,他們閃掠之快,出手之急
,全非兩邊的觀鬥者所能—一看清,其中的奧妙和變化,就更不是局外的人可以領
悟的了……很快的,就在一般高手只能施展三十招的時間裡,他們已彼此攻拒了九
十幾招還多!
“南劍”關心玉的藝業之強簡直是令人不敢相信的,尤其是他在這支劍上的功
夫,可說已經到達出神入化,如臂使指的奇妙境界了,他在出手之間,除了詭異狠
辣之外,更深的一個“穩”字的決要,沉毅得宛如一座不可搖動的山嶽,兇猛得又
似波濤萬丈的海洋,更且是深遠的,廣博的,浩瀚的,在他的怒天劍飛閃之下,像
是已能在任何時間內幻出任何招式,在任何角度得以攻取任何部位,隼利極了,也
凌厲極了!
紫千豪全心全意的聚集精神應付著這一場生死之斗,他盡量把握一個“快”字
,步步搶先,著著趕前,以晃掠如電的身形配合連續不斷的主動攻擊,一點也不稍
事鬆懈的施展著拉砍狠殺的捍野招數,他的四眩劍旋斬之快,並不比他強大的敵人
略有遜色,但是,他的內力卻沒有對方來得悠長,主要的原因,乃在於他眼前尚有
一個負著纍纍創傷之人!是的,急得雙目發赤的賀長孫知道這是一場不公平的搏鬥
,很快的,五十招又過去了……
雖然這五十餘招在紫千豪與關心玉的較試速度上看來只是一霎,但在紫千豪的
感覺中竟是如此漫長,現在,他的全身俱為汗水所濕透,而汗水浸入他原先的傷口
,傷口又已崩裂,那種割心裂崩的痛楚簡直就非常人能忍受的了!
相同的,“南劍”關心玉的心裡開始了焦急,他已經盡他所能施展著他成名護
命的絕技“子午十三劍”法,但是,任他如何回還互用,單攻雙出,卻仍不能將對
方擺手在劍下,尤其是對手行動之急速,應變之悍猛更是令他暗暗吃驚,如今,關
心玉已明白了紫千豪何以堪稱“魔刃鬼劍”,就好像紫千豪也瞭解了他為何能在劍
上稱霸一樣!
黝瞻的夜色裡,劍光的尾芒有如群星的流洩般交舞旋門,秋然聚散,修左倏右
,忽上忽下,而光閃的移動卻是不可思議的,每每在難以置信的短促時際出現,每
每又在通然相反的角度互映,劍身幻出的燦亮異彩時如雲花繽紛,時如流瀑垂濺,
時如狂濤湧出,時如風嘯雲滾,奇玄得幾乎令人懷疑這是不是僅由兩個“人”在做
著力的展示了……於是,又是百招過去。
強烈的痛苦,已使紫千豪的俊俏面容完全繃緊了,他甚至不敢稍微鬆懈身上的
任何一塊肌肉,任何一路筋絡,恐怕萬一疏忽,便會失去力的均衡,而在目前,一
丁點的失算即將導致終生的遺憾……空氣是寒冷的,窒悶的,像是凝凍在四周,凝
凍在每個人的心頭,隨著紫千豪與關心玉廝殺的時間拖長,隨著他們兩柄利刃的幻
動,汗水已自雙方觀戰者的毛孔中溢出,甚至連他們心腔的狂跳也彼此可聞了,不
錯,這是一場驚心動魄的罕見較斗,這場較斗,非但吸引住了旁觀者的目光,更震
懾住了他們的神智!
暮然——長嘯如泣,“南劍”關心玉修長的身軀凌空而起,就像不可思議的魔
術一樣,他懸空的身軀碎然閃動,老天,怒天劍閃耀的銀光突發暴漲,將關心玉的
軀體剎時卷裹於內,看不見關心玉的形像了,只見一條滾桶般的晶瑩光柱繞迴旋舞
,帶著“哆哆”劍氣,“咧”一聲長射紫千豪!
是的,這是劍術中最深奧的絕頂功夫之———“馭劍成氣”!
掠陣的賀長孫神色大變,全身汗濕卻又冷瑟如冰,他知道關心玉的劍上功夫高
明無比,但是他不知關心玉竟已練就了劍道中這等登峰造極的本事,“馭劍成氣”
!
雙方的動作之快速是無可言喻的,更沒有絲毫空間供你去思索考慮,就在關心
玉馭劍飛刺的一剎,紫千豪已驟然挺立如樁,他雙目怒睜,鋼牙緊挫,全身血脈憤
張,四眩劍在他手中一顫之下摔然隨著他身形的突門幻出了千百道煞光,同一時間
,紫千豪的影子也彷彿由幾百銅鏡映著一樣變成了無數條,而每一條影像都隱晃在
一道劍芒之後,交相層疊,玄異之極,劍光是冷厲而幻沉的,影子卻模糊而迷濛,
似是猛然間出來了千百個紫千豪,出來了干百柄四眩劍,但是,溜溜劍芒光燦明亮
,幻沉的人影卻虛渺空蕩,宛如是一些有形無質的鬼魂,宛如是原本隱藏在四眩劍
裡又突然出現的精靈!
於是,當人們的瞳孔尚未及將映像攝入——凝聚成形的燦亮劍氣已猛地射到,
但這股劍氣卻彷彿倏然迷失了一樣連連沖撞轉突,在極快的摔而波顫之後似是失了
準頭般洩向一旁,進濺的星光芒點立斂,關心玉已一個轉身搶出三步,眼看著他要
跌倒,就在歪斜著快沾地的時候吃他一把抓住了身旁的一株矮松!
關心玉怒天劍一抖之下用力往地,在他抖劍的時候,一串滴溜溜的血珠子已彈
飛於空!
於是,淒厲得令人毛髮驚然的一笑,關心玉霍然轉過頭來,老天爺,他那張原
本清奇古雅的面孔上,自左眼至唇右角,整整翻牙了一條可怖的血口子,鮮紅的嫩
肉尚在微微顫動,鼻樑骨也清晰地暴露了出來,白色的骨骼上,尚帶著粘附的縷縷
血絲,最令人感到心驚膽裂的,乃是關心玉的那只左眼,那只左眼現在正斜吊在眼
眶之外,有如一枚大胡桃般血糊糊的一團,由一根肉筋扯著,正在臉上晃去,而濃
稠的血液,也就滴滴的淌落下來……
馭那邊——紫千豪仍然挺挺的站著,他的右胸及左腹,正有大量的鮮血泉湧而出,
但是,他卻像毫無知覺般僵立不動,臉上是一種反常的慘白,隨著他急促的喘息,
體內的熱血便一陣陣流淌得更快了……
馭又是一聲不似人類發出的恐怖嚎叫,關心玉一把拉掉了掛在目眶外的左眼球,在
滿眼的血水裡,他摧心裂腸般慘吼:“紫千豪,紫千豪,你記住了,假若我關心玉
今夜能以不死,有生之日,俱是尋你索債之時!”
嚥下一口湧到喉頭的逆血,紫千豪嗆咳著道:“關心玉……我等著你……來!
”
令人不能卒聞的慘怖長嘯著,關心玉踉蹌地猛沖而出,他連接不斷的撞到樹枝
,連續不斷的跌滾摔爬,又瘋狂地揮舞著他的怒天劍亂劈橫斬,於是,在撲籟籟的
枝葉暴落聲中,在野獸般的鳴叫呻吟裡,在沉重的連連翻滾下,他去了,不像是人
們所知道的關心玉那般去了,在這雙方全處於混僵的局面中,神鬼不覺的,那兩個
隱立暗處的銀壩子大爺,竟也悄然往山下溜走。
此刻,有如噩夢初覺,賀長孫激靈靈的打了個寒采,他大步搶到紫千豪身前,
氣急敗壞的叫:“大哥……大哥,你怎麼樣了?”
沒有理睬賀長孫,紫千豪冷冷的盯視著在對面發呆的“黃衫一奇”徐祥,他的
嗓子帶著濃厚的低啞:“徐祥,我曾說過下一個輪到你……現在,已經到了。”
徐樣墓地一震,他不由自主的退後兩步,一隻三角眼裡透著無可掩飾的驚懼,
他那白淨淨的面孔,幾乎也一下子變青了!
四眩劍早已歸鞘,現在紫干豪又已緩慢的舉起,他搖搖頭,慘白的聲音中泛著
極度的疲乏:“不要怕……徐樣……當你準備出賣孤竹幫之際,你就該料到這一天
遲早會來的……你……出手吧……”
劇烈的咆咳了一陣,紫千豪的臉龐上又浮起了一片病態的紅雲,他大口大口的
喘息著,形態極端可怖的道:“來……徐祥……很快就可以解決……便是痛苦……
也只在眨眼間……的功夫中就過去了……”
又退後了一步,徐祥的兩邊太陽穴在不住地“卜”“卜”跳動,他覺得嘴巴發
乾,肚子裡在燃著一團火,連全身都感到火辣辣,毛爍爍的了……紫千豪沒有移動
,他艱辛而沉重的道:“你怕我嗎?……徐祥?怕一個受了重傷的人嗎……來,來
呀……拿出點勇氣來……就是死也應該死得像個……男子漢!”
徐樣仍自不動,他瞪著一雙眼,臉上的肌肉像是僵了一樣繃在那裡,喉結一上
一下的抖移著……一聲怪叫,“三手金叉”裘超丹猛然衝了上去,他那□牛似的身
體帶起了一陣狂風,似能推到一座山般撲向紫千豪!
賀長孫怒罵一聲,斜刺裡暴起橫截,但是,比他更快——紫千豪口中“叱”的
斷喝,上身碎然斜偏,他的四眩劍已“叭”的一聲飛擰過裘超凡的肚皮,花花綠綠
的腸臟,也同時嘩啦啦傾瀉了一地!
裘超凡似乎尚不相信他已經失敗了,他的眼球突凸出了雙眶,茫然的瞪視著三
步之外的紫千豪,就這一剎,這位黑流隊二當家已全不似個人樣了,五官在他面孔
上非但已歪曲得變了位置。他在撲擊時拔出的兩隻短柄金叉還分握在手上,但是,
卻離著紫千豪身軀有半寸左右的微小距離,他已永遠不會再移上位置,而高手相搏
,所要求的也就是在毫髮之中爭生死呀!
雖然如此,裘超凡仍不愧有“三手金叉”之名,他敗是敗了,但他已將另一把
金叉插到了紫千豪的肩上,如今,那柄沉重的叉身還在顫巍巍的抖動著……雙方的
動作都是在一剎間開始又在眨眼間結束,毫無拖延,毫無遲疑,大家全是要決定勝
負,而現在早就分明!
幾乎在裘超凡還沒弄清楚他是如何失敗之前,勾魂的使者已不肯再等候他,龐
大的身體轟然仆倒,剛剛壓在他自己流出來的腸臟之上,而雙目尚是暴睜著的!
側旁——紫千豪仍然維持著他方纔傷敵時的姿態,四眩刻往右方微微揚起,但
很顯然的,目前不是模擬動作的適當時候啊……心腔兒猛地倒下一沉,賀長孫全身
都發了涼,他慌忙上前攙扶紫千豪,連語聲也起了哆噴:“大哥……大哥……我的
天!”
賀長孫的手觸到了紫干豪的衣衫,這才發覺染了一手的血,紫千豪渾身上下,
業已像才浸過水一般都讓鮮血給濕透了!
只是讓賀長孫那麼輕輕一觸,紫千豪已痛苦地哼了一聲,抑止不住地籟籟抖索
,聲如蚊納:“不要動我……讓我轉一口氣………”
賀長孫白髯拂動,老眼含淚,啞聲道:“大哥……你傷得重——”
就在他那個“重”字還在舌尖上打滾之際,兩股其快至極的銳風已然襲來,一
取他自己背心,一攻紫千豪後腦,好毒的招術!
現在,紫千豪受傷太重,根本還不能移動,而賀長孫芳委躲避是可以躲過去的
,但是,他自己讓過了攻擊,紫千豪則是一定要被擊中,反過來說,賀長孫如先替
紫千豪攔截,則他自己只怕不保!
敵人的暗襲是決不可言的,可以說沒有一丁點的遲疑,一道靈光電也似的閃掠
過賀長孫的腦際,他猛地往側旋,雪亮的馬刀飛翻橫劈,五步槍也在斗大的紅纓暴
篷之下連手返刺九槍!
“當哪”一陣清脆的金屬震響的,猛刺紫千豪的一隻“鷹嘴筆”已被賀長孫的
馬刀奮力震開,但是,另一隻“鷹嘴筆”卻“噗”聲刺進了他的左肋,幾乎不分先
後,賀長孫的五步槍也一邊刺中了那暗襲者三次,他暴睜著雙眼奮力躍出兩尺,回
頭看去,哼,那偷襲者不是別個,竟就是“黃衫一奇”徐祥!
徐祥在五步之外,他瘦長的身體在不住地搖晃著,三角眼更斜斜高扯,成了一
副可笑的怪像,而他嘴巴痛苦的扭曲著,忍不住的低噪出聲,徐祥的身上,正有三
個血洞在淌著血,左肩,小腹,以及大腿!
“銀髯煞眸”賀長孫暗啞的怪叫道:“徐祥……你這個千刀殺萬刀剮的奴才…
…你這死不要瞼的下三濫……我恨那一‘落月梭’沒有釘死你,除了打爛仗,偷後
門……外,你還會做什麼?”
唇角一歪,徐樣強壓著剜心般的疼痛,醜惡的碟碟笑道:“賀……老狗……你
……你也知道……我徐大爺……不是好欺的了……在白天,你暗算了大爺肩頭一梭
,如今……你看看……誰要誰的命!”
賀長孫雙目中煞氣畢露,閃耀著青窮碧的,鬼火也似的異彩,他憋住一口氣,
不管有如火炙著般的肋下傷口,一步一步逼向徐樣,在逼近中,他猙獰的道:“好
……徐樣……讓我們就看看……誰能取……誰的命!”
被賀長孫這種獰悍的形態懾住了,徐祥驟然住口,有些畏瑟的往後倒退,他咬
著牙,色厲內在的道:“站住……賀長孫……你不要自己找死……”
暗啞嘶厲的狂笑著,賀長孫用五步槍指著徐祥:“我老頭子就……算是找死…
…我已活到六十餘歲……死不足惜……可是……徐祥啊……你死了……卻叫短命!
”
尖吼一聲,徐祥的黃彩暴揚,他拚了命般猛然衝來,一對“鷹嘴筆”閃泛著藍
汪汪的寒光,急如驟雨般攻向賀長孫!
駭人的大笑著,賀長孫的大馬刀與五步槍交互探展,斗大的槍花與寒森的刀光
飛舞縱橫,銳嘯破空!
兩個人都受了傷,但是,兩個人全不讓步,僅是狠砍猛刺,招招要命,絲毫也
不為對方稍留餘地,甫一上手,便是死拚!
在一個飛施中,賀長孫白髯摹而倒豎,他根本不管徐祥對著胸口插來的“鷹嘴
筆”,大馬刀倏楊碎斜,“涮”
的狠劈而下,同一時間,他的五步槍連削帶打,槍杆架敵人的刺腸之筆,槍尖
倏戮對方嚥喉,一招三式,毒辣無匹!
只聽得“叭”的一聲問響,徐樣的腦袋已有半邊被砍了下來,“啪”的跌在青
石板小道上,但是,他有右手的“鷹嘴筆”雖然被賀長孫的五步槍擋歪,左手的“
鷹嘴筆”
卻猛然刺入了賀長孫的小腹中,而徐樣的腦袋剛被削掉半邊,屍身尚未倒地,
賀長孫的五步槍又“噗”的一聲穿過他的嚥喉,直透頸後!
賀長孫的齊胸白髯抖索著,他在連聲嗆咳中瞪著徐樣不成人形的屍身大笑:“
徐祥,徐祥啊……是誰要了誰的命啦?呵呵,你這條不仁不義不忠不信的狗,畜生
,下流胚……”
賀長孫的五步槍還插穿在徐祥嚥喉上,他不讓徐樣的屍體倒下,又嘶啞藥大叫
:“齷齪的東西,我老頭子今天要……分你的屍,碎你的骨……你……你這混帳…
…”
正在賀長孫又笑又叫的時候,右邊的林叢深處暮然有一條人影飛鳥似的歡然掠
至,這趕來的人在半空中一旋,已驚喜的喊道:“原來你在這裡!”
猛然,這趕來的人——“再生閻君”左丹看清場中情形之後便全給震傻了,他
目光定定的看著眼前的這副慘像:地下橫豎的屍體,斜身不動的紫千豪,對著一具
死屍又喊又叫的賀長孫,以及,賀長孫小腹中還深深插著的那柄純鋼“鷹嘴筆”!
倒吸了一口氣,左丹面頰上的肌肉不由自主的抽搐著,他搶前一步,失措的悲
呼:“禿肥……禿肥……你怎麼了?”
但是,賀長孫卻宛如未覺,他的大馬刀“呼”一聲翻劈,頓時血肉橫飛,在一
連串的“咋吹”“噗嗤”聲裡,這位孤竹幫高手竟像在切砧上的豬肉一樣,左手五
步槍支著徐樣的屍體,右手大馬刀已將他一片片的零削碎斬!
恐怖的驚叫著,左丹的手掌一彈倏翻“當嘟”一聲已將賀長孫探砍的大馬刀震
落!
征了征,賀長孫如夢初醒般激靈靈的打了個哆佩,於是,他再也支持不住的一
屁股坐到地下!
左丹將他的“霸王掌”往腰帶上一插,過去扶著賀長孫,心如刀絞般愕然道:
“肥禿……肥禿……”
這時,賀長孫的面容已是一片談白,他的兩腮須肉也那麼快的立即鬆弛重擦下
來,迷惆的看著左丹,他啞聲道:“老……左……我……不要緊……你……你去看
……大哥……〝左丹慌忙別過頭去,那邊,紫千豪正在慢慢地收回他的姿勢,慢慢
的,就像有千鈞之重一般!
嗓子像被什麼堵塞住了一般,左丹硬著聲道:“你放心,禿肥,大哥安好……
”
緩緩地,賀長孫目光低垂,定定的投注在深插入自己小肚內的“鷹嘴筆”上,
他泛起一抹灰色的苦笑,吶吶的道:“好……好……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
不免……陣上亡……闖了一輩子……江湖……如今也總算……有了歸宿!”
左丹強忍住淚,哀痛的道:“不要胡思亂想……禿肥,你的傷並不太重,一定
可以治好的……前山上頭的敵人全被趕下去了,祁老六正幫著孩兒們從下面往上殺
,這場仗,我們贏定了……”
咳了幾聲,賀長孫氣如遊絲般道:“只怕……我……老頭子……等不及了……
”
再也壓制不住的抽噎了一聲,左丹悲切的道:“別這樣說……你不會死的……
肥禿……要撐下去!”
猛一痙攣,賀長孫突然淒厲的啞聲大笑:“還……還撐個卵蛋……我老頭子…
…兩眼發黑……全身綿軟……又累……又倦……就像要騰雲……駕霧一樣……“左
丹的眼淚奪眶而出,他嗚嚥著道:“你不會死……肥禿,你不會死……”
大叫一聲,賀長孫雙目怒瞪,摧肝瀝血般厲吼:“紫大哥……我先走了……跟
隨你十餘年……死也無憾……紫大哥……陰冥界裡……我照樣護著你——”
吼聲慘怖,有如狼啤鬼號,而餘音尚在裊繞,這位孤竹幫的老人已募地四肢一
挺,再也不動……長嚎著,左丹猛然撫戶大哭,一揚見絕……喚雄並非不灑淚,只
是未到傷心處,這些鐵打的漢子啊……輕輕地,柔和地,一隻銀燦燦的劍鞘搭到左
丹肩頭——左丹倏而抬頭看去,嗯,是紫千豪,全身血透,傷痕纍纍的孤竹幫雙龍
頭1流著淚,左丹站起,他滿腔的悲痛又加上無比的焦惶,以至連說話都不能連貫
了:“大哥……賀長孫……他……大哥……還有你……傷的重啊…”
紫千豪威然注視著雙眼半睜的賀長孫,淚光盈目,他蒼涼的道:“長孫是為了
護我才會這樣的……我正逆了氣,拗了勁……不能移動……徐樣暗算我……長孫便
挺身擋了……”
抹著淚,左丹低啞的道:“大哥,你千萬悲痛不得……你的傷可真嚇人……賀
長孫為大哥死,也可死而無憾……孤竹弟兄,人人都想有這種榮耀……”
搖搖頭,紫千豪孱弱的道:“我對不起長孫……”
左丹急切的道:“大哥,別這樣說,凡是孤竹上下,只怕換了任何一人也全會
如此做……”
閉著眼,紫千豪抑止住了即將溢出的淚水,他沉重的道:“戰況如何?”
吸了口氣,左丹這才略見振奮的道:“對方在山上的好手有銀壩子三個大爺,
還有‘黃衫一奇’徐祥、‘嬰臾’吳宇,另外有黑流隊二當家‘三手金叉’裘超凡
,這些人,全由‘南劍’關心玉統一調度,率千餘人守著,山下有立雲三子,黑流
隊的大當家‘金約眉’屠松,以及銀壩子的另兩個大爺,亦率一千人駐留,銀壩子
在山下原來也有三名大爺,其中一個姓賈的已在狹谷那邊被大哥你們幹掉了……”
紫千豪低啞的道:“你怎知道得如此清楚?”
左丹忙道:“我們生搞了銀壩子一名大爺,就是與藍揚善藍兄交手的那個使大
關刀的,他被藍兄砸斷了一條腿,我們抓住他以後用刑一逼才遣了出來……”
忽而驚然一驚,紫千豪目光四掃,喃喃的道:“我記得這裡也有兩個使‘紫金
三環刀’的銀壩子大爺,此時怎的卻不見了?難道逃去了麼?”
左丹也環視了四週一陣,搖頭道:“我來的時候這裡已經沒有對方的人了……
”
虛脫的歎了口氣,紫千豪又道:“藍兄呢?”
左丹低聲道:“他已帶著弟兄們殺下山去了,頓飯時光以前祁老六也夾攻了上
來,如今怕巴會合在一起,我因為不見了大哥與賀長孫,心裡放不下才急急找來,
哪知方纔找到,這裡已是這般淒慘……”
熾天使書城
【二十、空城計 死裡求生】
身體微微的晃悠著,紫千豪閉上了眼,竭力使自己支撐下去,好半晌,他才艱
澀道。
“山下……戰情進展……如何?”
左丹低沉的道:“還不清楚,大概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喘了口氣,紫千豪沙啞的道:“單光……看到單光了麼?”
微微一怔,左丹搖頭道:“沒有看見,連‘南劍’關心玉也未曾發現……”
提著氣,紫千豪道:“關心玉……已敗於我手……左丹……那單光是個大禍害
……你馬上到山下去協助祁老六他們……”
左丹驚喜的道:“什麼?大哥,姓關的已被你收拾了?好啊,南劍之名也不過
如此而已!”
說著,他又猶豫的道:“但是……大哥,如今你重創在身,我怎能任你獨處於
此逕自離開?我……”
搖搖頭,紫千豪道:“馬上去……老六他們只恐未能全都支撐……”
左丹搓搓手,苦著臉道:“大哥,我……”
紫千豪神色一沉,提高了他暗啞的聲音:“不要再說了……”
於是,不情願的躬了躬身,左丹往下走了幾步,卻又回過頭來,憂戚的道:“
大哥,你的傷……要保重了……”
勉強笑了笑,紫千豪道:“我知道……”
左丹不再遲疑,雙臂倏揮,人已有如一條流虹般筆直往山下長射而去,眨眼裡
就失去了蹤影!
長長吐出一口氣,紫千豪用四眩劍及劍鞘分左右拄在地上,沉緩的朝著小道旁
移動,他希望能找一個隱蔽的地方暫時休歇一下……全身都像火炙般有一股熱辣辣
的痛苦,而且,每一處傷口也宛似仍被利刃剜剎一樣抽著心弦,稍微一動,寸寸肌
膚俱似撕裂一般。骨骼亦像碎斷了似的略略著力使病徹心脾,紫千豪覺得天地都已
混淆成一團,雙目迷濛而模糊,腑髒翻騰,口乾舌焦,連呼吸之間全帶著濃重的血
腥味了。
他艱辛的移動著,有如稚童學步,更像一位新殘者在試用他的拐杖,幾乎是一
步一停,一動一個頗跪了……事情發生得很快,快得全然出了紫千豪的意料,一個
冷森的語聲宛如由陰冥中傳來,涼冰冰的響在紫千豪的耳道:“姓紫的,別來無恙
?”
紫千豪停住了動作、他強睜著眼,慢慢的轉過臉來,自哇眈的視線裡,他發覺
一個瘦削的人影有如鬼魂般獨立在五步之外,那人也正炯然的凝注著他,就只這麼
五步,紫千豪已看不清那人的面貌了,但是,他卻用不著看清,只需聽到聲音,嗅
到氣息,他已明白了這位來得正是時候的朋友是誰;那種來自內心的刺骨血怨,就
只在對方吐出了短短的七個字當中,已是表露得太詳盡,太淋漓了;紫千豪的目力
混飩不明,可是,他甚至能體會出來人臉孔上神色的狠毒與猙獰,那人,除了“血
狼星”單光,不會再有第二個了……舉起手背來操揉眼,紫千豪喘急著道:“單光
?”
來人又移近了兩步,等於已站在紫千豪身前了,現在,紫千豪努力向他看去,
嗯,黃焦焦的枯乾面容,稀疏可數的倒搭眉毛,眼睛細長,眼皮就像未睡醒似的往
下垂吊著,唇薄如刃,以及鼻子下方那顆觸目的黑病!他,不是“血狼星”單光還
會是誰呢?
紫千豪閉了閉充血的眼睛,他啞聲道:“不錯,單光,正是你……”
“血狼星”單光仔細的看著紫千豪,好一陣,才陰沉沉的道:“好像,你還是
傷得不輕閒?”
嗆咳了兩聲,紫千豪道:“這對你來說,並沒有什麼不同……提麼?”
拂弄一下包頭的灰巾,單光細長的雙目中殺氣頓現,他狠辣的道:“姓紫的,
關心玉栽於你手了?”
挺立不動,紫千豪乾澀的道:“你或者已經看見……”
唇角抽搐了幾下,單光木然道:“老實說,我早就知道關心玉不一定能敵過你
,但他們不相信……因為他們全不瞭解你,他們以為光憑一個關心玉便能擺平你紫
千豪,不,他們都錯了,他們應該學我一樣,紫千豪,用計來取你,你不是一個堪
以力敵的傢伙,同時,你的智慧也極高!不過……紫千豪,你有著太多的仁義道德
,這就是你的弱點!”
紫千豪平靜的一笑,孱弱的道:“還有嗎?”
冷酷的明了視著紫千豪,單光緩緩的道:“九年多以前,在‘雪水’之濱,你
割掉了我一半左耳;紫千豪,從那半截耳朵掉在地上的一剎開始,我與你的仇便永
遠結下了,但是,我雖然痛恨你,卻並不低估你,你是那種深沉、鎮定、反應隼利
而功夫奇高的厲色角色,就算加上這九年多來的苦練,我仍然不是你的對手,紫千
豪,相信在玉馬堡外的青紗帳裡你我心裡都有了數!”
微微點頭,紫千豪低啞的道:“當然……”
目光仰注天空,單光續道:“我認識關心玉,是徐樣拉的線,在我知道關心玉
要和銀壩子聯手對付你的時候,我便找上了徐祥……這九年以來,我無時無刻不在
尋找報仇的橋會,處心積慮的要索回那缺耳之債,他們要對付你,是我的栩會來了
,你不用問我是如何知道關心玉與銀壩子計劃的、只要我有心,我自有方法獲悉…
…而徐祥,他和關心玉有過數面之推,我給了徐祥六顆‘寶黃’明球,已足夠徐祥
編上一套道理向關心玉毛遂自薦並順便引見了我,我向姓關的坦述了與你所結之仇
,而你,又和徐祥略有交往,利用這個關係,在你前往銀壩子赴約之時,我們便先
來臥底,準備和關心玉、銀壩子、黑流隊來個裡應外合,一舉先毀掉你的老巢!”
紫千豪毫無表情的道:“後來呢?”
陰淒淒的一笑,單光道:“我不得不佩服你有一批能幹的好手下,他們行動快
,警覺高,我和徐樣剛剛燒掉了那座‘小金軒’,還沒有來得及到四處大干,他們
已圍了上來,因此我們只好突圍而去……“頓了頓,他又道:“同時,關心玉與銀
壩子、黑流隊的人沒有來得及攻入後山,紫千豪,我們的計劃便受到了阻礙;當時
,我就知道,美等你報仇只怕非要靠我自己的力量水可。他們都是一群毫無遠見的
馬會之眾,關心玉雖然有點腦筋,卻全叫他自己的高傲給蒙蔽住……然後,我們得
到你已迴轉傲節山的消息,當時我即已判斷你將馬上反撲,但,他們卻不相信,他
們完全忽略了你那一貫的強烈主動攻擊個性,這些可悲可笑的白癡們……”
身體痙攣了一下,紫千豪微弱的道:“你很瞭解我,單光……”
眉毛一揚,單光狠毒的道:“當然,這是我費盡心血,用九年的時光探詢你日
常每一樣行為的結果,我甚至連你一丁一點的生活細節也波有放過;紫千豪,說真
的,要找尋你的破綻確不容易,你所做所行十分正派,雖然你過的是黑道生涯,你
日常起居中規中短,而且謹慎仔細,譬如說。你每一餐飲食俱皆由銀針試過,你連
人睡之後都劍不離身,在任何繁雜的場合都有你的得力爭下隨侍左右,便是以你的
本身功夫來說已難受暗算,再加上這些措施就更難了……你行動隱秘,神出鬼沒,
你的手下對你忠誠,一般知道你的老民對你敬仰,這種種合起來,就成了一道嚴密
的網,你包在網中,以至我花了多少心思,全沒有沾得上你……”
粗濁的呼吸著,紫千豪努力微笑道;
“真可惜……是麼?”
挫著牙,單光痛恨的道:“玉馬堡外的青紗帳內我失手以後,便一心一意期望
著今天……,今天終於來了,卻又險些功虧一整,吃這群混帳壞了事,你們一開始
反撲我表面上似在幫著他們抵擋,暗裡卻全在尋你,紫千豪,當關心玉,襲超凡、
吳宇和徐樣四個人碰到你的時候,已有人帶了消息下來,我故意拖延時間,我祈禱
著希望你們能兩敗俱傷……”
紫千豪淒生生的道:“你的祈禱已應驗了……單光,我和他們……確已兩敗俱
傷……這,該正合你的心意……”
陰側惻的笑了起來,單光微微得意的道:“不錯,我的祈禱應驗了,非但如此
,我預測的時間更恰到好處,當我來到時,那姓賀的老狗正好斷氣,你的護隨左丹
也開始了呼天搶地,我耐心的等著,聽到你們每一句談話,也聽到你特別關注我的
盛情,我知道你會派左丹下去的,因為那是你的習性——攻殺,是麼了你不會浪費
任何一股力量,更不會為了你自己的安危而削弱你們的攻擊力,紫千豪,你原是如
此的重仁尚義啊……我猜對了,左丹果然奉你之命匆匆離開,他的本事不差,在這
種時間,我不願到了我報仇的最後一步之前再生波折,紫千豪,左丹走了,是你叫
他走的,於是,現在我便到了你的身前……”
夜裊般好險的笑著,單光又道:“好不容易啊,紫千豪,你這條命實在難取,
但皇天總是不負苦心人的,紫千豪,我來了,我已將尋你報仇的原則本本的詳細相
告,如今,大約你不會再有什麼不明白的事了吧!”
他的薄唇一彎,殘酷的道:“我有一種好習慣:從來不叫要殺的人死得糊塗,
談必會清楚的向他說明他被殺的原因與因果;紫千豪,也正是這樣了……”
搖搖頭,紫千豪在眼前這種危難關頭竟仍然能浪心靜氣,他顯得十分深沉的道
:“殺了我,單光,你還會繼續會對付我的手下們麼?”
冷冷一笑,單光道:“那就要著銀壩子和黑流隊的人是否佔上風了,固然他們
有青城的玄雲三子幫忙,但我卻並不迷糊,紫千豪、你的那批手下也不是些省油之
燈,他們個個全抓得起一把,要擺乎他們,亦並非易事!”
紫千豪安詳的道:“謝謝捧場,不過,你就如此自私自利,專為你自已打算,
根本不管你同路人的生死麼?”
獰笑一聲,單光道:“屁的同路人,我此來傲節山,只有一個目的,紫千豪,
便是幹掉你!不論在什麼情形之下也要幹掉你,其他人的生生死死,與我毫無關係
,全由各人的命了,”
鼻管中已隱隱的嗅到了血腥味,紫千豪衰弱的道:“那麼……你便不怕日後遺
患無窮?我的人會找到你,而且,銀壩子與黑流隊恐亦不會對你諒解……”
雙目暴靜,單光低聲咆哮道:“好個可惡的紫千豪,你不要故意在這裡拖延時
間,找些廢話與我閒扯,以後的事以後再說,那些。全和你沒有牽連了!”
閉上眼,紫千豪表面上鎮定逾恆:“單光,你是領教過我紫千豪手上把式的…
…我想,你必定不會愚蠢到認為我如今已是你口中肉,囊中物那般任你宰割吧?”
微微一怔,單光陰笑道:“姓紫的,你少來這一套法門,或許你唬得過別人,
在我單光面前擺弄,可是太幼稚了……你以為我會被你這兩句話唬住了麼?呸!”
紫千豪仍然閉著眼,沉沉的道:“單光,我要以‘大魔刃’中的第四招?茫茫
幻影’取你狗命……你如果會猜,也應該猜出關心玉便是栽在我這一招之下!”
於是,單光可真有些遲疑了,他故意繼續陰笑著,一顆心卻在七上八下地忐忑
不寧,是的,正如他適才所說,關於紫千豪的一切,他是探聽得太詳盡了,而紫千
豪武功上的造詣深度及獨到之處,自然更是他刺探的主要重點,紫千豪劍術中的“
大魔刃”手法單光是極其明白的,唯其明白,便越發知道其中的厲害,他曉得,紫
千豪在劍道上的修為,可以說已到這超凡入聖的至高境界,他不僅能以施展“馭劍
成氣”的精深刻術。更具備了“以幻指劍”的罕異修為,而在使劍的武家來說,“
以幻指劍”的修為已堪稱達於“劍”門中的止境了!
這種功夫,比“馭劍成氣”還更高一著,不僅是實質上的絕頂表現,更是氣、
意。心的回合貫注,這“以幻指劍”的技藝是玄妙的、奇罕的,不可思議的,其威
力之可怕,出手之歹毒,結果之殘酷,套一句最尋常的武學術著,幾乎已至“百發
百中”,“無堅不摧”的地步!
單光是一個極工心計的人.也是一個陰狡好險之徒,今天,他是來復仇雪恨的
,換句話說,他亦是來索取別人性命的,假如為了索取別人的性命,為了報復湮遠
的仇恨,而叫他自己先冒著喪生的危險,他卻要大大的沉吟考慮了,他不想現在就
死,他還沒有活夠,固然,他急著要出這一口心頭怨氣,但是卻不在他本身的安危
受到威脅之下!
蒼啞的,紫千豪陰陰的笑道:“我行動不便……甚至連眼睛也看不清晰……不
過,單光,你切莫忘了一點,我的神智卻極其明白,而且,我的反應捷如閃電!”
不待對方回答,他又低沉的道:“或許,我力量不足,中氣虧損,但是,這卻
無關緊要,我施展我那一招‘大魔刃’中的‘茫茫幻影’只需要剎那的時間,短促
得連你那張靈巧的口都來不及吐出一個字的空隙便已夠了……我的劍是極其鋒利的
……而你,單光,你的肉卻並不太過堅實,是麼?”
單光隔著紫千豪只有三步的距離,這三步的距離。在尋常人來說是異常接近的
,接近得只要一伸手便可達到目的,但是,在武林高手的生死相搏中,這三步的空
間卻宛如有天地那麼遼闊,江河那樣流長了,單光知道,他如今的機會是一半對一
半,在這場驚心動魄的豪賭上賭注是押“生”“死”兩門,贏了。則大吉大樣,輸
了,便萬事全休。那“大吉大樣”中,包含了對方的性命。這“萬身全休”裡,便
容納了自己的終生……冷汗自單光鬢腳、鼻尖沁出,又自他全身的毛孔中消淌,只
一會,他心中竟已被浸透了,心狂跳著,呼吸也變得粗重起來。如果他發難之下,
紫千豪功力已失,當然他就占勝,不過……
設若紫千家果真似他所說尚能施展那招“大魔刃”裡的“茫茫幻影”,則自己
絕無悻理,那招“茫茫幻影”自己雖然並未領教過,但“未吃羊肉也曾見羊滿山跑
”,連關心玉也逃不出這一招的厄運,自己只怕就更難說了,紫千豪也講過,那把
“‘茫茫幻影”使出來的確夠快,的確連一個字出唇的時間也不要,而自己……
唉,自己的肉又真是不夠堅實,至少,與那四眩劍的利刃相碰是得吃虧的……
沙啞著嗓子,紫千豪慢慢的道:“單光……你不賭上一賭?如果我是騙你,我
就完了……當然,假使我沒有騙你,你就完了……”
單光只覺得唇焦舌燥,心中像燃燒著一把火,偏是這樣,全身的冷汗又淌個不
停,他的細目大睜,目光獰厲而又惶恐,額際兩邊的太陽穴急速跳動,一張黃臉也
泛了青,“千錐錘”與“無耳短我”便交互背在身後,用一條打了個活結的黃緞帶
綁著,只要地雙臂一翻,便可以拔在手中,以快速如流光的速度擊殺紫千豪,但是
……但是……
假設紫千豪真的尚能施展那把“茫茫幻影“則自己就算再快也沒有用;他能不
能施展呢?他是真是假呢?這次大好良機若然放過,今生就不知道是否再有了,如
若不放過使得冒險一試,而這一試的代價卻太大了,這代價非金非銀,乃是老命一
條,單光清楚的知道。他這老命並非很多,他僅一條而已矣……
令人毛髮驚然的慘厲笑著,紫千豪道:“多少年來,江湖中的‘血狼星’單光
卻是以陰狠詭詐,殘酷毒辣聞名的,更是以深沉謹慎,步步為營而蜚聲兩道……但
是,現在你怎麼了?單光……你沒看見我血浸重衣,傷痕纍纍?你沒看見我行動遲
緩,雙目模糊?而你自然不敢相犯秋毫,不敢稍越雷池一步……單光啊單光、你也
太膽小如鼠,太不成大器了……難道說,你還怕我這傷殘之人?畏我這半廢之身麼
?單光啊……你還不來,更要等到幾時?”
細眼中煞氣畢露,臉上的肌肉也同時僵硬,但,這只是一剎,一剎之後,單光
非但不氣不怒,更朝後退了幾步,他目光深深的盯視著紫千豪,忽然得意洋洋的陰
笑道:“好個紫千豪,你打錯了主意了。你以為我是三尺童子,眼巴巴的鑽進你的
圈套上當麼?姓紫的,激將法已經是一個十分古老而陳舊的計謀了,用在我單光身
上,你完全找錯了對象。”
繼而他神色一變,又咬牙切齒的道:“姓紫的,不管你用什麼法子,不管你是
真是假,我只怨自己不夠果斷,只恨自己太過猶豫……這一次算是你狠,如若你所
說是真,則我單光自慶有先見之明,日後時光正長,有的是機緣再結此帳,如若你
所言是假……便是你鴻運當頭,逃過此劫!”
紫千豪右手中的四眩劍到刃“嗡”然一顫,朝外倏轉,在單光駭然急退中,他
暗啞的大笑道:“你若不服,單光,我等你一試!”
如此一來,單光更越發慶幸所料不差了,他再退三步,恨恨的跺著腳,挫著牙
道:“你狠,算你狠,紫千豪,我們都活著,日子全夠長,我姓單的會別尋時機再
來拜望你,到了那一天,紫千豪,你可以看看我單光是不是還領你這個門!”
紫千豪冷森森的道:“我不能追你,單光,你有種就現在來!”
怪叫一聲,單光掠飛而起,語聲搖曳,越去越遠:“你等著吧,紫千豪,我會
來的……”
良久……復良久……紫千豪凝神聆聽著,當他確定單光果真離開之後,不禁長
長吁了一口氣,而就隨著這一口氣的呼出,頓時全身冷汗如漿。頭腦暈眩,各處的
傷口也撕裂般痙攣起來,這瞬息前後,他的四肢百骸已刺痛酸軟得彷彿俱被生折了
一樣,連站都站不住了……
是的,適才那短促的時間裡,紫千豪不啻已在鬼門關上徘徊了多少遍,何異在
生死線裡迴盪了幾個轉?在他眼前的情形之下,他如何尚能施展那一招甚耗真力的
“茫茫幻影”?如何尚能使出這一式曠古絕今,須以充氣為神的奇著?他非但無法
施展,甚至連舉劍的力量也沒有了,先時他將右手中的四眩劍劍面轉動了一下,單
光更加深信了紫千豪仍具威力的想法,其實,他不知道紫千豪在如今,全部的力量
也就是僅能轉動那一下劍面而已……兵不厭詐,是千古兵家至理,工於心計的單光
,卻仍悟不透這“詐”之妙用,其實,非”詐”之妙,乃是單光太過珍視他自己的
性命;做任何事都不能有所顧忌,顧忌而後生遲疑,遲疑再三,則一事無成了……
現在,紫千豪有如跋涉了萬里長途,有如釋去了千斤重擔,有如擺掉了纏身病
疾,輕鬆,又無比的勞累,他沉重的向一旁移去,此刻,他越發覺得再也不能支持
了……於是,山下的殺伐吶喊之聲變得飄飄蕩蕩,隱隱約約,似乎像自另一個世界
中傳來、像隔著層雲霧,又像逐漸去遠……
於是,一切都模模糊糊了,都幻成奇形怪狀了,有一層濛濛的氛紅浮起,在這
層濛濛的氛氛中,任什麼全在變異,任什麼全在跳動,天與地,也宛如開始在旋動
,在顛倒了……
熾天使書城
【二十一、魂返竅 江山堪保】
仰遠樓中。
像自一個迷濛而綿長的夢中醒來,而這個夢是血紅的,淒厲的,邪惡而又恐怖
的,紫千豪沉重的撐開了眼皮,但他甫始睜開,卻又被窗外洩入的滿室夕陽光所刺
炫,宛如有千百道金針扎向他衰弱的瞳仁,使他不得不立即又將眼皮合攏。在這間
精雅的臥室中,夕陽的餘暉實際上卻柔和而哀涼,它灑在每一個角落裡,帶著一股
安寧的冷清韻味,它並不強烈,但是,紫千豪如今的身體來說、卻已經太過耀亮了
……
身上,沒有一個地方不在痛楚,這痛楚又是深刻而持久的,彷彿在柔嫩的傷口
上被一把一把地搓著鹽,連心脈全在痙攣,連骨骼都在顫抖,它痛得尖銳,痛得厲
烈,像是這個軀體早經撕成片片又復合起來一樣,被那陣陣刺傷的刺扯弄得甚至連
痛都痛得有些麻木了……靜止了片刻,紫千豪又緩緩的,一點一點的將眼睛睜開,
嗯,他已能逐漸適應房中的光度了。
腦袋雖是暈沉而鰱重的,但紫千豪神智卻異常清醒,他幾乎立刻便回到了現實
,立刻便明白了自己為何躺在這裡原斷響時,在這一剎間,心頭亦充滿了喜悅與安
慰,他看出自己正睡在仰遠樓村汾室內。這代表了一個意義,那場血戰,自己這邊
顯然沒有失敗,不然只怕也不會如此安詳的躺在這裡。
他想轉動一下頭頸,可是,就在稍稍移扭了一點之時,一陣巨大的痛苦卻襲擊
著他,就好像猛的將他的頸骨扭折了一般,紫千豪忍不住一咬牙,而牙齒方合,兩
頰連著太陽穴又突突的抽搐跳動起來,筋絡也彷彿猝然纏成了一團,痛得他在不覺
中低低呻吟了一聲……在錦榻旁邊,紫千豪沒有看到還擺著一張籐圈椅,圈椅上坐
著的左丹早就睡熟了,現在,紫千豪的一聲呻吟,正好將他驚醒過來!
像是跳躍似的彈起身子,左丹驚喜欲狂的一下子撲到榻前,他那張因為疲倦而
顯得灰白的面容上湧起了一層激動又振奮的紅暈,地雙目中淚波瑩瑩的看著紫千豪
,控制不住的顫聲大叫:“大哥……大哥……你醒過來了?”
那一聲叫,就有如一連串的悶雷轟震在紫千豪的耳邊,他的腦子裡也頓時像被
什麼猛力扯動著似的痛不可言,微微張口喘息,好半晌,紫千豪忍受了過來,歎息
似的低吟了一聲。
左丹馬上發覺因為自己的激奮而驚擾了紫千豪,他立即沉靜下來,半跪在榻前
,蒼啞的道:“老天保佑……大哥……你可甦醒了……”
慢慢的,紫千豪努力將出一絲微笑、他一連張了好幾次口,才發出有如蚊吶似
的細弱聲音:“左丹……我們……贏了?”
急急點頭,左丹越發清懼的臉龐上閃耀出湛然的光輝,他嚥了一口唾液,強抑
住自己的興奮道:“贏了,大哥,我們一直將他們追殺出三十里外,銀壩子與黑流
隊雙方的遺屍便在七百具以上,受傷及被擒的更有五六百人,銀壩子的五名大爺死
了三個生俘一雙……大哥,你放心,孤竹幫不是好吃的……”
微微頷首,紫千豪欣慰的道;
“好……你們幹得好……”
忽然,他又想起一個問題,低弱的道:“我……我是怎麼躺在這裡的?”
搓搓手,左丹笑著道;
“大哥真是鴻福齊天啊,在擊潰對方的人馬之後,我一看大哥沒有跟下來,深
恐大哥傷重有礙,因此便與金奴雄以及藍揚善兄匆匆往回趕來,我帶著他們兩個一
口氣趕來了大哥與我分手之處……”
說到這裡,這位赤膽忠肝的“再生閻君”也不由神色驚俱起來,他吸了口氣,
猶有餘悸的道:“到了那裡,老天,情景之慘烈幾乎把我們三個全嚇傻了,除了地
上原先躺著的幾具屍體之外,大哥你便直挺挺的站在一叢竹林之中,你渾身全被血
浸得透透的,雙足所立之處也早流滿了一大攤血,那血都粘乎乎的半干了,你右手
握劍左手握鞘,劃也好,路也好。一條條的血跡就像小蚯蚓一樣沿著劍與鞘往下直
淌,大哥,你臉色之可怕,猶是我第一次見到,鐵青而深灰,臉上的肉就像僵了一
樣全緊緊繃著,你雙目緊閉,氣若遊絲,早已失去了知覺但奇怪的是竟未倒下,仍
然筆直的站著,當我們看見你的一剎,大哥,我們三人都拉不動腿了,不怕你笑,
連藍兄在內,全一起哆嗦個不停,後來,我們提著膽去驗視,才知道大哥你並沒有
死去!那一陣子,我可體會了太多,嘗試了太多,像在眨眼間一切俱失,眨眼間一
切復又重得……大哥,你的生死,對我們來說,竟是如此重要,我可深深明白了多
年前苟二爺曾經說過的一句話,二爺說,大哥是整個孤竹幫的魂魄,大哥,這句話
可當真一點兒也不錯,我們以為你已死去的那瞬息裡,可不就像全失了魂?”
勾動了一下嘴角,紫千豪低沉的道:“我……睡了多久?”
左丹忙道:“整整兩夜三天。”
吃了一驚,紫千豪怔忡的道:“什麼?有這麼久?……我一直沒……醒過?”
搖搖頭,左丹道:“可不是,大哥從被我們抬回來到現在,就一直暈迷不醒,
發高燒,還有吃語,全身更在一陣一陣的抖,那情形才真叫怕人……我們給大哥換
了血衣,大哥身上的傷口
實在太可怖了,一條一條的縱橫交錯,深淺不均,舊的創傷全裂了口,新的傷
痕又開在身上。簡直……簡直就找不出一塊平整的地方來……原先藍兄給大哥纏繞
在身上的白綢和濕粘的血肉粘在一起,我們小心翼翼的往下撕,大哥你雖是暈迷了
卻仍在抽搐個不停,咬著牙,握著拳。我們都知道這有了痛,幸虧大哥已暈了過去
,要不,可不知要受了多少罪呢……”
順了口氣,他又接著道:“先給大哥渾身換藥扎傷,就整整由黎明搞到當天的
中午,藍死是主治.我和金奴雄幫忙,三個人全累得身子都發軟了,才算告了個段
落,藍兄又在後來給大哥灌下半瓶‘九環液’。當時大伙全以為沒有問題了,但是
,哪知過了一天之後大哥卻仍然昏迷未醒……”
孱弱的笑笑,十紫千豪道:“因此,你們就以為我……再也醒不過來了?”
苦澀的咧咧嘴,左丹道:“我們都慌成一團,大家也全手足無措地嚇糊塗了,
後來,藍兄又給大哥灌下了半瓶‘九環液’,再重新將所有傷處的藥全給你換過,
當時,他沉著臉說,如若大哥在三天內甦醒便可有數,過了三天若仍舊暈迷,只怕
我們就得為大哥準備後事了……”
紫千豪低沉的道:“真危險……是麼?”
左丹舐舐嘴唇,有些寒心的道:“可不是?大家聞言之下,當場全見了淚,甚
至連剛剛趕回,征農未脫的苟二爺也紅了眼睛,我還是第一遭見他那等悲痛模樣,
藍兄的醫本可確是好,大哥,你竟醒過來了,弟兄們日夜輪班守候,一哪一個也都
禱破了嘴,望穿了眼啊……”
感動的閉上了眼紫千豪的鼻翹兒在不停窈動,兩頰的肌肉也在微微抽搐,他有
滿腔的溫暖,一心的恬適,全意的親切……這些血淋淋的兄弟情,赤裸裸的手足義
,又是如何薄雲頂天,令人刻骨接心!
良久……他帶著輕微的唏噓道:“苟圖昌……他們回來了?”
左丹頷首道:“是的,就在大哥暈他的第二天中午便帶著人趕了回來,二爺回
來一聽說大哥受傷躺下了,連一口氣也不歇便匆匆趕來探視……”
輕輕的,紫千豪道:“他們……戰果如何,”
左丹的神色立即又振奮起來他愉快的道:“銀壩子做夢也想不到在他們大舉進
犯本幫之下,我們尚能派出這一支奇兵去突擊他們,苟二爺及一千兄弟抵達的時候
已是拂曉辰光了,銀壩子的人們還在夢鄉唱戲呢,當下他們一號聲令,火箭加著手
斧,飛刀摻著翻山爪一起投了上去,步卒與鐵騎一起猛沖,殺得銀壩子那邊雞飛狗
跳,一片狼狽少他們在睡眠惺松裡倉猝應戰,哪裡還搶得了便宜?甫一接刃,便被
苟二爺他們幹得人仰馬翻,潰不成軍,二爺他們也真狠,一面快斬快殺一邊放火拆
屋,不到兩個時辰,銀壩子已然變成一片焦土瓦礫,寸草不留!”
高興的笑著,左丹續道:“太陽升起來後,二爺他們清點銀壩子遺屍,竟在六
百五十多具以上,傷的也有七十來個,四處還冒著青煙,苟二爺把那七十來個帶傷
的混帳全廢了……據二爺回來說,一夜的激戰,對方似乎沒有什麼好手出來抵擋,
除了莫玉這老巫婆之外,只有一個姓車的大爺,其他,算得上的也僅是幾個二爺三
爺四爺之流的角色而已,我們去的弟兄只傷亡了三百來人,大頭領中,毛和尚公孫
壽傷了腿,二爺自己在胸前被掛了一塊肉,別的全沒事,可惜的卻是讓莫玉那老巫
婆逃掉了,只抓著她的兄長‘仙鶴’莫奇、姓車的那個大爺亦被伍桐和罕明兩個人
擺乎,聽說連腦袋都帶了回來……”
紫千豪暗啞的道:“莫奇被……擒回了麼?”
左丹笑道:“早關在山上大牢裡了。”
喘了口氣,紫千豪沉沉的道:“他的傷……大約還未曾痊癒吧?”
搖搖頭,左丹道:“還沒有,大哥上次與他較斗時給他的那幾下子實在夠火候
,老傢伙不要說傷尚未好,就連爬也爬不來,苟二爺他們衝進老傢伙的房裡逮他的
時候。他桌上擺著的一碗湯藥正在冒熱氣呢……”
悠悠地,紫千豪道:“莫玉……她難道不理會她兄長的死活……獨自一個人逃
命去了?”
左丹露出一股鄙夷之色道:“是的,苟二爺和白辮子洪超合力干她,二爺胸前
的傷就是莫玉賞的,但莫玉也吃苟二爺在左肩上來了一錐,莫玉眼見大勢已去,虛
晃幾招之後便提著她那個破圈子逃之夭夭了……苟二爺說,這老怪物跑起來實在太
快,連追都追不上,一下子便沒影子了……”
紫千豪聞言之下,忍不住莞爾道:“白眼婆這一次可失算了……左丹,二爺他
們沒有碰上‘紅袍七尊’中的人物吧?……他們還有一個曹少成留在那裡……”
左丹笑道:“沒有碰上,這也真是幸運,一定是那個姓曹的為了他幾個拜把兄
弟之死趕回窩裡報仇去了,假如他那晚還留在銀壩子裡,只怕場面便不會這麼容易
解決,有得熱鬧的了……”
沉默了一會,紫千豪的目光凝注在左丹的面孔上,他努力微笑著,用一種低沉
有力的聲音道:“左丹,你們……擊敗了青城派的玄雲三子,黑流隊……及銀壩子
的人……難道就全沒有損失麼?”
愣了愣,左丹形色微微淒黯的道:“大哥……呃,我們沒有什麼損失……”
愴然一笑,紫千豪道:“你的聲態已經告訴了我很多……沒有關係……左丹,
你說吧,我還受得了……”
遲疑了片刻,左丹蒼白著臉道:“真的,大哥,真的我們這邊損傷很小……”
凝注著他,紫千豪語聲細小卻如冷冰:“左丹……我想,不用我說……你,你
也該知道欺蒙龍頭幫主該當何罪吧!”
吞了口唾液,左丹萬分無奈的啞著聲道:“大哥,我說,你可千萬急不得,愁
不得啊……一般弟兄傷亡有五六百人,蘇家兄弟裡的蘇言掛了重彩。此外,祁老六
……他瞎了一隻右眼!”
“什麼?祁老六他——”紫千豪劇烈的痙攣了一陣,牙齒頓時深深陷入下唇之
內!
左丹神情大變,他又驚又慌的急川道:“大哥,大哥,你你你……你怎麼了?
”
閉上眼,好一陣以後紫千豪才勉強平靜下來,他喘息著,悲痛的道:“那只眼
……還治得好不?”
左丹黯然道:“治不好了,是被青城山玄雲三子之首’大真子’波虛老道的劍
尖挑出來的,波虛老道自己也被祁老六戳了一‘分水刺’,便那一刺是扎在腿上,
並不很重,他們眼見黑流隊的人馬倉惶敗退。‘金鉤眉’屠松不再力撐之下乃匆匆
逸走,我與藍揚善兄、金奴雄三人拚命追趕亦未追上……”
雙目中顯露的光芒是煞厲而又殘忍的,紫千豪切著齒,一個字一個字迸自唇縫
:“玄雲三子……好,你們幹得好……我不會忘記祁老六……這只眼的……只要我
有一口氣在……找回來!”
左丹也痛恨的道:“大哥,我們也忘不了……”
長歎一聲,紫千豪又頹然道:“蘇言……可有生命之危?”
左丹低沉的道:“已救回來了,但是,只怕需要養息一段長日子……”
輕微的搖搖頭,紫千豪傷感的道:“蘇家四兄弟……可算為孤竹幫鞠躬盡瘁了
……在玉馬堡,他們已折了兩人……如今又是一個重傷……”
徐徐地,他又道:“盡一切力量治他,……左丹……盡一切力量……”
左丹忙道:“大哥放心,會照大哥吩咐去做的……”
沉寂了好一會紫千豪正想開口再說什麼,房間的門兒已被悄然推開,嗯,“青
疤毒錐”苟圖昌、“二頭陀”藍揚善兩個躡著足進來。
藍揚善胖臉上是一片憂戚,他輕聲問榻前的左丹:“左老弟,紫當家的還沒醒
過來?”
於是,不待左丹回答,紫千豪已微弱的應道:“藍兄,有勞你了…”
熾天使書城
【二十二、養身心 黑翼凌山】
一聽到紫千豪的語聲,藍揚善的反應最初是征愕的,緊跟著便由發自內心的激
奮與歡欣淹沒了他,一個箭步躍到榻前,這位二頭陀的滿臉肥肉全因過度的喜悅而
在不可抑止的顫動著,他奇形的大瞪著眼盯在紫千豪的面容上,那表情既像哭又像
笑:“咱的乖乖,咱的心頭肉,你可醒過來了……當家的,你真叫急死咱了……如
若你這一下子有了什麼長短,便是貴幫的弟兄不埋怨咱,咱也沒有臉再見人啦……
皇天保佑啊,當家的,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紫千豪輕輕的道;
“藍兄,全虧了你……”
雙手急搖,藍揚善又回沫橫飛的道;
“可千萬別這樣說,可千萬別這樣,有道是‘藥醫不死病,佛渡有緣人’,當
家的顯然命不該絕,咱只不過是湊合著照述施法,算不上什麼,算不上什麼,老天
爺,只要當家的留住了命,咱就放下心頭這塊大石了,你這條命也實在是險,差一
點就成了閻老二的啦……”
紫千豪談澀的笑了,目光移注到默立一側的苟圖昌身上,這位率眾襲卷銀壩子
的好漢雖然已經回來了一兩天了,但神色之中依舊有其掩飾不住的疲乏和憂鬱,而
如今雖然消散了,但疲乏卻仍留存在眉宇之間,看到紫千豪在望他,苟圖昌踏前了
兩步,微微躬身,嗓子卻變得啞蒼蒼的:“老大……這兩天來,可把我們都急煞了
……”
雙眸深處有一股熱淚在洶湧,而這股熱淚又那麼快的傳到了苟圖昌心底,紫千
豪低徐的道:“我很好……圖昌,卻辛苦你了……”
咧唇一笑,苟圖昌誠摯的道:“我與弟兄們只是盡到了自己的本份,但老大你
,卻已超越了本身的負荷太多太多,老大,比起你來,孤竹幫上上下下都差得太遠
……”
歎了口氣,紫千豪搖頭道:“爭戰的結果,總是令人痛苦的……無論這痛苦的
實質置放在哪一邊,哪一個人身上……”
苟圖昌的唇角痙攣了一下,他的臉色也有些晦黯,半晌,他憂戚的道:“老大
,此次血戰的損傷,你大約已經知道了?”
微微頷首,紫千豪道:“左丹……告訴我了……”
說著,他目注苟圖昌,又道:“你也負了傷?”
強顏一笑,苟圖昌道:“還好,過一段日子就會痊癒,不礙什麼事……”
紫千豪蒼白而憔悴的俊俏面龐上掠過一抹無可言喻的淒涼,在夕陽的餘暉映照
之下,那抹淒涼看上去是如此的深刻而悠寂,它像是已經成了實在的東西,附在臉
上,嵌於心底……輕歎一聲,旁邊的藍揚善忙道:“紫當家,呃,祁老六兄的那只
眼,瞎雖然是瞎了,卻不至於有生命之險;只要好生養息,只待傷口收了,便沒有
問題啦……”
悠然低吁,紫千豪沉沉的道:“但……那只眼卻永遠也找不回來了……藍兄,
老六他,他在精神上支持得住這個打擊麼?”
用力點頭,藍揚善肯定的道:“能!當家的,天下真正的硬漢並不多,卻好似
全聚集在孤竹幫似的,當家的,祁老六傷了眼後,仍然指揮若定,調度不紊,且他
本身更親自參與追殺敵人,干戈結束,他甚至連藥全不敷,就急著要來探視當家的
傷情,咱與資幫一干兄弟費了好大的勁才把他按了下來,這兩天,他還一再吵著要
起床,天天鬧著非到當家的這裡請安不可,形態上沒有一點頹喪洩氣的樣子,咱真
叫服了,當家的,祁老六確是一條好漢,扮龍是龍,扮虎像虎……”
苟圖昌也插口道:“老六的個性便是如此,自來便不把既成的事實擺在心上,
他重視的是:如何在受到了傷害後索回代價!”
瞇瞇眼,藍揚善又道:“說的是,咱們這位老兄昨天晚上竟吵著要喝酒,咱說
破了嘴皮子才好不容易勸住了他,換了別人受到這半殘之傷,只怕早就窩囊得不願
見人了,他卻有說有笑,幪著眼罩打哈哈,咱為了順他的心,淨挑好聽的話勸著他
,他卻一瞪剩下的那只眼,氣吼吼的頂咱:‘藍胖子,他媽的怎麼變得婆婆媽媽起
來了?你當老子真把這只驢眼捧在心裡麼?媽的,你別看錯了人,老子豈是那種患
得患失的角色?放心,老子比誰都明白,老子知道便是哭鬧叫喊得翻了天這只招子
也變不回來了,再怎麼悲痛也依然是個獨眼龍,所以,老子根本開磊得很,老子想
的,只是怎生把玄雲三子的六隻狗眼給剜出來,藍胖子,僅是如此而已!”當家的
,你聽聽,這是多麼豪氣的論調?他想得開,看得透,體說別個,咱與他相較之下
,可就差得太遠了……”
紫千豪低徐的道:“老六是行……這筆債,我們會討回的……”
苟圖昌緊接著道:“老大,每一筆!”
疲乏的一笑,紫千豪道:“是的,每一筆……”
搓搓手,藍揚善道:“當家的傷後虛弱,不宜多言,咱看,還是先讓當家的休
息一會;咱們明天再來吧,如何?”
苟圖昌道:“也好,稍停金奴雄便來與左丹換班……”
笑笑,左丹道:“沒有關係,我連不覺得累!”
他們正要向紫千豪辭出,紫千豪已忽然問到:“圖昌……長孫……他?……”
呆了一呆,苟圖昌的目光哀涼、喉核上下移動著,沉痛的道:“已經葬於山後
……老大,長孫會瞑目於九泉的……”
微微閉上了眼,紫千豪悠悠的道:“天下……真是沒有不散的筵席?……”
恐怕再引起紫千豪更多的傷感與悲楚,苟圖昌連忙強裝笑顏,迅速的道:“其
他幾位大頭領級的弟兄傷勢卻十分樂觀,老大,他們都會很快痊癒的,用不了多久
,你將又可以看見一條條像枯牛似的強健身體件……孤竹幫的漢子全是鐵鑄的,千
錘百煉……藍揚善知道苟圖昌心中的意思,他也笑呵呵的道:“說得是,你看那大
狗熊似的金奴雄吧,身上零零碎碎也掛了不少彩,但他卻像個沒事人一樣,渾身包
纏著白布到處死跑,公孫壽老兄也能哼小調了,摸著胸口的傷勢還能來兩段簧腔,
貝羽貝老弟也敢請喝得下稀粥啦,不但氣色潤朗得多,講起話來,也不似前些日那
般陰陽怪氣的了,還有罕明罕老弟,他每頓飯竟能吞下十七個大饅頭,我的老天爺
,咱就算沒有像他那樣帶著傷怕也吃不了那麼多,苟老兄說得對,這確是些鐵鑄的
漢子……”
低沉的,紫千豪道:“這場仗打下來……我們的元氣真傷得太大了……”
苟圖昌忙道:“但是,老大,銀壩子和黑流隊方面卻輸得更慘,他們幾乎連根
也叫我們給刨了……”
乾澀的笑笑,紫千豪道:“兵戰兇危,這句話說的實在是不錯……”
他的目光中含蘊著一股特異的落寞與空茫的意味,好一陣子,才又長長的吁了
口氣,微弱的道:“圖景,記得要盡力照拂受傷的弟兄們……我不希望再聽到他們
當中有哪一個不治死亡……圖昌,弟兄們本是連心連命……”
用力點著頭,苟圖昌沉緩的道:“老大,你放心,我會依你的吩咐去做的……
”
紫千豪又對藍揚善道:“藍兄……麻煩你也多費點神了……”
“應該的,這算得上什麼麻煩?”
於是,苟圖昌輕輕扯了扯藍揚善的衣角,二人與紫千豪又笑談了幾句後便一起
轉身出去了,左丹走上來為他的龍頭幫主掖緊了被褥,再小心翼翼的墊高了靠枕,
然後,他低笑著道:“好些了麼,大哥?”
閉上眼,紫千豪平靜的道:“肉體上的痛楚我可以忍受,左丹,難過的是心裡
……”
左丹明白紫千豪指的是那些再也不能復生的弟兄們,他搖搖頭,戚然道:“大
哥,我曉得,但大哥你的身子卻更要緊……”
沒有再說什麼,空中籠罩著一片沉寂,而這片沉寂融合在已經暗淡下去的夕陽
光輝裡,輕輕的,淒藍色的煙露自窗外的群山慢郁中飄人,迷迷濛蒙的,虛虛幻幻
的,這些迷濛,這些虛幻,不僅浮沉在屋間裡,也浮沉在他們兩人的冥思內了……
隔著那場血戰已經有十四天。
如今,紫千豪可以攙扶著慢慢的去庭院中散步,偶爾也到傲節山的幽徑小林中
走走,但是,卻不能走得太遠,走得太緊,他的身體離著完全恢復還有一大段時間
,現在他能移動已頗使藍揚善及其他的一干大夫們覺得驚異了,換了別個,只怕尚
仍需躺在床上動彈不得呢……深秋的氣息實在太過蕭瑟,做節山上更是一片蒼淡,
樹枝子大多枯萎了;葉兒也干黃著輕輕飄落,在清晨與傍晚,都會有一層薄濛濛的
煙露浮動,迷漾在遙遠的峰嶺,左近的坡脊,以及天與地的空間,時時有金風吹拂
,十分爽利,但都嫌冷了些兒,一早一春,更似鑽襲人們的骨縫子裡,而山上山下
的長青林便嘩啦嘩啦的搖擺著,宛如在低語,在埋怨。
這是朝食後的時間裡。
今天有陽光,不太強,甚且弱了些,但總比陰霾天好一點,陽光的顏色是金燦
燦的,看在人眼裡,灑在人身上,有著一種軟綿綿、癢酥酥的感覺,暫時會令處在
陽光溫暖中的人們忘掉了當陽光消失後的灰黯與寒酷。
紫千豪舒適的坐在一張寬大厚墊的黃籐圈椅上,他雙腿伸展,下身蓋著一條潔
白而四周鑲著金絲邊的毛氈,椅邊擺著一隻矮腳雕花黑漆小几,見面上置有徹好香
茗的羊脂玉杯,兩碟芝麻桂花糕,一隻白瓷藍花的碗,碗中盛滿著冰糖蓮子粥,紫
千豪正微閉著一雙眼,任由陽光輕柔的映照在他的身上,他的神色,安詳平靜得就
像已然睡熟了一樣……那位龐然大物,雄偉的似是一座小山般的“六甲神”金奴雄
也坐在旁邊的一隻小石鼓上打噸,一顆巨大的腦袋上下有致的點仰著,他那只捲起
袖管,黑毛茸茸的粗臂環抱胸前,看上去,他用臂捂心,而心裡,正在做一個甜甜
的夢呢……一切都是和熙的,寧靜的,宛如大地也在這柔柔的氣氛下懶散的休息著
了,而這時,一陣腳步聲卻沙沙的,微微有些地急促的響了過來。
別看金奴雄模樣兒生得粗魯,反應卻相當迅速,腳步聲甫始傳至,他已驚然驚
醒,“霍”的站起身來,瞪大兩隻牛眼望向來路,嗯,在他們坐著的地方,那條延
伸向一片竹林的白石小道上,苟圖昌正匆匆行進,苟圖昌的後面,還跟著一名幫裡
的頭領。
要是別人,金奴雄早就上去攔駕了,但是苟圖昌是孤竹幫坐第二把交椅的人物
,金奴雄雖然擔心自己的幫主的安寧受到打擾,他也不敢貿然相阻,何況,他知道
苟圖昌匆促而來,沒有要事他也不會這般莽撞。
於是金奴雄躡足走上前去,壓著嗓門道:“二爺,有事麼!”
點點頭,苟圖昌也低聲道:“老大睡著了?”
金奴推回頭朝圈椅上閉著眼的紫千豪看了看,道:“大概剛剛睡著——”
他的話尚未講完,後面的紫千豪己微微撐開眼皮,淡淡一笑道:“圖昌到這邊
來。”
答應一聲,苟圖昌快步來到紫千豪身邊,他笑了笑,道:“抱歉攪擾了老大的
清靜,因為有一件事情我實在不能作主,所以特來請示老大的意思……”
紫千豪低沉的道:“你說。”
微微俯下身子,苟圖昌輕聲道:“方纔,‘黑翼門’掌門人房鐵孤忽然來到山
下,而且還是由本幫駐守‘武田埠’和昌米棧那邊的弟兄帶引前來的,他說他與老
大你約好在‘武田埠’我們開設的那家米棧相見,但老大你卻失約了,後來他才聽
到本幫與銀壩子和黑流隊火拼的消息,是而他放心不下,匆匆趕來探視老大你……
”
雙目中有一抹含著笑意的光彩,紫千豪道:“他人呢?”
朝後一指,苟圖昌道:“我們已請他過了大吊橋,現在正於‘不屈堂’相款。
”
紫千豪道:“那麼,請他來這裡,並告訴他我不能遠接的原因。”
遲疑了一下,苟圖昌道:“老大,你身體尚未康復,可以見客麼?”
笑了笑,紫千豪道:“當然可以,房鐵孤是一位有血性,有肝膽的朋友,雖然
我與他只有一面之雅,但是,我們神交已經很久了,圖昌,我十分欣賞這個人。”
苟圖昌頷首道:“那麼,我這就去請他前來。”
說罷,苟圖昌對他身後那名跟來的“太阿鎮”弟兄搖搖手,那個孤竹幫派駐在
“太阿鎮”的頭領急著向紫千豪單膝點地行了個禮,然後,隨在苟圖昌身後匆匆去
了。
望著他們的背影消失於竹林之內,金奴雄舐了舐他那兩片肥厚而植紅的嘴唇,
轉頭向紫千豪道:“大哥,你,呢,是什麼時候認識房鐵孤的?怎的我在以前就從
來沒有聽你提起過?”
紫千豪平靜的道:“就在上次我單身匹馬赴銀壩子約斗的半路上,奴雄,他和
你一樣,是條豪邁而又磊落的漢子!”
輕輕兩句,把個金奴雄捧上了半邊天,他喜得咧開了大嘴,暈陶陶的搓著手,
笑呵呵的道:“真的?大哥,我開始有些喜歡他了……”
紫千豪將蓋在下身的薄毯往上扯了扯,又道:“奴雄,做一個人,外表並不關
係著一切,主要還在於內蘊的美,這種美,在女子來說是節操,在男子來說,便是
德行了,德行也分許多項,我們在江湖上混,講究只有兩個字,‘仁’和‘義’,
奴雄,我知道你腦子裡裝滿了這兩個字的意義,所以,你也是我最疼愛的弟兄之一
……”
連連點頭,金奴雄高興得全身的汗毛都慰貼透了,他魯直的道:“我燒得大哥
對我好,大哥,我這條命早就是你的了,水裡火裡,只要大哥交待一句,我抱著頭
就往上沖,連眉毛也不會皺一下,我太笨,不明白很深的道理,但是,我想,我只
要知道一點也就夠了,這一點很簡單,跟大哥走,聽大哥的話,包管錯不了,包管
差不了……”
溫和的一笑,紫千豪道:“奴雄,你是個好弟兄……”
金奴雄有些忸怩的漲紅了臉,怪不好意思的道:“是大哥待我好……”
微倒過身,紫千豪拿起小几上的玉杯輕輕躡了一口香茗,他吁了口氣,目光又
投在金奴雄臉上,半晌,笑著道:“奴雄,聽洪超說,上次他們給你買了一房妾待
你沒有要,晚上從臥室跑出來在廳分的地板上睡了一宿,是麼?”
一張猩猩似的黑臉,頓時更染成了朱紅,金奴雄窘迫十分,連說話也有些結結
巴巴的了:“大哥……這……這……這都是白辮子洪超和毛和尚公孫壽兩個……來
作弄我……我推托不要,他們硬朝我房裡送……貝羽這小子更在後面興風作浪出歪
點子……人家叫他‘玉郎狠心’真是沒有叫錯……”
有趣的笑笑,紫千豪低低的道:“他們是為了替你解除寂寞,奴雄,你這年紀
,是該有個女人侍候的時候了,三十多了吧?”
大大地搖著他那顆巨頭,金奴雄道:“大哥,我雖然已經有三十三歲了,但我
卻不知道女人到底有什麼好,我一直沒有女人侍候,還不是照樣過來了,也沒有少
塊肉缺條筋,身子還比他們來得壯實,和那女的在一起倒使我坐立不安,像背上帖
了把火烙鐵,怎麼做怎麼不帶勁,連手腳全不知朝哪裡放了……”
靠上了圈椅,紫千豪忍住笑道:“再過一段時間,奴雄,或者你會感到需要的
,老實說,我並不反對弟兄們有女人,只要他們得到女人的方法用得正當,不以邪
惡手段去逼迫要挾人家,或以金銀相聘,或以情感相求,都可以,男人總不能完全
離開女人而獨自生活的,無論在肉體上與精神上全一樣……”
咧咧嘴,金奴雄吶吶的道:“但是……大哥你呢?你怎麼也不找幾個女的來侍
候侍候你?按說,大哥的年紀也到了啊……”
紫千豪略一沉吟,無奈的道:“大約,我和你都不知道女人的可愛處在哪裡吧
?倘若知道了,我們必不會打單打到現在的,是麼?”
露齒笑著,金奴雄憨魯的道:“大哥,我嘛,也許可以說還有很多事搞不明白
,但大哥你,卻什麼都懂得深,看得廣,你一定早就曉得女人的妙處在哪裡了,只
是你不願隨隨便便找個女人罷了,你眼界高啊……”
“嗤”了一聲,紫千豪笑罵道:“胡說……”
這時,一陣步履聲響傳了過來,紫千豪與金奴雄側首望去,竹林前的白石小道
上,苟圖昌已和那位大名鼎鼎的“黑翼門”魁首“雙鈸擒魂”房鐵孤並肩行進了。
吃力的,紫千豪強行自圈椅中站起,金奴雄急忙上前扶住了他,同時,房鐵孤
也一個箭步搶了上來,硬按著紫千豪坐回椅上,邊大笑道:“紫少兄,你這一客氣
可就見外了。快坐下,坐下,你我之間還講究那一套繁文褥節做什?沒有來得及趕
上貴山為少兄略效錦力,已覺大大有虧,又如何能厚顏承當少兄如此重禮?”
坐回椅上,紫千豪有些細微的喘息,他握著房鐵孤的一雙大手,笑道:“創傷
在身,虛脫至甚,而未能迎出山下,更疏忽了與房兄之約,累及房兄久候,實在心
中不安……”
房鐵孤忙道:“什麼話!體說是少兄你發生了如此重大變故,便是沒有此事,
我姓房的也不會為了這一點芝麻綠豆的小差他記懷於心,少兄,你我交以道義,結
以坦誠,還有什麼不能包含,不能置之的呢?”
紫千豪低沉的道:“本來早就想派人前往‘武田埠’迎接房兄蒞臨寒山一游,
但我重傷未愈,連下榻移動都感困難,再者本幫新遭大變,滿目瘡度,急需整頓善
後,可以說到處都是一片離亂破碎,因而便將此事耽擱下來,房兄一定等待得心焦
如焚了?”
哈哈一笑,房鐵孤道:“急當然是急,但卻也不至於到了‘心焦如焚’的地步
,少兄,你也用不著耿耿於懷就是了,我還忘了恭賀少兄你及貴幫一乾哥們打了場
輝煌的大勝仗呢,不簡單,真不簡單!”
吁了口氣,紫千豪道:“其實,也沒有什麼,僥倖而已……”
房鐵孤一拍手,道:“僥倖?少兄啊,你也太客謙了,你們以一幫之力,搏殺
敵人雙倍之眾,以十數好手應對敵人數十好手,尤其在銀壩子與黑流隊的陰詭計謀
下,少兄,先是你,一個人就擊殺了‘仙鶴’莫奇,‘白眼婆’莫玉,另加九名大
爺,接著又斬除了黑流隊的二當家‘三手金叉’襄超凡,幫兇‘嬰臾’吳宇,更連
那不可一世的‘南劍’關心玉也廢了一半,這份氣魄,這份功力,天下幾個人有,
少兄,你還說是僥倖?那你不僥倖的話,只怕整個黑白武林道都要被你們搞得天翻
地覆了!”
微微一笑,紫千豪道:“房兄怎的知道得如此清楚?”
房鐵抓得意的道:“江湖傳言,捷如風汛,瞬時便能揚遍天下,或繪形繪影,
或渲染誇大,但卻八九離不了十,況且,貴幫駐守在‘武田埠’的兄弟們亦已得到
有關此戰的快馬通告,由他們那裡,我自然就知道得更為詳細了,老實說,少兄,
這些天來,你身先士卒,率領你的一千手下浴血苦戰所獲致的豐碩成果與光榮聲威
,真是令我又敬又欽,自感老耄落伍了呢……“紫千豪誠摯的道:“房兄謬譽過甚
,卻使我好生汗顏,而房兄正當壯年有為之際,又怎能稱老耄是呢?房兄!誰也知
道‘黑翼門’的雄風盛多,誰也曉得你‘雙鈸擒魂’的英武豪邁,客謙的不是在下
我,倒是房兄你了……”
豁然大笑著,房鐵孤道:“紫少兄與你相交,直令我真個恨晚,若非你重傷未
愈,此刻便要硬攔著你連干百杯!”
紫千豪道:“只待傷癒,房兄,包管奉陪便是了。”
“好!”房鐵孤喝了一聲,面色卻又倏然沉了下來,他目光炯亮如炬的凝視著
紫千豪半晌,他道:“紫少兄,這一場熱鬧我未及趕上,可說是打心眼裡遺憾,下
一次,也就是你準備索債的時候,我‘黑翼門’自房某人以下定然傾力以赴,盡革
效勞,說什麼也為你撈個夠本!”
房鐵孤的神態裡,眼眸中,口氣內,紫千豪知道他說這話時心裡的懇切與誠意
,這不是口頭上的客套,更不是場面上的虛言,他是真心要這麼做,一丁點也不虛
假!
雙手抱拳,紫千豪鄭重的道:“這裡,我先謝過房兄了。”
一探手,房鐵孤道:“古人有兩句話,道是‘土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
。
我們在江湖上闖,武林裡混的,對那前一句更是來得講究,紫少兄,人與人相
交,主要全在一個‘緣’字,有些人彼此認識了幾十年,卻連一句心腹話都未曾說
過,根本交不出個名堂來,有些人,卻在一眼之下便誓死結心一生,當然,這其中
的演進仍須用時日去磨確與推敲,但大目標卻是錯不了的——這一眼之下便能看透
可以結交一輩子朋友的大目標,是麼?就宛如在看一隻水晶瓶一樣,清楚而又透明
?”
點著頭,紫千豪含笑道:“我完全同意……”
房鐵孤看著紫千豪又道:“紫少兄,你身上的傷,全是一筆筆的債,你用血放
出長本,自當用血收回抵債,不只你及你的弟兄們會去追索,我,也同樣要找那些
人算帳,我對你的許諾,就當做我們這第二次見面的見面禮吧。”
紫千豪笑道:“好重的禮啊……”
說著,他忽然“啊”了一聲,忙道:“奴雄,你就讓我們的貴賓這麼站著?”
金奴雄聞言之下,急忙端著原先他自己所坐的那張石鼓到房鐵孤身邊,一面歉
疚的道:“對不起,房掌門,只顧聽尊駕與大哥談話,連個坐處也忘了擺,還請尊
駕包涵則個……”
房鐵孤連道不敢,他又回首讓座道:“苟二爺,還是請你落坐,我一向站慣了
。”
哈哈一笑,苟圖昌一再謙讓,推拉了片刻,仍是由房鐵孤坐下了,這時,紫千
豪才笑道:“房兄遠來是客,哪有要遠客罰站的道理?房兄,我們自己人無庸客套
,讓他們站著好了。”
搓搓手,房鐵孤嘴角動了動,又笑了幾聲,他用手背無意識的襪過面頰,放低
了聲音道:“紫少兄,我……我月前所托少兄的那件事,尚請少兄斟酌一下看看,
指明一條路給我,從哪方面進行比較妥當……”
紫千豪平靜的道:“房兄所指,可是要我效力協助尋找令媛的那件事?”
有些尷尬的咧咧嘴,房鐵孤道:“不錯,正是此事……”
吁了口氣,紫千豪道:“房兄可以釋懷了,令媛,我已經替你尋到。”
幾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房鐵孤愣愣的看著紫千豪,好一陣子,他才疑
惑的道:“你是說,少兄,你已找著那賤人了?”
紫千豪低沉的道:“是的,已經找到她了。”
用力甩了甩頭,房鐵孤又驚異的道:“但……但少兄你一直沒有空下來過呀,
一場接著一場的干戈全佔住了你的時間,甚至更佔住了你所有手下人的時間,少兄
,你是怎麼找著她的?我費了好久的功夫,卻連這賤人的影子也沒探著……”
含蓄的一笑,紫千豪道:“說起來,這全是一次巧合,令人難以相信的巧合,
而天下之事,便往往就有這麼奇妙的所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就是如此了,在當時,我確沒有餘暇分出來去專程尋找令媛,那時我已受了傷,但
也就因為受了傷,才未曾白耗費什麼力氣便完成了房兄所囑之事……”
說著,紫千豪便簡單明了的將他在受傷之後退著“二頭陀”藍揚善的經過與藍
揚善負他回去治傷的情形講了一遍,他又說出如何在那山洞中見著了房鐵孤的女兒
房燕,以及知悉了房燕底蘊的一切,然後,他深沉的一笑,繼續接下去說道:“據
我的觀察,令媛是一個天真而純潔的好孩子,雖然略嫌魯莽與大膽了一點,但卻也
不至於罪不可赦,那姓季的年輕人看上去也相當忠厚老成,並沒有一般像他那種年
紀的人所慣有的浮華輕薄之感,最難得的是他們發乎情,止乎禮的清白節操,到今
天,他們雖然在一起相處頗久,卻依舊保持著未婚男女的規矩,這一點,更屬難能
可貴,令媛活潑秀麗,端莊擁雅,姓李的那一位誠懇篤實,刻苦耐勞,確是十分匹
配的一對,怪就怪在當初他們走錯了一步,撩起了房兄的肝火……”
雙眼怒瞪,兩拳緊握,房鐵孤挫著牙道:“好賤人,好季杯南,你們這兩個下
流無恥的東西,看我將用什麼手段來懲罰你們……還有那姓藍的棒老二,我同樣也
要剝你的皮,抽你的筋!”
紫千豪一看對方的反應大大不佳,帶著冒煙的怒火與切齒的痛恨,看情形相當
不好圇轉,由房鐵孤目前的形態看來,也前明白他對這件事是如何的耿耿於心,如
何的憤怒氣惱了……平靜的一笑,紫千豪低聲道:“房兄且清息怒,此事可以慢慢
商量,從長計議……”
在這片刻前後,房鐵孤臉上的笑容已經全然消失,他的面色鐵青硬板,有如罩
上一層嚴霜,冷冷的,他道:“紫少兄,這對狗男女及那藍揚善如今所在之處尚乞
即時詳加賜告,我馬上起程前往,無論是我的面子,是黑翼門的聲譽,老祖宗的家
規,天下的禮教,人間的倫常,都將要切切實實的整一整了!”
紫千豪沉默了一下,道:“房兄,我方纔已然相告,令媛及那位姓季的朋友都
知情識禮,未逾大規,藍揚善更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好友……”
搖搖頭,而房鐵孤搖頭的動作卻是堅決而又有力的,他兩額的太陽穴“卜”“
卜”跳動著,狠狠的道:
“我是房燕這賤人的親爹,我生她養她教她育她二十餘年,父女親情加上骨肉
血緣,她以什麼來報答我?她以偕人私奔停禮教來報答我,季杯南是我手下一名小
小管事,平素我待他如子如弟,時時維護,事事提攜,他也用什麼來報答我?用誘
我獨女,壞我門規來報答我!而那藍揚善更是可惡,他竟知情不報,包庇這對混帳
與我為難,此罪可恕孰不可想?三個人一樣的齷齪,一樣的下作,也一樣的該殺!”
用手操揉面頰,紫千豪淡然的道:“房兄準備如何對付他們三位?”
重重一哼,房鐵孤道:“我早替房燕與秀懷南這兩個混帳定下了罪懲,房燕以
白綾縊死,季懷南斬首,屍體曝曬十日,現在,又加上藍揚善這老小子,這老小子
,也得砍他的頭!”
柔和的,紫千豪道:“這些懲罪,你都決定了麼?”
點點頭,房鐵孤冷森的道:“決定了。”
抿抿嘴,紫千豪又道:“不嫌重了一點?”
看了看紫千豪,房鐵孤沒有表情的道:“老實說,紫少兄,我還覺得太輕了些
,沒有將他們一個個凌遲處死,已是過分便宜了他們!”
深沉的一笑,紫千豪道:“但是,我的看法卻並非如此。”
盡量壓制住心頭的不悅,房鐵孤生硬的道:“紫少兄,你的意思是?”
紫千豪仰頭望望天空,徐緩的道:“承蒙房兄抬愛,又受房兄推重,我與房兄
可說是一見如故,緣份早走,房兄的心意,我不但不應阻撓,更需傾力顧助才是,
不過,唯其如此,我視房兄為知友,便該對房兄坦誠無欺,心頭有話,也得照說才
對,不能眼看房兄行事錯誤而隱瞞不諫……”
征了征,房鐵孤面色略見緩和,他低沉的道:“少兄高見,尚清明示,也讓房
某斟酌斟酌……”
紫千豪微微一笑,拂了拂衣袖,雙目中的光芒澄激而柔潤,看著他的眼睛,令
人心頭有氣也會削減三分,於是,他和熙的道:“不敢,我這拙見,說出來之後,
房兄如若覺得尚有道理,便請再做考慮,否則,亦萬祈勿動心火……”
熾天使書城
【二十三、解舊怨 惺惺相惜】
紫千豪說得這般溫惋與客氣,倒反使房鐵孤有些不好意思了,他乾笑兩聲,忙
道:“言重了,紫少兄.你也太言重了。”
笑了笑,紫千豪道:“按說,令媛與那位季朋友所發生之事,乃是房兄的家務
事,家務事便得關起門來理論,外人根本就不能插嘴也插不上嘴,在這裡,我不惴
冒昧,大膽直陳.也全看在房兄待我甚厚的面子上,要不,我也不敢這麼放肆和荒
唐了……”
房鐵孤的老臉不禁暗暗一熱,他打了個哈哈,連聲道:“紫少兄休要見外,我
甚願恭聆少兄對此事的高見,只要少兄說出來,行得通的,我房某人定然相從……
”
舒適的靠在圈椅的椅背上.紫千豪以一種平緩而悠沉的語聲開始了他的談話:
”房兄,在我講到要點之前。首先,我要向房兄述說一個道理,一個觀念。也是一
個對人間倫常的另方面看法,房兄,自古以來,男女相悅這件事便是脈絡相傳,永
恆不變的,在我們生活的人世上必得有男有女,有陰有陽,互輔互合才能綿延相接
,生息不斷,換句話說,男女之間發生情愛,進而結為夫婦,也就是順天成理的事
了……”
點點頭,房鐵孤道:“這個當然……”
紫千豪又接下去道:“但是,男女相悅的這件事,卻並非必須要循著一定的刻
板方式或祖宗傳統去求取,也就是說,男女間的情愛與結合不一定非得依賴父母之
命,媒妁之言不可,譬如一個例子,就說我吧,今年我已二十六七歲了.如今我雙
親俱故,族人渺茫,假使我再遇上一位同樣飄泊天涯的孤身女子,我們彼此有情有
意,難道說.我們就不能結合了麼?如若我們必得去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卻又
向哪裡去依,哪裡去尋!”
頓了頓,他又道:“天下之大,似我同樣的男女定然很多,因此,對婚姻嫁娶
的看法也就有了幾種相異的角度,但是,不論這角度的位置如何,卻總是一個共同
的目的,這目的,即使願有情人終成眷屬。”
房鐵孤緊閉著嘴沒有說話,雙眸中原先那種固執而憤怒的火焰卻已多少消斂了
一些,雖然他仍舊不表示可否,但看情形卻已略略有了點兒轉機,不多,慢慢的來
……
紫千豪又安詳的道:“往往,父母的意見,並不能使兒女滿意,父母的心思,
也不一定會和兒女的心思相同,上一輩與下一輩之間到底相差了若干年代,而年老
的人與年輕的人在各方面的愛好及興趣也不大一樣……兒女們有兒女們的想法,有
他們私心的憧憬、希冀,也有他們嚮往的廣闊天地,他或她既然已經投緣了,互相
深愛了,那就表示他們情意融合,兩心相許,也表示他們之間的真誠和摯熱,這其
實並沒有什麼罪過,為什麼不成全他們呢?不撮合他們呢?父母智兒女選擇的對象
不敢說全是完美的,而兒女自己尋求的伴侶也必未就全是不對,兒孫自有兒孫福,
房兄,又何苦替他們擔上太多的心事呢?”
靜默了一會,房鐵孤沉沉的道:“可是,這畜生與李懷南相偕私逃之事,卻使
我損足了面皮,受盡了窩囊,莫不成就這麼罷了?”
紫千豪笑著道:“這一點,當然要由家法處置,不過,只是由家法處置,而非
是你黑翼門的門規,房兄,錯誤並不是單方面造成的,你也堅持得太厲害了,對獨
生的女兒,除了關愛之外,還應該加上瞭解,可是你似乎忽略了這一點,所以,此
次的事故,你不能全將責任放在他們的身上……”
搖搖頭,房鐵孤不以為然的道:“紫少兄,我是那兩個畜生的尊長,他們即使
相悅,也不能絲毫不顧我的顏面自行作了決定,更想一逃了事,如果我就這樣輕描
淡寫的一筆勾銷,日後我尚有什麼威信統馭我的手下?”
安詳的.紫千豪道:“話可不能這麼說,房兄,我方纔已經講過,這只是上一
輩與下一輩觀念之間的問題,算不上什麼十惡不赦之罪,既然算不上大罪,就不該
得到重罰,在你來說,他們是悻違親命,大逆不道,但在他們來說,則是爭取幸福
,互志連心,唯一的錯誤,只是操之過急,你若要罰他們,也只能罰個操之過急而
已,這一條罪,總不能太過殘酷吧?”
氣沖沖的,房鐵孤道:“他們是私奔!”
淡淡的,紫千豪道;
“不,他們是在你逼迫之下為了終生廝守而不得已才出的下策。”
一瞪眼,房鐵孤怒道:“我是這賤人的親父,她瞞著我與那混帳跑了,只這一
點,已夠她用生命贖罪!”
低柔的,紫千豪道:“那是你逼她過甚,要拆散他們的相印之心,打碎他們的
連理之夢,她不能忍受和一個愴俗的浪蕩於共渡一生,更不能忍受失去了心上人的
痛苦與空虛,房兄,設若你與令媛異地而處,告訴我,你會怎麼做?”
一下子將房鐵孤問窘了,他像是在和誰掙扎似的弄得面紅脖子粗,汗水隱隱,
喘息著低吼:“我是為了這畜生的將來著想……我為她看中的那門親事,乃是一戶
富有的糧紳,姓趙,趙家那孩子不是武林中人,或者稍嫌散漫了一點,但他卻有萬
貫家財,足夠這畜生享用不盡,而且只要她能好好盡心,也不難將趙家孩子的毛病
改易過來……一切我全是為她打算,難道我還錯了麼?我這把老骨頭莫不成還期望
靠著女婿沾光麼?哼!”
低沉的,紫千豪道:“但你卻忘了一件,房兄,令媛與那趙家糧紳之子毫無感
情,毫無認識,甚至極度憎惡,你若硬把他們兩個拉在一起,房兄,你自己想想,
以令媛那種外柔內剛的個性,會鬧出什麼樣的結果?你不是在湊合一場喜事,房兄
,只怕你是在策演一場喪事了!”
不待房鐵孤回答,紫千豪又緊接著道:“再說,男女之間的情愛既已萌生,便
難以消止,而這其中卻是奇異又純真的,他們只要永相廝守,只需彼此深愛,一切
虛華富貴全已不存心上,不在眼中了,換而言之,真正的愛,是沒有任何東西可以
改變,可以代替,可以隱瞞的,金銀、財帛、官爵、地位,全不行,因為在她們靈
魂的境界裡,這一切俱已包含了……”
目注著房鐵孤惶惑的雙睛,紫千豪又深沉有力的道:“房兄,請聽我忠告,莫
將你自己獨生愛女的一輩子幸福放在一個不學無術、浮滑風流的紈胯公子手上,更
莫為了一時的憤怒,虛無的顏面問題而斷送一對原本可以比翼雙飛的好兒女,他們
仍是敬你愛你的,房兄,退一步想,自然海闊天空了……”
微微低下頭去沉思,房鐵孤好久沒有作聲,而周遭的空氣雖然清新,在此刻,
卻宛似凝凍了,隱隱中,有一股壓在人們心頭上的窒悶……忽然——房鐵孤抬起頭
來,悻悻的道:“還有那包庇這對畜生的藍揚善!至少,我也要找他出出這口怨氣
!”
和藹的一笑,紫千豪道:“房兄,藍揚善此人豪氣干雲,古道熱腸,且不論他
仗義收留了這一對小情侶免於凍餓之苦,便說他兩度為我治傷活命,更拚死力助我
幫對抗強敵的份上,我想,房兄也應看我薄面一筆帶過吧?”
大大的一愣,房鐵孤吶吶的道:“他……他還幫你對付過銀壩子及黑流隊?”
用力頷首,紫千豪嚴肅的道:“不錯,而且幾乎是捨命相搏!”
呆了良久,房鐵孤猛然一拍自己的腦袋,苦惱的咆哮:“我怎麼好呢?怎麼辦
好呢?”
微微將上身前傾,紫千豪真摯的道:“房兄,你素有英雄之稱,而英雄便該做
成人之美之事,更需有寬闊的胸襟與仁厚的氣度,而且英雄更敬重有血性,有肝膽
的漢子,你恕有了令媛及季朋友,便是成全了他們,顯示了你這超越常人的度量,
你消解了對藍揚善的仇恨,則表明了你惺惺相借的豪土胸懷,房兄,為什麼不採取
這圓滿而皆大歡喜的方法來結束此事,卻非要弄到兩手血腥,一片淒慘不可?房兄
,你就高抬貴手,放他們一馬吧!”
黝黑而剛毅的面容上湧現著懊恨及煩悶,這位“黑翼門”的掌權人真是火透了
,但是,這火氣卻又發不出來,完全拘束在紫千豪那層層重重的道理中,完全受制
於紫千豪的顏面下,房鐵孤唇嘴的肌肉在不停地抽動著,好半晌,他低吼一聲,怪
叫道:“罷了,罷了,紫千豪,就算我栽在你手裡!”
清朗的一笑,紫千豪再次雙手抱拳,愉快的道:“房兄言重了,這裡,我紫千
豪敬謝賞臉,令媛大喜之日,尚請莫忘通知一聲,我這大媒可也做得艱苦!”
攀然大笑起來,房鐵孤手捻短髯,說不出是一種什麼樣的滋味道:“到了今天
,到了眼前,我才真正體會出‘魔刃鬼劍’的厲害之處,紫少兄,你可真能用話圈
死人啊……”
紫千豪平靜的道:“房兄太誇譽了,我只不過是照事論事,坦陳拙見而已,猥
承房兄不棄,賞賜幾分薄面罷了,如若房兄堅持不允,我紫千豪任是舌上生蓮。怕
也濟不了事……”
眼珠一轉,房鐵孤呵呵笑道:“這樣說來,少兄,我姓房的還差強可算得是個
通情知理的人了吧?尚不能說太過混帳固執……”
連忙欠欠身,紫千豪道:“不敢,唯此一端,房兄這朋友已可交心交命!”
一拍手,房鐵孤大聲道:“好一個交心交命,紫少兄,我們就這麼說了!”
紫千豪的雙瞳中閃耀著奇異的光彩,他點頭道:“當然!”
一旁,苟圖昌笑道:“恭喜房掌門了,方纔,真叫人暗裡捏著一把冷汗……”
房鐵孤聳聳肩,道:“苟兄,其實你這把冷汗根本用不著捏,你們當家的那幾
把刷子你心裡頭比我來得更為有數,你早就曉得我終究逃不出你們當家的掌心的,
無論是講道理,說是非,論聲威,較功力,我全不是對手,這好有一譬,我是孫悟
空,紫少兄乃是如來佛了……”
哈哈笑著,他又接著道:“所以,我是吃鱉吃定了,尤其在你們這一畝三分地
裡,有如虎山行,龍困灘,我是束手無策啊……”
苟圖昌深沉的一曬,道:“房掌門言重了……”
忽然——紫千豪目光朝旁邊的林緣一轉,提高了聲音道:“藍老兄,你還躲在
那裡做什麼?已經沒有事了……”
聽著紫千豪招呼,房鐵孤趕忙將視線投了過去,嗯,可不是麼?在右邊的林叢
內,一位體形肥胖,細眼蒜鼻的仁兄正尷尬的走了出來,他一身黑袍,腰上系了一
條紅色寬邊絲帶,絲帶上吊著一枚玉如意,那枚王如意還在晃呀晃的,看上去,令
人有一種忍俊不禁的感覺。
不錯,來人正是“二頭陀”藍揚善!
一摸自己油亮的光頭,藍揚善打著哈哈,窘迫的道:“咱說當家的,你可真會
給人出彩,順,這一下子,咱是要躲也躲不過,雖則是醜媳婦難免要見公婆面,這
公婆,咱的乖乖,卻也是頗不好見啊,想起來咱的頭皮就不覺發麻……”
他斜眼睨了睨正在瞪著自己的房鐵孤,長長吸了口氣,堆上滿臉的笑容,作著
揖,道:“不才藍揚善,呃,紅黃藍那個藍.發揚光大的揚,善良的善,有個匪號
,人稱‘二頭陀’,嘿嘿在這廂向‘黑翼門’的大掌門房老兄見禮了,尚祈房老兄
抬抬手……”
他一雙淡黃的眉毛微動,又忙著道:“咱是久聆房老兄的大名,久懾於房老兄
的神威,若是有什麼對不住你老的地方,也請房老兄看在咱一片好心,一番誠意的
份上莫予罪責,唉,咱是好管閒事慣了,就有了那麼個一丁二點的小紕漏,也還請
多多包涵,是的,多多包涵……”
房鐵孤深深的盯著藍揚善看著,好久,他猛然一抱拳道:“一謝閣下於陌路中
照排小女,二敬你古道熱腸替紫少兄治傷,三佩你捨身忘死助孤竹幫力拒外侵,前
隙舊怨,我房鐵孤一筆勾銷,藍兄,你是個好人!”
受寵若驚裡加上了大喜過望,藍揚善有些飄飄欲油,暈暈沉沉起來,他急急回
禮,有些手忙腳亂的道:“不敢,不敢……呃,全是些小事,全是些小事……房老
兄,你恁般客氣,卻越發令咱心中愧疚,承擔不住了。”
豁然大笑,房鐵孤道:“藍兄不用謙懷,我房鐵孤最敬的便是臨危相助的好漢
,威武不屈的男兒,這兩條藍兄卻全占齊了,小女房燕與秀懷南之事我並不怪你,
藍兄,非但不怪你,還得感謝你撮合了他們的姻緣!”
胖臉紅得有如豬肝,藍揚善雙手亂搖,一疊聲地道:“哪裡,哪裡,咱只不過
是適逢其會而已,還多虧紫當家的一肩相承,房老兄你的寬宏大量,要不,咱即使
有三頭六臂也搞不出什麼名堂來,房兄如此看得起咱,卻叫咱大大的不好意思了…
…”
紫千豪笑道:“二位也不用再推讓了,房兄是豪邁磊落,一諸千金的英雄,藍
兄是雪中送炭,赤心熱腸的好漢,可說各有勝長,平分秋色,自此一見,更如故舊
,在下我已總算是放下了一樁心事……”
用力揉著胸口,藍揚善也如釋重負的道:“咱亦像噩夢初醒啊……”
笑著,房鐵孤又感喟的道:“老實說,若非藍兄這般委屈求全,紫少兄如此開
導勸解,我還真不答應就這麼善罷甘休……現在既已決定如此,到了小女與懷南行
禮之日,你二位這份重禮卻少他不得……”
紫千豪頷首道:“當然,這是一定的……”
舐舐嘴巴,藍揚善也笑嘻嘻的道:“雖咱只是個獨腳盜,至少也得湊合一點,
假如實在拿不出來,到時候只要再去做上一票買賣也就成啦……”
眾人聞言之下,俱不由哄然大笑起來,藍揚善也陪著打了幾聲哈哈,他眨眨眼
,無可奈何的道:“老實說,小本經營,維生不易,加上咱又不善理財,弄得幾個
辛苦錢,也就難得存下多少了……”
紫千豪打趣的道:“如果有一個不知內情的人站在這裡聽你講話,藍兄,他一
定以為你是在做什麼正經生意呢,說得那麼有板有眼,兢兢業業的……”
頰上的肥肉一動,藍揚善道:“誰說咱不是在做生意?只是一個有本,一個無
本罷了,人家是‘君子無本,難求利’,咱卻雖然無本,照樣開張,君子是說不上
了,好歹也混入三餐溫飽,靠著這條老命賺口飯吃……”
這位“二頭陀”的言談之中,固則詼諧調笑,半真半假,但是,卻也隱隱含蘊
著一股難以道出的蒼涼意韻,不錯,在江湖上闖,已經夠得上冷酷與孤寂了,如若
再於黑道中翻著刀頭血為生,這等味道也就更加酸澀了,表面上,或者大杯喝酒,
大口吃肉,但骨子裡,卻又有著多少不能盡說的苦楚與悲痛?拿著性命換飯吃,這
口飯,又是如何難嚥啊……
紫千豪沉思著,他體會得出藍揚善語中的無奈意味與辛酸情懷,在當年,他,
以及他孤竹幫的弟兄們,不是也曾從這個環境裡熬過來的麼?如今雖算奠定了基礎
,積存下財富,但往昔那一段坎坷的日子紫千豪卻永遠不能忘懷,那個時候,孤竹
幫是一片殘破頹唐,一片支離零落,沒有什麼強大的力量,沒有固定的碼頭,沒有
維護的地盤,更沒有既定的生財之路,光靠著一批老弟兄們在濺血,在捨命,在殘
身,藉以換來大家的溫飽,那一粒粒的米,一碗碗的飯,全是滲著血,滴著血,吞
一口,便似是吞下滿肚子淒苦,嚥一口,也皆像嚥下無盡的愁郁,而一張張的嘴巴
不能沒有食物咀嚼,一個個的肚皮不能沒有五穀填塞,內部積弱不振,人心渙散,
外面悍敵環伺,弱肉強食,那些個日子,果真是過得悲涼……
他來了,開始重振孤竹幫,開始勵精圖治,他用他的智慧、果毅、堅定、仁恕
及鐵腕手段,加上他自己的血肉和苦練成功的武技,使孤竹幫自瀕亡中振興,從潰
頹裡堅強,終於站了起來,挺了起來,更一步步的壯大雄厚,一天天的發揚光大,
以至到了目前這種威勢——獨霸一方的威勢,但,雖然如此紫千豪卻仍然不忘舊日
那些慘淡的時光,那些無告而寒傖的歲月……低沉的,苟圖昌道:“老大,你在想
什麼?”
看著苟圖昌,紫千豪含蓄的一笑道:“我有一個念頭,圖昌,你猜猜看,你能
猜出來麼?”
穎悟的點點頭,苟圖昌平靜的道:“我想,老大,我該可以猜出……”
以手扶額,紫千豪徐緩的道:“說說看。”
於是,轉首瞧了瞧一側的藍揚善,苟圖昌微笑著道:“老大的意思,是否希望
邀請藍兄加盟本幫?”
安慰的一笑,紫千豪道:“圖昌,你夫知我,不錯,我正是這個意思……”
他看著正在怔仲的藍揚善,輕輕的道:“只是,不知藍兄意下如何?”
猛力甩了甩頭,又使勁捏捏腮,藍揚善吶吶的道:“當家的……你的意思,呃
,你的意思是說……是說,要咱加入孤竹幫?要咱……呃,與你一道?”
點點頭,紫千豪慎重的道:“正是,藍兄願意麼?”
呆呆的站著,藍揚善的兩眼也發直了,好半晌,他才幕然像被誰在屁股上扎了
一刀似的一跳老高,激奮異常的大叫:“願意,願意,當然願意,完全願意……”
胖臉漲得紫紅,額上的青筋也浮突起來,藍揚善欣喜得幾乎有些手舞足蹈了,
他咧開大嘴呵呵直笑,好一陣才喘吁吁的道:“咱的乖乖,咱的乖乖,這一下子咱
也總算找到個家了,找到個窩啦,不再像孤魂野鬼一樣在外頭瞎顛瞎游了……呵呵
,小本經營拆啦,加進大宗買賣裡了……咱成啦,咱——”
忽然,他又安靜下來,大睜著一雙小眼睛愣愣的看著紫千豪,搓搓手,吶吶的
道:“不過……紫當家……咱……咱這幾下子三腳貓的把式有限……咱……呢,咱
夠得上材料麼?”
安詳的一笑,紫千豪道:“藍兄,本幫甚少邀人入盟、而加盟的條件十分簡單
,赤心第一,本領其次,只要加盟者能誓死效忠孤竹一幫,永志不渝,就是合格的
了,關於此點,我想,我們都已看到,藍兄,你是夠得上了。”
榮幸之極的呵呵笑著,藍揚善喜悅異常的道:“當家的你放心,咱進入幫裡,
便是把這條老命擱上了,生為孤竹之人,死為孤竹之鬼,當家的,咱做得到!”
“好!”
紫千豪喝一聲彩,又向苟圖昌道:“圖昌,傳諭下去,今天晚上開香堂行加盟
大典,任藍揚善兄為大頭領之職!”
微微躬身,苟圖昌道;
“是。”
紫千豪轉朝藍揚善道:“藍兄委屈你了。”
雙手亂搖,藍揚善忙道:“不委屈,不委屈,呵呵,老實說,咱對你紫當家早
就敬仰得五體投地了,私心裡也做過加盟於孤竹幫的美夢,但自己想想,又老覺得
算不上塊料,因此也就只是想想罷罷了,如今承蒙當家的看得起收納於咱,咱這股
高興勁就甭提了,粘都怕粘不上,哪裡還未委屈之有?當家的,咱只是擔心承不了
這大頭領的重責,將來為你砸鍋哪……”
柔和的,紫千豪道:“你一定可以勝任的,藍兄。”
直搓著兩隻肥手,藍揚善興奮的道:“咱包管盡力就是了,當家的,咱會報答
當家的這知遇之恩……〝紫千豪淡淡的道:“言重了,藍兄。”
旁邊,苟圖昌低沉的道:“藍兄,本幫是以兄弟行稱論高低,除了大哥以外,
其余的十四名大頭領在職稱上一律平行:全幫幫務統由大哥主理,大哥之下,則由
兄弟輔助一臂,另有大護衛一,鐵旗堂一,大護衛與鐵旗堂堂生職位與大頭領相同
,十四名大頭領下面則分轄一百四十名兄弟,本幫共有上下兩千三百人,當然,目
前不論是大頭頓與一般兄弟已不足此數了……”
聽著苟圖昌簡明扼要的解說,藍揚善一邊記下一面連連點頭,他用舌尖舐了舐
缺了門牙的齒洞,莊重的道:“咱明白了,行過加盟大典之後,咱即將改稱紫當家
的為大哥……”
微微一笑,苟圖昌道:“在正式加盟之前的這段時間,藍兄,隨便你稱呼了。
”
藍揚善正想回答,例旁,房鐵孤已站了起來,踏前一步,雙手握住藍揚善的手
,熱烈而真摯的道:“恭喜你,藍兄。”
藍揚善用力搖動著房鐵孤的兩手,激奮的說:“謝謝你,房掌門,謝謝你,咱
這可叫夙願得償了……”
豪邁的大笑一聲,房鐵孤道:“今晚藍兄正式加入孤竹幫後,我房某人定與你
痛謀一醉以為慶賀之忱!”
二頭陀藍揚善笑嘻嘻的道:“一定,呵呵,一定。”
收回了手,房鐵孤又眨眨眼,道:“那麼,如今也應該將我那寶貝女兒接過來
了……”
藍揚善醒悟的道:“當然,咱們盡快去接他們,這小兩口只怕也等急了。”
緩緩地,紫千豪站了起來,他愉快的道:“各位,我們回‘不屈堂’去,那裡
有舒適的坐椅,上好的香茗,在此處待久了,實也不成敬客之道……”
房鐵孤笑道:“好極,我的口早就干了,少兄不提,我還不好意思討杯茶喝呢
……”
眾人俱皆完爾笑了,於是,由金奴雄扶著紫千豪,一行人緩步朝內走去,走著
,藍揚善向身旁的苟圖昌嘮叨:“咱一體聽說房掌門上了山,便不由得提心吊膽的
跟了過來躲在林中窺探動靜,哪裡知道這一來卻來對了,呵呵,喜出望外,喜出望
外……”
《竹與劍》上冊完,請看下冊。
踴躍購買他們的書籍,用實際行動來支持你欣賞的作者
熾天使書城收集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