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冥王轉身,對著身後一臉驚懼又忍不住好奇的鬼民說道:「都各自回去,若是讓本王發現有人在亂嚼舌根,本王第一個饒不了他。」
「是。」鬼民嚇得不輕,趕忙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都回去。」冥王瞪了判官和母夜叉一眼,尤其是母夜叉,冥王就差把她拎起來扔進忘川河了。
母夜叉也瞧出了冥王眼底的怒火,自知是自己多事才壞了事,趕忙灰溜溜的跑了。
等到人都走完了,鬼市上只剩下三個人,原本的熱鬧被冷寂疏離代替,無端增了些許蕭瑟。
阿善寒著眼眸說道:「葉迦言,你把我當什麼了?想要的時候就留著,不想要的時候就扔掉?」
冥王轉了身,抬步走遠了些,把地方空出來給了兩個人,自己則像是放哨般的留意著四周的動靜。
兩個人都是一身黑衣,一個嬌小玲瓏如牡丹灼然,一個高大挺拔如松柏綠竹。
葉迦言沒有開口,只靜靜地看著她,雙眸一如過去的溫和,卻不見了藏匿其中的縱容。
「你到底出了什麼事?為什麼小水會說你大限將至?」阿善又問,尖俏的下巴繃得緊緊的。
他似是笑了一下,眉眼舒緩開來,有些好笑的說道:「誰說我大限將至?那是我騙她玩的,我只是想要甩開你這個包袱讓她把你送走,沒想到她竟把玩笑當真了。」
阿善的眼睫顫了顫,她抬起眼皮,露出底下一雙寒星深冽的眼眸,「所以,你只是為了甩開我故意說出這樣的謊言?」
「嗯。」他答,毫不猶豫的頷首。
「葉迦言,你說過你喜歡我,我不相信你會不要我。」阿善看著他,仔仔細細的看著,不放過他臉上出現的一丁點表情。
可惜他的神色太過淡然,她根本瞧不出什麼破綻。
只聽見他輕聲說道:「想聽我說實話嗎?」
他的表情難得一見的嚴肅起來,目光沉沉的看著阿善,一字一句的說道:「阿善,我不要你了,葉迦言從未喜歡過樽月,從來都沒有。」
最後的一句話咬音格外清晰沉重,似是在沉聲強調。
「你不覺得你過去說的話和現在自相矛盾嗎?」阿善一瞬不瞬的看著他,整個人冷靜的可怕。
葉迦言低頭笑道:「以前都是在騙你,想看看你是不是會上當,結果你真的信以為真,阿善,你太好騙了。」
「是啊,我怎麼就這麼好騙呢,一次次的被騙,還一次次的上當相信。」她緩慢說道,眼裡是露|骨的譏誚。
「當初騙你是我不對,我向你道歉,你的懲罰也已結束,今後各自安好。」他說。
阿善點頭,「好一句今後各自安好,你讓我如何安好?迦言帝祖,你的玩笑未免開的太大了些,我玩不起也不想玩。」
「阿善,這樣繼續糾纏下去沒意義,我的心意已決。」葉迦言含笑道:「我已打算回華綾一葉天從此不再踏出半步,萬魔淵的事情我會解決好,以後你別再來找我,今後,華綾一葉天禁止樽月踏入。」
「如果我非去不可呢?」阿善冷笑。
葉迦言低眸覷她一眼,眼底是雲淡風輕的溫潤,「若擅自硬闖,絕不輕饒。」
話說的狠,句句無情。
「你說你以前都是騙我,那些話也都是假的?」
「嗯,都是假的。」
「真的不要我了?」她的話音有些飄離。
「不要了。」
冥王在那邊待著,他原本不想聽見他們談話,可是風一直往他這邊吹,把那些話一字不漏的吹進了他耳裡。
他沉默的聽著兩個人一來二去的對話,兩個人都顯得異常平靜,說話聲更是清冽從容冷靜的可怕,像是在說無關緊要的話,可他卻越聽越難過。
「好。」她一連說了三聲,一步步朝後退。
她真的很少笑,笑起來的次數加起來屈指可數,可她此刻卻笑意盈盈的看著葉迦言,梨渦在唇邊釀的醉人,雙手垂在身側,十分高興的對他說道:「那正好,老娘以前天天被你管著真的很煩,今後終於自由了,你回華綾一葉天做你的帝祖,不會再有人煩你有人惹你生氣,我知道你心裡一定很高興,我也很高興,這樣皆大歡喜的結局,多好。」
好個屁,冥王看著她的眼睛,心裡忍不住罵道。
阿善說完,唇邊的笑意瞬間止住,她快速的扭過頭,大步決然的離去。
等她走遠了,冥王才慢吞吞的挪了過來,「葉公子,我們剛才的話,是不是說的太重了?」
連他都受不了那些話,何況她一個女子。
葉迦言搖了搖頭。
冥王又道:「天界帝祖大限已至的消息不能被六界知曉,我知道這件事瞞得越久越好,可我沒想到,你連阿善都要瞞。」
「知道了未必是好事。再等等吧,在她最後一縷魂魄歸位之前,千萬不能讓她知道。」葉迦言一手按著自己的胸膛,微微俯身下去。
話音剛落,他便整個人跪了下去。
「葉公子!」冥王趕忙伸手扶住他,那件乾淨的黑衣上瞬間漫出溫熱的血液,透過質地上佳的衣料大片大片浸透出來,冥王看的心裡一顫。
他方才自行封住了身上的穴位和經脈,眼下阿善離去,他終是再也支撐不住體內逆行的血流,穴位更是不受他控制強行衝開。
他一手撐地,額角滾落冷汗,此時他心裡多麼慶幸,慶幸阿善走的及時。
只是還沒有等他緩一口氣,判官梅乞便跌跌撞撞的衝過來,他衝著兩個人慌張的喊道:「王上,葉公子,阿善姑姑把自己的皮剝了,還拿著皮去了忘川河。」
冥王大驚,「她要幹什麼?」
判官駭的直搖頭,驚恐的說道:「屬下不知,小水正攔著她,姑姑好像要下河。」
冥王還沒有說話,胳膊忽地吃痛,他低頭看著被葉迦言緊緊抓住的胳膊,無奈的苦笑道:「葉公子你抓這麼緊我怎麼去攔下她?」
葉迦言鬆開手,面色蒼白如霜雪,連唇色都是極淡的顏色,他道:「千萬不能讓她下河,她不能再下去了。」
「我知道。」冥王站起身,對判官吩咐道:「小梅,你留下來照顧葉公子,我這就去忘川河。」
冥王趕到忘川河的時候,阿善正拎著自己的皮囊站在河邊,瘦削的白骨決然的背對著自己,一旁是急的抓耳撓腮的母夜叉。
他清了清嗓子,換上嚴厲的態度,喝道:「這是要幹什麼?」
母夜叉小心的挪過來,紅著眼道:「王上,你勸勸姑姑吧,她執意要跳忘川河。」
「想跳就跳,她喜歡跳就讓她跳個夠,我們走。」冥王冷笑一聲,拽著母夜叉的胳膊就往外拖。
母夜叉不願意,力氣比冥王還大,鐵了心要把冥王拉住,「王上,王上你勸勸她啊,你快勸勸姑姑吧。」
冥王狠狠的拽回自己的袖子,氣急反笑的說道:「你都知道不能跳她自己會不清楚?傻姑娘你別再犯傻了,她這是擺明要威脅我們,本王偏偏不受她威脅,本王倒是要看看她是不是真的敢跳!」
白骨始終沉默的站在河邊,被怨恨填塞的忘川河死氣沉沉的趴在那裡,興不起半點風浪。
「不是要跳嗎?跳啊!看在咱們相識一場的份上,本王一定不攔你,本王保證沒人敢擾了你跳河的興致。」冥王雙手叉腰大聲吼道。
扶著葉迦言走過來的判官聽到這句話時腳步一個踉蹌。
冥王大人,葉公子是讓你來勸人,不是讓你來逼人往下跳的,哪有這樣勸人的啊。
快走到忘川河邊,葉迦言輕輕抬手,推拒判官的攙扶,他站在那裡緩了好一陣,費了極大的力氣才把穴位重新封住,又彈了彈手指,掩去衣服上浸出的大片血漬。
待做好這一切,他緩步走了過來。
那股熟悉的清冽香氣飄過來之時,白骨終是動了動腦袋,輕輕的動了下,似是想要轉過頭又硬生生的忍住了。
「你不該來的。」白骨開口,上下顎一開一闔,聲音清冷寡漠,「冥王說得對,我就是等著你來然後威脅你,你肯定猜得出我的目的,還來幹什麼。」
「我只是好奇,該說的我都說了,你到底還想威脅我做什麼。」他停下步,離她五步開外站定。
白骨黑洞洞的窟窿眼抬起來望向忘川河的盡頭,那裡沒有盡頭,只有一望無際的黑。
「葉迦言,在長門山上時,你說過你什麼都聽我的,雖然你也說了那都是在騙我,可我還是想問一問,如果我向你提一個要求,你會不會聽我的話答應我的要求。」
「什麼要求?」他問,面上無波無瀾。
「很簡單的一件事,你答不答應?」白骨抬手輕輕拂過自己的皮囊,撫過柔緞般的秀髮,又撫過細膩如瓷的肌膚。
葉迦言望著她的背影很細微的蹙了下眉,淺淡著開了口,「不答應。」
白骨仰起頭,似是歎了口氣,聲音輕飄飄的道:「我都還沒有說是什麼事你就拒絕的這樣乾脆利落,你是有多討厭我?」
身後沒有動靜。
白骨把手裡拎著的皮囊舉到自己眼前,她很隨意的抓著皮囊,把細緻光滑的皮抓出了好幾道皺痕,她卻不再像以往那般在意,只是舉著它輕笑道:「其實你拒絕我是對的,因為我的要求對你來說根本不簡單。」
「葉迦言,我要你娶我,你敢答應嗎?」
她的聲音從河岸邊低低傳來,被風聲帶過來的話語,飄渺虛幻的像極了隨時可破的泡沫。
「我說過,不答應。」他望著她的舉動,斜長入鬢的劍眉俊秀雅致,底下如山泉幽湖淨明的眼眸深邃而複雜,如同他給人的感覺一樣,明明溫潤如玉,卻又深藏不露。
阿善點頭,聽見了他的拒絕,下一刻骨手一鬆,抓在手裡的皮囊直直掉入了忘川河,在一瞬間被鬼魂遍佈的河水撕成碎片,連渣都不剩。
「姑姑!」母夜叉急的大叫。
冥王神色複雜的看著阿善。
在皮囊墜入忘川河的那一刻,葉迦言的手已經抬了起來,他本打算截住皮囊,卻發現指尖的靈力剛剛聚起便消散了,他望著自己毫無靈力的指尖,伸出去的手又無聲的垂了下去。
白骨對身後的呼喊置若罔聞,她幽幽的啟聲,道:「看到了嗎,我就是在威脅你,威脅你娶我。如果你還是不答應,下一刻跳下去的就是我,當然,如果葉公子不在乎也無所謂,我跳下去正好可以解決我這個大|麻煩。」
白骨說著,又輕笑了一下,身後的人都紛紛皺起來眉頭。
果然,阿善姑姑不笑的時候沒好事,笑的時候更沒好事。
「記得雪神跟我說她想嫁給那個人的時候,我還狠狠的嘲笑過她。現在卻輪到我自己,其實你說得對,她體內有我的魂魄,性子會受我的影響,她說她想嫁人,大概是我的魂魄的意識也想嫁人,歸根結底,其實是我想嫁人。」
「我想嫁給你,葉迦言,從我有記憶之初,這個想法便在心裡根深蒂固,以前沒機會說,後來不敢說,現在終於可以說出口。」白骨平靜的說著,緩緩地轉過身。
兩個人都看著對方,一個眼眸清淡瞧不出神色,一個白骨森森窟窿眼無神。
「葉公子是華綾一葉天的帝祖,是天界眾神尊崇敬畏的神判,他這樣的身份怎麼可能娶你,這樣的話就算爛在肚子裡也說不得,你也是經歷過生死的人,怎麼還看不明白。」冥王語帶警告的說道。
白骨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站在那裡笑了很久。
然後,她抬起骨瘦如柴的右手,狠狠的指著自己心臟處的位置,窟窿眼直視冥王,說道:「你看,我連心都沒有了還不夠死心嗎?心已經爛了,渾身上下爛的只剩下這具白骨,還藏得住什麼話?我歷經過生死,看的比你清楚明白,我想要的一直沒變,可老天從來不讓我如願。」
白骨說完,腦袋又轉了轉,黑窟窿眼對上葉迦言,道:「怎麼樣,考慮好了嗎?要不要娶我?」
岸邊靜的可怕。
母夜叉焦急的看著兩個人,判官也是一臉糾結,冥王沉著臉,葉迦言目光沉沉的看著她。
半晌,白骨說道:「我明白了。」
她說著,一隻腳已經邁向身後,再落下時已經到了岸邊,泥土都是黏濕的,如果一個腳滑沒站穩,直接會一頭栽進河裡。
葉迦言看著她神情微斂。
她便再次邁開另一隻腳,兩隻腳都已懸在了岸邊,白骨在風中似有些搖晃,冥王雖然沉著臉不說話,但負在身後的手心已經出了一層薄汗。
葉迦言終是開口,聲音微啞,「如果我不娶你,你就要跳下去?」
「是啊,我阿善性子要強,容不得半點委屈和受氣,若是被你拒絕了,這張老臉在四海八荒都丟盡了,還有什麼顏面活在世上?還不如去忘川河裡一了百了,終歸我一千年前便該死的不是麼?」
「好。」他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沉著聲說道:「我答應。」
冥王大吃一驚,就差沒跳腳了,直接吼道:「葉公子,她瘋了你也跟著發瘋是嗎?你不能...」
白骨出聲打斷他,「冥王,管好你自己的嘴。我和他的事情什麼時候輪到你指手畫腳了?冥界你是最大,可我們的事你還沒那個資格插手。」
葉迦言沉眉,「阿善。」
她呵了一聲,扭頭看著葉迦言,「你確定了?」
「嗯。」
「不後悔?」
「不悔。」
「為什麼要答應?捨不得我跳下去?」阿善離開了黏濕的河邊,白骨嶙峋的朝他走來。
走到他跟前,站住,白骨臉動也不動的看著他,她在等著他回答。
葉迦言眉眼清和淡定,淺聲溫淡的解釋道:「我答應娶你,不是因你威脅我,而是想到了這忘川河裡的怨鬼孤魂,你身含落骨香,若是沒有慈悲筏承載私自下河,會被河裡的野魂啃的連渣都不剩,我只是不想看到他們吸食了你的落骨香後發狂成魔,畢竟河裡積壓的都是怨鬼厲魂,若是危害了六界,便是我的罪過了。」
「葉公子一向以慈悲渡人,更是為了蒼生大義不惜捨棄自身小義,真是讓人十分欽佩。」白骨安靜了許久才說道。
話語譏諷,互不相讓。
這樣反唇相譏的場景,多像當初的他們。
原以為在歷經世事後他們能夠心平氣和的說話,卻發現還是她的一廂情願。
她面對過也躲避過,猶豫過也堅定過,走了這麼久,到頭來發現自己還是會難過。
她側過身,擦著他的肩膀朝無心殿走去,腳步頓了頓,她抬起骨掌攤開,先前眾人都親眼瞧見掉入忘川河的皮囊出現在她掌心裡,被折疊的整整齊齊。
白骨望著皮囊嗤笑一聲,「不過我沒有葉公子的大義,哪怕是威脅你,我也不可能拿自己真正的皮囊做賭注,那是假的而已,葉公子上當了。」
身後的集體的沉默。
「我這個人沒什麼耐心,更是見不得暗地裡使小手段,葉公子既然答應了要娶我,那便就在今日吧,我先回去整理一番,晚上便成親。」
她說完了,不顧身後判官他們倒抽冷氣的聲音,邁著大步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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