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阿善呼出一口氣,外面果真飄起了雪。
她有些無聊的打了個呵欠,「你是我見過的,最不計後果的人。那時你就那樣肯定豫國公主會喜歡上荀晚?」
花沉沉眼裡浮起意味不明的笑意,「我當初假扮阿荀,救過她。」
本就是情竇初開的韶華年紀,遇見一個翩然卓絕的佳公子捨身相救,自然是念念不忘。
怪不得以那公主的嬌縱性子,被花沉沉無故指婚給荀晚,一個已經成了皇夫的男人後,竟會乖乖的答應。
卻原來,還有這樣的一層緣故。
「我等他來,也沒什麼大事,只是希望等我死了,他能斂了這具屍骨埋在那棵桂樹下。」她說的平淡。
「他與你朝夕做伴,卻識不清這張面皮下究竟是誰,這樣的男人,有什麼好牽念的。」
花沉沉搖頭,笑了,「我從來沒打算讓他知道我是誰,無論言行舉止或神態樣貌,都刻意掩去過去習慣,他如何能認得出。」
「人妖殊途,我是喜歡他,可我更不願意害了他。硯華寺裡那個老方丈有個道友,他有一次來找老和尚時發現了我,他說我本性不壞便饒我一命,卻將我的真身鎖在阿荀院子裡,我不能再離開院子一步,否則,真身便會裂開。那一日大火,我實在忍無可忍衝出了院子,到現在,那個木魚真身早已成了一堆木渣,沒了真身而已,又不會死。」
修煉到一定程度的妖,可以脫離真身自由行動。
「...我很想罵你傻。」阿善直言。
花沉沉點頭,眼睛笑彎成月牙,「是很傻,我知道。我不是人,也不是仙,我只是按照一個妖的做法來愛一個人,我不願意他同我一輩子在一起,他應該娶一個人間女子,同她舉案齊眉百年好合,而不是喜歡一個妖怪,一個隨時都可能被道士收進囊中的妖。人和妖怪相愛,是沒有結局的。」
她不能說她做的不對,因為在這一段無妄愛戀裡,這只妖只是在用她所能想到的最好方式,去成全所有人。
「阿善,這世上有那麼多相愛的人,我不懂他們如何愛對方,可我愛阿荀,我就希望他活著,最好能徹徹底底把我忘了,活著比什麼都重要,我活的已經夠久了,可凡人的壽命短暫,若是都浪費在我這個老妖怪身上,多不值得。」
「要學會知足的,我獨佔了他那麼久,該知足了。剛成為妖的那會兒,我一直想不明白我存在的意義是什麼,直到遇見了他。或許,我就是來替他擋劫的,你看那大慈大悲的佛,他們普度眾生為世人做了那麼多,不也不求回報麼,我不是佛祖,救不了天下蒼生,可我救回了我的阿荀,他比我的命更重要。阿善,外面下雪了吧。」花沉沉說著,忽地話題一轉。
阿善正靠著牢柱打瞌睡,聞言有些不耐的揮手,「下了,管那麼多幹嘛。」
突然,阿善直起身,目光露出銳利的神色,面無表情的朝天牢入口看去。
「怎麼了?」
「有人來了。」阿善回過頭,望著她似笑非笑,「你不必這樣開心,來的不是荀晚。」
花沉沉嘴角的笑意,瞬間隱沒。
阿善揮手,所有陷入昏睡的士兵紛紛醒來,繼續做著方纔的事,對於剛才那一個時辰的昏睡半點也不知曉。
司馬清隱擁著披風走進來,帶進來一身的霜雪寒風。
阿善繼續靠著牢柱打盹,這裡除了花沉沉,沒人看得見她。
司馬清隱走過來,立馬有士兵上前打開牢房的門,他走進來,居高臨下的看著花沉沉,蹙著眉沉默了好一會兒。
「商議好怎麼處決我了?」花沉沉席地坐著,無所謂的笑。
司馬清隱仍舊蹙著眉,「明日一早,處以焚溺之刑。」
她頷首,無所謂的笑了笑,那時她大概已經隨阿善去了冥界。
司馬清隱薄唇抿的蒼白,雙拳緊握在身側,再開口時,嗓音沙啞的難以分辨,「你為何要殺了沉沉?你知不知道,你把她殺了,我也會疼。」
她低下眸,扯了扯摔破的衣裳,看不清神色,「她那樣惡毒的女人,死了也是為民除害。」
司馬清隱額角的青筋暴跳,他扼止住滿腔的悲憤和怒意,冷著聲音嘶啞的說道:「她或許一無是處,可她是我喜歡的姑娘。我覺得她好,比世間其他姑娘都好,就足夠了。」
「呵,你這樣一說,我倒是有些羨慕她了,死了這麼久,還有人將她記掛在心。」
她抬起眸,眉眼蒼涼。
可她活著的時候,她所記掛的人,卻一心想要她死。
愛恨怨念憎,一字一傷悲。
「花沉沉不是我,我也成不了她,她傷了我愛的人,我也害了她。我與她,互不虧欠。」她又道,語氣淡漠。
司馬清隱終是忍無可忍,抬起一腳狠狠踹過去,怒聲罵道:「你這妖孽,實在是死不足惜。」
她被他踹倒在地,身下是寒涼徹骨的地面,她看著自己滿是泥濘的雙手,驀地一笑,「打也好,罵也罷,只要清隱你能出氣,都隨你,這具身子也不是我的,我根本不在乎。」
司馬清隱氣的雙眸赤紅,以往那個淡定沉穩的丞相,早已沒了該有的風度。
他看著腳下的人,恨不得親手將她撕碎。
可她用的是沉沉的身子,他根本下不了手。
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麼,望著她冷冷笑起來,他緊繃著身體,惡狠狠的對她說道:「看在你明日將死的份上,我再好心的告訴你一件事,荀...」
歪在牢柱上打盹的阿善不知何時睜開了眼,她懶洋洋的收回手,又打了個響指,聲音輕微,不易察覺。
她又垂眸看了眼花沉沉身邊繚繞的落骨香,還有一半未燃,纏骨的香味越來越濃郁了。
司馬清隱怔了怔,眼底劃過一絲茫然,他方才想說什麼?
「告訴我什麼?」花沉沉抬眸,撐著胳膊坐起來。
「沒什麼。」司馬清隱緩了緩氣息,「在你害了沉沉那日,便該想到會有今天。」
「自然,我這不是一直在配合你們演戲麼。」她笑,眼底是洞察一切的清明。
司馬清隱眼裡露出細微的震驚之色,「你都知道?」
「你是指哪一件?是我知道你與豫國皇帝的事,還是你與莫蓮若的那些書信往來?又或者是,假借阿荀之名,調遣皇城御林軍逼我自己主動認罪?」她靠著陰冷的牆壁,慢慢的伸了伸腿,坐得久了,四肢都已經酸麻。
「哦對了,還有你在皇城裡散佈的那些虛假謠言,以及鼓動朝廷大臣清君側以正朝綱?這樁樁件件,你指的是哪一個?」
她的聲音清淡,帶著一如既往的從容和冷靜,卻讓司馬清隱啞口無言。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