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熾天使書城 }=-

    慈悲罰·落骨生香

    【第九十五章】 
      人間路,曲折勝過平坦,人間事,坎坷多於順遂。
    
      路有彎曲泥濘,事有撲朔離奇,走的遠了,遇到的多了,也就能一笑置之。
    
      千脩走過很長很長的人間路,一個人獨行,靠著一人一簫走到今日,算不上經驗老道,可遇事也能夠化險為夷。
    
      可他這次回來,卻渾身是傷。
    
      像是被人從血池裡拎出來一樣,紫袍被血染的濕透,成了深紫泛黑的顏色,每走一步,衣服下擺都會淌出一道蜿蜒的血跡。
    
      雪地純白,鮮血瑰紅。
    
      如紅梅落入雪地,點滴嵌入,異常刺目。
    
      長門雪看見他時,淺色琉白的眸子一動不動,她站在門旁,靜若一扇屏風,帶著枝寒葉霜的冰冷。
    
      千脩抬手扶住門框,沾滿血跡的手傷痕纍纍,紫發糾結在一起披在背後,抬頭朝她展顏一笑。
    
      「小雪啊,為師把一隻千年老樹妖殺了,厲害吧。」
    
      話裡盡顯得意和驕傲。
    
      長門雪看著他,語氣平平,「傷成這樣,有什麼好炫耀的。」
    
      「為師才沒有受傷。你都不知道那隻老妖怪多厲害,我費了好大勁才把它制住,嘖,為師都回來了,你怎麼還板著臉啊,生我氣了?」
    
      千脩抓著門框的手抬起,本想摸一摸她的腦袋,卻瞥見自己滿手是血,想往衣服上擦,卻發現衣服上的血跡更多。
    
      最後,他只有無奈的笑道:「那隻老妖怪的血濺我一身,真不知道一隻樹妖哪來這麼多的血。」
    
      長門雪面無表情的附和,「是啊,一隻樹妖而已,血多的像不要錢似的往外冒,這血離了樹妖還可以淌這麼多,搞不清還以為是你受傷了呢。」
    
      千脩嘴角的笑意隱約抽搐了一下。
    
      長門雪繼續道:「這血估計一時半會也流不完,你先在外面待著吧,等血流乾了再進來。」
    
      千脩的笑容徹底沒了。
    
      「那個,小雪啊,為師會被凍死的。」他指了指衣袍下滴滴答答的血水,「天氣這麼冷,這些血水很快就會結冰,你真的忍心師父在冰天雪地裡凍著嗎?」
    
      他一邊說著,一邊換上了委屈可憐的神情。
    
      「你習的是御火之術,血水沒辦法結冰,也凍不死你。」長門雪戳穿道。
    
      「可為師打了一天的妖怪已經累了,現在只想洗澡只想睡覺。」他抗議道。
    
      長門雪淺色眸子平靜的看著他,兩個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一個擋在門口不動,一個站在門前無奈。
    
      「徒...」
    
      「啪!」
    
      千脩:「......」
    
      他話還沒有說完,竹屋的門便被甩上了。
    
      千脩悵然仰頭歎息,他才是這棟竹屋的原主,怎麼現在變成他有家不能回了。
    
      餘光瞥見隔壁走出來的葉迦言,他苦中作樂的說道:「葉公子啊,你家小月也總是這樣動不動就發脾氣摔門嗎?」
    
      葉迦言頓了頓,看了眼他渾身是血的模樣,覺得若是打擊他可能會直接造成血流成河,想了想便道:「嗯,她也喜歡摔門。」
    
      千脩的心裡頓時平衡了許多,往欄杆上一坐,血腥氣瀰散四開,「我說呢,真不愧是朋友,連這壞毛病都一樣。」
    
      葉迦言沒說話,他抬頭看向烏蒙黯淡的天色。
    
      看了半天,墨筆執畫般的眉峰緩緩皺起,眉眼清淡帶著凝重。
    
      「你在看什麼?」千脩問道。
    
      葉迦言側頭看他,「有這個空閒還是把你身上的傷治一治,這樣重的血腥氣只會引來更多的麻煩。」
    
      千脩擺擺手,用手扒了扒亂糟糟的紫發,有些自嘲的笑道:「沒事,死不了。」
    
      阿善走了出來,看了眼千脩那緊閉的竹屋,發出一聲冷笑。
    
      她看著渾身血污的千脩,問:「為何人間會出現這麼多的妖魔?」
    
      千脩攤手聳肩,「我哪知道,五十年前人間開始出現戰爭,隨後不久妖魔便出現了,若不是本道時常下山除妖,如今的人間早就是妖魔的天下了。」
    
      「和萬魔淵有關?」阿善抬頭看向葉迦言。
    
      他應聲,「嗯,有些關聯。」
    
      阿善點頭,隨即越過籬笆柵欄走到千脩這般,抬手一巴掌拍到竹屋的門上,對著裡面一直沉默的人喊道:「出來!我有話跟你說。」
    
      千脩呵欠連天的看著她,「小徒弟生氣了,才不會出...」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長門雪已經冷著臉拉開了門。
    
      她不看千脩那張驚訝的臉,眸色淡漠的覷向阿善,同時腳步已經走向外面。
    
      阿善朝千脩冷笑勾唇,跟著也走了。
    
      千脩自討沒趣的撇了撇嘴。
    
      紫竹林中,長門雪一言不發的走到前面站住,白髮用一支紫竹削成的木簪挽著,白衣如雪,高貴不可親近。
    
      她回過身,目光冷傲的看著阿善,「我想下山去看看。」
    
      阿善背靠著紫竹,回道:「看什麼?眼下人間到處都是戰爭,你想去戰場上送死?」
    
      聲音冷淡,不見笑靨,林中起了一陣旋風,刮著紫竹葉在頭頂胡亂作肆,長門雪呵然一笑,「即便我在你心中是個廢物,可也沒淪落到讓凡人欺負的地步,我只是去看一眼。」
    
      阿善直起身,「你對我說這些是想讓我陪你去?」
    
      「這不是很明顯的事情麼。」她嗤笑。
    
      「去不去看有什麼區別,眼下人間大雪不歇是因你而起,天界的雪神被降罪到人間,司掌人間霜雪的神再也無法自如控制降雪,剛好又恰逢亂世出現,戰火的紛爭和糧食的短缺令無數人在饑寒中死去,可你知道了又怎樣,你能讓這漫天大雪停下來嗎?」
    
      長門雪冷冷地注視著她。
    
      阿善又道:「你不能,因為現在的你根本沒能力完成這些,你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這雪下的一日比一日大,然後,再眼睜睜的看著原本四季分明的人間從此如寒冬煉獄,凡人都無法存活於世,罪孽壓鼎,翻身無業。」
    
      「你信不信,不出十日,這萬里的江山都將被潑天的大雪掩蓋,最多半年,所有人都會死在這場無休無止的大雪裡,再沒有繁華或亂世,人間也將不復存在。」阿善指著山下的方向說道。
    
      「這就是你要對我說的?告訴我因我的一己之私帶給了人間多麼深重的災難好讓我覺得羞愧和內疚?」長門雪語氣冷清的說道。
    
      阿善斂眸,「你想多了,我只是提醒你一句,你最多還有半年可以留在他身邊。」
    
      「我知道。」長門雪傲然的仰著玉頸,白衣晃得刺眼,她朝阿善伸出一隻手,「拿來。」
    
      「什麼?」阿善瞪她。
    
      「那個難吃的橘子,都給我。」她朝阿善不客氣的說道。
    
      阿善眼裡射出利光,森寒的望著長門雪,週身的寒氣陡然增加不少。
    
      長門雪繼續冷笑,她在面對阿善的時候除了冷笑似乎便沒有其他多餘的表情。
    
      她說:「你和葉迦言沒必要故意瞞著我,我知道了又能怎樣,終歸我喜歡的是他這個人,其他的我都不在乎,把橘子給我,我沒有那麼多日子和他在一起,晚上不能再變回原形了。」
    
      「你就這麼想嫁給他?他與你之間的差距,隔了兩個族界。」阿善忍不住就是想罵她。
    
      長門雪立即翻臉,「你有什麼臉來說我?你心裡不也一樣想嫁給葉迦言麼,這麼多年我怎麼沒看見你放棄了?」
    
      「我們現在是在說你的事,你少往我身上扯。」阿善怒道,口氣十分不善的喝道:「一碼歸一碼,我們不一樣。」
    
      「那好,我也不想和你多說廢話,不下山可以,把橘子給我。」長門雪咄咄逼人的說道。
    
      阿善氣絕,從懷裡掏出橘子塞進她手裡,然後掉頭就走。
    
      ……
    
      人間大亂,始於五十年前。
    
      如同每一次的朝代交更,在浪打波濤的動盪間,總會有更加優秀的亂世英雄為其畫上圓滿的結局。
    
      只是在圓滿來臨之前,要忍受冗長的戰亂和離別,以及悲苦艱難的現狀。
    
      眼下的人間,不見過往繁榮的歲月,沒了曾經熟悉的容貌。
    
      故人都已湮沒在無垠時光深處,伸手去抓,只抓得滿手冰冷的風。
    
      阿善立於長門山巔,望著眼下白茫茫的人間,眼底洶湧的戾氣像是隨時都會衝破理智奔湧而出。
    
      葉迦言走過來,神情凝重的看著山下大片大片的雪色,道:「雪神若是不願離開人間,這一場大劫,人間該如何度過。」
    
      「我答應過她,會幫她嫁給千脩。」阿善看著山下唇邊劃過冷笑。
    
      葉迦言微異,「這是雪神的心願?」
    
      「嗯。很驚訝是不是,一貫冷心冷情的雪神竟然想嫁人,還是嫁給一個道士,多可笑。」
    
      「阿善覺得這很可笑?」
    
      「難道不是嗎?」她唇角勾起,冷艷無比的笑道:「妄想能夠抵抗天道成全自己,她蠢的可笑,我也是。」
    
      她的話令葉迦言沉默了許久。
    
      然後,他微微歎了口氣,說道:「知道我當初為何會將你最後一縷魂魄給她嗎?」
    
      阿善抿著唇看向他。
    
      「因為,她很像你。」
    
      他說著,舉目眺向不遠處的紫竹林,那後面有兩座並排而建的竹屋,眼下隱在了重疊的紫竹之間,多了幾分隱世避居的悠然曠渺。
    
      躲得過凡俗紅塵,卻躲不過心裡重巒疊嶂的情意。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