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熾天使書城 }=-

    張 文 祥 刺 馬 案

                     【第一章】 
    
      前言  
     
    
        晚清政治腐敗,社會動盪,五花八門的事層出不盡。這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態勢,
    預示著清朝統治行將覆滅。 
     
      在同治九年,又發生了兩江總督、封疆大吏馬心儀被刺的要案,真是朝野震驚,舉國傾 
    注。事情發生在同治九年七月二十六日上午,馬心儀校場閱兵完畢,返回督署的路上,為刺 
    客張文祥所殺。刺客並不逃走,高喊:「刺客是我張文祥!」讓那班怕死的衛士捉拿。這個 
    案子發生後,清廷十分驚恐,知道此案涉及封疆大臣的內幕褻聞,於臉面上大不光彩。因此 
    ,只能掩蓋矛盾,粉飾門面。慈禧太后為了維繫她搖搖欲墜的統治,親自出面處理此案。把 
    正在天津處理教案的大員曾國藩,調來審理這個案件。又在曾國藩出發前夕,召見了他,面 
    授機宜,說「馬心儀辦事很好」,為此案定了調子。這還不放心,一周之內,又連連派出大 
    員參與審案。刑部尚書鄭敦謹,也奉旨與曾國藩同審。經過一番緊鑼密鼓,終於為張文祥定 
    了一個「漏網發逆」和「復通海盜」的罪名,將張文祥處決,剜了張文祥的心,去祭奠這位 
    馬心儀,又厚厚的於以撫恤。一句話,馬心儀是一個好官,張文祥是一個發逆。 
     
      然而,事情的真象總是難以隱瞞的,紙包不住火。大量的野史、筆記、小說、戲曲,卻 
    不顧官方史家的曲筆,將馬心儀被刺原委,一一公諸於眾。原來,馬心儀之所以官運亨通, 
    靠的是假報軍功,又結納權貴才得來的。他在所謂的「剿匪」戰鬥中,原本是一個敗軍之將 
    。被俘以後,又沒有骨氣,與「匪首」義結金蘭,成了拜把兄弟。再由他的把兄弟導演一幕 
    馬心儀收復失地的鬧劇,欺瞞了朝廷,以至爬上封疆大吏的寶座。飛黃騰達以後,那些把兄 
    弟原以為可以攀附於他,千里迢迢來投靠。馬心儀又奸佔了把兄弟的妻室,誘殺了把兄弟。 
    張文祥因偶然的原因逃脫他的魔掌,才弄出這一出刺馬的大案來。由此可見,清廷所依重的 
    大臣,漁色負友,形同禽獸。凡此種種,正是清廷官場腐敗的縮影,無怪慈禧太后煞費苦心 
    ,一定要把真像掩蓋起來。 
     
      本書收有關此案的小說兩種。一是平江不肖生的《刺馬詳情》選自他的名著《江湖奇俠 
    傳》。據平江不肖生說,他對本案的詳情,是從鄭敦謹的女婿口中所得。而鄭敦謹的女婿, 
    則在鄭敦謹審問張文祥時,在屏風後面偷聽到的。其真實程度如何,不得而知,但讀來娓娓 
    動聽,合情合理。讀者不僅可以藉以知道刺馬案的詳情,還可同時知道火燒紅蓮寺的來龍去 
    脈,真是一舉兩得。 
     
      另一種是佚名著《張文祥刺馬》,所述與平江不肖生的大同小異,也一併附此,以增加 
    讀者的閱讀興味。 
     
     第一回 論戒律金羅漢傳道 治虛弱陸神童拜師 
     
    
        話說正在和周季容說話,猛聽得山上是那裡大喊了一聲。那聲音一到柳遲耳裡,便聽得
    出是他師傅呂宣良的腔調,當即隨口應道:「是弟子親眼看見的。」藍辛石、周季容都愕然
    問道:「誰呢?」柳遲還不曾回答,呂宣良已在飛來石上笑道:「不是別人,是你師傅的老
    朋友。承你師傅的盛情,上次救了小徒弟的難,並承他教小徒帶信給我,小徒雖到此刻才會
    見我。然他說的那些話,我早已知道了。我也托你兩位回去拜上你的師傅,以開諦和尚那麼
    高的道行,尚且不敢以開派祖自居,須知不是本領夠不上、當開派祖的,得享千秋萬世的香
    火,沒有那麼大福分的人,儘管神通廣大,法力無邊,也當不了開派祖,這便是我對他的忠
    告。至於我那個不守戒律的徒弟,只等到他自己的惡貫滿盈,我自會去收拾他,決不姑息,
    」在這說話的時候,天光已經亮了。
    
        周季容知道這老頭是呂宣良,連聲應「是」,不敢回答甚麼話。 
     
      藍辛石生就的苗蠻性質,半生在苗峒裡受人推崇敬服慣了,養成一種目空一切的脾氣。 
    除了他師傅方紹德而外,無論甚麼人,他都不看在眼裡。此時見呂宣良說出來的話,隱含著 
    譏諷他師傅的意味,哪裡按納得住火性,即瞪了呂宣良一眼,說道:「既與我師傅是老朋友 
    ,我師傅沒有當開派祖的福分,何不去當面直說,卻要托我們呢?」呂宣良絕不驚疑的打著 
    哈哈,笑道:「這個不當面去直說,卻要托你們轉說的道理,你是個被妖精吸去了元陽不能 
    得你師傅真傳的人,如何能知道?只可惜你沒福分做我的徒弟,我不便教給你,你還是回峒 
    裡去向你師傅請教罷。你不妨當著你師傅罵我不懂理,不應該拿著罵師傅的話,托徒弟去說 
    。」藍辛石聽了呂宣良這話,心想:我師傅不是也曾拿著責備呂宣良的話,托柳遲去說嗎? 
    呂宣良這番話,分明就是罵我師傅不懂道理。這老東西說話真可惡,偏巧我今日不曾帶得大 
    砍刀來,若帶了那刀在身邊,從這老東西背後冷不妨劈他一下,怕不劈得這葫蘆頭腦漿迸裂 
    。藍辛石心裡才這般一想,呂宣良似乎己明白了他的心事,目不轉睛的望著他,笑道:「你 
    那把大砍刀,可惜那夜被妖精劈成一個大缺口,於是只能稱為大缺刀,不能稱為大砍刀了。 
    」藍辛石聽了,不由得大驚失色,暗想:那夜劈妖精將刀劈成大缺口的事,除我自己而外, 
    甚麼人也不知道。並且事已相隔二十來年了,他竟如親眼看見的一樣,神通果是不小。 
     
      原來藍辛石在未遇見方紹德以前,因貪捉蝦蟆遇見那個婦妖的事,對方紹德只述了一半 
    情形,方紹德即已知道他的元陽就是被那妖精吸去了。藍辛石心裡一著急,便沒將結局的情 
    形述出來。實在那夜見那妖精之後,藍辛石雖明知不是人家女子,然因為生得太嬌艷了,一 
    時心猿意馬,委實有些把持不住。那女子又柔情軟語的與藍辛石糾纏,藍辛石一則仗著自己 
    的膽力,不知道畏懼,二則也不捨得決然撇了那女子就跑。那女子見藍辛石雖拔出刀來厲聲 
    叱喝,然眼光並沒露兇殺之氣,知道已動憐惜之念,當即立住腳不再追前,只用極的態度, 
    瞟了藍辛石一眼,笑道:「何必使出這們兇惡的嘴臉來做甚麼呢?你歡喜吃蝦蟆,我將家裡 
    養的蝦蟆送給你吃,難道還對你不起嗎?我向你討酬謝,論情理是應該的。你便不講情理, 
    不酬謝我也就罷了,為甚麼還要對我這們兒兇惡呢?」藍辛石道:「這山峒裡的蝦蜞,近三 
    天果是比平日多些,但是從沒聽人說過有家裡養蝦蟆的。並且我與你素不相識,即算你家裡 
    養蝦蟆,為甚麼無端送給我吃,這事也太不近情理了。」那女子笑道:「我為的就是要得你 
    的酬謝,你不相信,不妨同去我家裡瞧瞧,看是不是養了許多的蝦蟆?」那時藍辛石的年紀 
    輕,膽氣壯,好奇的心更切。經這些軟語一說,早把那拔刀叱喝的勇氣收歇了,改換了客氣 
    些兒的聲調,問道:「你家住在哪裡?離此地有多遠的路?」那女子伸手向一座高山說道: 
    「沒有多遠,就在那山腰裡面。你若果是名不虛傳的好漢,要走就走,不用遲疑。」藍辛石 
    果然不肯示弱,左手拾起火把,右手握著大砍刀,教女子在前引導,自己步步留神的跟在後 
    面走。 
     
      一會兒,走到了山底下,看那山很陡峻,並沒有上山的道路,攀籐拊葛的爬上去。才爬 
    了幾步,布袋就被樹枝掛落了。再爬了幾步,火把也熄了。剛爬到一片略為平坦些兒的地方 
    ,見女子在前面不動,彷彿爬得疲乏了,立住歇息歇息的樣子。藍辛石忽然心裡一動,覺得 
    今夜凶多吉少,火把又熄了,天上僅有一點兒星光,十步之外,便看不清人物。萬一這女子 
    不懷好意,我的性命不怕斷送在她手裡嗎?古語說的好:「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這 
    女子只怕是活該要死在我的大砍刀之下,此時她偏背著我立住不動,我再不動手,更待何時 
    ?藍辛石殺心一動,隨手就舉起大砍刀,對準那女子的後腦,用盡平生之力劈將下去。只聽 
    得卡喳一聲響,眼前火星亂迸,大砍刀飛了起來,把虎口都震開了,那裡還握得住刀柄呢? 
    險些兒被飛回來的刀背,倒劈開了自己的額頭。不禁大叫了聲「哎呀,」大砍刀已脫手從頭 
    上飛落到山下去了。藍辛石掉轉身便跑,卻忘記了自己爬上了極險峻的山。只一失腳,即骨 
    碌碌滾下山來,幸虧他的皮粗肉糙,又還爬的不高,不曾滾傷身體,從山底下沒命的逃回家 
    。次日,白天才敢出來。仍到那山下尋刀找布袋,尋著那刀看時,已砍了一個半寸多深、二 
    寸來長的大缺口。心想:這妖精真厲害,怎的有這們硬的後腦?回想昨夜上山的情形,再依 
    樣爬到平坦的所在一看,只見一塊五尺來高的大石碑,豎在那裡,碑頂被劈去了一角,正是 
    刀缺口那般大小。 
     
      藍辛石因這是自己失面子的事,從來不肯向人漏出半個字。就是在無可掩飾的時候,對 
    方紹德說起來,也還不願意盡情吐露。他自以為除了他自己,是再無人知道的。今忽然聽呂 
    宣良若不經意的就道了出來,更在他正轉念頭,想拿大砍刀照樣劈呂宣良後腦的時候,安得 
    而不大驚失色呢?藍辛石生性雖蠻,然遇了這種時候,也就不敢再倔強了。只是要他伏低就 
    下,反向呂宣良說陪禮的話,卻又不願,心想:大師兄托我收拾屍骨的事,既已辦了,何不 
    趁早回去,要站在這裡受他的形容挖苦。當即拉了周季容一下,掉轉身往山下便跑。周季容 
    不知為著甚麼,也只得跟著就跑,呂宣良也不呼喚,也不追趕,望著二人跑的遠了,才回頭 
    向柳遲說道:「你這一年來的進境很好,你生成只有修道的緣分,妻財子祿都與你無緣。你 
    這回為娶妻的事去新寧,你表妹才被鬼纏,你自己才落陷阱。落陷阱之後,接著就聽得犯淫 
    戒,謀自盡的話。這都是可以使你醒悟的地方,而你卻糊里糊塗的經過了,當時心裡並未加 
    以思索,直到今早親眼看見了犯淫的結果,你心中才有些感覺。若不使你有這回的經歷,將 
    來一犯淫戒,便難免不墮落,這是修道人最大的關頭,所以必須你自己澈悟。我約你到這裡 
    來,為的就是這事。你於今已明白了,我再傳你修煉的訣竅。」當下柳遲就在飛來石下拜受 
    指教。修煉只在得訣,訣竅只在名師指點。三言兩語,一經道破,豁然貫通。 
     
      呂亙良傳授了訣竅,說道:「方紹德想做峨嵋派的開派祖。他定的戒律,第一條,是不 
    許干預國家大事。這條就沒有道理,我們修道的人有什麼國?有什麼家?只問這事應干預不 
    應干預,不能說誰的事就可以干預,誰的事不可以干預,即如現在就有一樁事,若依照方紹 
    德定的戒律,是不能干預的,而我卻不能不管。不過這事我暫時不能露面,就是清虛門下諸 
    弟子,也有不便之處。你初到我門下,不曾出外交遊,外面認識你的人少,惟有差你去較為 
    妥當。你附耳過來,我教你幾句話。」柳遲忙湊近身去,呂宣良低聲叮囑了一番,柳遲連稱 
    遵命。師徙二人即此分別。柳遲自遵著呂宣良附耳叮嚀的話,幹那方紹德所定戒律不許干頂 
    的事去了。 
     
      畢竟那事是甚麼事呢?後文自有交待。 
     
      於今且說那個與諸位看官們久遠了的陸鳳陽,他目從在瀏陽人幫裡當隊長,為爭趙家坪 
    被平江人打傷之後,幸遇常德慶替他治好了傷,並留藥替一般受了傷的瀏陽人都治好了。陸 
    鳳陽和眾瀏陽人都日夜思量如何報仇雪恨。只是平瀏兩縣人為趙家坪爭鬥的事,一年照例一 
    次。這一年爭鬥輸了,只得吞聲忍氣,以待來年。這一年中,在平、瀏兩縣參加戰團的人, 
    原沒有甚麼準備,就只忙煞了常德慶。常德慶當日對陸鳳陽說是江西撫州人,並說我本來不 
    會多管這些不關己的事,那都是臨時隨口說出來掩飾他自己行藏的話。其實,他們崆峒派與 
    崑崙派久成水火。常德慶這回來替瀏陽幫治傷,原是已知道此次的爭鬥,有崑崙派人出頭, 
    幫平江人助陣,正有意借此在晴中幫助瀏陽人,使崑崙派人栽一個跟頭,消消積怨。不料就 
    因留藥治傷的事,一時傳遍遠近,楊天池當時就得了這個消息。知道崆峒派的人久已存心報 
    怨,這種替瀏陽人治傷的舉動不是偶然的。 
     
      楊天池此時雖也有些失悔不該魯莽助陣,無端替平江人結下這一場仇怨,更惹出崆峒派 
    的人來。然一時失檢,已弄成了這們一個局面,在勢萬不能就此罷休。並且兩派人因彼此都 
    不服這一口氣,誰也不肯退讓半點。從來不問所爭執的事由大小,都不過只借這點兒事做引 
    子,究其實,平、瀏兩縣爭趙家坪,與兩派有何關係?為的只要借這爭趙家坪做引子。所以 
    ,兩方都盡辦準備。以前兩派的人雖常有爭鬥,崆峒派因勢力較小,被崑崙派壓抑的次數太 
    多了,要借這回的事,大舉與崑崙派拚個強存弱亡。無奈本派的勢力既小,明知就拼著不要 
    性命,也決鬥不過崑崙派的人多勢大,只得求助於崑崙以外修道的人。崆峒派為首的,是楊 
    贊化兄弟。崑崙派為首的,是笑道人。笑道人探明了楊贊化兄弟的舉動,曾邀集同道,準備 
    與崆峒派人較量。柳遲初次在清虛觀所見的情形,便是崑崙派人將要出發與崆峒派人廝殺了 
    。楊天池送柳遲走後,兩派人已決鬥了一次,畢竟仍是崆峒派鬥輸了。只是笑道人因為忽略 
    了一點兒,被楊贊廷一劍掠去了頭巾,幾乎連頭頂皮都削了。所以呂宣良在柳遲家與笑道人 
    相遇,說出那幾句不倫不類的話。楊贊化兄弟求助外人,一時沒有願意無端與崑崙派人為仇 
    的。崆峒派人只得大家勉強暫將一腔無窮的怨氣按納住,等待報復的機緣。不過他們兩派雖 
    格於形勢,不能真個大舉出頭露面,一邊幫平江人相殺,一邊幫瀏陽人相打。然平、瀏兩縣 
    的人,並不因兩派不出來相幫,便停止每年在趙家坪的例鬥。只是那種蠻爭獨鬥的勝負,既 
    無兩派人夾雜其中,便不與義俠傳相干了。惟有陸鳳陽的兒子陸小青,與本書中好幾個義俠 
    生了關係。要寫楊天池骨肉團圓,胡舜華兄妹見面,都不能不先從他下手寫起來。 
     
      陸小青在八歲的時候,因在鴉片煙館裡對對子,一般人都稱他為神童,後來讀書越發肯 
    猛勇精進了。只是當孩童的時候,知識開的太早,又加以刻苦讀書,陸鳳陽是個一句書不曾 
    讀過的農人,只知道想望兒子多讀書早發跡,替家族爭光,哪裡知道孩童身體發育未完全, 
    腦力用的過度,呆坐不運動的時間過久,於身體大有妨礙的道理。因此陸小青讀到十二歲的 
    這一年,書是讀的不少,文字也都能得地方上有名的文人學士推許,但是身體就瘦弱得不成 
    個模樣了,年齡才十二歲,背也彎了,眼也花了。步行兩三里路,就走得氣叮氣喘,滿身是 
    汗,還一陣陣的頭眼發昏。尋常孩童嘻笑跳踉的舉動,從來不曾有過一次。陸鳳陽夫婦這才 
    著急起來,不敢再教陸小青讀書了,每日逼著他和左鄰右舍年齡相等的孩童玩耍。只是無論 
    甚麼玩耍的事,在尋常孩童覺得極有趣味,極可笑樂的勾當,總引不起陸小青的興趣。陸鳳 
    陽以為鄰居家孩童不曾讀書,沒有知識,自己兒子瞧不起他們。不願在一塊兒玩耍。 
     
      因此他們以為有趣味可笑樂的事,引不起自己兒子的興趣,仗著家中殷實,將地方上的 
    讀書人,平日與陸小青說得來的,卑詞厚禮迎接到家裡來住著,陪伴陸小青,慇勤拜託這些 
    人,想方設計引陸小青快樂。以為陸小青心裡一舒暢,再加以起居有時,飲食有節的調養, 
    身體就可望日漸強壯了。誰知身體已經衰弱的人,凡事振不起精神,如何能憑空使他的胸襟 
    舒暢?談笑的時間太多了,反傷了他的神。陸鳳陽將陸小青這個兒子,看得比甚麼寶貝還貴 
    重。是這們一來,只急得陸鳳陽夫婦求神拜佛,恨不能折減自己的壽數,使陸小青多活幾年 
    。無如家族的人都說,只有子女請折減壽數給父母的,沒有父母折減壽數給子女的。若這們 
    求神,必反使子女受折磨。陸鳳陽夫婦無奈,只好遍求名醫,給藥陸小青吃。藥只能治病, 
    像陸小青這樣的虛弱身體,服藥也沒有效驗。陸鳳陽急到無可奈何的時候,忽發一種奇想, 
    教人寫若干張招帖,張帖繁華市鎮,招帖中寫出陸小青的體格症候,以及致病的原因,招請 
    能醫治的人,如醫治好了,敬謝白銀一千兩。這招帖貼出去,本想得這一千兩銀子的醫生很 
    多,但和陸小青談論一番,就被陸小青拒絕診治了。因說出來的治法,與以前所延請的名醫 
    治法,都彷彿相似,都說是童子癆的病症。不到幾個月,遠近的醫生以及江湖上的術士,都 
    來嘗試過了。陸鳳陽夫婦至此也已絕望了。 
     
      這日,忽然來了一個年約五十多歲的人。身上行裝打扮,背上馱一個不甚大的包袱,相 
    貌很端正,卻沒有驚人出色之處、說話長沙口音。進門向陸家的人說:「特來替陸小青治病 
    的,要見陸鳳陽。」陸家人打量這人的手腳極粗,不像個做醫生的,心裡已存了個瞧不起的 
    念頭。然東家既有招帖在外,不能不立時報給陸鳳陽知道。陸鳳陽在受了傷神智昏迷的時候 
    ,能看得出常德慶是個異人,總算是有些胸襟有些眼力的。聽報走出來招待,看這人果不像 
    是一個做醫生的,然也不像是江湖上行術的,面目透些慈善之氣,彷彿一個做小本生意的人 
    。陸家自發出那種招帖以來,無日不有專替閻王做勾魂使者的醫生上門。陸鳳陽初時忙著招 
    待,以為重賞之下。必有能人。後來漸漸把那些應招醫生的伎倆看穿了,招待也不願意慇勤 
    了。平日應招而來的醫生,多是不騎馬便坐轎,做出很有身價的樣子來。陸家開發轎馬費的 
    錢,都不知用了多少,從沒有像這人步行自馱包袱的。因此陸家的人,更瞧不起。陸鳳陽只 
    遠遠的立著,向來人抱拳說道:「聽說老哥是特來替小兒治病的,感激之至,請進來賜教。 
    」來人卻很謙和的答禮,到裡面分賓主坐定。 
     
      來人先開口道:「我姓羅,名春霖,住在長沙。從來並不懂得醫道,不能替人治病。」 
    陸鳳陽聽到這裡,忍不住笑了一笑,說道:「老哥既不懂醫道,不能替人治病,又何必勞步 
    ,遠道賜臨呢?」羅春霖點頭道:「是,我本不能來應招的。不過我細看那招帖上寫出來的 
    得病原因,疑惑老先生的少爺不是害病。若不是害病,是因年輕用功過度,妨礙身體的發育 
    ,以致虛弱得奄奄一息,和害了重病的一樣,我倒有方法能使他強壯。」陸鳳陽聽了,又不 
    由得歡喜起來,忙立起身作揖道:「小兒正是因用功過度,將身體累的虛弱了,一般醫生都 
    說是甚麼童子癆,用藥卻又毫不見效,老哥說不是害病,只怕果然不是害病,我就教小兒出 
    來,請老哥瞧瞧。」羅春霖應是。陸鳳陽隨即起身將陸小青帶了出來。 
     
      此時的陸小青,年紀雖只十三歲,頹唐萎弱的樣子,比六七十歲的老翁還厲害。渾身上 
    下,瘦刮不到四兩肉。臉上如白紙一般,不但沒有血色,並帶些青黑之氣。兩眼陷落下去, 
    望去就和土裡挖出來的骷髏一般。嘴唇枯燥,和面龐同色。羅春霖起身握住陸小青的手,週 
    身看了幾眼,笑道:「我猜度不是害病,真個不出我所料。」陸鳳陽問道:「老哥何以看得 
    不是害病呢?不是已顯出許多病症出來了嗎!」羅春霖搖頭道:「身體有強有弱,身體弱的 
    不見得都有病。他這顯出來的症候,是身體虛弱的人應該有的,不是病症,可以從他身上三 
    處地方看出來。第一,他的兩眼雖然陷落,眼光的神並沒有散,這種昏花,與老年人的兩眼 
    昏花不同。老年人是由內虧損,他這是由外蒙蔽,容易治得好的。第二,他的嘴唇雖桔燥沒 
    有血色,然人中不吊不欠,平時口不張開。若是童子癆,便免不了有那些敗像。第三,他的 
    兩隻耳根豐潤。像他們瘦弱的人,若是真病到了這一步,兩耳根早應幹得不成個樣子了,哪 
    有這們豐澗的。」 
     
      陸鳳陽聽了,仔細看所指出來的三處,只喜得開口笑的合不攏來,也不說甚麼,掉轉身 
    向著裡面就跑,同著一個五十來歲的婦人出來,向羅春霖介紹道:「這是敝內,可憐他望兒 
    子病好的心,比我還急切,難得今日遇見老哥,確是我夫婦的救星。老哥這般高論,我夫婦 
    從來沒聽過,我聽了歡喜得甚麼似的,也使我內人歡喜歡喜,他也實在著急的夠了。」羅春 
    霖對陳鳳陽的婦人說道:「令郎的身體,已虛弱到極處了,若從此永不服藥,安分隨緣的過 
    下去,倒不要緊,不過不能望他強壯罷了。如群醫雜進,百藥紛投,無論所服的怎樣,儘管 
    都是極王道的藥,至多也不能再延三年的壽命。」陸鳳陽問道:「不服藥將怎生治法呢?」 
    羅春霖道:「我的治法很平常,也不是十天,半月可望有效。好在不服藥,就收效梢遲,也 
    毋庸疑慮。於今要說我的治法,須先把我的家世說出來。」 
     
      「我先父在日,在長沙也頗有點聲名。先父的名字,是有字底下一個才字。」陸鳳陽不 
    待羅春霖說下去,即截住問道:「是不是往年押解餉銀的羅老英雄呢?」羅春霖起身應「是 
    。」陸鳳陽大笑道:「他老人家真是威名遠震的老英雄,我雖無緣會見他老人家。然我有一 
    家親戚,住在長沙鳳凰台,我每年到長沙,必到捨親家居住。那羅老英雄也住在離鳳凰台不 
    遠,我所以時常聽得捨親說起他老人家的事,可惜他老人家已去世有好多年了。我記得他老 
    人家告老的那年,餉銀才到羅山,就鬧出了亂子,押餉的兵士,還有些被強盜捉去了。可見 
    得他老人家的本領,實在了得。」羅春霖道:「先父的武藝,固是少有人趕得上。然他老人 
    家按摩推拿的手段,更是絕技,獨得異人的傳授。於今除傳了我而外,可斷言全國沒有第二 
    個知道的人。這種按摩推拿的法子,有起死回生的神效,令郎的身體就用我這獨得的方法, 
    包管一年之內,使他強壯。不過,令郎須得拜我門下做徒弟,不是我好為人師,只因令郎的 
    天分太高,非拜在我門下,我犯不著容易給他知道了我秘傳的手法。」不知陸鳳陽夫婦怎生 
    回答?且待下回再說。 
    
    
    踴躍購買他們的書籍,用實際行動來支持你欣賞的作者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