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熾天使書城 }=-

    翠 峰 雙 星

                   【第 三十七 章】
    
      太明湖在冷月迷濛下顯得冷清蕭索。 
     
      亭中白眉老者與韓崇對坐默然無聲,落寞異常。 
     
      韓崇忽立起道:「在下告辭了。」 
     
      白眉老者抬目微笑道:「大丈夫一諾千金,始終其事,尊駕不可言去。」 
     
      韓崇心下異常為難,他有生之年竟遇上這等迷離難解之事,誰是誰非亦搞不清 
    楚,無端捲入是非似不划算,遂動離去之念。 
     
      此時見白眉老者一說,忖道:「我何時允下承諾?」 
     
      忽想起打通自己奇經八脈之德,朗聲道:「在下始終不明瞭此事,老丈請說個 
    明白,以釋去在下胸中疑慮。」 
     
      白眉老者微笑說道:「此去滇南六韶,萬里途程,途中必與尊駕說明始末,目 
    前老朽尚須行功搜毒,不然到不了六韶。」 
     
      韓崇不禁大驚,方待開口,只見白眉老者合目垂首在運功行氣,只得忍住,暗 
    道:「他怎會中毒?什麼時候中的毒?自己怎會懵然無知?」 
     
      要知韓崇在未遇黑白雙眉之前,論眼力武功都是江湖中數一數二的能手,如今 
    事後均未能察覺半絲,不由生起一絲慚愧之感。 
     
      千佛山方向但見黑眉老者流星奔電趕來,他眼見白眉老者閉目行功,亦坐下不 
    聲不息垂簾運氣。 
     
      韓崇又是一怔,暗道:「怎麼他們兄弟二人同樣地中了毒傷,為何自己又不曾 
    呢?」這是一種極難解答之謎。 
     
      他仰面凝望夜空,心中苦苦尋思其中關鍵…… 
     
          ※※      ※※      ※※ 
     
      約莫半個時辰過去。 
     
      黑白雙眉老者倏地睜開眼來,一躍而起。 
     
      白眉老者瞥見韓崇神色,知韓崇胸中疑雲重重,不禁哈哈朗笑道:「尊駕無須 
    尋思,六韶途中老朽自會解說。」 
     
      黑眉老者神色一怔,道:「他還要去麼?」 
     
      「怎麼不去?」白眉老者沉聲道:「你我只要一息尚存,撇開賭約不說,也務 
    使不落在芮如鷗手中,荼毒武林。」 
     
      黑眉老者默然無語。 
     
      白眉老者望了韓崇一眼,道:「我們走吧!」 
     
      三人疾展身形而去,轉眼滑失於迷茫夜色中。 
     
          ※※      ※※      ※※ 
     
      途中不覺已是七日,暮靄漸垂之際,三人巳在衡山祝融峰上。 
     
      時巳暮秋,滿山楓殘飛紅。 
     
      木落水寒,雲高雁過,不勝肅殺淒涼。 
     
      三人就在祝融峰絕頂席地而坐,解開在衡山縣所帶來的菜餚,一大葫蘆美酒飲 
    用。 
     
      白眉老者略進飲食後,徐徐一聲長歎,目注韓崇道:「韓老弟,老朽要問你, 
    如今武林中卓著盛名人物,數誰的武功最高,天下無敵?」 
     
      韓崇聞言不由呆了一呆,搖首笑道:「目下武林中只有數人武功高強,望重泰 
    山北斗,但無人知誰身手最高,無敵天下,造物之奇,在於相生相剋,不獨惠一人 
    一物,否則何來如許芸芸眾生。」 
     
      白眉老者頷首微笑道:「老弟能明斯理,極是難得,武功一道,淵深繁雜,以 
    人有限之年所得者不過千萬分之一,加今武林中行走江湖恃強鬥勝者,十有其九均 
    是略得皮毛,真正深明武功之人,遁隱山林不求人知。」 
     
      說此略略一頓,瞥了黑眉老道一眼,又道:「老朽兩人本是孳體雙生,為家師 
    收養割開,只以天生惡質,家師不欲傳授老朽兩人武功,經老朽兩人苦苦哀求,方 
    予首允。」 
     
      說時望著黑眉老者苦笑了笑,道:「早知有今日,何必將百年大好時光全都磨 
    耗在探求武功奧秘之上。」 
     
      黑眉老者本來坐在一旁默默用食,聞言後面上不由升起一種激動之色,須臾, 
    低喟了聲。 
     
      白眉老者見狀拊掌呵呵笑道:「老二,你也有所感觸了麼?」 
     
      黑眉老者剔了剔眉宇,冷著一張臉不答。 
     
      韓崇見狀,大感困惑。 
     
      白眉老者笑得一笑,答道:「家師傳授老朽兩人武學,採取滴水療渴之法,凡 
    四十年,老朽兩人自命武功已臻化境,尤其在劍術一道更是宇內獨步,一日,乘著 
    家師外出時偷下山去,闖上武當五台,恃強比劍……」 
     
      韓崇不解道:「為何獨挑武當五台兩派?」 
     
      白眉老者道:「因為當時兩派出了幾個傑出人才,也是以劍術卓著盛名,老朽 
    兩人闖上武當時,幾個印證對手俱不在山中,但老朽倆挾劍深入首犯武當禁例,引 
    起一番搏鬥。 
     
      老朽兩人以四十年之學,連劈三十七個武當高手後退出,揚言欲復此仇,半月 
    之內,可在五台晤面。」 
     
      說時,眼中露出緬懷過去豪壯的神采。 
     
      韓崇暗道:「不錯,這並非是自詡誇大之詞,就拿千佛寺中屠殲不下於百數十 
    人相比,不算什麼!」 
     
      白眉老者接著說道:「那知十日後,老朽倆仗劍上五台時,五台得武當傳訊, 
    早有戒備,連武當幾個用劍高手亦趕來五台,一場鏖戰之下,只殺得風雲變色,老 
    朽倆身負重傷,至此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然後悔已不及。 
     
      身臨垂危之際,家師突從天而降,把老朽倆救去,回山後痛加斥責,並在老朽 
    倆身上點了幾處禁制,說須老朽倆悟出自解穴道之法,否則無人可解。 
     
      待解開自身穴道後,尚需去雲貴一帶深山大澤尋出一匣殘本五代武林異人遺藏 
    之太虛秘錄,才可行走江湖,說罷,家師即翩然離去。」 
     
      韓崇道:「令師還在麼?」 
     
      白眉老者淒然一笑道:「五十年來未曾見過家師一面,家師說過『太虛秘錄』 
    一得手,他自會現身。」 
     
      韓崇道:「五十年來,難道兩位就虛耗在尋求『太虛秘錄』上面麼?」 
     
      白眉老者忽發出震天狂笑,神情異常激動道:「問得好,問得好,老二,他問 
    得好極了,是麼?」 
     
      黑眉老者鐵森著一張臉,不聲不語。 
     
      白眉老者又是一陣激動長笑,笑聲中充滿英雄老去,無限淒涼,不堪回首之意 
    味。 
     
          ※※      ※※      ※※ 
     
      寒月一輪,當頭高照。 
     
      秋風勁疾,木葉蕭蕭。 
     
      祝融峰絕頂衣袖飄飄,白眉老者慨談往事前塵,不勝唏噓。 
     
      只聽白眉老者笑定,忽又黯然長歎一聲道:「等老朽悟出自解穴道之法,屈指 
    又是四十年,人生幾何,八九十年光陰就如此默默無聞虛度過去。 
     
      經此一來,又方始悟出家師常稱老朽兩人天生暴戾氣質,不宜習武,只以舐犢 
    深情,逾於父子,抱定人定勝天之慧,相授絕技武功。 
     
      豈料我倆私自離山,不行俠仗義,積修功德,先自恃強好鬥,慘戮武當三十七 
    名高手,大傷家師之心,是以點了我倆傷殘重穴。」 
     
      韓崇暗道:「千佛寺屠戮之慘,尤過於武當,可見惡根天生,其師點穴深意又 
    成流水了。」想著不禁望了白眉老者一眼。 
     
      白眉老者從韓崇眼光中已猜出韓崇心意,歎息道:「老弟心中還念念不忘於千 
    佛寺中之事,認定我倆豺狼心性,暴戾不改是麼?」 
     
      韓崇不禁面上一紅,口稱:「不敢!」心中暗驚他竟能測知自己腹中之話。 
     
      白眉老者微笑道:「千佛寺之事不可於武當相提並論,若老朽兩人不施展殺手 
    ,只怕我倆那晚就非得橫屍於地了。老弟,世上之事,是非很難分明,每一件沒有 
    你表面上看得這樣好,也沒你想像得那麼壞。」 
     
      韓崇暗道:「不錯,自己何嘗不是一樣,托身黑煞門下多年,在正派眼中無異 
    是十惡不赦之徒,其實自己所行所為,比那些自命正派人物,偽貌良善,暗中卻做 
    出令人髮指之輩好得太多。」 
     
      但聽白眉老者又道:「我倆自解穴道後,即離山前往雲貴深山大澤,探求『太 
    虛玄錄』……」 
     
      韓崇情不自禁插口道:「令師定欲二位非求得太虛玄錄不可麼?」 
     
      白眉老者凝眸望了韓崇一眼,點頭說道:「問得不錯,家師飄然離山之前曾說 
    過,倘我倆不志在江湖,留在山中明心見性,貽養天年,則無須探求太虛玄錄。 
     
      老二也曾阻止,是老朽不好,激使老二與我打賭,我若尋獲太虛玄錄,他就要 
    對老朽執弟子禮,反之亦是一般……」 
     
      他微微一頓,歎道:「九年以來,僕僕於雲貴之間,一無所得,老二數次勸老 
    朽打消繼續探尋太虛玄錄之意,只要服輸與他磕上一千個響頭便可,老朽乃心高氣 
    傲之人,怎能服輸。 
     
      一年前,正當中秋月明,桂子飄香,老朽倆人正行在六韶一處嶺脊上,忽見有 
    五人端坐峰頭,高聲談笑。 
     
      老朽不禁生出好奇之念,隱在一側窺聽五人說話,只聽一人說道:『芮大哥得 
    手這秘圖,只須悟解圖形所指,「太虛玄錄」不難到手。』 
     
      老朽久抑之心情,不禁欣喜若狂,身形不覺現出,直明說如圖形見贈老朽,無 
    事不可首允。 
     
      五人中有一個三旬出頭中年漢子,目光閃爍了一陣,這時,老二也現身了出來 
    ,他見得老朽二人後,立即哈哈大笑道:『在下芮如鷗,倘需在下千辛萬苦得來之 
    秘圖相贈,非應允在下一個要求。』 
     
      老朽不加思索,答稱:『只要力之所及,無不應允。』 
     
      芮如鷗面上一寒,道:『要你們兩個項上人頭。』語整未落,五人已出手攻擊 
    ,辛辣無比。 
     
      老朽兩人雖憤怒,但不欲置對方五人於死,五人不敵而遁,老朽遂暗生終止尋 
    求太虛玄錄之意。 
     
      然而,芮如鷗卻不放手老朽兩人,屢屢暗襲,所採的手段又無一不是惡毒陰險 
    之極,有幾次死裡逃生……」 
     
      韓崇道:「芮如鷗是恐懼二位從中作梗,如同芒刺在背,拔之而後快,不得不 
    如此。」 
     
      白眉老者微微一笑道:「我倆也是作此想法,是以退出六韶,那知芮如鷗竟不 
    放過老朽二人,千里追蹤,如影隨形,惡毒手段愈演愈厲。 
     
      老朽忍無可忍,不再退縮,半年以來,芮如鷗同黨四人陸續斃命老朽掌下,但 
    芮如鷗狠稱誓報此仇,在老朽兩人未死之前,必令我兩人食不下嚥,睡難及枕,老 
    朽也狠稱非將他碎屍萬段。 
     
      自此以後,芮如鷗形蹤鬼魅,飄忽不定,在老朽倆人用食就寢之前必弄上一些 
    手腳,加此一夕數驚,防不勝防。老朽也就決意取他的性命,雙方捉迷藏般,周旋 
    到底。 
     
      半月之前,芮如鷗奔往千佛寺老朽追蹤而上,又為之冤脫,屢屢現蹤,直至七 
    日之前,相遇於趵突泉畔,一場凶搏,芮如鷗中了一掌乾元掌力,並一握戮魂砂, 
    負傷逃奔千佛山而去……」 
     
      說此一頓,又道:「老弟所見,就是芮如鷗負傷逃去之情景,當時老二曾力勸 
    老朽得饒人處且饒人,我倆既一無損傷,不如放手還山。 
     
      然而老朽卻斷言他必死無疑,太虛玄錄圖形定在他身上,若落在他人手中未免 
    可惜,老二為此與我發生一場爭辯,我又與他打睹,他拗不過同行,餘下之事老弟 
    全然知情了。」 
     
      韓崇道:「千佛寺之事在下還有點不明白。」 
     
      白眉老者歎了一聲,道:「這還有什麼不明白,七僧圍著老朽舞劍不出手之故 
    ,乃劍身上附有一種毒性極強粉末,順風吹襲老朽鼻中,老朽發覺有異,趕忙屏住 
    呼吸,驅毒逼出體外,一面施展殺手將七僧殲斃。 
     
      之後眾僧群毆,大法賊禿遲不出手之故,是想老朽毒發劍斃及你們二人耗盡內 
    力後,再由他們出手猛攻,務必將我等三人置於死地不可。 
     
      老二與大法賊禿等人拚搏之際,也曾吸入劇毒,豈料天不從人願,一番毒計末 
    逞,先我倆含恨入得冥府地獄。」 
     
      韓崇略一沉吟,問道:「在下只覺此事另有隱秘,值得審慎探討,芮如鷗似是 
    與二位結有宿怨,不然,怎會無所不用其極?」 
     
      白眉老者呵呵笑道:「老朽隔絕塵世已久,芮如鷗尚未有四旬年歲,怎會結有 
    宿怨呢?」 
     
      韓崇似有話要說,但又按耐住。 
     
      十日後,三人已來在六韶山中,發現芮如鷗及心印和尚現身相誘,追入一座洞 
    腹之中,芮如鷗不幸被白眉老者抓住,一掌飛劈而下。 
     
      韓崇忽出手一攔,道:「且問他為了何故欲置二位於死地,再行處置也不遲。」 
     
      白眉老者不禁一怔,放下芮如鷗。 
     
      芮如鷗已厲聲道:「芮某恨不得將你們碎屍萬段,方清此恨,如有問芮某何故 
    ,洞中已有你們相識之人等候,自會代芮某答覆。」 
     
      洞徑深處忽傳出沉厲的語聲:「孽徒!」 
     
      黑白雙眉聞聲不禁瞼色大變,飛奔入內。 
     
      只見洞腹中端坐一鬚眉皓白,清懼瘦小老僧。 
     
      心印和尚立在一旁,目光怨毒逼射在黑白雙眉臉上。 
     
      黑白雙眉一見老僧,同時跪拜在地口稱:「恩師!」 
     
      老僧面色一寒,道:「孽障,你知芮施主與心印禪師是什麼人麼?」 
     
      黑白雙眉跪在地,聞言不禁互望了一眼,茫然不知所措。 
     
      老僧低喝道:「孽徒,他們就是五十年前在武當五台無辜死在你倆劍下俗家弟 
    子之後人,一之為甚,殺孽又增,你倆是否永無愧疚之心麼?」 
     
      黑白雙眉只覺心神大震,冷汗浸透重衫,白眉老者連連頷首道:「恕弟子不知 
    ,倘芮如鷗說出本身來歷,弟子倆立即束手抵罪。」 
     
      芮如鷗及心印眼中怒焰如火,悵不得將黑白雙眉生吞了下去。 
     
      老僧輕輕歎息一聲,望著芮如鷗道:「芮施主你也有不是之處!」 
     
      芮如鷗一臉鐵青,高叫道:「老前輩可是有反悔之意麼?」 
     
      老僧莞爾笑道:「佛門弟子,忌打誑語,言出如山,那有反悔之理,在一年前 
    老衲一再鄭重相托,將一雙孽徒引來此地,讓他們俯首認罪,化解前愆。 
     
      豈料施主不此之圖,憑血氣之勇,一意孤行,千佛寺中百數十條性命就誤在施 
    主手上,施主不覺問心有愧麼?」 
     
      芮如鷗一臉漲得通紅,抗聲道:「晚輩當時不知老前輩就是仇人之師,何況先 
    祖之仇亦不能假手他人代報。」 
     
      老僧微笑道:「芮施主你這話未免太過牽強,如果一雙孽徒喪命在千佛寺中, 
    算不算假手他人?」 
     
      芮如鷗不禁語塞,一臉不忿之容。 
     
      老僧歎息一聲道:「老衲誤卻證果,就是為一雙孽徒雙手血債耽誤,當年武當 
    五台只是孽徒兩人好勇恃斗所致,並非與令先祖有什麼深仇宿怨……」 
     
      芮如鷗憤色說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 
     
      老僧笑道:「老衲說此話,絕非阻施主熄了復仇之念,凡在人世,無人能做到 
    不曾做過一兩件無心之錯。」 
     
      說著目注心印禪師道:「禪師,你我同為佛門中人,請問禪師此生之中沒有殺 
    過一個人麼?」 
     
      心印悚然不語。 
     
      芮如鷗憤聲道:「老前輩若存心袒護門下,晚輩無話可說,容晚輩們告退!」 
     
      老僧臉色一沉,道:「螳螂捕蟬,孰知黃雀在後,芮施主,三年前蘇州天平山 
    下,施主口舌成仇,將趙錦楓殺死,如今趙錦楓後人亦已找上門來。 
     
      心印禪師靈台寺無故伸手,不問是非殺害了一條人命,這人之子也是天涯尋仇 
    ,二位可曾有過此事麼?」 
     
      芮如鷗及心印聞言驚得臉色慘白,額角豆大冷汗冒出。 
     
      突然,在洞後閃出一雙十五六歲青衣少年。 
     
      兩人狠狠地望了芮如鷗與心印一眼,忽淚珠奪眶而出,向老僧同聲道:「請老 
    前輩主持正義。」 
     
      老僧似是無限感傷,長歎了一聲道:「親仇不啻戴天,老衲何能相阻,一雙孽 
    徒任憑芮施主與心印禪師怎樣處置,老衲絕不過問,你們的事,就端視芮施主心印 
    禪師有無愧疚之心了。」 
     
      驀地—— 
     
      芮如鷗與心印禪師高喝一聲,雙雙疾如閃電朝洞外掠去。 
     
      韓崇原是局外之人,立在黑白雙眉身後四五丈遠處,他們言語字字入耳,胸中 
    不由一陣慨歎道:「冤冤相報,何時可了。老僧說得不錯,人生在世,不能或免做 
    下一兩件無心錯誤,凡事作退一步想,怨憤漸平。」 
     
      及見芮如鷗及心印雙雙迎面竄來,不禁暗罵:「無恥!」 
     
      兩手飛攫而出,「海底撈月」手法奇奧無比,倏然翻腕「篤篤」兩聲,兩人右 
    手手腕要穴登時被扣了個正著。 
     
      韓崇拾指勁力驟加,冷冷說道:「朋友,大丈夫恩怨分明,敢作敢當,決不可 
    一走了之。」 
     
      芮如鷗及心印兩人猛感行血反攻內腑,酸麻襲體,真力一點都使不出,不禁色 
    如死灰。 
     
      一雙少年如飛趕出,見兩人已被制住,不由大喜。 
     
      韓崇望著兩人冷笑一聲,扣拉著兩人走回老僧面前。 
     
      老僧霜眉一皺,歎息道:「孽重難償,老衲也無話可說,你們自己處置吧!」 
     
      說後,閉上雙目…… 
     
          ※※      ※※      ※※ 
     
      韓崇與沈謙、黎玉珊說到此處,沉沉的歎一口氣,兩道眼神落在鄰峰上。 
     
      黎玉珊嬌嗔道:「二叔,講話講到節骨眼上就打住了,以後呢?」 
     
      韓崇望了兩人一眼,道:「黑白雙眉及芮如鷗、心印四人都得了所應得的處罰 
    。」 
     
      黎玉珊道:「他們都死了麼?」 
     
      「不。」韓祟道:「他們都廢除一身武功,自殘一隻右臂,這是取得一雙少年 
    同意,黑白雙眉至今尚留在洞內懺悔罪惡,芮如鷗心印及一雙少年均立下重誓,永 
    不得洩露此洞所在後離去。」 
     
      「為什麼要立下重誓?」沈謙道:「莫非是太虛玄錄關係?」 
     
      韓崇搖首道:「太虛玄錄有無,恕老朽不知,不過老朽所得武學秘笈,乃老僧 
    舉贈,據老僧說此洞為前輩武林異入所居,內洞所藏笈經圖刻,均為練武人夢寐難 
    求者。 
     
      老僧為防妖邪得手,所以長護在洞內,老朽離開此洞後,老僧即下了數重禁制 
    ,闖入者必死無疑。」 
     
      沈謙道:「不知老僧是何來歷?」 
     
      韓崇搖首道:「連黑白雙眉都不知姓名,何況老僧。」 
     
      話猶未落,鄰峰忽衝起一聲淒厲嗥叫,播震得山谷回應不絕,那嗥叫之慘,實 
    不忍卒聞。 
     
      沈謙面色為之一變,一躍而起。 
     
      韓崇急沉聲喝道:「謙兒,不准你過去探視,老朽曾答應過那位佛門高僧永不 
    洩露此洞秘密,你這一去,萬一佛門高僧現身出來,你如何答話?」 
     
      沈謙面上一紅,僵在那裡做聲不得。 
     
      韓崇目中冷電逼射,哼了聲道:「他們怎麼逃出山外,我料此事必是芮如鷗與 
    心印有意放水,若又掀起一場武林殺劫,則武林將永無寧日了。」 
     
      沈謙與黎玉珊目光均投在鄰峰上。 
     
      只見兩條淡淡人形疾瀉而下,前面一人尚挾著一人。 
     
      韓崇忙道:「謙兒,你可跟蹤他們,偵知他們來歷,必要時下手殺卻,免貽武 
    林無窮後患,你也可順道返回西川。」 
     
      黎玉珊急叫了一聲道:「就要走了麼?」依依不捨之情溢於言表,剪水雙眸中 
    泛出無限幽怨。 
     
      沈謙不敢用目光相接,只道了聲:「二叔,珊妹,珍重再見!」 
     
      說時,兩臂一振,颼地「潛龍升天」而起,半空中疾然一轉,星瀉電射往峰下 
    瀉去。 
     
      黎玉珊星眸中不由自主淚珠順頰落下,這一回,她動了真感情,只覺芳心中一 
    片空虛悵惘。 
     
      她突感肩頭被搭上一隻手掌,只聽韓崇溫和的說道:「珊兒,謙侄不久就會返 
    回,我們進去吧!」 
     
      黎玉珊猶自屹立不動,目送久之,才勉強轉過身軀,羅衣飄飄,蓮步細碎,隨 
    著韓崇回返山居。 
     
          ※※      ※※      ※※ 
     
      朝陽正上,放射萬道霞光,天際尚飄浮著一兩片雲絮,也襯著淡淡金黃,湛藍 
    的天空延伸無際。 
     
      這時驛道上響起得得蹄聲,由遠而近,響亮清晰。 
     
      滇本驛道崎嶇,山回路轉,又是鬱林密茂,深菁莠草,將驛道隱沒,是以只聞 
    其聲不見其人。 
     
      漸漸林木開朗,現出一條逼仄崎嶇黃澄澄驛道,道上只見兩騎黃驃高頭駿馬, 
    一前一後,向開遠縣城行走。 
     
      為首騎上人黑衣勁裝捷服,燕頷虎目,目光深沉,肩插一柄「多環緬鋼鬼頭刀 
    」,環聲隨著馬步叮噹作響。 
     
      騎上街橫放著一具重傷僵硬軀體,為使傷勢不震動起變化,馬步不敢放快。 
     
      隨後一騎上人身形驃悍,臉膛煞白,像是罩上一層寒霜,鷂鼻鷹睛,目光亂轉 
    閃爍,眉上斜揮一柄松紋古劍。 
     
      兩騎默默無言按轡行去。 
     
      過了一會,為首騎上人目光投向了前路遠山一瞥,嘴角牽了一牽,冷冷說道: 
    「好啦!開遠縣城僅十里之遙,不久便可抵達,只不知何賢弟沉重傷勢挨得過麼?」 
     
      後面一人冷冷答道:「早與你說過,讓我先奔騎至縣城抓藥停當,你一到便可 
    施治,這樣慢吞吞地,不誤了何賢弟性命才怪咧!」言下幸幸不已。 
     
      燕頷虎自漢子咳了一聲,道:「你那知道,何賢弟需用的藥都是極珍貴上材, 
    只有愚兄才可分辨出來,萬一其中有一二味是劣質,嘿嘿!准保何賢弟一命斷送無 
    常。」 
     
      背後回出一聲鼻中冷哼,並無應答。 
     
      蹄聲仍自得得個不停,此起彼落。 
     
      突然,兩騎身後隨風傳來一陣晦沉蹄聲。 
     
      騎上兩人同地面目大變,情不自禁地轉過而去。 
     
      但屏樹森翳,什麼都也瞧不見,只聞傳來蹄聲由晦沉而清亮,轉疾馳而徐緩, 
    兩人驚疑交換了一下目光,伸手按向眉頭兵刃。 
     
      煞白臉膛漢子壓低嗓門說道:「只一有神色,立即宰了再說。」 
     
      忽聽歌聲裊裊而起,兩人按騎慢行,目光更顯驚疑,凝耳靜聽,但聞:西湖楊 
    柳風流絕,滿縷青春看贈別,牆頭簌簌暗飛花,山外陰陰初落月。 
     
      秦姬?麗雲梳發,持酒唱歌笛晚發,驪駒應解惱人情,欲出重城嘶不歇。 
     
      歌聲鏗鏘悅耳,配合著得得蹄聲,節奏有序。 
     
      燕頷虎目漢子面色轉和,冷冷說道:「原來是一個書獃子,咱們放心走吧!」 
     
      煞白臉膛漢子冷笑道:「我看不然,在這滇南蠻荒,深山野嶺,那有騷人墨客 
    在此經過,我總覺透著點邪門兒。」 
     
      前面那人答道:「只要不是衝著咱們哥兒倆來的,管他什麼來路。」 
     
      突聽來路身後歌聲又起:「帽簷風細馬蹄塵,常記探花人; 
     
      露英千樣,粉香無盡,驀地酒初醒。 
     
      探花人向花前老,花上舊時春,行歌聲外,覬妝叢裡,須貴少年身。」 
     
      來騎上人一闋「少年游」方罷,似歌興大發,又是一闋「臨江仙」又起:「自 
    古傷心惟遠別,登山遠水遲留,暮塵哀草一番秋,尋常景物到此盡成愁。 
     
      況與佳人分鳳侶。 
     
      盈盈粉淚難收,高城深處是青樓,紅塵遠道明日忍回頭。」 
     
      歌聲中,驛道盡頭一騎現出,騎上人劍眉朗目,面如冠玉,肩後長劍絲穗飄揚。 
     
      兩人四顧一望,臉色煞白漢子陡地一驚,低聲道:「你瞧,來人座騎不是何賢 
    弟的麼?壓根兒就滿透著邪門。」 
     
      說時,嗆啷長劍奪鞘而出。 
     
      來騎緩緩走近,騎上人軒眉微笑道:「兩位好早。」 
     
      煞白臉膛漢子忽斷喝一聲,道:「朋友,你座下之騎由何而來?」 
     
      少年淡淡一笑道:「落荒野馬,無主之騎,在下正行得疲乏,正好擒而權代腳 
    步,莫非閣下認得此騎麼?」 
     
      燕頷虎目漢子接口道:「路賢弟,莫妄自惹事生非,這匹坐騎是我們不要拍走 
    ,我棄他取,有何不可。」 
     
      路姓漢子鼻中哼了一聲,雙目上剔,精光逼射,朝那少年冷笑道:「朋友可是 
    從六韶而來麼?」 
     
      少年面色平靜,點了點頭道:「正是從六韶而來。」 
     
      「去六韶為了何事?」路姓漢子緊接著追問,音調咄咄逼人,一付凶神惡煞神 
    情。 
     
      少年聞言目中陡湧怒意,輕笑道:「遊山玩水,有何不可?閣下此話是何用意 
    ,難道六韶是閣下私有的麼?」 
     
      說此略略一頓,怒容一收,面上轉起一種爽朗笑容,道:「瞧兩位神情似驚弓 
    之鳥,懼前恐後,卻為了什麼?」 
     
      目光突落在前騎橫放一具傷者上,疾又改口道:「啊!這也難怪。」 
     
      路姓漢子突暴雷似地一聲大喝道:「朋友,你少在路某面前裝神弄鬼,路某眼 
    中揉不進一粒砂子,你實話實說還可饒上一條性命。」 
     
      少年面色一寒,道:「閣下眼中揉不進一粒砂子又怎麼樣?」 
     
      路姓漢子臉色亦是一沉,掌中劍一式「分花撥柳」,颼地一劍直刺少年右胸「 
    幽門」大穴,勁風凌厲,認位奇準。 
     
      燕頷虎目漢子高呼了聲:「路賢弟,不可……」 
     
      話聲未了,卻見那少年端坐騎上,竟將迅厲來劍視若無睹,劍尖距「幽門」穴 
    僅三寸時,身軀突向左一歪,劍勢頓然落空,直刺了過去。 
     
      少年右腕一抬,一把飛扣住劍身,微一著力,卡喳聲響,一柄長劍齊中斷折, 
    路姓漢子被他一震之力幾手甩落下騎。 
     
      路姓漢子只覺少年腕力沉厲如山,震得血翻氣逆,耳鳴目眩,身形似不由自主 
    地拉了出去,心神大凜。忙兩腳一沉,豎腰後仰,才算把身子定住。 
     
      但卻因兩足急沉,馬怎禁受得住,希聿聿一聲豎蹄長嘶,馬身連搖,差點又將 
    他掀下鞍去。 
     
      少年一聲哈哈朗笑,道:「在下本要為負傷的朋友施治,經閣下這樣瘋狗似地 
    亂咬,在下也心灰意懶了。」 
     
      韁繩一提,輕叱一聲,座騎似風般擦過兩騎,四蹄翻飛,疾馳而去。 
     
      路姓漢子一張臉又驚又恐,變得紙一般灰白,目送黃塵遠蕩而逝。 
     
      半晌神定,冷笑道:「是路某一時輕敵,才讓這小輩佔了便宜而去。」 
     
      燕頷虎目漢子不忍責怪他,只道:「還好他不是存心找我們作對,只是路經偶 
    過,這事撇開不提算了,啊!為此又耽誤了一些時候。」 
     
      說罷一拍馬背,蹄聲亮開而去。 
     
      路姓漢子一面隨行,一面說道:「誰相信我等昨晚象鼻峰之行不落在他眼中, 
    如果聯合出手,這小輩怎能逃出掌外。」 
     
      燕頷虎目漢子冷笑道:「俺李慶就不相信,他準知道象鼻峰的奧秘麼?當今之 
    世,只有芮如鷗大哥、心印禪師及你我、何賢弟知道其中底蘊。 
     
      他若獲悉,不會逕上象鼻峰,隨著我等身後幹什麼?哼!真是疑心多鬼,庸人 
    自擾。」 
     
      路姓漢子不禁為之語塞…… 
     
          ※※      ※※      ※※ 
     
      開遠縣城一條長街上,人群熙來攘往,語聲如潮。 
     
      茶樓店肆裡生意興旺。 
     
      這本是一座山城,因靠近安南邊界不遠,皮毛海貨布疋珠寶無形中集中此處轉 
    運,行商負販雲集,把這山城增添得繁榮起來。 
     
      長街西端,正當西關入城數十丈處,有一家規模宏偉,氣象森嚴的「長遠鏢局 
    」,門額上一塊橫區,龍飛鳳舞斗大黑字,老遠就現入眼簾。 
     
      門前立著一個發須蒼白老者,面色紅潤,腰幹挺直,一手叉腰,一手撚鬚,沛 
    然雙目掃視著街上人群。 
     
      在這家長遠鏢局緊隔壁是家「天福客棧」,只見一個氣宇軒昂,英俊瀟灑的背 
    劍少年,牽著一騎駿馬走向天福客棧。 
     
      客棧店伙跑了出來,接住馬韁,那少年已自昂然入內。 
     
      老者目光一怔,兩道濃眉聚了起來,似作思索一件重大之事。 
     
      有頃,忽回面高喚了一聲:「江順!」 
     
      這老者聲音響亮宏沉,震入耳鼓。 
     
      鏢局門內一個短小勁裝漢子奔了出來,垂手問道:「鏢主,何事呼喚小的。」 
     
      老者手指著天福客棧門側馬樁上繫著一騎,沉聲道:「你認認看,那匹馬是否 
    昨日何宗輝老弟借乘的那匹?」 
     
      江順怔得一怔,疾趨前兩步,端詳了兩眼,應道:「正是何老弟借乘的那匹, 
    昨日李慶路大鵬、何宗輝三泣老弟借去三騎,怎麼只見一匹,何老弟人呢?」 
     
      老者面色立刻變得冷沉起來,自言自語道:「莫非三人遭了什麼凶險不成,怎 
    麼……」 
     
      突然目光投在西關方向,只見兩騎並轡行來,行人閃開一條通道。 
     
      老者目睹李慶鞍前橫擱著一具何宗輝軀體,不禁變色,身形一邁開,疾逾飄風 
    的落在李慶馬前,道:「李賢弟,這是怎麼一回事?」 
     
      李慶翻落下鞍,苦笑這:「此事一言難盡,彭鏢主,小弟入得鏢局再說吧!」 
     
      老者用手一指天福客棧前一騎馬。 
     
      李慶面色一變,抱起何宗輝軀體,低喝了聲:「進去!」一個箭步,托著何宗 
    輝電射入得鏢局。 
     
      老者一怔,轉身跟了進去。 
     
      路大鵬也發現了少年的坐騎,想起途中曾受過這小輩折辱,目中不禁現出陰鷙 
    狠毒之色。 
     
      突眼睛又滴溜溜地轉了兩轉,一絲冷笑在他鼻中生出,一邁步進入長遠鏢局而 
    去。 
     
      只剩下江順,見三人神色有異,不禁有點發楞,口中嘀咕了兩句,身子向天福 
    客棧前繫馬樁緩緩移動。 
     
      客棧屋面上一條人影疾晃而隱,快得令人不可思議,只不過常人眼中瞥見當作 
    眼花幻覺而已。 
     
      這條人影疾閃方向似去向長遠鏢局,鏢局內人聲鼎沸嘈雜,突然,李慶神色憂 
    慮倉惶掠出,向長街中奔去。 
     
      接踵而出的是長遠鏢局鏢主、路大鵬以及三位勁裝鏢師,快步邁向天福客棧。 
     
      江順站在馬樁房,一見鏢主出來,急迎上前去,道:「稟鏢主,小的確認出那 
    是何老弟借乘的座騎。」 
     
      老者似不耐煩,低喝道:「知道了,嘮叨!」 
     
      江順丑表功,滿認為鏢主會誇獎兩句,反被淋個滿頭冷水,楞著雙眼,面色紅 
    中轉白,白中轉紅。
    
    
    踴躍購買他們的書籍,用實際行動來支持你欣賞的作者 下一章

    熾天使書城收集整理 孤劍生 掃瞄 武俠屋 OCR 《武俠屋》獨家連載﹐如要轉載請保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