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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殘陽俠影淚西風

                   【第十八章 卿本佳人】
    
      客棧門前一株粗干全凋楓樹之後,裘飛鶚急一閃而出,青巾儒服,一搖一擺走 
    在客棧門前,仰首一望,只見屋糖板上釘著一枚制錢大小玫瑰花圖記,分外醒目。 
     
      裘飛鶚瞥清了後,又走出去,距客棧遠遠地,在雲樹葉中來回踱步,一面雙眼 
    卻注視著五福客棧。 
     
      他知道夏佩蓮亦料知闕陵及笑尊者必不在五福客棧歇息,但五福客棧不言而知 
    系由闕陵黨羽所開設,人單勢孤,故留下標記,招來飛花谷黨人相助,或別有用意。 
     
      暮靄漸垂,蒼穹厚厚的雲層,經日來狂風吹刮,散出片片灰絮,露出淺藍蔚空 
    ,裘飛鶚只負手踱蹀。 
     
      忽然,客棧內走出一魁梧大漢,立在門首閒眺,無意仰面之間,發現一枚玫瑰 
    花圖記,不由神色大變,急伸手向內一招。 
     
      立時奔出數條輕捷的人影,聚在一處向玫瑰花圖記望了一眼,七嘴八舌議論紛 
    紜。 
     
      只聽魁梧大漢響起亮嗓音道:「飛花谷匪徒也真吃了豹膽,居然侵犯到維揚地 
    面上,存心找碴,老子偏不吃這個,瞧瞧他們有什三頭六臂人物!」 
     
      另一人說道:「吳老大!別把事瞧得這麼輕易,當家的日前在此略作停留,吩 
    咐我等慎加留意飛花谷門下,居然今日敢在客棧門首留下圖記,看來有心挑釁,不 
    如飛報當家知道,請示定奪。」 
     
      魁梧漢子外貌渾噩,其實內則心機細密,聞言即道:「那麼俺就去,有勞弟兄 
    們多加防範。」 
     
      說時,回身一個箭步,住西湖奔去。 
     
      裘飛鶚聽得極為清楚,暗道:「夏佩蓮如此心機,使闕陵手下在不知不覺中墜 
    入術中,委實不可輕視,可惜此女身入邪徑,不可自拔。」 
     
      忖念中,忽見夏佩蓮嬌小的身形在客棧屋角閃出,如縷淡煙般,在魁梧大漢身 
    後遙遙跟隨,待魁梧大漢察覺,已相距不到三步,不由大驚,面色蒼白。 
     
      夏佩蓮冷笑道:「姑娘問你,那闕陵與笑尊者人現在何處,照實答出,不然休 
    想活命!」 
     
      魁梧大漢眼光閃爍不定,聞言默不回答,暗忖道:「不知此女要找當家的做什 
    麼?」 
     
      忽遙聞飄來數聲長嘯,面色陡露喜容,沉聲道:「當家的不是來了嗎?不知姑 
    娘有何事?」 
     
      說著,仰面又發出一聲清嘯,互為應和。 
     
      夏佩蓮暗暗後悔,不該綴得太近,才為他發現,原意暗暗綴到闕陵潛隱之處, 
    趁隙救出歐陽仲景,如此一來,心意全然落空,懊忿之餘,靈機一動,不如乘著闕 
    陵等人未趕來酎,將大漢制住,勒逼他帶往歐陽仲景囚禁之處。 
     
      心念一定,右手穿出,迅如星飛般抓向「肩井穴」,疾風四嘯,玄詭凌厲。 
     
      那知大漢已事先有備,夏佩蓮一出手,人已穿空而起,半空中振腕亮出肩後五 
    環金刀。 
     
      夏佩蓮一式抓空,驀感急風壓體,一片環音撞擊聲中,只見刀光如雪迎面劈來 
    ,柳腰一挫,左挪七尺,揮手劍光奪鞘而起。 
     
      那魁梧大漢端的武功不弱,足一沾地甩腕刀式嗖嗖而出,寒電散向姑娘胸前各 
    要害重穴。 
     
      裘飛鶚潛身於參天古樹之上,瞥見大漢刀法精湛神速,暗道:「這大漢居然將 
    江湖常用之「龍虎斷魂」刀法,練得威力不同凡響。」 
     
      夏佩蓮一劍在手,如虎添翼,長劍疾揮,一片寒芒中透出千朵金星,湧襲對方 
    要害重穴。 
     
      裘飛鶚瞧出夏佩蓮劍術造詣極高,非但綿密異常,而且攻其必救,劍風潛力波 
    及三丈之外,宛如驚濤駭浪,湧飛逐舞。 
     
      倏忽間,雙方交手已攻出二十餘照面,夏佩蓮動手之先為大漢搶制先機,此刻 
    ,已攀回主動,大漢凌厲的刀勢漸感守多攻少。 
     
      那瘦西湖四外應和的嘯聲,愈傳愈厲,轉瞬已臨近兩人交手之處,夏佩蓮不由 
    焦急異常,一著差錯,滿盤皆轄,不但不能救回歐陽仲景,反而引來如許大敵,大 
    叱一聲,手勢一緊,一招「風動四方」猛出。 
     
      但見寒光如練,幻化如山劍影,急飆輪轉,一聲金鐵交鳴中,大漢只覺虎口如 
    受千斤重擊,把持不住,一柄五環金刀脫手飛出,拖著一溜白光墜向七八丈外。 
     
      夏佩蓮正欲再出一劍將大漢刺死,忽覺嘯聲寂然而止,心中不禁一呆,耳旁疾 
    響起陰沉的語聲道:「夏姑娘!別來無恙,得饒人處且饒人,何必如此辣手?」 
     
      夏佩蓮大吃一驚,側身疾飄出去丈餘,轉身一瞧。 
     
      只見笑尊者瞇著眼嘻嘻陰笑,左側並肩立著迫魂雙筆闕陵。 
     
      兩人身後尚立著七八個黑衣勁裝大漢,均手持寒光閃閃的兵刃。 
     
      月明在天,寒風匝野,高阜蜀岡之上,宛如鬼影幢幢迎風而立,令人毛骨悚然。 
     
      夏佩蓮心中雖然發怵,絲毫不顯出慌亂,眼波流轉了一瞥,鼻中輕哼了聲道: 
    「姑娘怎會平白無由找你門下晦氣,你們擄囚歐陽仲景為了何故?」 
     
      笑尊者嘻嘻笑道:「姑娘說錯了,你對手那人,不是老衲門下,老衲孤雲野鶴 
    ,飄零一身,獅子崖已化成劫灰,老衲弟子已登極樂,姑娘不可誣指!」 
     
      夏佩蓮怒哼—聲道:「誰的門下也是一樣,你兩人狼狽為奸,豈能有分彼此! 
    」 
     
      闕陵陰惻惻的怪笑一聲道:「姑娘不可口無忌憚,歐陽仲景既懸壺問世,老夫 
    之友罹患重病,請他施治有何不可?老夫待他如上賓,姑娘急什麼?」 
     
      夏佩蓮不禁啞口無言,半晌進出狠聲道:「你們那裡是求他治病,無非是……」 
     
      闕陵緊接著道:「無非什麼?」 
     
      聲音陰森逼人。 
     
      夏佩蓮只覺有苦說不出口,冷笑道:「你口中說得大仁大義,何不讓姑娘面見 
    歐陽仲景再說!」 
     
      闕陵朗笑一聲道:「本當邀請姑娘芳駕,怎奈老夫之友忌犯陰人,改日奉邀吧 
    !」 
     
      夏佩蓮不禁玉靨緋紅,怒叱道:「你認為姑娘是何人,怎會讓你們騙得去的?」 
     
      闕陵冷冷笑道:「然則姑娘要如何?老夫無不接下,姑娘來歷,老夫約莫知道 
    ……」 
     
      言還未了,夏佩蓮巳疾然神變,掄腕出劍,倏忽之間,已攻出七招,寒芒飛舞 
    ,勁風逼人。 
     
      這猝然發難,闕陵驟不及防,劍勢凌歷奇猛,只迫得連連踴躍閃避,怒嘯暴喝。 
     
      待闕陵追魂雙筆振腕而起,夏佩蓮一招「分花拂柳」揮出,劍光游龍中,人已 
    衝霄而起,改式平射,疾如鷹隼向西劃空瀉落,轉瞬身形杳然。 
     
      笑尊者忽道:「此女劍術不凡,不知是何人門下?」 
     
      隱在樹梢的裘飛鶚不禁一忖,暗道:「方纔闕陵不是說已知夏佩蓮的來歷,現 
    在笑尊者卻不知道她的來歷,這不是前後矛盾嗎?」 
     
      只聽方才被夏佩蓮追蹤的大漢答道:「稟知當家,此女是飛花谷門下!」 
     
      闕陵道:「你怎麼知道?」 
     
      那大漢繼將前情稟知,闕陵不禁一怔,道:「你可是眼見這賤婢釘上玫瑰花記 
    ?」 
     
      那大漢囁嚅道:「未曾目睹,不過小的發現玫瑰圖記後,即奔來稟知當家,這 
    賤婢就在小的身後跟蹤,顯而易見玫瑰圖記就是她所留。」 
     
      笑尊者頷首道:「如此說來,此女確是飛花谷手下,定然不會錯了!」 
     
      闕陵沉吟一刻,搖首道:「未必!曾聞郝塵有二師妹,長得美艷秀麗,郝塵午 
    近古稀,而其師妹年紀尚在豆蔻年華,此雖為七八年前事,闕某在湖濱別墅韓府面 
    見此女時本有所疑,現在卻證實此女並非郝塵師妹,亦非飛花谷手下!」 
     
      笑尊者詫道:「闕兄由何瞧出,證實此女非郝塵師妹?」 
     
      追魂雙筆闕陵笑道:「血掌人魔塗傑當年與令師鎩羽在鼎湖峰時,為搶奪玄玄 
    經頁,他與令師等人劫奪成仇,為令師等人打了七掌,幾乎死去,雖然各自為政, 
    中了廉星耀之計,然塗傑卻認為奇恥大辱,回山將生平絕藝悉相傳授郝塵師妹,故 
    郝塵現時武功尚不及師妹之六七!」 
     
      說著,又是一笑道:「倘或方才此女真個是她,若展出『化血蝕骨』掌,劉雄 
    彪焉有命在,而且劍招出式均非宗自塗傑!」 
     
      笑尊者將信將疑道:「闕兄既然知道這麼清楚,一定探出郝塵師妹形像姓名如 
    何,不然絕不會讓此女輕易離去!」 
     
      他心中也有點發怵,投奔闕陵本是無可奈何之事,他恐闕陵探出玄玄經第九篇 
    三章經文仍在他自己手中。 
     
      闕陵鼻中濃哼一聲道:「我輩在武林中已久負盛譽,無論如何不能與淮揚善人 
    韓文愈為難,何況郝塵與韓文愈無故成仇原因尚未查出……」 
     
      裘飛鶚聽得心中百思不解,忖道:「歐陽仲景落在他手,怎說仍未查出!」 
     
      只聽闕陵說下去,「歐陽仲景父子均被人點上陰毒穴脈手法,闕某當試解穴, 
    那知不解還好,一拍之下,即口噴黑血,遍身痙攣,嘿嘿!闕某有生以來未見過如 
    此厲害的陰毒手法!」 
     
      裘飛鶚不禁暗中大驚,闕陵所說顯然非虛,那歐陽仲景父子究竟是被何人點上 
    穴道?不由大為迷惑。 
     
      接著,聞得闕陵一聲大喝道:「五福客棧門前既然留下玫瑰圖記,看來飛花谷 
    自掘墳墓,覆滅之期當不在遠,你等隨劉雄彪去客棧內外防護,發現飛花谷手下即 
    行搏殺!」 
     
      只見闕陵隨來之七八名黑衣勁裝大漢躬身應諾,與劉雄彪疾奔而去。 
     
      跟著,闕陵與笑尊者雙雙騰起,宛如夜梟劃空,幾個起落,去勢如電,轉瞬身 
    影如豆。 
     
      待裘鶚動念追蹤闕陵,身形瀉落樹巔時,兩人身形已遠在數十丈外。 
     
      裘飛鶚振肩急馳,欲趕上兩人,但以地形不熟,愈距愈遠,星月交輝下,只見 
    闕陵與笑尊者兩人身影轉向奔往「香影廊」,朝歌夜弦、楚館秦樓的「十里珠簾」 
    之中。 
     
      他不由呆住,進退兩難,此等琵琶門巷非他所能去,何況「十里珠簾」妓院林 
    立,何比下百,總不能挨家探詢,心下委實舉措不定,又不願捨棄追蹤。 
     
      寒風撲面,隱約不時飄來珠圓玉潤的歌聲,箏琶簫弦,悠揚疾徐,裘飛鶚似為 
    它所吸引,身不由主地向「十里珠簾」快步如飛走去。 
     
          ※※      ※※      ※※ 
     
      裘飛鶚整夜只在秦樓楚館邊徘徊,那種旖旎風光,色授魂與,他乃血氣方剛之 
    年,幾乎受慾望衝動做入幕之賓,無奈,剛毅的意志不准他如此做的。 
     
      他買通這地區的地痞混混,打聽在這林立妓院中有否笑尊者與闕陵的下落,所 
    得的答覆只是搖頭無有。 
     
      耐心等侯,瞧瞧兩人是否在此留連,一個時辰又一個時辰過去,他踱躁終夜, 
    毫無所得。 
     
      月落星沉,黎明初現,曙光熹微,不覺日上三竿,陽光輕灑,依然無法證實兩 
    人確落在此處。 
     
      他不禁懷疑自己昨晚所見不是事實,雖然有所謬誤,距離又這麼遠,難道他們 
    不會由巷中轉往潛居之處嗎? 
     
      這一懷疑,使他否定笑尊者與追魂雙筆必不會在此,而斷定兩人潛跡所在定是 
    瘦西湖這一區域中,因為劉雄彪嘯聲發出,立時便有回應。 
     
      於是,他決心在瘦西湖一帶搜索,慢步瀟灑,又來到蜀崗高阜之上。 
     
      正行之時,忽見路側一塊山石,坐著一個襤褸污衣老叫化子模樣的老者,蓬頭 
    垢面,執著酒葫蘆仰面咕嚕嚕痛飲,酒香四溢,氣味芬芳。 
     
      石上展開兩張荷葉包,內有醬肉、風雞、餚肉及十來個饅頭。 
     
      那老者放下酒葫蘆,睜著精光雙眼,望著裘飛鶚一笑。 
     
      裘飛鶚見這老者眼吐神光如電,敢情是個江湖異人,心中不禁一動,只聽老者 
    說道:「小哥兒!我看你終夜勞累,想必也餓了,獨酌乏味,何妨坐下共飲如何?」 
     
      他只覺心神一震,忖道:「這老人怎麼知道自己終夜徘徊在此,莫非被他目睹 
    嗎?」 
     
      不禁臉上一紅,心疑他必有所見,略一遲疑,笑道:「恭敬不如從命,正如老 
    丈所說,在下真的有些餓了!」 
     
      說著,便在老者身側盤膝坐下。 
     
      老者嘻嘻一笑,將酒葫蘆遞向裘飛鶚。 
     
      裘飛鶚接過酒葫蘆,仰面暢飲了一口,不由讚道:「老人家!那來的四川陳年 
    大曲?」 
     
      老者用驚奇的目光打量了裘飛鶚兩眼,猛力一拍大腿,哈哈笑道:「你這年輕 
    人爽快隨和,不嫌我老人家髒已是極為難得,如今更合我老人家脾胃了,結交滿天 
    下,知心有幾人,有你這酒友,足慰生平了,看你年歲輕輕,怎知這酒是四川陳年 
    大曲,奇怪,聽你口音,又非四川人!」 
     
      當然,老者他怎知裘飛鶚自幼廝混在天風馬場中,養馬一定要用酒泡黃豆餵服 
    馬匹,俾使腳程健捷,所以馬場中馬師及上下人等無不好酒,也無不知酒品優劣, 
    裘飛鶚耳濡目染,焉可不能鑒別出。 
     
      裘飛鶚正待作答,只見老者忽正色說道:「年輕人!看你骨骼清奇,人品不俗 
    ,何必在此花街柳巷中留連整夜,要知此等風月場所,偶一涉足,如入泥沼,不可 
    自拔,固然人生行樂須及時,但非你這般年紀所宜!」 
     
      裘飛鶚知道他誤會了自己,不禁羞得滿面通紅,尷尬笑道:「老丈金言在下敢 
    不恭聽,只是老丈所見……」 
     
      老者雙眼一瞪,道:「你是說我老人家誤會你了?」 
     
      裘飛鶚心想,誤會必須澄清,遂正色朗聲答道:「正是如此,倘如老丈所言, 
    在下何以不進入妓院之中,尋歡賣笑,而在外徘徊?」 
     
      老者用手抓了一塊餚肉塞入口中,咀嚼了兩下後,冷笑道:「你若不是無錢尋 
    歡,哼!不進去春風一度才怪呢!」 
     
      裘飛鶚聞言,不由劍眉一剔,伸手入懷取出一錠赤金,沉聲道:「老丈!有此 
    一錠,可作終夜纏頭之資吧!」 
     
      那老者不禁一怔,繼而哈哈大笑道:「小友!戲言何必認真,只當我不曾說吧 
    !來來來!我們先祭飽五臟神,再說別的如何?」 
     
      老者亦不再言,由腰側解下一雙銅碗,將葫蘆中的酒分出一半遞在裘飛鶚手中。 
     
      兩人暢飲進食,再不出言,裘飛鶚只覺方才自己言語過重,又年輕面嫩,幾次 
    話到嘴又嚥了下去。 
     
      這條山徑上偶而也經過三兩行人,因為他們兩人極不相稱,過往行人無不投以 
    驚奇的目光:酒盡腹飽,地上殘骨狼藉,煦和的冬陽照在身上,使人有著暖烘烘的 
    感覺。 
     
      裘飛鶚忖道:「他一定是氣我話中有刺,只怪自己說話太不婉轉了!」 
     
      想罷,望了老者一眼,微笑道:「老丈可是認為在下不堪承教?何以不講話?」 
     
      老者兩手一攤,道:「你叫老人家說什麼才好,酒逢知己乾杯少,話不投機半 
    句多,只怪老人家性喜多管閒事,自討設趣怪得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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