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多事反惹厭】
秋陽使人感覺暖烘烘地,而又滲著一絲涼意,白雲舒捲,雁鳴睛空,官道上枯
葉漩飛,風起處,捲起一片黃塵,撲面迷離瞇眼難睜。
裘飛鶚僕僕在官道上行走,一件青衫沾滿了黃塵,道上不時來回奔過幾匹快馬
,或套轅騾車,蹄後拖曳著滾滾塵霧,飛舞瀰漫。
正走之際,身後忽又響起車輪轔轔之聲,異常急驟,忙回首一望,只見是一輛
騾車風馳電掣奔來,車轅上坐了一個衣衫襤褸者者,似是駕御不住兩匹健騾,忽然
他似為這騾車所吸引了,眼內透出驚異之色,怔得一怔。步法一緊,也顧不得大白
天裡驚世駭俗,往那輛騾車之後躍去。
他此時深深體會出常彤傳授的輕功,確是不同凡俗,足下輕靈之極,騾車奔得
如此快,不多時已追近那輛騾車。
只見車檻兩側顯出兩朵攻瑰花,灰白的木板上花朵朱紅嫣麗,使人分外注目。
裘飛鶚目光犀利,看出那兩朵玫瑰花並不是車上原有的鏤刻圖案,而是在途中
被人印上的,看樣子,印上的時候並沒有多久,這輛騾車顯然經過長途跋涉,倘使
一開始就被人弄了手腳,那漫漫黃塵必使那花朵顏色黯然失去此刻鮮艷光彩。
他雖然毫無江湖閱歷,但在天風馬場日夕聽得馬師談論江湖異聞,黑道行事的
規則,不禁恍然悟出這車內乘坐人物,必與黑道宵小有了過節,他再也不想多管閒
事,日前無意相救諸葛豪,反惹火燒身,不但人家不承情,還有意送自己進入絕境
,心念一動,更加緊了步伐,身形飄風般,不到半盞茶功夫,竟超過了尋狂奔的騾
車。
耳旁忽聽得一聲驚「咦」響起,跟著呼的長鞭破空勁風向身後襲來。
裘飛鶚驀然大驚,身形頓挫,旋身搖掌,只見車轅上老人手中長鞭,抖得筆直
,往自己面前點來。
那老人眼露奇光,似有驚容,他見裘飛鶚五指迅的電光石火般,朝鞭梢抓到,
手法玄詭不同凡俗,呼地一聲,長鞭又似靈蛇般縮回。
騾車在奔馳,裘飛鶚立住,眼望著騾車奔出三丈開外,才於勒止,他冷笑一聲
,又向前走去。
只見車轅上老人如同蒼鷹般,輕輕旋落地面,立在裘飛鶚身前丈外,目光炯炯
,神威懾人。
裘飛鶚煞住身形,正要開口問那老人為何相阻。
忽由車內傳出柔媚脆甜無比的聲音:「陳叔,車為何停了,又要多事嗎?」
這音調有如甘醇,令人心醉。
那老者微笑道:「小姐,車這就走,老朽不過瞧這少年行跡可疑,問幾句話也
就無事了。」
裘飛鶚不禁暗暗有氣,怎麼連番撞上這逆心之事。
忽聞嬌媚語聲揚出:「陳叔,不要為難人家!」
那老人答道:「老朽知道。」神態恭敬已極。
裘飛鶚聽得車內二次少女語聲,曼妙甜脆,不禁心神一蕩,目凝在老丈臉上,
冷泠說道:「老丈為何攔阻在下?」
老人雙目一翻,精光外射,低喝道:「大白天你在官道上施展輕功,過於顯露
,老頭子實在看不順眼,故而想問問你的來歷?」
裘飛鶚又冷冷回道:「天下瞧不順眼的事多著呢,在下看你無理取鬧,飛身相
阻,也是一般不順眼!」
老者鬚眉頓揚,哈哈大笑道:「好驕傲的娃兒,你回得有理,不過我鐵竿矮叟
陳耕農,還是頭一次聽得這麼狂妄的口氣,娃兒,我老頭子要伸量伸量你咧!」
裘飛鶚冷笑道:「老丈硬要無理取鬧,在下只有領教了。」
說著左掌外翻,拇食兩指屈成弧形,其餘三指伸得筆直了,護住「心俞穴」上
,右肘手屈齊肩,掌心外揚,真力蓄斂,凝勢待敵。
這時又從車幕內傳出甜脆語聲道:「陳叔,你又犯老毛病了,人家既然沒犯你
,何苦惹事生非,對頭冤家你還嫌少嗎?」
鐵竿矮叟面現赧然之色,答道:「小的不敢!」
一眼瞥見裘飛鶚這種起手式,不禁心頭猛震,一臉驚愕之色,目光閃閃而下,
忽和顏悅色道:「少年人,你與百臂上人是什麼稱呼?」
裘飛鶚茫然不解,詫道:「百臂上人?他是誰?」
他一點均未覺察出,鐵竿矮叟陳耕農見自己起手式有異,故有此間。
陳耕農看出裘飛鶚神色並無半點作偽,暗道:「這百臂上人一甲子前,已是武
聖,年屆期頤,之後,就未見他老人家在江湖上露過面,想巳證果仙去,這少年人
年歲甚輕,聽說百臂上人從未有過傳人,那麼他這『金剛降龍九掌』起手式由何而
來的呢?」
要知這鐵竿矮叟陳耕農也是江湖奇人,見聞極廣,「金剛降龍九掌」起手式,
現今武林中,僅寥寥數人知得,他一眼瞥見裘飛鶚所擺架式,無論部位,手勢,都
絲毫無錯,不禁大為驚異。
他沉吟須臾,目中神光一斂,微笑道:「少年人,老頭子也不與你廢話連篇,
方才老頭子駕車奔來,見你尚慢慢步行,騾車一超越,你又趕到頭裡來,這有犯江
湖大忌,所以我老頭子飛身相阻,你知道了吧!」
裘飛鶚微哦了一聲,心說:「江湖上竟有這麼多的忌諱倒也難怪他,不如把事
實詳告,免得捲入。」一念至此,遂朗聲道:「我見車身上有江湖人所做標記,心
中驚疑,所以超越騾車,老丈不信,請去車後一瞧就知。」
陳耕農一愕,一頓足竄至車後,即放聲哈哈大笑道:「好兔兒崽子,竟找上了
我老頭子的晦氣來啦!」神態激動不已。
車幕內又傳出少女語聲:「陳叔,是不是兩朵玫瑰花?」
裘飛鶚心內殊為驚異,車轅上的陳耕農並無所覺,怎麼車內少女竟知道了,真
是不可理解的事。
陳耕農似乎一怔,問道:「怎麼小姐已知道了?老朽還蒙在鼓裡。」
「渡頭打尖,侄女巳知道了啦,這種宵小之輩,那用陳叔費心。」
「要不要將標記拭掉?」
車內寂然無聲,半晌才堅決道:「無須。」
陳耕農哈哈大笑道:「有小姐這一句話,老朽僵硬已久的骨頭,又可以活動活
動啦!」
車內響起一串銀鈴似地笑聲。
陳耕農忽向裘飛鶚笑道:「多謝小哥,前途珍重,再見。」
嗖地一聲,竄上車轅,長鞭叭的一揮,騾車又揚起滾滾塵霧奔去。
秋風嘯耳,滿天艷陽,裘飛鶚癡癡望著遠去的騾車出神。
兩朵玫瑰花是什麼黑道人物標記?印上標記為的是什麼?
為何少女在渡頭已發覺,怎不告知陳耕農,莫非車內少女是身負絕學之人?
這少女語聲柔媚甜脆,惑人心神,一定是一國色天香,芳華絕世的麗人,這少
女又是誰咧?
他腦中生起一連串的疑問?不知怎地,他只感對車內少女有點依戀,這時,車
去人遠,頓覺落寞、惆悵,襲上心頭。
他微吁了一口氣,才拔足走去,只因心意不屬,連身後急驟蹄聲響起均渾如不
聞,等到警覺時,五人五騎已奔雷掣電般飛掠而過。
漫天黃塵中,隱隱瞧出騎上五人都是一身黑衣短打勁裝,心中一動,一提丹田
真氣,施展上乘輕功趕去。
才弛出不過十數步,突見前路官道左側一顆大樹上,瀉下一條小巧身影,方一
沾地,又箭一般平射而出,向落後一匹馬尾捉去。
只見他一執緊馬尾,兩腳悠的前伸,夾緊馬腹上,懸空坐著。
那匹乘騎驀感體上有異,昂頭跳躍長嘶,騎上人渾如不覺身後有人,只吆喝兩
聲,制止乘騎發劣。
裘飛鶚瞧得十分有趣,知此人定是騎上人對頭,身形更足加緊,欲瞧那人是誰?
趕得近了,裘飛鶚眼內一片驚異之色,發覺那是一個十二三歲小童。
他不敢太綴近了,將身形放緩,相距一二十丈,不即不離,此時才發覺有恩師
之實的常彤,傳他一身武功,都是超絕不群的武學,僅輕功一項,追趕那驃悍千里
駿騎,也不顯得氣喘心浮,只體內微微沁汗而已。
眨眼,半個時辰過去,夕陽影裡,鎮甸隱隱在望,只見那小童已飄身下地,隨
在騎後,身法輕靈趕去。
裘飛鶚存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態度,身法越發慢了下來,安詳慢步走進鎮
甸。
華燈初上,行人如織,裘飛鶚走在街心,只見那輛騾車停在一家棧門首,那玫
瑰圖記依然顯明觸目留在車檻上,不禁皺了皺眉頭。
他本來要投宿客棧,轉念一想,反向另側走去,在客棧斜首一家「知味樓」走
進。
店伙領著他上樓,這家酒樓生意興旺,幾乎滿座,只有壁角光線暗處,尚餘下
一付小座頭,可容兩人對坐。
裘飛鶚坐下,店伙哈腰陪笑道:「相公來個什麼,小的好招呼下去。」
裘飛鶚要了兩斤竹葉青,幾個菜,店伙喏喏連聲走去。
他眼光四下一掃,不禁一怔,他發現官道上五騎也在此處,相距不過三張桌面
,瞧得十分清楚。
五人都是不到三旬青年漢子,劍目濃眉,悍氣逼人,其中一人尚稱英俊,可惜
面目泛青,透出邪淫之色,說話之間,頤指氣使,其他四人唯喏恭順,顯然這人是
五人中首領,只因人聲嘈雜,聽不清他們說些什麼?
裘飛鶚不禁注目久之,及至回過面來,幾乎嚇了一跳,只見對面坐了一個青衣
小童。
可不是方才執住馬尾,夾住馬腹的小童嗎?只他睜著一雙黑白分明,晶亮雙眸
望著自己。
裘飛鶚向他點點頭,微微一笑。
那小童也向裘飛鶚展齒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牙齒。
裘飛鶚不擅詞令,又不喜與生人說話,即是小童也不例外,將視線又移向那五
人身上。
忽聽小童說道:「兄台莫非瞧出那五人有異嗎?」
這小童宛然成人口氣。
裘飛鶚回過面來,點頭笑道:「方纔官道上,小兄弟那身輕功,著實驚人。」
小童目露驚異之色,道:「哦!原來兄台也看見了,想必兄台知道他們是什麼
人了?」
裘飛鶚搖搖頭道:「不知,只知不是好路道而已。」隨即一笑道:「我想小兄
弟必是找他們晦氣來了。」
小童雙眼一瞪,道:「何止找他們晦氣,簡直是要他們的命,只是他們身後尚
有一個魔頭,不然,馬上便要他們好看了!」
說著,店伙已送上酒食,命店伙添一付杯筷。
小童年歲雖幼,卻豪爽如成人,酒食中說出自己名何筱亮,其師金面佛手胡雲
萍,只因其師好友龍鳳鏢客李向乾,押送一批紅鏢,行至中途遭黑道高手襲擊,李
向乾及鏢師等人全遭慘死,紅鏢劫去,此事轟動江湖,這批黑道高手做得十分乾淨
,絲毫不露痕跡。
金面佛手胡雲萍訊趕去出事地點,查看賊人有無留下蛛絲馬跡,費時七日,才
找出一截刀頭,一支三楞透風鏢。
只靠這兩樣東西,要找出賊人來龍去脈,談何容易,似一團亂麻,略無頭緒。
胡雲萍心智過人,明查暗訪,抽絲剝繭,兩月後,才查出一點端倪,循著這根
線索,跟蹤尋至。
裘飛鶚笑道:「莫非就是這五人所為,令師呢?」
何筱高亮道:「這五人大有關連,真兇另有其人,家師途中稍有耽擱,明後日
大約可趕來。」
隨後問裘飛鶚姓名,前往何處。
裘飛鶚瞞下一半,約莫告知一二,並將方纔途中經過吐露。
何筱亮面現驚喜之色,悄聲道:「家師隱瞞得小弟好苦,原來這五人是飛花谷
手下。」
裘飛鶚恍然大悟,這玫瑰圖記,不就是飛花標記嗎?自恨太笨已極。
何筱亮又道:「鐵竿矮叟陳耕農,與家師同是齊名人物,最是心狠心辣,江湖
宵小遇上他,重則喪命,輕則斷肢殘腿,無不聞名膽裂神飛,風聞他多年前遭了一
次逆心之事,灰心之餘,退出江湖已久,如今再又露面,必有所為,只不知車內少
女又是何人?」
這何筱亮儼然大人口吻,老於世故,裘飛鶚頓生愧赧之念,自愧不如何筱亮遠
甚。
此時,那面座上五人已酒食用完,何筱亮悄聲道:「裘兄,你我一見如故,本
當聚晤些時,怎奈小弟還有事,將來江湖道上再為相聚吧!」
說著人即立起,匆匆離座。
裘飛鶚轉面一望,那五個黑衣漢子已步下梯階,心中一動,喚過店伙,丟下一
錠銀子離去。
五黑衣漢子走前,何筱亮居中,裘飛鶚尾隨其後,在鎮街上慢條斯理的走著,
那五漢子端詳了騾車一眼,忽由客棧附近閃出一人,走至五漢子身前低聲說了兩句
,只見五人中一人右掌微擺,那人又閃入街旁人群中。
一出得鎮外,那五個漢子腳步加快,裘飛鶚由後跟去,何筱亮形蹤已杳。
這時,鉤月斜掛,寒星稀疏,涼風習習,遠山近林,均被迷濛淡月光輝籠罩,
有一種說不出淒涼的感覺。
只見五人向路旁密林中掠入,裘飛鶚略一停頓,四面望了一望,見身後並無人
隨來,立即身形一塌,一長身,悠地掠上一顆參天古樹。
他由上望下,只聽林中喝叱之聲此起彼落,五人中打起三長三短口哨後,立時
寂然,心驚這飛花谷手下真個防守嚴密,眼看那五人走了老遠,不由心中急燥,想
不出良策追躡。
忽然,只見相鄰一株大樹下走出一條人影來,手持一柄鋼刀,峙立其地。
裘飛鶚看出那人是飛花谷暗椿,心中微微一動,身形一躍,飛撲而下。
那人驚感一片勁風,罩壓而下,鋼刀往上猛格,已是不及,只覺得胸後一麻,
口噤不能發出聲,不由膽顫魂飛。
腦後響起一個冰冷的語聲。
「朋友,休得妄想叫人來救,稍有異念,即立斃掌下,走,你引路吧!」
那人立覺得胸後一鬆,不由想回面偷覷身後來人形象,但只微微一動,忽又覺
得胸後戳了一指,痛澈心神,冰冷的聲音從腦後響起。
「朋友,怎不聽話!」
那暗椿知不引路也是不行了,只點點頭向前走去。
裘飛鶚隨著那暗椿亦步亦趨,竟未遇上其他暗卡,現身相阻喝問,心中微微驚
異。
一幢黑壓壓地大屋呈現眼前不遠處,裘飛鶚攸的在暗椿身後猛戳子一指,那暗
椿聲都未出,氣絕身死。
裘飛鶚將屍體放入叢草密處,一鶴沖天而起,竄上屋面,翻過兩座屋脊,只見
由天井之下透出燈火光亮,及粗豪笑語聲。
他身形一伏,兩足鉤簷,倒掛金鉤,兩眼覷屋中情形。
方纔五人坐在一間廂房,尚有一個面容清懼,左耳已缺老者,踞坐榻上。
房內燈火通明,由鏤花窗隔望入,一舉一動看得十分清楚。
只見那老者沉聲道:「可惜谷主一番心計算是白費了,被笑尊者兔脫,再想從
他手中把東西奪取回來,恐怕還需費上好一番手腳。」
那面目泛青,長相頗稱英俊的漢子問道:「郭叔父,您老人家猜想笑尊者逃往
何處,想必定有所料,不然您老人家也不會趕來此地。」
老者嘴角咧了一咧道:「少谷主,笑尊者面和心詭,其為人老朽素所夙知,他
逃離獅子崖後,隱跡之所不外兩處,一為雁巖上元觀毒純陽鐘天華,再為太湖青螺
渚勾魂雙筆闕賢處,老朽臆測笑尊者去向,落在勾魂雙筆闕賢那裡成份居多,令尊
年來思深密慮,只除得他四大護身羅漢,仍然被他逸脫,只可惜到手之物,被不知
名姓人物劫去,令尊懊喪異常。」
那被稱少谷主漢子道:「笑尊者交與家父手上經頁,乃是假的,家父何懊喪之
有?」
老者目內神光電射,突哈哈狂笑道:「少谷主,虧你還是望重江湖的奪魂三掌
郝元輝,這一點道理都想不透,看來不如我賽鬼谷郭彬遠甚,那人在旁伺機久之,
如非是真,他何必甘冒大險,聽令尊尊說,此人身形極似那銀虎堂堂主黑衣秀士徐
汝綸。」
少谷主郝元輝搖搖頭道:「此事小侄斷然不信,家父被奪經頁時,徐堂主與小
侄恰在一處,難道他還會化身不成?」
賽鬼谷郭彬微微驚愕,沉思須臾,才道:「這事奇突得緊。」
悠又睜目問道:「少谷主,你真個與徐汝綸在一處嗎?」
郝元輝點點頭。
賽鬼谷郭彬垂首皺眉久之,喃喃自語道:「奇怪……奇怪……這人是誰呢?」
屋內沉寂似水,裘飛鶚勾住屋簷,一動都敢不動,心知屋內諸人都是黑道高手
,耳目聰靈,些微響聲,即招致殺身大禍。
忽見賽鬼谷郭彬抬面笑道:「這事老朽還有疑慮,終有水落石出之時,少谷主
,令尊已去雁巖上元觀,與老朽分頭搜尋笑尊者下落,你不回谷坐鎮,綜理谷務,
趕來此地則甚?」
郝元輝面色微紅,囁嚅久之才道:「秦舵主發現一個絕色少女在渡頭乘車至此
濱陽鎮上,所以小侄趕來此地。」
賽鬼谷郭彬微笑道:「少年人總免不了性好女色……既是在渡頭發現,何不在
渡頭動手,為甚追蹤到此,是否這少女是一個多刺玫瑰。」
郝元輝道:「據秦舵主說那少女面罩白紗,依稀看出姿容絕世,弱不禁風,挽
著一個青衣丫環,並無可疑之處,只是駕車老頭兒,顯然身負內家絕學。」
郭彬道:「由何而見?」
郝元輝道:「車轅板乃是鐵鑄,板角翹起,老兒三指一撩,即平滑光直,還有
驚異的是健騾韁繩繫在樹幹未解,那老兒縱身躍在車轅上,手中長鞭抖得筆直,向
韁繩揮去,韁繩應鞭而斷,秦舵主待騾車離去後,細察韁繩斷口竟若利刀切腐,分
明是一內家高手,是以在未摸清那老兒底細後,暫不宜下手。」
郭彬目有驚容道:「那老兒形像怎樣?」
郝元輝道:「秦舵主報稱,那老兒年歲在望六以外,衣衫襤褸,個子甚矮,兩
道眉毛黑白雜生。」
賽鬼谷郭彬目內驚疑似乎更濃了,低喟了一聲道:「難道他又再出江湖了嗎?」
「是誰?」五人同聲而問。
郭彬目光一斂,沉聲道:「你們真有眼不識泰山,他就是昔年一支鐵煙竿,獨
闖五台三院,掌劈護法五僧,鐵竿掌門人大雄禪師的鐵竿矮叟陳耕農,此人最是惹
不得,手狠心辣,不過車內少女又是誰呢?……陳耕農倨傲狂妄,武林中能使他低
聲下氣的還不多見,車內少女一定又是了不起的主兒,所幸你們還未招惹他,不然
……」
郝元輝插口叫道:「是他嗎?糟了,秦舵主在車後已印上兩朵玫瑰圖記,不知
被他發覺了沒有?」
賽鬼谷郭彬目內威光暴射,啪的一聲大響,猛拍了一下床板,大喝道:「魯舵
主速去鎮上拭去車後玫瑰圖記,如被陳耕農發現,此後飛花谷永無寧日,老朽與谷
主雖不怕他,但也討厭。」
匆匆立起一個黑衣漢子,飛步出外。
裘飛鶚在窗外瞧見床板上一個手印顯出,凹下幾將半寸,不由暗驚道:「此老
兒好純厚的掌力。」
忽聞廳外一聲慘嗥揚起,淒厲蕩魄,入耳驚心。
奪魂三掌郝元輝面色一變,道:「不好,魯舵主遭了毒手。」
他身形躍起,便待竄出室外,那知賽鬼谷郭彬比他還快,原式不動,在榻上飛
起,電漩星射般攔在郝元輝身前,苦笑一聲道:「少谷主,魯舵主已被人擒走,追
已無及,今晚高朋蒞臨還不止一個呢!」
說著目光投在窗外,冷笑道:「好朋友,躲躲藏藏做什麼?何不請下來相見。」
他那寒電目光正與裘飛鶚目光相接,裘飛鶚心中一凜,正欲翻起竄走。
突聞他存身的簷下,發出吟吟一聲長笑道:「郭老兒,好眼力,老夫身形居然
被你瞧出,真正難得之極。」
笑聲中,一團黑影飛瀉落下。
這時,朦朦月色已由天井之上射入,映照那人身形,正是鐵竿矮叟陳耕農。
裘飛鶚大為凜駭,陳耕農只藏在自己視力所及,不足一尺之處,卻絲毫未曾發
覺,心頭不由泛上一陣愧赧之念。
只見賽鬼谷郭彬,奪魂三掌郝元輝及三個驃悍大漢步出廳外天井之側。
裘飛鶚倏然翻在屋瓦上,身形伏臥,側影偷覷。
奪魂三掌郝元輝心愁魯舵主安危,悄聲與身旁兩黑衣漢子耳語幾句。
這兩個黑衣漢子身形一振,往前進廳門飛竄而去。
驀聞陳耕農一聲大喝:「回來!」。
右手一揚,兩線奪目耀眼銀光,挾著嘶嘶破風之聲,閃電追風般向那兩個黑衣
漢子竄出的身後打去。
賽鬼谷郭彬面色一變,雙目炯然電射,急出一掌,往那兩線銀光壓去,勁風凌
厲,呼嘯出聲。
那兩道銀光被郭彬掌力一壓,果然往下直墜,但陳耕農打出手法甚勁,兩道銀
線雖往下一沉,卻仍然斜射飛出。
只聽得「篤篤」連聲,已然擊在那竄去兩人的足踝上,悶哼聲起,但見那兩人
踉蹌卻步,身形一翻,又竄向郝元輝身前,兩目滿含怨毒之色。
賽鬼谷郭彬側面向郝元輝沉聲道:「少谷主,怎不聽話,據老朽猜測,屋外明
椿暗卡盡被制住,想找回魯舵主只在陳老兒身上索回,否則也是徒然。」
陳耕農哈哈大笑道:「郭老兒不愧賽鬼谷之名,料得一點不錯,老朽進來時,
你那手下已有一半被人制住,老夫來時,又將另一半點上昏穴,只可惜你尚猜錯了
一半,擒你魯舵主的另有其人,老夫不背這黑包袱。」
郭彬滿臉疑容,聞聽另外尚有其人,自己亦是武林中數一數二高手,被人侵入
屋內猶不覺,傳揚出去,丟臉太甚。
他所以能夠瞧出陳耕農身形,是因為聽出郝元輝說出鐵竿矮叟形像,知陳耕農
招惹不得,一沾上便如影隨形,同附骨之蛆般,不死不散,直覺判斷陳耕農必隨著
郝元輝身後跟進,心中這一驚覺,目光朝外一望,果見簷下一對電射雙眸逼向屋內
,這才叫破。
郭彬一肚子詭謀,飛花谷威懾江湖,泰半由其一手設計,心機多端,武功猶在
其次,固然飛花谷主郝塵亦是險詐陰譎馳名武林,但郭彬猶比郝塵更甚,他知今晚
丟臉已丟到了家,鐵竿矮叟陳耕農孤身來此,必有所恃,說不定那利害的主兒面蒙
白紗少女,此刻巳隱在近處,眼珠一轉,計上心來,微笑道:「既然另有其人,你
為何飛彈相阻呢?」
立在奪魂三掌郝元輝身側的一黑衣大漢,被陳耕農一彈擊中足踝,痛極神昏,
恨陳耕農有如切齒,此刻大喝一聲道:「不管你來意如何,飛花谷手下不能任人欺
凌。」
「凌」字尚未落音,身形已飛撲而出,倏然一掌劈向陳耕農「天府」穴,跟著
雙腿電飛,疾踢「關元」、「陰廉」雙穴。
出手凌厲快速,功力不同凡俗。
賽鬼谷見他貿然出手,心中大驚,已制止不及。
閃電之間,那漢子右掌已堪堪劈在陳耕農身上,只聽鐵竿矮叟微微一聲冷笑,
左掌忽平胸向外一格,身形疾提五尺高下,猝然一沉,向飛來雙腿膝蓋骨猛踹下去。
陳耕農這一式表面上平淡無奇,其實骨子裡卻奧詭絕倫,使人防不勝防。
只聽得一聲淒厲慘嗥,跟著折骨裂音響起,那黑衣大漢已跌翻在天井內。
但見那大漢腿骨全折,鮮血泉湧,一條臂骨齊肩斷裂連皮垂下,慘不忍睹,兩
眼睜得銅鈴般大,厲聲道:「老狗……你……好……狠!」
張口噴出一口鮮血,頭一歪,氣絕身死。
突聞一聲狂吼,厲叱道:「陳耕農,今天不是你,就是我!」
一條人影電射飛出。
賽鬼谷郭彬看出鐵竿矮叟陳耕農,數年未出江湖,功力大為精進,而且玄詭異
絕,一招未到,便致人死命,不禁眉頭一皺。
正要說話,突見少谷主奪魂三掌郝元輝飛躍而出,忙沉聲:「少谷主,你且回
來,老朽有話說。」
郝元輝聞言,冷哼一聲,悠然倒飛立回原處。
郭彬面色平和淡笑道:「陳老兒,你的來意郭某俱已知道,方纔你也在窗外聽
得清清楚楚,飛花谷手下事先不知道是你,故而在車後印上兩朵玫瑰圖記,郭某聞
悉,急命魯舵主拭去,這樣做,無非是保全顏面,途中又未冒犯你,有道是不知者
不怪,這道理都不懂,虧你還是武林高人,如非其錯在我,郭某能耐未必弱似你,
搏鬥之下,鹿死誰手,還未可知哩!」
鐵竿矮叟陳耕農聞言暗暗忖:「我殺他們一人,郭老兒聲色都未動,這一點人
所難能,自愧不如,夙聞賽鬼谷郭彬武功高絕,心智更是高人一等,陰詭險詐,無
不是高深莫測,他這樣忍氣吞聲,定是另有圖謀,不欲結怨於我,以免牽一髮而動
全身,哼,我必查出你們有什麼異圖,陳耕農不伸手則已,一伸手就要搞得個天翻
地覆。」
繼轉念忖道:「方纔在窗外聽見飛花谷主與笑尊者結怨,為著一篇經文而起,
自己潛居多年,江湖道上有點荒疏了,大約這篇經文又是武功秘笈一類。」
心念一動,當下微笑道:「郭老兒你既然如此說,老夫又何苦逼人太甚,不過
你得交出在老夫車後印上暗記那個不長眼的傢伙。」
賽鬼谷郭彬哈哈笑道:「那是當然,不過那個不長眼的傢伙還在渡頭分舵,郭
某立即調來,明晚郭某親自押交陳兄,只不知陳兄駐駕何處?」
陳耕農沉吟須臾,道:「晚晚鎮甸之西,三里外有一處松林,陳某在此相候,
不見不散。」
話音一落,人即衝霄而起,一落在屋面,電漩星飛地疾飄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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