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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 青 引

                   【第十一章 雨花台魅 秦淮河月】
    
      店房內,倏然變得寂靜,似一泓死水一般,略無波瀾。 
     
      李仲華望著窗外拂動的柳絲,似乎在想甚麼心事。 
     
      一連串顛沛流離的日子,使他闖蕩江湖的意志幾乎動搖,連「幽山月影圖」也 
    失去了信心;他不知道「幽山月影圖」蘊藏著甚麼重大秘密,值得亡師如此重視? 
    若說有武學秘筮這一類的東西,實在引不起他一點興趣。 
     
      他只覺人世的陰詐,隨處均是一樣,草莽江湖亦無二致,弱肉強食,人命如草 
    芥,尤其無緣無故,事情突如其來,臨在你頭上,使得手忙足亂,憂心仲仲,比動 
    輒得咎更甚。 
     
      江湖之內,魑魅魍魎,白日現形,外貌和順,內責險譎,在在部是,令人防不 
    勝防;他一月來所得者,僅寥寥兩人知己,一個是患難相扶,忘年之交的神眼獨足 
    「鬼見愁」鄒七;另外是風華絕代,令自己片刻弗釋,刻骨相思的羅剎玉女郝雲娘 
    ,但只萍水一瞥中,就長滋心懷,不禁想到那日在煉水郊外土地廟內,被「羅剎鬼 
    母」「白骨陰風掌」所中,郝雲娘那種關護體貼,柔情蜜意,盡在不言中,發揮得 
    淋漓無遺。 
     
      人的思想,往往是微妙而又不可思議的!李仲華歷盡人世的歧視、折磨,從他 
    有思想起,終日為亂麻紛紛憂愁干緒所擾,大多的思想,令他具有雙重矛盾性格, 
    只覺世人均不可信任,憤世嫉俗的後天氣質,已在他心中生了根,而且牢不可破; 
    另外是感情的脆弱,希翼世人給自己同情憐憫,同時,他也希望施捨給別人,他同 
    情馮麗芬的遭遇,在無可奈何中,應允她所求,即是為此性格所引起。他情有獨鍾 
    ,明知與馮麗芬在一處,孤男寡女,久而久之,有如乾柴烈火,一發而成燎原之勢 
    ,不可收拾,他只有心存時加警惕,保持若即若離的態度.這樣始可以防於萬一。 
     
      他雖主意打得滿好,其實事情一開始,就無此簡單,情愛之於人,宛若附骨之 
    蛆般,棄之不除,死而後已。他一想到羅剎玉女郝雲娘嬌媚可喜的麗影,由不得展 
    齒笑了……他在憧憬中,恍若孤身獨處斗室,沉浸於小天地內,簡直忘懷了室內尚 
    有馮麗芬姑娘這人。 
     
      馮麗芬紅腫著星眼,啜泣懷念悲慘的身世,卻見李沖華雙眼凝視著窗外,在思 
    想著甚麼事。她不願驚優李仲華,只用剪水雙瞳留心李仲華面部表情,只覺李仲華 
    長得異常清秀俊美,俊秀中滲有豪邁氣質,劍眉朗目,鼻准豐隆,配在一張不十分 
    瘦削的臉上,均勻合稱,姑娘忖說:「這樣的美男子,世間幾曾得見?」 
     
      不禁一縷情絲,飛繫在李仲華的身上,及見李仲華不知想在何處,露齒微笑, 
    這笑容十分迷人,不由自己的被李沖華所吸引,嬌靨上只感一陣燥熱。要知美貌俊 
    秀,實為淫邪之媒孽,此乃萬古不變之理,世上男女多昧於此,不勝浩歎。 
     
      這時,忽然門外喚了聲:「李相公。」打破室內的沉寂,李仲華倏然一驚,掉 
    頭外視,只見是小二探首進來,又見姑娘一雙妙目凝在自己臉上,不由俊臉一紅, 
    忙問店小二何事。 
     
      店小二一步跨入室內,恭謹地請問要送上晚膳否?李仲華急望了窗外天色一眼 
    ,只見日薄西山,紅震漫天,便點頭示意店小二。 
     
      店小二躬身退出,李仲華想到方才有點失態,冷落了姑娘,一陣赧意又湧上俊 
    面,思找出一點話題,打破這尷尬場面,目光一抬,落在姑娘肩頭,紫紅雙穗,蒼 
    古斑斕的劍柄上,微笑道:「方纔『骷髏魔君』白陽對姑娘出手,看來,他居心還 
    是在這柄寶劍上,不過他們師徒狼狽為奸,最好是人劍兩得呢!」 
     
      馮姑娘一聽,腓上雙頰,白了李沖華一眼,微垂頷首,幽怨地說道:「這柄『 
    青霜劍』得來頗為不易,先父幾乎把性命賠上,二十年前,先父尚在濟南府衙當一 
    名捕頭,那時濟南出了一連串的兇案,半夜三更,富商殷室無故失竊重金珍寶,更 
    有令人髮指的事,就是美貌少女先奸後殺,身首異處。這樣,濟南居民無不惶惶終 
    日,風聲鶴唳,肉顫心驚,府官大為震怒,主使三班捕房,捕拿到案。 
     
      其後數夜,先父等人埋伏等候飛賊到來,怎奈飛賊身手太高,又得『青霜劍』 
    犀利,當之無不披靡,先父朋友有數人喪生在那飛賊劍下,就是先父,也被劍芒將 
    頭髮削去。 
     
      先父彈智竭力,探出這飛賊落足之處,在歷城縣一家煙花窟中,用盡心計,酒 
    中放藥才將飛賊迷住。 
     
      那飛賊一身橫練,刀槍不入,先父用他這柄『青霜劍』挑斷飛賊遍體主筋,飛 
    賊甦醒過來,眼中流淚自語道:悔不聽恩師之言,這柄『青霜劍』另易一主,若持 
    用不正時,必遭橫禍,如今果然毒蛇反噬。先父窮究之下,問出飛賊出身東崆峒混 
    元祖師門下,飛賊囚入府牢中,不久自噎身死。 
     
      先父自知東崆峒必不放過他,辭去捕快職位回杭,易名隱居,五、六年過去, 
    才經友好慫恿供職於浙江巡撫衙門捕頭『青霜劍』始終珍藏在家,未曾一用,這次 
    千里尋父,無物防身,才取出佩用……」 
     
      李仲華聞言歎息道:「這柄劍大概是東崆峒鎮山之寶,武林中遐邇相知,是以 
    『骷髏魔君』白陽生出覬覦之心,這等珍物利器,誰人不愛?惜在下與姑娘均是見 
    識淺陋,閱歷末深的人,不知『青霜劍』之異處,又本身所學不足於持有,望姑娘 
    日後還須留意宵小。」 
     
      馮姑娘「咯咯」嬌笑不止,道:「想不到李兄說話竟是這麼謙虛?就拿方纔你 
    把住『骷髏魔君』孽徒雲雷的絕奇手法,無愧當代大俠,何況小妹有李兄相伴,還 
    怕甚麼?」妙目中露出一片歡愉光輝。 
     
      李仲華聽說,不由暗中直皺眉頭,只聽姑娘又笑道:「這柄『青霜劍』確有異 
    處,半夜宵小來侵時,定發出長鳴,小妹仗之驅退好幾撥竊盜,又每當天俟將變時 
    ,劍亦會在鞘中吟嘯,嗡嗡不絕,靈驗異常。」 
     
      說著解下「青霜劍」遞修李仲華手上。這時暮露漸合,天邊尚留有一線青白光 
    輝,室內一片朦朧,李仲華接劍在手中,右手兩指向劍柄卡簧一按,只聽得「嗡嗡 
    」一聲龍吟響起,長劍己出鞘外。但見一片蒙冷寒光,透唐皆寒,室內青朦朦地, 
    映人眉目皆綠,此劍較常見的略短,僅只二尺八寸,劍脊一條弧槽,尚泛出絲絲血 
    痕,刀口奇薄如紙。 
     
      李仲華讚不絕口,心知這柄「青霜劍」必是千百年以上古物,摩掌久之,才將 
    劍入鞘,雙手遞與馮姑娘手中,笑道:「美人名劍,相得益彰,姑娘他日必為一代 
    劍師。」姑娘笑意盎然,正待用手相接時,忽然,窗外竄來一條人影,飛快絕倫, 
    五指向「青霜劍」劍鞘猛抓。 
     
      姑娘驚叫出聲,李仲華在這條人影竄進窗口時,已是警覺,左臂暴伸,展出飛 
    猿掌法,疾向那人打去。這手法端的迅捷無比,迫風欺電「啪」地一聲,只見那人 
    被擊飛出去,落在壁角,立時騰起,閃在門外立住,那人「噫」了一聲,道:「你 
    這是甚麼手法?」原來那人飛身搶劍時,已算好角度,無論如何李仲華也搶救不及 
    ,怎李仲華施展「飛猿掌」暴長三尺,幸好李仲華情急出手,只用上三成功力,不 
    然那人哪還有命在?朦朧暮色中,那人竟未瞧出李仲華是何種手法,只覺生平罕見 
    ,非僅是他,連立定李仲華咫尺的馮麗芬也未看得清楚。 
     
      李仲華定目一瞧,原來是杏花村中所見的「神形秀士」之徒,一雙又黑又圓的 
    眼珠,骨碌碌亂轉,面上泛出驚奇之色,口中大喝道:「想你也是一代高人門下, 
    怎效宵小鼠輩所為?」這面目黝黑少年冷笑道:「你怎知道我是誰的門下?休看你 
    在門外對付『骷髏魔君』白陽手法,在我眼中簡直不算一回事。」 
     
      李仲華不禁沉聲喝道:「你不是『神形秀士』金老前輩門下麼?你再要這樣猖 
    狂無忌,可怨不得我要無禮了。」 
     
      少年不禁張著雙眼怔道:「噫?你怎知道我是『神形秀士』門下?居然眼力不 
    差,哼哼,憑你這點微末技藝,焉能教訓小爺?你今不獻出這柄『青霜劍』來,休 
    想安枕。」這少年著責狂傲得緊,句句凌人。李仲華大喝一聲,亮劍飛出,迅快絕 
    倫,只見青芒如電望那少年身前捲去。 
     
      饒那少年是神形秀士之徒,挪身閃開時,也讓青芒卷下一片衣襟,等李仲華竄 
    出門外時,卻見少年形影陡杳。 
     
      李仲華不欲多事結怨,也未追趕,回至房內,望著馮姑娘皺眉道:「那少年深 
    得其師神行步法其中三昧,疾若魅影飄風,令人防不勝防,看來這柄『青霜劍』既 
    是東崆峒之寶,必引起多人竊奪,前途想必荊棘重重。」言下不勝耽憂。 
     
      驀然…… 
     
      窗外忽傳入一個沉勁的聲音道:「何人大膽,敢傷老夫徒兒?」語聲刺人耳鼓 
    。音未落,李仲華已騰身竄出窗外,馮姑娘亦跟著竄出。 
     
      夜色蒼茫,星斗明滅,李仲華見是「神行秀士」金森屹立著垂柳之下,雙眼冷 
    電逼射。李仲華按劍而立,抱拳,一揖傲然道:「金老前輩當代高人,素昧平生, 
    又無仇怨,晚輩怎敢無故傷害令徒?皆因令徒飛身入室搶劍,出言凌人而起。」 
     
      「神行秀士」眼光瞥了李仲華手中「青霜劍」一眼,沉聲道:「這也怪不得他 
    『青霜劍』本是故友混元上人之物,乃東崆峒鎮山之寶、劍為其孽徒盜去,其後杳 
    無影綜,不知下落,是以混元上人托老夫,日後在江湖道上遇上此劍,務必代他討 
    回,老夫因為是長一輩人物,不便向你們索還此劍,是以命拙徒甘若輝來此討劍, 
    這還不仁至義盡麼?」 
     
      李仲華乃是個性倔傲的人,聞言不由氣望上撞,冷笑兩聲:「金老前輩說此話 
    ,晚輩怎能相信老前輩就是受混元上人之托,何況令徒一不訊問,又不說出情由, 
    飛身搶劍,形同盜匪……」話尚未了「神行秀士」一聲大喝道:「住口,老夫數十 
    年來,從未有人當面如此無禮過,老夫如不看你年輕無知,少不得要教訓你。」 
     
      李仲華朗聲大笑道:「老前輩只知責人,不知責己,空負名震八表,當代高人 
    之歹。」 
     
      「神行秀士」金森氣極長笑,聲蕩夜空,身形倏然而動,捷若鬼魅,欺至李仲 
    華身前,五指閃電飛出,嘶嘶勁風,臨頭罩落。李仲華不禁嚇出一聲冷汗,身形急 
    撤,也如行雲流水般脫出那五指銳利勁風之外。 
     
      「神行秀士」金森不由驚奇投了李仲華一眼,飛雲電欺到李仲華身前,右掌五 
    指箕張攻向「腹結」重穴,左手望「青霜劍」抓去,快速無倫,絕不李仲華有緩手 
    之機,若讓「青霜劍」掣出,身負絕技也無法制勝。武林中人,惜名勝於惜身,以 
    「神行秀士」金森偌大名望,與李仲華過手,已是以強凌弱,若是不勝,傳揚開去 
    ,顏面何存?是以一上手,就展出神行迷旋步法,快速進襲。 
     
      李仲華只見眼前一花「神行秀士」又撲至身前,心中大驚,只覺此人果然神行 
    絕奇,無愧於名,當下也不怠慢,亦是一晃而動,展出師門心去「虹飛雲旋」絕技 
    ,以進為退,擦指又脫出「神行秀士」雙掌之外。 
     
      李仲華根骨特好,外樸內真,經他之師細心觀察之下,知他是個可造奇才,循 
    序教導,在病榻上用竹筷比劃,因為所傳的都是上乘心法,而他秉賦聰穎,在短短 
    之兩年中,便習得其亡師所學十之八九,只是拙於經驗而已。 
     
      一履入江湖,巧得武林奇人「天游叟」青睞,服用「補天丸」後,平添了一、 
    二十年功力,地室中研習「天游叟」秘筮「九曜星飛十王式」絕學,悟出這套絕學 
    一半玄奧,不知不覺本身功力突飛猛進,而生死之關又為他打破,目前他身負所學 
    ,雖不能說是首屆一指,亦堪稱高人之列,是以他能脫出「神行秀士」兩招奇襲之 
    外,這一點,在他本身而言,是懵若無知的。 
     
      「神行秀士」金森見他脫出兩招奇襲之外,心中不勝駭驚,殊覺臉上無光,一 
    張圓臉激得通紅,不由盡展平生絕藝,兩手交互,先後遙至,明是後發,而責先至 
    ,一虛一責,奇正相生,夾著潮湧山傾的勁風而出,委責玄詭凌厲之至。 
     
      李仲華現在心中已是沉穩若定,也不閃挪,順著他那掌勁倏然蕩後,旋身一挫 
    ,已掣出「青霜劍」來,兩人都是用出絕快身法,其間只是粟米之差而已。按說是 
    高手過招,絲毫之差也不能,所幸.「神行秀士」只想奪劍,不欲傷人,手底暗留 
    分寸,李仲華才能乘機掣出「青霜劍」。 
     
      但李仲華旋身出劍,青芒若電,匹練如飛,冷眼就攻出三劍,劍光湧出一片金 
    星,昏夜之中,蔚為奇觀。 
     
      那劍法李仲華以那「九曜星飛十三式」移用劍招之內,焉能不絕奇玄奧?凌厲 
    無儔,只見劍生銳嘯,式化天置。 
     
      這「九曜星飛十三式」也稱「反五行陰陽手法」施展開來,湊巧克制「神行秀 
    士」金森的虛實互用掌法,著著受制,任他神行迷旋,步法如何出奇,也不能脫李 
    仲華劍式之外。 
     
      「神行秀士」金森不由暗驚,雙掌盡力推出兩掌,排空駭雲的勁風,登時李仲 
    華被迫出五尺。、只見「神行秀士」金森身形倏然飄回垂柳之下,負手定立,眼露 
    驚詫目光,微笑道:「你是何人門下?這一身精奇武學,虧你年紀輕輕,已練得六 
    、七成火候,真是難得。」 
     
      李仲華持劍施禮道:「晚輩是『天游叟』門下!」 
     
      「神行秀士」驚異地「哦」了一聲道:「原來姬老兒傳人,這就難怪了!姬老 
    兒生平未收徒,到老竟看中你這塊好資質,可喜之至,既是老友傳人,老夫再也不 
    好意思強索,只不過……」說著星目望了「青霜劍」一瞥,笑道:「『青霜劍』本 
    是那東崆峒鎮山之寶,易遭竊奪,日後還希望你謹慎謨持才好,老夫本是好意,顯 
    然如此也只好算了,恐怕將來在『青霜劍』上,必引起一番糾紛咧!」 
     
      說罷微微歎息不已。李仲華心中一動,忙躬身施禮道:「寶劍利器,本無定主 
    ,唯有德者才能持之,這『青霜劍』並不是晚輩所有,是這位……」 
     
      說時,手指在馮麗芬身上,道:「馮姑娘之物,素聞老前輩德風高義,望老前 
    輩始終成全,隨時相護。」 
     
      「神行秀士」金森手提著頷上三緇短鬚,大笑道:「你不必用話來扣住老夫, 
    失信於故友,已屬歉疚於懷,何能相助於你們?只是老夫絕不伸手罷了。」 
     
      李仲華面色恭謹道:「若此,晚輩等感謝老前輩金諾。」 
     
      「神行秀士」金森目光凝在李仲華臉上久之,微笑道:「你叫何名?」 
     
      李仲華道:「晚輩李次中。」他說不出在燕京誤殺兩人,還是改名為是。 
     
      「神行秀士」點頭道:「姬老兒將你做傳人,可稱老眼無花,老夫拙徒甘若輝 
    ,鋒芒外露,不及你一半,望不要對方纔之事,耿耿於心,將來還望照顧一、二。」 
     
      李仲華道:「晚輩遵命!」 
     
      「神行秀士」身形一動,竟待離去,似是想著一事,又轉面笑道:「今晚二更 
    時分,雨花台之會,想必你也參與『無形飛狼』裘震坤功力絕倫,狠辣無比,你可 
    相助老夫一臂之力?」 
     
      說罷,人己在七、八丈外遠處,眨眼,隱入蒼荒夜晚中不見。深藍色夜空掠過 
    一顆流星,拖著一線芒尾,向西北方向墜去,夜風吹起李仲華衣袂,只見他目送著 
    「神行秀士」金森逝去的身形,暗暗嗟歎道:「若非自己一時聰明,將「九曜星飛 
    十三式」滲用於劍招內,並抬出『天游叟』名號,不然方才恐難善了。」 
     
      默默忖思著「九曜星飛十三式」確是崇奧博絕之秘學,但自己仍未能悟徹精微 
    ,不過真力倍增,可意隨念動,攻守自如,每一招都是威力絕倫,不由暗暗心喜。 
     
      馮麗芬見李仲華癡癡出神,心說:「此人身手絕奇,怎麼會有這多的思想?」 
     
      她不知人若沉浸一種學問之內,就不免著迷,不禁漫語嬌聲道:「李兄,我們 
    回房去吧!」 
     
      李仲華如夢初醒,赦然一笑,雙雙躍入室內,須臾,店小二送了一桌酒菜過來 
    。煦影搖紅,酒芬四溢,窗外隨風送來一陣野生薔薇香味…… 
     
          ※※      ※※      ※※ 
     
      夜風侵疾,星斗滿天,上弦月隱在厚厚雲層裡,大地一片朦朧,長虹蜿蜓如練 
    ,蒼蒼水色接天,藉著微弱星光,隱隱可見桅牆連雲,帆影緩移。 
     
      江岸漁火點點,似蒼穹寒星一般閃爍明滅,耳畔只聽得驚濤沖凝峭壁之聲。 
     
      絕壁之上雨花台,一片沉寂,只有金陵城中鼓樓傳來「咚,咚……」更鼓聲。 
    蕞然之間,樹叢中竄來兩條矯捷黑影,落在一片曠地上,內中有條黑影,目先四外 
    流轉了一眼,鼻中暗哼一聲,低聲道:「只怕姓甘的小子不會來了?他探出恩師威 
    名,避猶來不及,還敢前來送死不成?」 
     
      身旁另一黑影,壓低嗓子喝道:「老二,你怎麼啦?一年來你仗著恩師名諱, 
    替他老人家惹了不少是非,恩師震怒非常,想當年,你無故結怨於涼州『金刀俠』 
    甘霸,本是我們不對,你既起意屠戮甘家滿門,單單走漏了甘若輝這小子,今日, 
    甘若輝登門索還血債,約好在此決鬥,有道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他若身後,不 
    自恃有人,焉敢進得我們家中,如入無人之境?只瞧甘小子臨走時,顯露了一手『 
    鐵手印』功,我們兄弟倆是望塵不及,老二……你太自負了。」 
     
      旁立老二說道:「大哥,我看你愈來愈膽小了!休看甘小子武功尚不差,焉能 
    抵禦我兄弟倆摔碑手聯臂之力?如甘小子身後有人,又怎能及得恩師絕奇天下的武 
    學,哈哈……」 
     
      笑聲未落,只聽得他大叫一聲,一手掩著嘴,怒罵出口。 
     
      原來那老二張口哈笑之時,突覺一縷勁風迎面撲來,心知有異,急望外一閃。 
    哪裡還來得及?如中萬斤鐵鎘一段,立時痛徹心脾,一陣發黑,門牙登時落了兩、 
    三顆,滿嘴鮮血,隨齒噴出,濺飛如雨。 
     
      一旁的同伴大怒,同聲喝罵大作,忽然揚起一長聲清脆哈哈大笑,隨著一條小 
    巧身形急如閃電瀉在暱地上,喝道:「『金陵二霸』小爺甘若輝茹恨八載,今晚你 
    的死期到了。」 
     
      此刻李仲華已同著馮麗芬,隱在一株參天古樹上。 
     
      李仲華雙目已能昏夜中明察秋毫,只見甘若輝兩眼逼露神光,背搭著一支飛爪 
    般奇形兵刃,閃開發亮。 
     
      「金陵二霸」老大單楚皺眉瞥了老二單越一眼。 
     
      單越傷痛稍止,見其兄眼中神色,就知其兄心意,見甘若輝孤身前來,聯臂奇 
    襲制其死命,以除後患。 
     
      要知「金陵二霸」同屬天外一邪「無影飛狼」裘震坤弟子,本身功力已臻上乘 
    ,且又心毒手黑,出道未久,便名震大江南北,最奇的是兩人心意不謀而合,出手 
    如風,根本不讓對方有緩手之機,端的狠絕。 
     
      單楚「哼」得一聲,身形倏然而動,似飄風般與單越湊在一處,眨眼,可是望 
    外一分,向甘若暉撲去。 
     
      甘若輝正如其師「神行秀才」金森所說,精靈透頂,鋒芒外露。暗中甘若輝隨 
    向單越使著眼色,腹中已是雪亮,微笑一聲道:「小爺今晚如若讓你們逃出『追命 
    八爪』之下,這血海冤仇也不要報了。」 
     
      就在與「金陵二霸」同時開動身形,望右一挪,身子一旋,一柄烏光閃亮的飛 
    爪已掣在手中,急如狂風般,橫向「金陵二霸」抓到。「金陵二霸」撲至中途,突 
    雙足一點,化做烏龍升天。筆直激射半空,那飛爪呼地在「金陵二霸」足底擦過, 
    險差毫髮。 
     
      雙方都是武林奇人門下,又同屬以神奇身法見稱,在爭一線先機,制敵死命, 
    甘若輝一爪撲空,急斜竄丈外,足跟拄地,亦是一鶴沖天而起。 
     
      「金陵二霸」至半空後,突變「神龍揮尾」化做斜飛盤旋,雙雙瞥見甘苦輝亦 
    跟在竄起,湊巧又在他們身形之下,不禁大喜,心知凌空罩下,甘若輝就是武功通 
    天,也難逃一死,二霧急向肩頭一掣,不料一瞧之下,二霸不禁魂飛天外。 
     
      原來二霸肩頭一柄劍已是不翼而飛。 
     
      說時遲,那時快,甘若輝己沖雷而上,只見他一仰腰,雙足一踹「唆」地凌越 
    二霸身形之上,擰腰掉首,電甩飛爪,向著「金陵二霸」墜下的身形罩下。這一式 
    不啻雷霆萬鈞,而反迅捷無倫,「金陵二霸」心意盡落在對方算計之中。二霧只覺 
    身後勁風透體,空有一身上乘武學,怎奈身形懸空,一籌莫展,不禁膽駭心裂,心 
    急恩師說好隨後就到,誰道未來?情急之下,只好展出千斤墜身法,飛速下落,各 
    自望上甩出一掌。二霸已落敗著,回天乏力,掌未出,勁風己自壓體,只聞得兩聲 
    慘嗥「啪咯」之聲。 
     
      單楚被飛爪自後胸裂斷一隻肩臂,鮮血潺潺冒出,落地時已氣絕身亡了。單楚 
    只在地下亂滾翻騰,須臾亦是氣絕。 
     
      原來甘若輝在半空中飛爪雷霆萬鈞甩出之時,同時左掌打下十二顆悶心釘,內 
    蘊劇毒,見血封喉,滿天花兩手法奇巧無比,支支均嵌在單楚胸後重穴,饒他隊踏 
    功力深厚,究竟人是血肉之軀,只覺氣血一麻,遍體如萬蛇噬咬,這種感覺,是任 
    誰都無法忍受的,也是單楚做惡多端之報。 
     
      在「金陵二霸」慘嗥聲出時,這音調淒厲之極,無異是鬼嘯猿啼,驚心動魄, 
    令人汗毛直豎。李仲華身樹上,目睹「金陵二霸」死狀之慘,不覺心驚甘若輝下手 
    之狠,委實可怕,忖道:「看來,江湖之內,恩怨牽纏,兇殺劫戮,慘不忍睹,是 
    非之源不可久留。」心中已是漸萌退身之念。 
     
      這時一隻柔夷抓住他的肩頭,微微顫抖不至,李仲華回面一瞥,見是馮姑娘, 
    一雙星目凝視著「金陵二霸」屍體,滿面驚懼之色。 
     
      李仲華不禁微笑了笑,示意姑娘無須驚懼。 
     
      始娘為何如此驚恐?原因是「金陵二霸」氣絕時,甘若輝疾瀉若地,將飛爪插 
    回肩頭,身畔取出一柄短刀,風快地切斷二露首級,結髮繫在一處,提在手中,哀 
    哀祝告道:「雙親在天之靈也可瞑目,輝兒己替你報仇了。」 
     
      姑娘心靈稚弱,哪見過這慘狀,禁不住渾身戰抖。 
     
      突然,天邊起了一聲異嘯,回刮夜空,嘯聲來得無比之疾,嘯聲末落,只見一 
    條龐大身形,似是御空飛行,矯捷飛電般落在佇若暉身前。 
     
      甘若輝傲然不懼,一隻烏黑晶亮的眸子,燜個逼視著對方。 
     
      只見來人身材異常魁偉,頭上童山濯濯,不見半根頭髮,頸長尖喙,乍視之下 
    ,直似一具狼形,面目猙獰,目視在甘若揮手中兩具首級,不由喋喋怪笑,道:「 
    想不到老夫遲來一步,竟做成豎子之志?老夫生平不願與小輩對手,但殺徒之仇, 
    也說不上了。」 
     
      甘若輝心知是「無影飛狼」裘震坤,心中未免驚恐,面上毫不現懼容,從容笑 
    道:「裘老前輩說話未免牽強大甚,晚輩滿門十九口血海大仇,為人子者,難道不 
    應報麼?設身處地,老前輩又該如何?」 
     
      「無影飛狼」裘震坤不料被甘若輝問住,不由雙眼一怔!倏又獰笑道:「小輩 
    巧言花語,說得十分動聽,殊不知老夫平生信條,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殺死 
    老夫衣鈐傳人,孰不可忍,小輩你納命來吧!」 
     
      甘若輝「嘿嘿」一聲冷笑道:「老前輩既是如此不明是非,蠻不講理,晚輩只 
    好拚死周旋到底了。」 
     
      說時,手中二霸首級急射打出,身形晃動,肩頭飛爪已掣在手中,一長身「奪 
    命八爪」展出,摔、甩、爪、拿、勿、旋、劈、扒,身隨爪走,爪隨身游,將一套 
    「奪命八爪」爪法,使得無懈可擊,而且配合神行步法,詭奇凌厲之極,凌空均是 
    爪影。 
     
      「無影飛狼」裘震坤與小輩交手,均是先讓三招,一掌擊落打來的「金陵二霸 
    」首級後,陰陰一笑,只見他成立索形走出三步,那麼凌厲密佈滿空的飛爪,竟是 
    打不著他的身上。 
     
      初弦月已露出雲面,透射一片,淡淡光輝,清泓異常。 
     
      李仲華瞧見「無影飛狼」毫不經意走出三步,那麼精奇的爪法,竟然撲空,不 
    禁驚歎道:「學無止境,武功一道,並無二致,只見才出於學,器出於養,為萬古 
    不移之理。」正在心中嗟歎之際,忽見裘震坤步履迷旋,一晃移至甘若輝身後,戟 
    指飛出,向飛爪點下,不禁心中大驚。 
     
      甘若輝一爪飛出,倏見眼前一黑對方身形疾杳,暗說不妙,驀覺飛爪一蕩,虎 
    口震痛欲裂,登時飛爪脫手飛出,只聽得「無影飛狼」 
     
      裘震坤傳出一聲陰沉輕笑,一片奇特勁風壓下,自己展出神行迷旋步法,可是 
    那股勁風如附骨之蛆般跟到,不由萬念俱灰,閉目待死。在此危機一發之時,勿聞 
    林內有人冷笑道:「料不到名震武林之『無影飛狼』居然做下以大凌小的事,真是 
    無恥已極。」 
     
      這種語調,無比的譏刺、冷峭,像一把利劍刺胸,令「無影飛狼」無法忍受, 
    這時掌心已堪近甘若輝胸後不及三寸,倏變掌化指,點在甘若輝的昏穴上後,斜閃 
    三尺,目光凝視在發聲之處,大喝道:「甚麼人?敢出言譏諷老夫?」 
     
      林間急風湧射,登是飛出一個馬臉老道來,身後還隨著滿面邪淫的少年。裘震 
    坤一見是「骷髏魔君」白陽,即放聲大笑道:「白陽,竟敢在老夫面前架樑生事, 
    你也太過不自量力了!」 
     
      白陽走出之時,面帶微笑,佯裝一派掌門氣度,此刻,聞裘震坤出言輕視,不 
    由面上倏然湧上怒容,冷笑道:「裘震坤,你也太自負了;好,白某還要領教你那 
    無影身法,究竟是否震駭武林絕藝。」 
     
      裘震坤皮動肉不動陰陰說道:「你要找死,那是方便已極的事。」 
     
      兩人虎視耽耽,身形微伏,以求先發制人,月色之下,只見兩人發須帽起,面 
    色緊張,四目燜接。此刻突由絕塵之下騰出兩條身影,二別一後飛奔而來。 
     
      後者支著一支木杖,凌空騰耀,兔起鵠落,迅快無倫,與前者僅一肩之差。李 
    仲華正懸念「鬼見愁」鄒七,至今尚未露面,不知何故?瞥見後者不是鄒七是誰? 
    心中大喜,仔細打量前者,見是「神行秀士」金森。只見兩人電縱星射地落在甘若 
    輝躺身之處「神行秀士」金森目光望了裘震坤、白陽兩人一眼,又滿含怒容望著「 
    鬼見愁」鄒七道:「若不是你一再強要金某印證,我那徒兒也不至於喪命在裘震坤 
    狼吻之下。」 
     
      鄒七目光投了甘若輝一瞥,笑道:「金老鬼別急,我鄒七別無所長,只神目如 
    電,包管你那寶貝徒兒死不了。」 
     
      說著身子一躬,飛指在甘若輝胸後點了三指。休看鄒七一隻獨腿,數十年來專 
    心一致研磨武學,是以彌補此一缺陷,用來比常人更見靈捷、俐落。他那手法果然 
    奧妙,瞬眼,便自將甘若輝甕寒血脈打通,甘若輝一躍而起。 
     
      突聞「骷髏魔君」一聲悶哼,月華映照,木石濺飛中,只見「骷髏魔君」白陽 
    跟路倒退出去三步。閃電之間「無影飛狼」裘震坤與「骷髏魔君」白陽對拚九掌, 
    究竟是裘震坤藝高一籌,一招地煞掌力「山搖地動」推出置氣,撞開白陽身形。 
     
      白陽打出的陰寒氣勁,立時卸於無形。白陽只覺一陣血湧氣翻,面色大變,強 
    制住身形,睜著磷光閃閃雙眼,冷笑道:「三年後,白某定要索還一掌之恥。」 
     
      裘震坤大笑道:「休說三年,三十年裘某也等你,何況你也未必能成。」 
     
      白陽氣得面目猙獰,二曰不發,急拉著雲雷轉身雙雙縱起,初月茫照下,如二 
    隻夜梟乘風飛去,轉眼,便杳然無綜。 
     
      「無影飛狼」裘震呻嘴角咧了一咧,忽平平飛起,逾如鬼魅飄風,眨眼便落在 
    「神行秀士」金森三人身前。 
     
      李仲華看得心頭大駭,忖道:「這是甚麼身法?肩末搖,足末動,去勢之快, 
    簡直使人瞧不清楚。」武林之大,無奇不有,李仲華畢竟是經閱淺薄之人,何況他 
    所見的,都是極武林一時之選高手,不但使他目搖神駭,而且影響他心理,甚覺江 
    湖,都是些匪夷所見,匪夷所思的事。 
     
      只見「無影飛狼」裘震坤微哼了聲,他見到甘若輝安然無恙地,立在「神行秀 
    士」金森之後,面色稍變,哼哼驚疑道:「我這『變幻錯穴手法』玄奧非常,要想 
    解開這種手法之人,當今武林中,極寥寥難數,這兩人是誰?」 
     
      「神行秀士」見裘震坤眼中略帶疑容,手符長頷下短鬚,微笑道:「裘兄,你 
    不要耗費心思,猜忖我們來歷,彼此欽慕甚久,只吝未緣一面。」 
     
      「無影飛狼」裘震坤狼眼一翻,沉聲喝道:「甚麼彼此欽幕?你們究竟是何人 
    ?」 
     
      金森朗聲一笑,道:「這也難怪裘兄長年久居荒島,見聞淺陋,中原武林人物 
    ,多如恆河沙數,兄弟只不過是一小卒,蒙武林人士抬愛,取號「神行秀士」微名 
    金森,這位是鄒七兄。」 
     
      裘震坤一聽對方竟是中原道上,聞名膽落之「神行秀士」金森,便哈哈大笑道 
    :「我道是誰?原來是你!好好,老夫今晚有幸見識你那神行身法,能在老夫這無 
    影身法手下走出幾招?」 
     
      狂傲之意,溢於言表。他說話時,竟末正視「鬼見愁」一眼,顯然有點不屑鄒 
    七,鄒七一聲大喝,拐杖一拄,長身撲來,突然右臂一探,竟展出他那絕奇天下的 
    秘技「飛猿掌」,動作之快,眨眼即至。 
     
      裘震坤雖然出語在傲,但他對兩人已無時不在留意戒備中,風聲一動,即予警 
    覺,見鄒七「飛猿掌」劈來,心中大驚道:「這通臂飛猿絕技,他竟練得出神入化 
    ?」身形倏然一移,欺至鄒七左側,五指閃電向他肩井抓來。 
     
      「鬼見愁」鄒七不由駭出一身冷汗,這「飛猿掌」只有一項缺點,就是右臂暴 
    長時,左臂自然縮在肩內。裘震坤深明克制之法,這一抓上「肩井」穴上,非但左 
    臂不得復出,而昱令全身氣血逆竄,此無異於作法自斃,鄒七焉能不知厲害? 
     
      無奈裘震坤身法太過迅捷,鄒七身形速旋,仍然避不開他那附骨之蛆般狼爪, 
    欺風追電般魅躡而來。一旁的「神行秀士」金森瞧出鄒七身處危機之中,也不怠慢 
    ,一晃而動,兩掌飛擊,夾著氣流洶湧的掌勁,向裘護坤胸後擊來。 
     
      裘震坤一聲哈哈大笑,身已凌空升起,疾然掉首落下,手出如電,身法益見鬼 
    魅,剎那間,己幻出十數條人影,將金森、鄒七兩人圍住。只見他愈走愈快,宛如 
    走馬燈一般,鄒七、金森兩人亦是飛快出掌。 
     
      身臨其境的感覺,在金森、鄒七兩人還可說是絕無僅有的一次,只覺嘶嘶勁風 
    銳利襲來,卻未能見裘震坤身影,饒他兩人再快,仍是被裘震坤先一步移宮換位「 
    無影飛狼」盛名當之無愧,一著之先,優劣立判。 
     
      李仲華置身遠處,只瞧得癡癡發怔。 
     
      繁星滿天,初月如勾,三人交手之處,施於一片塵砂,茫茫白霧中,夾著數聲 
    怒嘯,三條人影在塵砂中倏隱倏現,宛如鬼魅,平添了幾分淒涼鬼氣。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李仲華仔細觀察,裘震坤招招玄詭異常,躡空蹈虛,出 
    手都是制命要穴,金森、鄒七兩人雖仍意定神閒,略不沾半點浮躁,卻招招遞空, 
    盡成挨打之局。 
     
      李仲華看出不妙?附耳向馮姑娘說道:「在下方才應諾金老前輩相助一臂之力 
    ,姑娘隱此不要妄動。」說時,電瀉而下,振腕出劍,一抹寒芒驚天,展出虹飛雲 
    旋身法,迅如閃電般尋向裘震坤胸後要穴。 
     
      裘震坤眼前劍光反映連閃,驀覺胸後寒氣透骨,立知有異,也不旋身,雙足一 
    點,疾如閃電在甘若輝面前一落,一探手,甘若輝在促不及防下被他制住。 
     
      但聞一聲哈哈長笑,裘震坤挾起甘若輝凌空飛去,去勢之快,無與倫比,眨眼 
    ,即隱入翳密林樹中。 
     
      金森、鄒七兩人一聲大喝,隨著追去。 
     
      李仲華不由怔住!想不到自己出劍解敵,反帶甘若輝被擒厄運? 
     
      馮麗芬飄身落地,見李仲華變成一個呆鳥,不由抿嘴「咯咯」笑道:「你在此 
    發呆有甚麼用?不如我們跟著追去,還可於事不無稍補。」 
     
      李仲華被她也引得笑了,雙雙離地馳去。 
     
      片刻之間,已出得雨花台外濃翳密林,趕至在一塊削壁之上,下望匹練蜿蜓茫 
    茫大江,波光鄰鄰,江風撲面生涼,哪有他們形影。 
     
      裘震坤馳去方向,正好指著金陵城,只見城中萬家燈火,隨風傳來絲絲弦歌之 
    聲。兩人怔了良久,只好踏月返回城中。 
     
      夜市如書,遊人如蟻,兩人返得天祥居,李仲華愈想愈不妥,便向馮姑娘道: 
    「在下還欲出外一探,姑娘請暫勿離此,等候在下返來。」 
     
      姑娘李仲華一見鍾情,見他堅欲出外,防恐他不返轉,星眼一動,深情款款道 
    :「李兄出外無物防身,不如將『青霜劍』帶去吧。」 
     
      李仲華搖手笑道:「在下自問還不需要,帶劍外出,易啟宵小覬覦,何況姑娘 
    有此利劍防身比沒有好。」堅持不要,姑娘不好勉強,囑他早點返店,免她望眼欲 
    穿。馮姑娘眼望李仲華離去,不禁幽幽輕歎一聲,芳心頓感孤寂,不禁星目噙淚, 
    柔腸百結。 
     
      感情之於人,其力量是往往不可思議的,她自見了李仲華後,就芳心難於自己 
    ,自憶母女相依若命,苦度漫長歲月,其母常說要把自己配一讀書士子,不似其父 
    勞碌奔波,最後一去音信杳無,既無一橡瓦屋,更無半點恆產,只靠針論維持生計 
    ,淒愴不堪。 
     
      誰知自己亦愛上一武林少年,若被母親得知,將使她傷心已極,但這又有甚麼 
    辦法呢?人受意念支配,可也受意念而生存;倘意念不依自己主宰,事事受環境支 
    配,這樣存在世間,無異是行屍走肉,苟延殘喘,活著又有何用? 
     
      姑娘稚齡失父,漸漸養成其外柔內剛的性格,雖不似江南少女慧婉,竟有燕趙 
    豪傑鬚眉英雄氣質。隅隨時眼顱著窗外一輪新月,滿天寒星,她怔怔出神地在想著 
    :「我愛他,不知他究竟愛不愛我?」一時之間,患得患失之心,倏然湧入胸中, 
    思緒紛雜,干條萬縷,似一團解不開的亂麻,塞入芳心,不由兩顆晶潔圓亮順頰淌 
    下而不自覺。微風吹亂她的髻發,月華映在她的臉上,隱約看出她星眼中滿是一片 
    迷惘…… 
     
          ※※      ※※      ※※ 
     
      李仲華振步如飛,身形隱入潮湧人群中,在出得天祥居門首時,被一人瞧見, 
    驚咦了一聲,躡著其後而去,李仲華恍若無覺。金陵六代初明均建都於此,人煙稠 
    密,幕府山綿豆於北,長江環繞於西,鍾山峙於東,兩花台屏於南,秦淮河、玄武 
    湖左右映帶,龍幡虎踞,形勢雄偉。 
     
      李仲華初臨其他,只覺與燕京回不相同,觸目都是新奇,仕女如雲,車水馬龍 
    ,不禁有山陰道上,目不暇接之感。李仲華不禁憶起前人金陵懷古滿江紅一間,詞 
    云: 
     
      六代豪華春去也 
      更無消息 
      空悵望川形勝 
      已非疇昔 
      王謝堂前雙燕子烏衣巷 
      曾相識 
      聽夜深寂寞打孤城春潮急 
      思往事 
      愁如織 
      懷古國 
      空陳跡 
      但荒煙衰草 
      亂鴉斜日 
      玉樹歌殘秋露冷 
      胭脂井壞寒啜泣 
      到如今只有青山青 
      春淮碧說盡金陵山川形勝 
     
      他人生地不熟,他不知何去何從,隨即放棄了探索「鬼見愁」之念,他如無恙 
    ,自會來天祥居相尋。耳畔只聽得弦歌不綴,不禁循著走去,不一會兒便自到了秦 
    淮河畔。 
     
      只見滿河都是畫舫,流蘇高掛,舫內燈光輝耀,弦管簫音,夾著鶯聲婉轉回揚 
    ,如此佳曲幾曾得聞? 
     
      李仲華不由徘徊河岸上,留戀不捨。秦淮河上源有二,西源出溧水,東源出句 
    容,至方山合流,由通濟門入城,出西水開入長江,流經城內夫子廟附近,上起桃 
    葉渡,下迄文德橋,兩岸水榭櫛比,每當華燈初上,書舫來往,笙歌凌雲,風光旖 
    旎,有「秦淮月在天上」之稱。 
     
      李仲華佇立河岸,留意久之,天色已是三更將盡,皓月當空,清輝朗照,河水 
    緩緩流逝,只見水映燈光萬點,畫舫咿啞來去,不禁沉浸此人間天上景色中。 
     
      驀然……一聲「噗咚」響起水面,水花飛濺。 
     
      畫舫中狎客、歌女紛紛探頭出聲,突聞有人驚叫道:「有人落水了……」
    
      李仲華循聲而視,只見是一人墜入河中,先還伸頭出水面,繼而只剩下一團黑
    髮。李仲華奮不顧身,飛躍在水中,向那人落下處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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