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感恩知己】
雪密風狂中,漸現出一雙人影,只見葉一葦與蘋兒並肩走來。
蘋兒格格嬌笑道:「這只騷狐狸看上了公子,她不到手永難罷休……」
葉一葦玉面一紅道:「別胡說,別讓鳳姐知道。」
風中忽送來一陣悅耳銀鈴笑聲道:「我早瞧見了,齊曉春貌美若花,心如蛇蠍
,她早就遭受報應了!」
聲未落,狄雲鳳已率同七婢紛紛現身掠至。
葉一葦聽出狄雲鳳語含深意,不禁一呆,忙道:「鳳姐,你莫非有殺她之心?」
狄雲鳳嫣然一笑道:「葦弟放心就是,愚姐怎會破壞你的計劃,但齊曉春非死
不可!」
葉一葦知少女習性,眼中絕不容半點砂子,不願再提,道:「勝老英雄傷勢如
何?」
「勝老英雄傷勢無礙,他帶來番酋呼延罕業已請降好消息,但有項壞消息。」
「什麼壞消息?」
「往昔呼廷罕勾結梁丘皇,固然梁丘皇妻兒被呼延罕所制,不得不虛與委蛇,
但梁丘皇絕無偌大膽量借外番之力,圖霸武林,此無異與虎謀皮,定有朝中奸人倚
為奧援。」
「但不知查出了沒有?」
「尚未,」狄雲鳳道:「番酋請降,鎮北侯必奉旨出關撫番押解呼延罕晉京,
那時君上必有被弒之危,鎮北侯如留下護身四異,他自身難免途中遭受狙殺之禍。」
葉一葦雙眉微皺道:「何必鎮北侯親身出關,副帥可一切權宜行事。」
「番酋請降條件,非要親自瞧瞧鎮北侯是何英雄人物,不然四十萬大軍猶可作
困獸之鬥,非傷盡一兵一卒才可罷休,所以鎮北侯已受命出京。」
「隨身四異咧。」
「留了下來,日夜不離左右。」狄雲鳳道:「所以天地二老及川東兩矮均已趕
去,暗護鎮北侯,衛前輩猜測,搜魂閻羅匡散何以在四十年後再出,必受奸人慫恿
,務必查出他身後奸人不可。」
蘋兒忽面色一變,低喝道:「又有人來了!」
葉一葦及諸女身影倏地隱入風雪茫茫中……
※※ ※※ ※※
大雪紛飛,漫天銀龍飛舞,寒風肅掠,砭人如割,一望無際,白雪皚皚,竟無
法分辨哪是天,哪是地。
宅外門前飛落停身三個灰衣老僧。
七個老道無異接踵落在三僧身後。
最後是一麻面老尼,身著一襲寬大黑袍,炯炯雙睛,懾人心神,身後遙遙緊隨
著甚多江湖中人,老少不一,男女混雜,均都身戴兵刃,裝束怪異。
中立老僧轉示左右,道:「那位齊女施主所說的就是此處了?」
左立老僧合掌道:「不錯!」
只聽麻面老尼陰惻惻冷笑道:「一個騷狐狸說的話,虧你三個老禿驢居然也會
相信。」
中立老僧轉回目光注視麻面老尼道:「別忘了你也與貧僧無一樣地禿驢,徒逞
口舌之利,於事無補,貧僧耽憂的她言說搜魂閻羅匡散竟在此處現蹤。」
麻面老尼冷笑道:「貧尼斷言匡老鬼早就死骨枯成灰,墓木已拱了。」
「無憑無據,焉能見信,是否親目所睹,抑或聽自傳聞?」
驀地——
一聲嘯聲傳來,嘯音如狂風所攪,悶澀滯?。
只見一個葛衫老人宛如飛鳥般在風雲中現出落下,一躍落在三個老僧之前道:
「看來是不會錯了,途中傳言紛岐,委實是搜魂閻羅匡老鬼再度現身,獨自一人落
在鄉村小屋內。」
中立老僧道:「這是傳聞?」
「不!」葛衫老人宏聲道:「老朽門下弟子在百里外鄉野小店內親目所睹,一
點不錯,還是當年形貌,老朽命門下在後暗暗躡蹤。」
「他離開了鄉野小店?」
「匡散匆匆裹腹後,立即獨自一人上道。」
麻面老尼道:「四十年前貧尼與諸位見鬼王令唯命是從,但不知如今諸位仍聽
從鬼王令否?」
諸人聞言卻面色漠然,卻也不置一詞。
麻面老尼冷笑道:「往事均隨流水去,誓約已成過眼煙雲,貧尼決不受命。」
忽見風雪茫茫現出一面目森冷,肩披鋼刀裘衫少,足下未曾停步,只朝麻面老
尼望了一眼,逕向宅門走去。
麻面老尼喝道:「站住!」
裘衫少年身形頓住,轉面冷冷笑道:「橋歸橋,路歸路,你我素不相識,最好
不要無事生非。」
麻面老尼瞧出少年精芒內蘊,神態威重,知非易與之輩,道:「請問施主何往
?」
「這還用得著問,在下查明燕雲三梟是否真為搜魂閻羅匡散殺害。」裘衫少年
冷冷答道:「匡散四十年後再出,真正意圖雖待猜測,但依然仗恃鬼王令號令昔年
舊屬,到時諸位恐身不由主咧。」言罷放聲朗笑,身形似箭掠入宅院中。
葛衫老人如影隨形追去,只見那少年逕向宅後空院牆角翻入。
磚牆角隅倒著三具屍體,身上堆著積雪,落頭面雙足露出,仍結有冰松雪屍。
少年驚呼了一聲道:「果然喪在匡老鬼搜魂爪下。」虛掌一拂,屍體臉上積雪
紛紛散飛。
只見燕雲三梟面上均有五爪裂痕,從額門至下頷,皮開肉綻,當時必然血流滿
面,骨裂奇痛,此刻血凝成紫,莫辨面目,然目瞪口張,死有餘悸。
葛衫老人已落在另側,雙眉皺了皺,道:「死者確是燕雲三梟麼?」
「不知道!」少年頭也不抬,只凝視三梟屍體,似若有所思,口中喃喃作答道
:「在下不識燕雲三梟其人,閣下難道也不識了?」
這時麻面老尼等人行亦紛紛掠至。
葛衫老人道:「方纔你言說老朽等恐身不由主,定有緣故,可否請道其詳。」
少年抬面望了葛衫老人一眼,道:「老丈弄巧成拙,在下於鄉野小店用飯之際
,正巧搜魂閻羅匡散追入店內,他四十年未曾江湖露面,小店食客均不知他是何人
物,在下也不例外,唯老丈門下……」說著微微一笑道:「在下也無須說得太清楚
了,搜魂閻羅是何等樣人哪有察覺之理,老丈門下盡遭毒手。」
葛衫老人聞言面色大變,急道:「是你親眼目睹麼?」
「非但目睹,而且從老丈一名受傷沉重弟子臨死之前告知在下一切詳情。」少
年沉聲道:「匡散片刻之後定折返此處,老丈豈非弄巧成拙。」
說時,一隻玉雪白鴿從空急瀉而下,簌簌落在少年肩頭,裘衫少年面色一變,
忙道:「匡散已至,在下避之大吉。」身形疾晃隱入厚密飛雪內不見。
葛衫老人一聽搜魂閻羅匡散已來,忙道:「我等暫避為宜!」
驀聞風中送來陰冷笑聲道:「來不及了!」
話落人現。
搜魂閻羅匡散碧綠懾人目光巡視了一瞥,沉聲道:「昔年誓約,音猶在耳,怎
麼小別四十年,竟心存叛離,難道四十年後老夫就殺不了你們。」
葛衫老人道:「令主,四十年來不曾聞得令主任何信息,可否相告?」
匡散道:「此乃老夫私事。」就時倏地拔出肩頭那支鬼王令,擲插在雪地上,
厲聲接道:「有誰抗拒鬼王令者,速即言明!」
麻面老尼合掌道:「貧尼業已悔悟前非,恕難遵從鬼王令約束。」
匡散宏聲狂笑道:「不結庵主,看來四十年歲月,你業已習成小金剛禪功,自
問可與老夫一較短長了?」
麻面老尼道:「這倒未必,令主實用不著貧尼再聽命於鬼王令下。」
匡散不禁一怔,道:「為什麼?」
「因為令主如欲稱尊江湖,領袖武林,四十年前早就做了,何必要在四十年後
今天,如果貧尼說錯,又為了什麼?」
匡散冷笑道:「老夫意圖用不著你多問!」說著緩步*向麻面老尼身前而去。
麻面老尼面現緊張神色,暗聚真力待發。
三老僧頓生同仇敵愾之心,相望了一眼,亦蓄勢準備相助麻面老尼一臂之力。
只聽麻面老尼一聲大喝出口,雙掌疾推而出。
一股暗勁猶若奔濤,排空洶湧襲向匡散。
三老僧同地騰空拔起,身如大鵬展翅般六掌飛花飄落震出沒空掌影罩襲壓下。
搜魂閻羅匡散心中暗驚,身形暴退,倏忽之間落在葛衫老人之前,道:「你委
實該死!」
話音未出,五隻尖銳手指已抓實葛衫老人前胸。
葛衫老人不防搜魂閻羅匡散有此一舉,待他警覺,匡散五指已抓入胸骨,不禁
痛極神昏,張嘴狂叫之際,身形已被搜魂閻羅匡散擲向一尼三僧雄厚掌力襲擊之下
。
但聞葛衫老人發出一聲淒厲慘嗥,為一尼三僧掌力擊成內腑碎糜摔跌在地,張
嘴噴出一股黑血。
三僧一尼不禁一呆,耳聞匡散如雷大笑傳來,胸後各各挨了一記重手,身形不
禁踉蹌衝出兩步,面色慘變。
匡散一進又退,道:「汝等已罹受老夫搜魂鬼手,活不過一個時辰。」疾又轉
向黑白兩道眾人沉聲道:「不服鬼王令者請速見告!」
黑白兩道都皆噤若寒蟬,不則一聲。
麻面老尼苦笑道:「貧尼死不足惜,有道是殺人者必為人殺;眼下武林人才輩
出,令主如欲爭霸武林,慎防身敗名裂。」
搜魂閻羅匡散冷冷一笑道:「老夫自有主張,用不著你代老夫憂煩,不過老夫
尚不要你們四人就死,還有大用!」言畢伸手入懷,取出藥瓶傾出四粒丹藥,走至
麻面老尼身前,左手一托卸下老尼下顎,一粒丹藥已擲向嘴內順喉嚥下腹中。
如法泡製,三老僧每人各服下一粒丹藥。
只見搜魂閻羅匡散用傳聲之法,吩咐三僧一尼。
三僧一尼面色微微一變,合掌躬身一禮,率眾快步走出宅院而去。
搜魂閻羅匡散忽雙目一瞪,*射慘綠懾人神光凝視一扇木窗內,張口欲言,但
倏又隱忍,轉身雙肩一振,潛龍升天拔起六七丈高下,軀身已掠,身如箭射,迅疾
沒空飛雪茫茫中不見。
※※ ※※ ※※
搜魂閻羅匡散一走,葉一葦狄雲鳳蘋兒諸人紛紛現身。
蘋兒驚道:「不愧閻羅威名,方才出手一擊,一死四傷,倘婢子猜測不錯,那
一俗一尼三僧必是多年不出的魔頭。」
葉一葦道:「不錯,委實曠絕奇奧!」
狄雲鳳嫣然微笑道:「匡散與葦弟交手,他所說的應該是實話,動了憐才之念
未盡全力!」
蘋兒面色微變道:「匡散必去而復回。」
狄雲鳳詫道:「為什麼?」
蘋兒道:「他動了憐才之念,必先收公子作為衣缽傳人,所以婢子斷言匡散定
去復回。」
葉一葦忽率著兩女身形一閃即隱。
牆外一條龐大身影冒著漫天風雪急捲而入,正是那搜魂閻羅匡散。目光凝視葉
一葦三人原立之處,森冷如冰面色上綻展一絲微笑道:「少年人,你可以出來了!」
只聽葉一葦朗聲應道:「在下不願過問江湖是非,業已向老丈說過,己所不欲
,勿施於人,老丈不可樹敵結怨。」
匡散哈哈狂笑道:「少年人,你還不配與老夫為敵,方才老夫不過是動了憐才
之念。」
葉一葦道:「請問老丈來意,閒話休提。」
「好!」匡散沉聲道:「老夫原已離去,但途中盛傳謠言,均謂老夫殺了燕雲
三梟,這消息必是你放出的?」
葉一葦朗笑道:「在下不承認!」
匡散手指牆角三具屍體,厲聲道:「三梟為何人殺害?」
「他們真是燕雲三梟麼?」
匡散不禁一呆。
「老丈如與三梟相識,當能辨識是否真是燕雲三梟。」
匡散走向前去,只見三屍面上抓痕已無,年歲約莫二十出頭,決不會超過三十
,燕雲三梟與自己雖未謀面,他們在江湖中也小有名氣,傳說中卻有五旬上下,顯
然並非三梟,不禁怔得一怔,詫道:「他們是何來歷?」
葉一葦冷笑道:「三個好色貪花無惡不作之徒,也值得老丈過問麼?」
搜魂閻羅匡散雙眉皺皺道:「既然如此,傳說中竟謂老夫殺了三梟,奪取佛門
三寶,為何散播如此迅速。」
只聽葉一葦答道:「江湖謠傳盡多不實,以訛傳訛無中生有,老丈既在此現身
,難免不使江湖中人疑心,倘需取得佛門三寶,老丈速去五行院,遲則生變。」
匡散頰肉動了動,似有話為難出口,但終於說出:「老夫意欲收你為徒,一身
絕藝當傾囊相授,不知你意下如何?」
久久不答一聲,匡散凝目望了一眼知對方人已離去,鼻中輕哼出聲,穿空拔起
,去勢如電瞬眼無蹤。
※※ ※※ ※※
靠近黃鶴樓不遠有座臨江酒樓,買賣旺盛,食客如雲,樓上一間雅房,面臨大
江,憑欄外望,浩蕩碧波,帆影片片,遠山隱約,對岸茵舖綠底,竹籬茅舍,宛如
仙境,令人神往,正有一人獨酌淺飲,其時,窗外雪地冰天,樓外長江仍自流外,
其餘均是銀裝玉宇,狂風如刃,這人委實是怪人一個。
那室忽響起一陣零亂步聲,只聽小二笑道:「七位要用些什麼?小店河鮮燴鵝
最稱拿手。」
一個沙沉語聲答道:「送十五斤荷葉青,有什麼拿手好菜儘管送來!」
鄰室七人入座後,那沙沉語聲又起:「江湖情勢愈來愈險惡,江某聽得五行院
外戰雲密佈,那西域金塔寺天象活佛率眾攻襲五行院傷亡纍纍,死在不解奇毒下。」
「不解奇毒!」另一人驚道:「聽說不解奇毒乃苗疆毒龍僅有,即使毒龍亦不
敢妄自施展,恐誤傷了自己,無藥解救,只有眼睜睜地瞧著受盡痛苦,身化膿血而
亡,怎麼梁丘皇會取有,難道他尋得解救之藥麼?」
「未曾,苗疆毒龍不慎誤中梁丘皇暗算,那不解奇毒配製之法當然為梁丘皇獲
取,梁丘皇知情勢險惡,心存敵我偕亡,殺一儆百,所幸苗疆少主郗南鴻與他誓不
兩立,五行院門下死在郗南鴻手底亦不在少數。」
「唉,六合門五行院新近才得聞名,在此之前梁丘皇並無藉藉名氣,竟然在武
林中掀起軒然大波。」
只聽一人冷笑道:「會咬人的狗絕不會叫,小弟耳聞梁丘皇險惡歹毒,壞事做
絕,新進又得手佛門三寶,不啻如虎添翼,假以時日,他必然獨霸武林,君臨江湖
,故黑白兩道不容梁丘皇成了氣侯,先發制人。」
「對,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
先前沙沉語聲又起:「老朽更耳聞一件震心動魄消息,那搜魂閻羅匡散四十年
後又露面江湖了。」
「什麼?匡散!他竟未死麼?」
另一人笑道:「不錯,搜魂閻羅匡散又露面江湖了,說不定就在附近,為何四
十年又出江湖?小弟可說無一人比我更清楚。」
鄰室憑欄獨酌的食客正是搜魂閻羅匡散,聞言不禁心神大震,暗道:「此人信
口開河,老夫隱秘普天之下僅寥寥數人知情,且聽此人說些什麼?」
這時,鄰室小二已送上酒菜,頓時起了敬飲喧嚷豪笑語聲。
顯然他們都急於聽聞搜魂閻羅匡散為何四十年後再出江湖之秘,同聲催促。
只聽那人長歎一聲道:「搜魂閻羅一揮鬼王令昔年震懾武林,威動江湖,他為
人介乎正邪之間,若不犯了他的禁忌甚少為惡,如果他要霸尊江湖,放手施為,何
必等到四十年後,百年歲月,不過彈指光陰,他已年逾九旬,還有多少年可活……」
匡散暗道:「不錯,這話有理!」
但聞那人說下去:「匡散四十年未出江湖,並非息隱林下,而是被仇家制住,
四十年來不見天日,受盡折磨。」
「賢弟為何如此清楚?」
「聽人說的。」那人笑笑道:「此無關宏旨,小弟也不識其人,只是匡散被人
施救脫困,匡散無德不報,更思湔雪前仇,奉命取那佛門三寶,梁丘皇不是省油的
燈,兩雄相爭,真不知鹿死誰手咧。」
匡散暗暗一驚,忖道:「此人不知從何處聽來,雖非全部事實,但也談言微中
。」
驀地——厚重門簾一掀,昂然跨入目蘊煞氣背刀少年,身穿一襲寶藍色皮袍,
英氣*人,望了望敞開的木窗一眼,即在搜魂閻羅匡散對首坐了下來。
匡散兩道花白濃眉猛然一挑,沉聲道:「你是誰?怎麼大模大樣闖了進來。」
少年冷冷一笑道:「偌大年歲怎麼這大的火氣,臨江酒樓買賣興旺,座無虛席
,承蒙小二指點,說閣下獨自一人在內,似嫌寂寥,彼此聊天也好,倘閣下不願結
交,小可吃了就走,誰也不犯著誰。」
匡散沉聲道:「年輕人,老夫不信你為了吃食而來。」
少年答道:「小可就是為了腹中飢餓才走進這家臨江酒樓,信與不信,這是閣
下自己的事。」
匡散冰冷面色上微現笑容,頷首道:「老夫瞧你一身武功深得高明傳授,故而
膽量忒大,狂得可以,你若知道老未來歷,也不敢進來了。」
少年朗聲笑道:「小可來這裡為了填飽肚子,又不是叫字號找人打架來的?」
說著雙掌突擊啪啪脆響。只見店小二滿面恐懼之色,畏縮逡巡而入。
少年笑道:「別怕,這位老人家又非猛虎豺狼,勞駕送五斤酒,幾樣應節菜餚
。」
店小二喏喏連聲轉身退出房外。
匡散淡淡一笑這:「既然同席而坐,你也可以把姓名見告了。」
少年劍眉一剔,道:「小可名喚韓仲屏!」
「韓仲屏!」搜魂閻羅匡散猛地腦中靈光一閃,想起韓仲屏是什麼樣人,頭一
次動容詫驚道:「你就是韓仲屏,梁丘皇叛徒,難怪如此狂妄?」
韓仲屏冷冷答道:「不錯,在下就是韓仲屏,叛徒二字委實難聽,實不知君不
道臣投外國,父不正子奔他鄉之言,閣下相責狂妄受之有愧,聲譽轉贈閣下,四十
年前閣下比我韓仲屏更甚。」
匡散目中暴射殺機,厲聲道:「看來你早知老夫是誰,有所為而來。」
韓仲屏傲然一笑道:「梁丘皇要殺我,其難猶若登天,何況閣下,再說善者不
來,來者不善,閣下未必殺得了我,何不你我掬誠相談,各有所得如何?」
匡散道:「各有所得怎麼說?」
韓仲屏道:「閣下需取得佛門三寶,我韓仲屏卻為了了恩仇,三寶現在梁丘皇
手中,閣下無我指點,決難獲取。」
匡散點點頭道:「這話很有點道理,但你為何獨找到老夫相助,難道旁人不可
?」
「因為閣下四十年前業已震懾江湖,再閣下非取得三寶不可,他人似畏首畏尾
,難以共事。」
「所以說老夫是最好的人選。」
「不錯!」
搜魂閻羅匡散冷森森一笑,道:「韓仲屏,你錯了,老夫一向行事獨斷獨行,
只有別人聽老夫之命,決不會受命於人。」
韓仲屏朗笑道:「閣下也錯了,眼前江湖比不得四十年前,人才輩出,均自視
甚高,你那鬼王令非但不能震懾江湖,而且反招來無窮難阻,倘一不慎,昔年威望
令名恐蕩然無存,如果不信,等著瞧好了。」
這時店小二已端來韓仲屏酒食。
鄰客暴笑盈耳,喧鬧如潮,誰也不曾料到鄰間坐著兩個江湖殺星。
匡散碧綠懾人的眼神注視了韓仲屏一眼,冷笑道:「老夫不信!」
韓仲屏微微一笑道:「話不投機半句多,閣下不信,我韓仲屏縱然舌燦蓮花也
是枉然。」說著斟酒伸箸,不再言語,自酌自飲。
這面沉寂無聲,鄰室依然喧嘩哄鬧。
仍聞沙沉語聲道:「我等將何去何從?」
「順途西行,搜覓小賊下落。」
「返五行院。」
「我等乃江湖中人,怎能錯過如此百年難逢之事。」
「倘遇上搜魂閻羅匡散如何?」
鄰室中陡揚起一陣哈哈狂笑道:「聞風趕往那來五行院之人不絕於途,莫不是
武林中卓著盛名的高手,匡散不過是四十年前的空負虛名的老朽,有何可懼?」
匡散聞言不禁面色微變。
韓仲屏微笑道:「閣下何必動怒,稍時他仍定須離開酒樓,閣下在途中守候就
是,瞧瞧鬼王令威名仍在否?」
匡散道:「你這是借刀殺人!」
韓仲屏道:「我要殺他們不過舉手之勞,何至於借刀殺人,閣下未免太小看了
我韓仲屏。」
匡散只覺韓仲屏比自己更狂,暗道:「真是初生犢兒不畏虎。」
仍見韓仲屏自飲自酌,片刻間酒食已罄過半,倏地離座而起,逕向廳外走去。
須臾,店小二走入撤去韓仲屏所用之杯盤,並哈腰道:「方纔那位客官已把兩
位酒飯錢均會了。」
匡散不禁一怔,道:「他人咧?」
店小二道:「那位少年客官只說途中有緣相見。」言畢急急走了出去。
風狂雪密,官道上積雪沒徑,四外白茫茫地一片,眩人眼目。
官道上忽現出七人七騎,這時馬匹也緩慢難行,不時打滑。
騎上人均戴著護耳皮帽,皮毛勁裝外罩大髦,個個肩頭兵刃絲穗飄揚,不時策
騎發出吆喝之聲。
驀地——
為首一騎二人發出一聲驚噫,手指前路不遠十餘丈外空地上插著一桿繡織鮮麗
的三角旗瑟瑟飛舞。
那人一躍而下,疾如箭射掠至旗側,伸手抓住旗角,定睛一望,不禁面色大變
,驚呼道:「鬼王令!」
其餘六人紛紛落下,雖說他們都是江湖中凶神惡煞,卻聽得鬼王令三字,不由
自主地心底泛起一絲寒意。
突聞一森冷笑聲道:「不錯,正是鬼王令!」
雪地中忽冒起一條龐大身影緩步走來。
果然——
正是傳說中搜魂閻羅匡散形像。
七人身形倏動,布好七個方向,嗆啷啷已兵刃脫簧撤在手中。
匡散不禁一呆,只覺對方七人對自己毫無畏懼,也不問自己為何揮旗擋路原因
,厲喝道:「你們知否老夫是何人?」
「匡散!」
「知否老夫插旗阻道之故?」
「試試昔年威名仍在否。」
那人冷笑道:「四十年前鬼王令所到之處,群雄無不懾服,如今不過是一面繡
織無用錦旗而已。」
匡散只覺胸中一股熱血沸騰,殺機陡湧,大喝道:「你等是何來歷?」
「梁丘皇院主屬下,五行院追魂殺手!」
匡散面色一變,厲喝道:「死!」
聲出掌出,雷厲萬鈞。
七殺手兵刃齊揮,劃出漫天流芒。
寒芒掌影,一合即分,只見七殺手已飄了開去,均目露駭容。
搜魂閻羅匡散一襲寬大黑袍上劃破了七八處刀口子,卻毫髮無損,神色異常激
動。
匡散一擊無功,非但顏面無光,而且內心受著極大的震恐,不料四十年後再出
江湖,形勢為之大變,鬼王令只是一桿旗子而已。
七名殺手乃相隨梁丘皇撤出五行院後再予遣出,一面搜覓韓仲屏及燕雲三梟下
落,一面偵察武林多門多派舉止,以為日俊行事的張本,武功更得自梁丘皇真傳,
高出當日查秋曹等殺手甚多。
這時,七名殺手雖不曾落敗,卻被匡散雷厲掌力震得氣血浮動,暗暗心驚。
匡散忖道:「今日如不施展殺手,老夫威望何存。」反手撤出肩頭惡鬼手,冷
笑道:「汝等若願投在鬼王令下效力,老夫則可饒恕汝等一死,否則莫怨老夫心辣
手黑。」
七殺手悶聲不答,十四道目光注視在匡散那柄奇形兵刃惡鬼手上。
這只惡鬼手打鑄得有異尋常,食指及無名指微向內鉤,可套可抓,尤其指尖鋒
利如刃,掌心十二點梅花蜂孔,可打出獨門暗器「閻羅鑽」!循血攻心,立即身亡。
驀地——
搜魂閻羅匡散竟然悶聲不響,身形飄閃如電掠出,雙肩疾晃,幻化七條身影攻
去,掌中惡鬼手一式「群星拱月」,無數流芒托著一朵碗大金星,襲向每一名殺手
胸腹要害重穴。
他此一幻形身法似分實一,可稱奇絕天下,尤其招式委實奇奧無比,令人歎為
觀止,搜魂閻羅之名可見並非幸致。
七殺手深得梁丘皇心法神髓,匡散身影甫動,立即揮刃合攻。
只聽金鐵交擊聲響,雙方都疾飄暴退。
七殺手退出後手中兵刃依然揮舞出一片芒影護住胸腹。
匡散疾飄出五丈開外,但覺背上似中了歹毒暗器,傷處微疼,循著行血攻入,
心神大震,忙行功封閉穴道,知若不立即施展體內三昧真火煉此暗器,非但無力再
攻,而且也落得個灰頭土臉,甚至身敗名裂。
對方七名殺手忽見三人護體刀光漸漸緩了下來。
奇怪,這麼冷的天氣,他們三人面上冒出豆大汗珠,慘白無神,右臂垂了下來
,兵刃噗的脫手墮向雪內。
其中兩名殺手忽由顱至尻裂為兩半分向左右兩側倒下,五臟六腑依然留在腔內
,不見半點溢血。
還有一人眼耳口鼻內急噴黑血如雨,翻身倒下。
餘下四名殺手見狀不禁目露怨毒憤激神光,住腕不動。
氣氛生似凍凝了般,比雪密風狂尤勝幾分。
三名殺手之死狀,令其餘四殺手駭心怵魂,畢生難忘,知這片雪地轉眼也將成
為自己埋骨之所,不由寒意頓生。
匡散忽聞身後響起一熟稔語聲道:「餘下四人何不一併除去,留之禍害無窮…
…」
辨識正是韓仲屏語聲,搜魂閻羅匡散不由心神一震,只聽韓仲屏接道:「在下
不願撿現成便宜了。」
這正合搜魂閻羅匡散心意,急於運使本命三昧真火煉化體內暗器,更慶幸韓仲
屏未曾瞧出自己罹負暗傷,冷冷一笑道:「如此無名小卒,老夫不屑殺之!」
其實韓仲屏早就察覺了,故作不知,聞言在匡散身後飄然掠出。
四個殺手目睹韓仲屏於搜魂閻羅匡散身後飄閃而出,不禁一呆,及至看真了來
人正是院主嚴命搜捕的叛徒韓仲屏,忽地面色大變。
韓仲屏壓低語聲道:「四位不言而知是奉了梁丘皇之命為了捕殺在下來的麼?」
一個滿面於腮,神態慄悍大漢道:「不錯!」
韓仲屏微笑道:「你們七人犯了一項大錯。」
「什麼大錯?」
「你們不該在搜魂閻羅匡散面前自承五行院殺手,不然韓某也不會現身。」
大漢冷笑道:「闖蕩江湖,本是刀口舔血,強存弱亡原系千古不易之理,俺等
料算錯了,欺匡老怪僅孤身一人,怨得了誰,不過搜殺尊駕本人,不止俺等七人。」
韓仲屏道:「眼前韓某就在此,你們也免掉追蹤跋涉了。」
「俺不說自不量力的話,你有匡老鬼作為護符,並無勝算,錯過今日猶未可知
。」
韓仲屏搖首笑道:「韓某決不依恃匡老鬼,你等若勝了韓某,任憑離去,決不
留難。」
大漢聞言不禁一怔,冷笑道:「這話騙不了三歲小兒,俺等如勝了你能活著麼
?」
韓仲屏哈哈朗笑道:「有理,那你們四人只有一條路好走。」
不言而知那是一條死路。
韓仲屏話出手出,身如電射,欺至四殺手之前,雙肩疾振幻出四條身形,掌影
如山攻出。
搜魂閻羅匡散不禁驚噫出聲,暗道:「老夫幻形絕學他是從何處習得。」
四殺手大喝一聲,刀出劃空如電,劈向韓仲屏而去。
只聽數聲慘呼之聲,四名殺手個個右臂齊肩折斷,胸坎為重手法擊到,倒下之
際口噴泉湧鮮血。
韓仲屏身形躍起,一個倒翻落在搜魂閻羅匡散身前,笑道:「你我快走!」
疾伸右臂,帶著匡散如飛而去。
雪密風狂中突現出黎環烏雲飛葛林郝元霸等人,撈起五行院殺手,不論死活一
齊帶去,瞬眼疾杳。
搜魂閻羅匡散被韓仲屏帶出三四里之遙落下,面色變了變道:「你我既非同道
,橋歸橋,路歸路,為何拉著老夫同行!」
韓仲屏道:「五行院不止一批殺手,另批殺手恐相繼而至,閣下武功驚人,何
必途中一再牽緩,閣下不是要取佛門三寶麼?還不速去五行院則甚?」
搜魂閻羅匡散注視了韓仲屏一眼,詫道:「你何從習得幻形身法?」
韓仲屏朗笑道:「閣下認為我韓仲屏竊自閣下的麼?」
匡散搖首答道:「縱然是剽竊老夫絕不能在一朝一夕習成,何況老夫甚少施展
。」
韓仲屏笑道:「這話足見由衷之言,天下武學,源出於一,有何驚異,閣下能
,我韓仲屏有何不能。」
匡散鼻中冷哼道:「難怪你如此狂妄,不遜老夫當年。」
韓仲屏朗笑道:「江湖形勢非四十年前可比,人才輩出,據在下所知,後起俊
秀武功機智高出我韓仲屏的不知凡幾,閣下說我狂妄,未免太抬舉我韓仲屏了。」
匡散猛然想起在白水湖棲鳳洲上相遇葉一葦之事,不由深信韓仲屏之言不疑,
不禁興起時不我予之感,遂不再提,道:「你不去五行院了麼?」
韓仲屏面色微變道:「去非其時,何必自投羅網,你我在臨江酒樓話不投機,
既然道不同不相為謀,只有多行其是,奉勸閣下一句,五行院凶險萬分,除非你已
有不畏不解奇毒之法,否則最好別去,在下還有要事待辦,途中有緣或可再見。」
話落人起,去勢如電,眨眼即杳失在風雪茫茫中。
匡散不知韓仲屏施展欲擒故縱之策,他背上灼癢針刺感覺尚未清除,不知五行
院殺手究竟施展何種歹毒暗器,他武功已臻化境,除了干將莫邪之屬決傷不了自己
,這樣說來,暗器一定是專破氣功橫練的歹毒之物,又羞於出口詢問韓仲屏,一剎
那間立在雪地中僵住,舉棋不定。
忽腦中靈光一閃,暗道:「老夫何不返回原處,搜覓殺手屍體,必有剩餘暗器
及解藥。」
匡散越想越對,轉身望原處奔去。
江漢之地暑天酷熱,入冬奇寒,無異朔方,這掌般大小的雪片無休無止地漫空
飛落,將原與五行院七殺手拚搏之處又湮沒積蓋得不露痕跡。
搜魂閻羅匡散辨位奇準,撤出肩頭的惡鬼手一處一處的掘尋。
叮的一聲,翻起了一柄兵刃,他心頭不覺一振。
但匡散失望了,僅掘起了七件兵刃,卻不見一具屍體,知韓仲屏所言不虛,除
七殺手外,五行院尚有高手相繼而至,定發現七殺手屍體帶走追蹤自己。
故而慶幸韓仲屏帶著自己轉入岔徑撇開追蹤之人,不禁微生感激。
匡散頹然收回惡鬼手,轉面奔去。
※※ ※※ ※※
「三峽七百里,唯言巫峽長……絕壁橫天險,莓苔爛錦章,入夜分明見,無風
波浪狂……山空夜猿啼,征客淚沾裳。」
此乃唐人楊炯詠巫峽片斷詩句,形容三峽天下險,其實驚險處尚不及萬一。
三峽乃巴山山脈及武陵山脈出口,長江匯聚了岷江、沱江、嘉陵江、烏江諸水
浩蕩而下,卻受兩大山脈緊束著江流,自四川夔府超止於鄂西宜昌凡七百餘里,地
勢高低懸殊,構成了纜崖絕壁的峽道,江流在萬山中蜿蜒瀠洄,滾滾而下,水流沖
急,形成了三峽奇險。
宜昌這日寒氣澈骨,彤雲密佈,老北風呼嘯疾掠,前兩天一場大雪,到處都是
白雲皚皚,人們都藏在屋子裡圍爐取暖,少許外出人縮首躬腰在街上行走的寥寥可
數。
佑國寺大街順昌客棧平時都敞開的,今天卻緊緊閉合著,因為店內客滿,天氣
惡劣不管水陸兩途都無法成行,索興就在客棧內住下。
店內熱鬧非凡,圍爐喝酒,擲骰賭錢,喧嚷嘈雜不堪。
驀地——
「澎」的一聲巨響,兩扇厚重的大門被震了開來,一股狂風捲著搜魂閻羅匡散
掠入。
川堂內的旅客均嚇得幾乎驚叫出聲,一見匡散獰惡神態更為之魂飛魄散,面色
慘變。
匡散厲聲道:「店家在何處?老夫要住店。」
有一膽大的店小二走前打躬作揖苦笑道:「小店住滿了,客官請轉過別家如何
?」
匡散眼中*射懾人綠芒,似倏又斂去,伸手入懷取出一錠白銀,道:「無論如
何,速騰出一間房讓老夫住下!」
住在店內的多半是買賣人,再有也最多是在碼頭上小混混而已,哪曾見過如此
的凶神惡煞,委實招惹不起,自動讓出一間角樓小房。
店小二領著匡散進入角樓,哈腰笑道:「客官還滿意麼?」
「也只好將就了,」匡散道:「小二,有什麼酒菜快快送來。」
小二喏喏連聲而退。
匡散為了不知背上罹受什麼歹毒暗器,自己封閉了穴道,更身服多種靈藥,就
是無法煉化及解治,麻癢感覺竟然愈來愈重,偶而也有欲衝破封閉的穴道之勢,不
禁憂心如焚。
他投入順昌客棧就是為了找尋一位傷科大夫察視背傷,因他自己看不見,又無
知交可托以心腹,人到了危難時才知有朋友的可貴,由是想起韓仲屏的說話,彼此
如取所得,有何不可,不禁暗暗歎息一聲。
店小二托著一大盤酒食進入,熱騰騰饅頭五隻,一盤滷牛肉,半隻燒雞、羊肉
湯一大碗,尚有半壺暖酒。
匡散連聲道好,也取出一枚散碎紋銀賞給小二。
小二千恩萬謝,道:「客官如有所需,只管呼喚小的就是。」轉身退了出去……
寒冬,掌燈時分比往常早得多,未時兩刻,天色已沉暗了下來。
店小二擎著一盞油燈,走入搜魂閻羅匡散居室,睜眼望去,不禁魂飛魄散……
※※ ※※ ※※
只見搜魂閻羅匡散整個身體蜻蜒倒豎在床上,長髮散垂兩眼*射慘綠神光,他
原已貌像醜惡,這時更顯得猙獰森厲。
店小二差點驚叫出聲,如非早知道匡散是人,乍睹之下幾疑是一凶惡厲鬼。
桌上酒餚已雲散一空,卻多著三具鐵鑄猙獰惡鬼。
店小二暗道:「我的媽呀,果真是見了活鬼嘛!」
匡散身形疾翻坐定床沿,笑道:「小二別怕,老夫這是練功。」立掌如刃,虛
空斬向一尊鬼像而去。
「嘶」的一聲,鬼頭應掌斷落,如利刀切腐般咚的落地。
店小二驚得面無人色,苦笑道:「客官好高的武功!」
搜魂閻羅匡散冷冷一笑,取出一錠紋銀,道:「拿去,你得見之事不許吐露一
字,否則你準死無疑。」
小二當然不敢接這錠紋銀,忙這:「小的一字不說,客官已賞賜甚多,小的不
敢謝賞。」
匡散沉聲道:「叫你拿去就拿去,老夫還有吩咐,一個時辰後你去啟開後門,
等候一位老夫客人,來時可悄悄領人,不許驚動別人。」
店小二隻有連聲稱是,接過銀兩謝了一聲退出房外離去。
一個時辰過去,店小二領著一位穿著厚重皮裘老者入房來,哈腰笑道:「客官
友人已至,小的去送點酒菜前來。」
匡散業已立起道:「無須。」並向來人用手一伸,接道:「張兄請坐!」
店小二趁機退了出去。
那張姓老者坐下目露惶惑之色,詫道:「閣下重金為禮,請學生來此為了何故
?」
「當然要看病。」
「病在何處?」
「肩上。」
匡散脫去上衣,袒露上體。
張姓老者就著燈光之下,察視匡散背上,顯露出五個粟米大小梅花般黑點,周
圍紫腫墳起,不禁一怔,兩指觸摸感覺燙熱如焚,詫道:「此乃江湖歹毒暗器所傷
,尊駕乃江湖中人,應知是何物傷背。」
匡散冷冷一笑道:「老夫如果知道,也不會請先生來了。」
張姓老者皺了皺眉,扶脈尋視,面色一變道:「似是活物,此物似有吮取人血
之能,並生生不絕,幸虧閣下武功深厚,秉賦絕佳,封閉穴道,以本命真火練化,
但非善策,此物生生不已,循血漸進,如不及時取得剋制解藥,終至血枯髓干而亡。
匡散心中暗暗一驚,道:「如此說來,先生無能為力了。」
張姓老者道:「學生不敢欺騙閣下,醫乃仁術,凡有可治,學生敢不竭盡心力
。」
匡散點點頭道:「老夫知你所言都是實話,察斷如神,無愧宜昌府城神醫之稱
。」
老者答道:「惶愧惶愧,學生不敢當此神醫之名。」
匡散道:「老夫親自送出後門。」
※※ ※※ ※※
搜魂閻羅匡散這晚未曾好睡,目不交睫,思前思後,暗中長吁短歎。
天甫拂曉,門外忽起了一陣輕微敲聲。
匡散不禁一怔,沉聲道:「誰人敲門?」
只聽店小二應聲道:「是小的!」
匡散起身拔啟門栓。
店小二一臉惶恐之色躬身囁嚅道:「店外有一姓韓的年少客官,他說與老爺子
是忘年之交,堅要通知老爺子說必須面晤老爺子要事商談。」
匡散聞言面色大變,暗道:「這小輩委實是陰魂不散,他如何知道老夫落腳在
此。」想了一想,沉聲道:「速領他來見我。」
小二領命急急外出,不久,只見韓仲屏面含微笑,隨著小二走入房來。
韓仲屏不待匡散開口,即向小二道:「速送上酒食,我與這位老爺子有事長談
。」
小二遵命離去後,匡散沉聲道:「你是如何偵知老夫投宿在順昌客棧內?」
韓仲屏道:「在下同道眼線密佈,不然如何膽敢與梁丘皇對抗。」說時大刺刺
坐了下來。
匡散道:「老夫說過你我風馬牛毫不相涉,你來找我做甚麼?」
韓仲屏冷冷一笑道:「閣下無須如此拒人千里之外,在下只問一句,閣下是否
要去五行院謀取佛門三寶,倘答聲否,在下立即告辭,決不多言,不過閣下恐後悔
莫及。」
匡散注視了韓仲屏一眼,道:「你同道友好甚眾,何況你一身武功甚高,有無
老夫相助並無分別。」
「錯了!」韓仲屏道:「在下並無勝算,多一份助力即減輕一分傷害,閣下已
命當年故交多人趕去五行院,倘閣下到時橫加阻攔,在下豈非一番圖謀俱成泡影了
。」語聲微微一頓,又道:「不過閣下如無我韓仲屏之助,決到不了五行院!」
匡散面色一變,道:「為什麼?」
韓仲屏張口欲言,倏又忍住,只聽步履聲傳來。
店小二推門而入,提盒放在桌上,揭開盒蓋,取出六菜一湯,並有一盤熱騰騰
包子,另提一大錫壺陳年老酒。
店小二退出後,韓仲屏即在兩人杯中各滿滿的斟了一杯,舉杯笑道:「在下一
夜跋涉,腹中饑如雷鳴,先乾為敬,恕在下不客套了。」言畢一飲而盡,拿起一個
包子大口咀嚼。
匡散皺了皺眉,舉杯飲了一口,詫道:「你說老夫為何絕到不了五行院!」
韓仲屏三口兩口嚥下一隻包子,舉箸挾起一塊山雞肉,壓低語聲道:「因為閣
下受了五行院殺手歹毒暗器之傷,永遠到不了五行院。」
匡散面色倏變為森厲猙獰,沉聲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在下得知,所以廢寢忘餐冒著偌大風雪連夜趕來。」韓仲屏冷笑道:「真是
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算是在下多此一舉,你我不提此事,在下酒足飯飽後立
即告辭。」
匡散面色一霽,道:「年歲輕輕,梟雄機智,老夫算是服了你。」
韓仲屏知他急於求治,遂微笑道:「你我分手後,在下折返原處,發現一名殺
手傷重未死,立即帶走*問五行院佈伏隱秘,得知閣下罹受歹毒暗器,此一暗器本
用來制伏在下的,可惜閣下竟代我韓仲屏受苦。」
匡散忙道:「可有解藥?」
「無有,梁丘皇心機險毒,制伏在下後,*使在下趕往五行院領罪。」韓仲屏
冷冷一笑道:「在下寧折毋彎,他是白費心機。」
匡散道:「既無解藥,你連夜趕來亦是徒勞跋涉。」
「未必。」韓仲屏道:「解藥藏處在下已探明,在下自信有把握手到取來。」
匡散哈哈大笑道:「你先說老夫無解藥永無趕至五行院機會,等你取到老夫已
成枯骨了,這話等於白說。」
韓仲屏長歎一聲,搖了搖首道:「想不到閣下如此剛愎自用,在下如無穩住傷
勢之能,也不會趕來順昌客棧了。」
「你有法子穩住傷勢?」
「不錯。」
「你先說說看,老夫罹受何種歹毒暗器所傷。」
「那是苗疆亙古人跡罕至的森林中所產的鋼線蟲,其形似針,堅逾精鋼,體細
尖銳,能刺破氣穴毛孔循血攻心,梁丘皇以散花毒弩之法,將鋼線蟲嵌裝弩尖,弩
中人體,鋼線蟲立即刺破氣穴透入,此物轉吸取人血維其生命長達半年,隔七日產
下一卵,受熱血之孕,一個對時後裂為幼蟲,……」話此韓仲屏語聲一頓,目注匡
散歎息道:「在下說此無異空言,此刻閣下心內想法定謂在下必以解藥相脅,其實
你我不能推心置腹,一切說詞都是多餘。」
匡散面現駭然之色道:「老夫正有此想法。」
韓仲屏歎息道:「彼此相交,貴於知心,在下此刻倘要傷害閣下易如反掌,閣
下未免妄度我韓仲屏了。」
匡散面色一變,冷笑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老夫雖然傷背,但也不至於
到任人宰割無還手之力。」
韓仲屏正色道:「閣下不信,你我不妨一試!」繼而搖首苦笑道:「算了,你
我不談這個。」說著在匡散酒杯中滿滿斟了一杯酒,舉杯勸飲。
匡散回敬了一杯後默然須臾,方淡淡一笑道:「韓老弟,你真有法子穩住老夫
傷勢?」
韓仲屏道:「閣下既不能對在下推心置腹,在下縱然舌燦蓮花也無法使閣下深
信不疑!」接著深深歎息一聲,接道:「閣下為何四十年再出江湖,又何以非攫得
佛門三寶不可,其中道理在下百思不解,不過江湖傳言紛紛,謂閣下受制於其人,
佛門三寶也是應某人之命才再出江湖,這點深為合理,不然閣下以垂暮之年又未創
立宗派,爭雄武林,圖霸江湖,恐系曇花一現而已。」
匡散不禁動容,道:「韓老弟,老夫非信任你不可麼?」
「閣下心懷隱秘,在下無法猜測,若閣下欲有所為,攫取佛門三寶,非信任在
下不可。」
「老弟,應如何信任?你真有穩住老朽傷勢之能?」
匡散已改口稱韓仲屏為老弟,自稱老朽,似已意動,狂傲之氣俱已收斂。
韓仲屏道:「閣下請褪去上衣,容察視傷勢,因閣下犯了最大錯誤,就是運用
本命三昧真火煉化侵襲之物,又封閉穴道,真火後援無繼,鋼線蟲又堅逾金鐵徒勞
無功,在下需啟開一穴,導入空門,再服下一粒丹藥,使之幼蟲無法孕育成形,穩
住傷勢,此不過是治標之法,但不知閣下有此膽量否?」
匡散略一沉吟,發出爽朗笑聲道:「老朽姑且信任你就是!」
韓仲屏道:「事不在急,且容在下酒足飯飽後再說,在下意欲聽聽你搜魂閻羅
為何四十年後再出江湖之故?」一面說,一面進食,目光深注匡散,似無限企求。
匡散道:「這是要脅?」
韓仲屏似怔得一怔,道:「那就任憑尊便,在下不能強人所難,請!」舉杯相
敬。
兩人默然無言,舉箸對酌,心頭多有所思。
匡散只覺背上痛癢加劇,似強自抑制著。
韓仲屏算是酒足飯飽,倏地立起,自懷中取出犀角小瓶,傾出一粒豌豆大小朱
紅丹藥,道:「閣下服下後請立即寬去上衣!」
匡散接道,只覺清香撲鼻,目注韓仲屏道:「老弟,老朽算是服了你,老朽一
生縱橫江湖,獨往獨來,並無知交友朋,亦未信服任何人。」言畢一口嚥下,隨即
寬去上衣背向而立。
韓仲屏運指如飛,在匡散背上點了數十指。
搜魂閻羅匡散大感驚異,只覺韓仲屏手指點處,舒泰無比,自己所封閉的穴道
更形凝阻,僅有一氣穴通暢,使背上痛癢頓時減輕,但覺韓仲屏所說的鋼線蟲循著
氣穴蠕蠕行進,不禁眉頭微微一皺。
突然,丹藥業已透散體內,只覺一股熱流衝向那鋼線蟲進行的氣穴而去,迅急
將之包住,鋼線蟲前進之勢猛地停住不前。
韓仲屏兩指疾點而下,朗聲道:「只能穩住七七四十九日,倘在此期間未能取
得解藥,大羅神仙也無法救得了閣下。」
匡散宛如常人一般,痛癢火灼之感全然消失,而且血行無阻,不禁大喜,穿好
上衣,轉身面對,目中頓泛愧愴之色,長歎一聲道:「老朽耄矣,自愧不如。」
韓仲屏微微一笑,伸臂如電,五指扣在匡散腕脈上。
匡散面色一變,詫道:「老弟,這是為何?」
韓仲屏不語,只抓著寸關尺上,凝神察視脈象,須臾松指放下,歎息道:「難
怪閣下四十年後再出江湖,原來是為人陰手所製!」
匡散大驚失色道:「什麼?老弟竟比宜昌名醫張一帖還要高明,你是如何知道
的?」
韓仲屏冷冷答道:「病於內必形於外,閣下印堂隱現滯暗之色,此人手法委實
高絕,發作之期當在半年後,這不要緊,閣下若取得三寶交予此人,此人當言而有
信,必然解開所制。」
搜魂閻羅匡散不由驚得呆了。
忽見搜魂閻羅匡散頸肉動了動,似暗中下了最大決心,道:「韓老弟,你要聽
不聽老朽為何四十年再出江湖之故?」
韓仲屏略一沉吟,搖首笑道:「不要,在下決不強人所難,閣下將此隱秘帶歸
黃土吧,如此永無人知曉。」
「你真不願意聽?」
「其實閣下事到如今尚未能推心置腹,聽不聽都是一樣,閣下若無我韓仲屏之
助,永到不了五行院,就算到了也無法抗拒不解奇毒必死無疑。」
匡散厲聲道:「誰說老朽信不過你韓老弟!」
韓仲屏無可奈何坐了下來,道:「好,在下洗耳恭聽!」
只聽搜魂閻羅匡散娓娓說出一番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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