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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脈天罡

                     【第二章 絕世奇緣】 
    
        「靈音老君」自四年前消聲匿跡後突又重現,琴弦一震之下,連傷淮陽派五位高手
    ,淮陽掌門「鷲金爪」濮無尚重傷! 
     
      少林寺前,「靈音老君」之徒,當年「風雨劍」靈音嘯天之子,挑釁起殺性,傷了 
    少林三代弟子一人及淮陽派傳訊一鷹後,又割得少林當今掌門人首級,滿手血腥,悄然 
    而退,這師徒二人似乎遙遙互為呼應,大有卷席天下,再行肆虐武林之勢。 
     
      這二樁消息震動了大江南北黑白二道,各門各派。 
     
      有的終日不安,岌岌自危,有的震怒莫名,書函飛傳,聯合力量,籌商對策。整個 
    江湖,重又陷入騷動的狂濤中。 
     
      官塘大道上可以看到一批批江湖人物,策馬狂馳,由北向南,由南向北,川流不息 
    。 
     
      這一天黃昏,潼關城外,一人一騎,悄然走出,趁著暮色,踏上征程。 
     
      馬上是個少年,肩負琴囊,腰懸布包,赫然就是武林矚目的靈音童子。 
     
      在江湖騷動不安中,他卻悄然向河西急進,目標指向河間府,「掌震三岳」裘強的 
    「長風莊」。 
     
      這是他真正的復仇目的地,三年忍辱,一載習琴,首途少林,雙手貼滿血腥,不顧 
    天下武林的發指,這一切的一切在他來說,俱是為了一個目的——救出陷身「長風莊」 
    中的姐姐,報還父母血仇。 
     
      江湖上緊急的風聲,他雖不完全知道,但自離開少林後,他早已推想到自己險惡的 
    環境,於是他日宿夜行,專揀僻道捷徑行走,他自知憑借神奇玄功「西天佛吟」,雖能 
    無敵天下,但如真的遭到突擊奇襲,卻沒有一絲防身衛命的能力。 
     
      因為除了一些家傳粗淺武學外,其他武功招式,他絲毫不懂,而他的家學,縱然全 
    部學會,也只當得江湖上三四流腳色,故而一路上他戒慎戒懼,簡直是坐臥不懈,防範 
    著行蹤可能被人發覺。 
     
      一輪紅日,漸落山脊,靈音童子在夕照下的身形,更加顯得清瘦,此刻他策騎疾馳 
    ,準備在天亮前趕到河西境內,暗想如果順利,四年來日夜繫於心中的深仇,就可在這 
    三四日內報復了結。 
     
      他策騎馳出十餘里外,天色已經漆黑,冰盤漸升,在大地上撒下一片銀色的輕紗。 
     
      靈音童子舉目四望,正處身在荒野之中,遠遠崗巒起仗,陰森淒迷,夜色深沉,充 
    滿了孤獨和寂寞,只是他月來已習慣夜行,倒也並不感到怎樣。 
     
      蹄聲徐徐急急,他,正想加上一鞭,驀地,呼的一聲,一溜紅光自十丈外的林中沖 
    天而起。 
     
      接著右前方後陵地中,冒起一條黑影,大喝道:「靈音人魔,中原武林同道在此久 
    候了,你還不停下!」 
     
      靈音童子心頭一驚,暗忖道:「靈音人魔,誰是『靈音人魔』?我師父『靈音老君 
    』他們改稱『靈音天魔』,這『人魔』二字難道是稱呼我?」 
     
      就在他閃電般疑思中,林中颼颼連響,已接連掠出數十條黑影,丘陵亂石中,也冒 
    出十數條人影,迅速展開包圍之勢,緩緩欺近。 
     
      這些人的面目雖看不清晰,但每個人手中各式各樣的兵器,映著月色,閃動著數百 
    十道銀蛇,使荒寂的小道上,憑生無窮的殺機。 
     
      眼看行蹤暴露,強敵環伺,靈音童子駭然之下,肩頭琴囊一滑,已橫於鞍前,口中 
    朗聲道:「各位是那一道上的英雄,剛才是招呼區區麼?」 
     
      「哈哈哈!」正前方欺近的人群中響起一陣狂笑:「中原武林黑白二道群集於此, 
    不找你姓靈音的,還找誰?」 
     
      靈音童子劍眉一挑,冷笑一聲:「各位擺出如此陣仗,要把在下怎樣?」左手已迅 
    速一扯琴囊束口。 
     
      「別動!」一聲大喝響自一位老者口中:「姓靈音的,你前後四周包圍的同道,每 
    人手中皆握著暗青子,只要你動一動那隻鬼琴,嘿嘿!就教你立刻變成蝟刺一團!」 
     
      靈音童子心頭暗凜,迅速回頭一望,果見身後十餘人,俱是左手握拳微曲上揚,作 
    脫手欲擲之狀。 
     
      這時人影皆已欺近三丈,向中合圍,在月色之下,每個人的面目,已清晰可見。人 
    群中「淮陽六鷹」中的「飛鷹」赫然在目,他頓時明白行蹤早已被人暗躡……同時,他 
    亦被這種凶險形勢震住了,左手停在袋口,不敢稍作移動。 
     
      在這剎那,他強作鎮靜,目光還掃,道:「區區與各位無怨無仇,何故如此對待在 
    下?」 
     
      「哈哈哈!」人群中的「飛鷹」憤然戟指,一聲狂笑道:「靈音童子,少林掌門人 
    與你何怨何仇,你竟遂下毒手,死後還割下首級?」 
     
      「哼!」靈音童子冷冷說道:「昔年遭辱之恨,豈能不加報復!」 
     
      「住口!」那彷彿為首的長臉老者厲喝道:「物以類聚,師徒同魔,你這報復手段 
    也太無人性了!我『閃電無影』第一個容不得你!」 
     
      靈音童子心頭大震,「閃電無影」在他昔年奔波江湖時,已耳聞名列中原三大高手 
    之一,以此看來,眼前這些人物,俱非庸俗之輩,只要其中一人動手,自己就難逃厄運 
    。 
     
      他腦中轉念至此,不由暗暗一歎:「四面八方監視之下,如琴不能彈奏,空負絕世 
    玄功,卻無用武之地,大仇未報,這一死,豈非死得願甘?」 
     
      只見「閃電無影」說完話,仗劍猛然邁上三步,接著厲聲道:「你是下馬受縛,還 
    是要死於亂劍之下?」 
     
      在這緊急關頭,靈音童子倏然急中生智,體內真元迅速逆轉,本已擱在琴囊上的右 
    手,食指猛然下戳,嗤地一聲輕響,已把琴囊割破一口,這時他膽子頓時一壯,口中發 
    出一聲淒厲的狂笑道:「好極,好極,只是各位為何還不動手?」 
     
      「閃電無影」秦重山冷笑道:「因為咱們尚須知道你那魔頭師父究竟是誰?行蹤現 
    在何處?」 
     
      「嘿嘿,區區就乾脆以琴音回答你們!」 
     
      語聲一落,食指已迅速劃到弦上,一縷飄浮的琴音,突然響起,彷彿來自那虛無之 
    境。 
     
      「閃電無影」大叫一聲,「不好!」左手剛剛揚起,神志已然迷茫,其餘二十餘名 
    高手,也在同一情形下,目光迷茫的四掃。 
     
      因為這神奇的琴韻已在他們面前換上另一幅景象,荒嶺重疊!道路紛岔,那裡還是 
    潼關捷徑,而端坐在馬上的靈音童子,也倏然在他們視線中失去了影蹤。 
     
      這正是「天本八音」中奇奧的一曲「震雲幽徑別有仙」。他們只是被琴音所迷,其 
    實,靈音童子仍在他們眼前。 
     
      琴囊完全褪除下來了,靈音童子的手指輕巧由「徵」弦滑落「變玄」。 
     
      於是琴聲由中音變成低音,那三十餘名高手倏然像著了魔一樣,四下亂竄,茫無目 
    的地打著圈子狂奔。 
     
      因為他們俱想奔出眼前幻景中的道路,找尋靈音童子。 
     
      端坐在馬上的靈音童子,眼見這種情景,無聲而冷傲的笑意中,手指滑過五弦,落 
    在「商」弦末端,就在這剎那,一絲意念倏然在他心底浮起。 
     
      「唉!他們都與我無怨無仇,我何必遂下毒手?假如我現在再殺了他們,長此以往 
    ,豈非真的變成了魔頭!」 
     
      一絲良知,便他不由自主手指一縮,再度滑回到「羽弦」上,而且琴音中,雙足一 
    踢馬腹,縱騎狂馳而去。 
     
      他一口氣奔出十餘里,才緩緩勒騎放緩奔勢,展眼四顧,景色一片沉靜,但是,剛 
    才那幕生死一發的危機,仍留在他腦海中,沒有清褪。 
     
      「假如他們知道我除了能奏『西天佛吟』外,武功毫不足道的話,可能我早已仗屍 
    當場了……這些人真笨,若是搶先出手,我還有什麼生還的機會呢?」 
     
      「哈哈啥,……」他想起那驚魂時一幕,情不自禁地抑天狂笑起來。 
     
      那知笑聲方落,幽黑的道旁倏然響起一聲帶著諷刺的嬌笑道:「靈音童子,你別得 
    意,前途尚有強敵,你好好戒備吧,莫以為已脫離了險境!」 
     
      話聲柔軟,恍若黃鳥,但鑽入靈音童子耳中,不啻巨雷擊頂,他驚駭之下,古琴再 
    度出囊,勒騎環目四顧,大喝一聲:「你是誰?」 
     
      荒野寂寂,毫無回音,更看不到一絲人影,顯然那隱在暗中警告的女子,早已離去 
    。 
     
      靈音童子心中狐疑:「這女子是誰?我自下山來就沒有碰見過任何女子啊!」 
     
      其實他真正驚奇的,不在那女子究竟是誰,而是在普天之下,皆欲殺他而甘心的時 
    候,竟然有人善意的出聲警告,這太出乎他意料之外了。 
     
      出言警告的人不願現身,靈音童子只好在存疑之下,繼續登程,可是他再也不敢把 
    鞍前古琴放入琴囊中了,就這麼戒備著,一路巡月掃視,策馬前奔。 
     
      一個時辰過去了,並未有甚麼事情發生。 
     
      二個時辰過去了,連一絲鬼影也沒有見到。 
     
      三個時辰過去,靈音童子心頭起了一絲懷疑:「莫非那女子故意在開我玩笑?」 
     
      雜念剛起,目光一閃,驀見人影一花,馬前三丈之處站立著二位老者!所著長衫一 
    黑一白,皆是滿頭銀髮,目露精光。 
     
      這黑白二老來得無聲無息,恍如鬼魅現蹤,靈音童子大驚之下,一勒坐騎,急喝道 
    :「二位要幹什麼?」 
     
      白衫老者接口冷笑道:「好個『靈音人魔』,能逃脫前面三十餘高手包圍,諒來是 
    個人物,可是咱們『黃山黑白二老』卻容不得你再逃出手掌,打!」 
     
      二老四袖齊揚,五點寒星,凌空激謝,分左右「噓」聲銳嘯,向靈音童子電旋襲至 
    。 
     
      這一奇襲,可說急如星火!話聲未落,暗器已到。 
     
      靈音童子為之大駭,念頭尚未轉過來,六縷勁氣,沾上衣衫,眼看欲避無從,欲發 
    琴聲,更無可能,頹然一歎,閉目等死。 
     
      可是就在他眼睛要閉未閉之際,耳邊倏起一聲嬌喝道:「慢點!」一陣香氣撲鼻, 
    頭頂風聲微拂,六縷寒星,驟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心頭一怔,張開星眸一望,只見馬前悄然站著一個玲瓏窈窕的身形,背對著自己 
    ,看不清面目,但從那披肩長髮看來,想來清秀脫俗已極。 
     
      「你是誰,敢包庇這魔頭?」黑衫老人厲聲怒詰。 
     
      一陣銀鈴般的嬌語聲,在馬前響起:「黃山黑白二老,被譽『獄外雙仙』,出手問 
    事,誰敢相攔,小女子只是想向二位求個情!」 
     
      白衫老人冷冷說道:「求什麼情?」 
     
      「求二老高抬貴手,放過一次!」 
     
      「哈哈哈……」黑衫老人狂笑道:「憑什麼?」 
     
      「只憑二句話。」 
     
      「黃山黑白二老」聞言同時一愕,白衫老人冷冷吐出一個字,「說!」 
     
      一陣動靜已極的嬌語聲,低吟道:「情緣已了仙難證,只因靈台留前塵!」 
     
      二老一聽這兩句話,神色立即大變,同時轉身,颼颼二聲,身形電掣而起,瞬息消 
    失於黑暗的曠野之中。 
     
      靈音童子在馬上看得大為驚奇:「獄外雙仙功力傳已通玄,身份何等崇高,怎麼竟 
    會被這二句沒頭沒腦的詩句嚇得倉慌而走?」 
     
      他呆呆瞪目,正自訝然,忽見馬前白衣少女身形已然向前掠起,急忙朗聲喊道:「 
    姑娘示警於前,相救於後,請示芳名……」 
     
      掠出六丈的白衣少女倏然停身回過頭來。 
     
      這一回頭,靈音童子星眸一亮,心中暗暗驚呼:「好美的姑娘……」只見她臉如凝 
    脂,雙目深遂如海,瑤鼻櫻唇,簡直所有的美,都集中在她一個身上,他口中連忙把話 
    說下去,「……讓在下將來也有個報答大德的機會。」 
     
      白衣少女微微露齒一笑道:「我記得你這番話就是,天色將明,你也可以快點走了 
    !」 
     
      她也沒有說出姓名,話聲一落,又迅速轉身騰起,很快消失在夜色裡。 
     
      靈音童子呆呆地望著他那窈窕的身形消逝,心底升起一種從未有過的溫暖感覺。 
     
      她那回頭嬌柔地微微一笑,雖是僅僅一剎那,但給予靈音童子的印象,卻是那麼深 
    刻,哪麼永恆! 
     
      「啊!多莊重而溫柔的笑容!」他情不自禁地在心裡讚歎著:「她是誰呢?」 
     
      露寒風勁,在涼意中,靈音童子茫然抬頭起來! 
     
      想起剛才的一幕,猶似一場短短的惡夢!那狙擊來得快,消失得更快,簡直有如黃 
    梅天裡的一陣驟雨。 
     
      「唉!要不是她,我怎能還活在這裡?」靈音童子心中激盪著感激的情緒。一個端 
    麗的影子,彷彿又映現眼前。 
     
      「姑娘……」 
     
      影子在輕喚聲中消失了!撲面卻是一陣夜風。他頓時從迷幻中清醒,低低地發出一 
    聲歎息:「大仇未報,我這是在想什麼?」 
     
      一提韁繩,縱馬向前狂奔。 
     
      曙光微露,已是黎明。遠處雞啼狗吠,炊煙四起,一抹城牆,遙遙在望,河間府已 
    經到了。 
     
      他策騎入城,揀了一間僻靜的小客棧住下,直到傍晚,才結帳出店,挾著琴囊,直 
    奔「長風莊」。 
     
      河間府,在靈音童子來說,是從小生長之地,此刻他重臨鄉土,感到景色依然,人 
    事全非。 
     
      在感慨中,向仇人的住所一步步接近,深藏在心底的仇恨之火,隨之強烈地燃燒起 
    來。 
     
      待得到達地頭,又已是夜幕低垂的時候。 
     
      「長風莊」,這雄霸一方,「掌震三岳」裘強的宅第,院房連綿,果然氣勢不凡。 
     
      莊門是二列三丈高的清水磚牆。紫紅大門旁,二隻銅獅雄踞傲蹲,在星光下,四爍 
    著絲絲綠光。 
     
      但令人奇怪的是,偌大一片屋宇竟然一片漆黑,看不到一點燈光。 
     
      靈音童子勒騎幾立在莊門前,怒火燃燒的星眸,靜靜地掃動著。 
     
      「奇怪,昔年長風莊燈火通宵達旦,今天怎會像沒有人居住的一樣。莫非我的行蹤 
    ,已傳到裘老匹夫耳中,他已有了準備不成?」 
     
      他念頭一轉到這裡,心頭不禁有點吃驚,但旋即嘴角又露出一絲微笑。 
     
      他在那陰沉、殘酷、仇恨的笑容中,輕輕飄落馬背,手中捧著古琴,仰天一聲厲嘯 
    ,狂吼道:「裘強老匹夫,靈音嘯天之子今天來向你索還血債,你這老烏龜還縮在殼裡 
    ,不敢出來麼?」 
     
      狂怒的吼聲,震動了四周森林,劃破了長空,向四周擴散傳播。 
     
      可是莊中依然是一片靜寂,毫無反應。 
     
      一絲絲重重的寒笑,在靈音童子口角泛起:「裘強,你不出來,難道小爺就奈何不 
    了你麼?」 
     
      厲喝中,他端正地在門前坐下,凝神聚志,手指落在「商宮」二弦上,就欲拔動。 
     
      仇火使得他起了瘋狂的煞心,他準備以「西天佛吟」一舉震斃「長風莊」中所有的 
    人。 
     
      但就在他正要撥動琴弦時,另一個意念,倏然閃過他的腦際:「不能!莊中還有我 
    姐姐,這一來豈不同歸於盡?」他微一猶豫,手指立刻滑落「微」弦上,於是一聳清音 
    ,從他指縫中潺潺而出。 
     
      琴音是柔和的,正是「西天佛吟」中的一曲「明燈在前引歸路」,任何人聽了,都 
    會被琴音所迷,自動走近。 
     
      音浪在空氣中一個迴旋,又是一個迴旋,可是緊閉的莊門卻始終不動。 
     
      在彈琴中的靈音童子,暗暗吃驚了。 
     
      「他們難道不怕『靈音老君』?不!絕對不會,那麼,莫非莊中已經逃之夭夭,沒 
    有一個人?」 
     
      美妙的韻律戛然而止,靈音童子霍地站起身來。 
     
      他知道普天之下,沒有人能夠抵得住這「西天佛吟」的迷幻,因此他叛斷那裘強老 
    匹夫必已解散了「長風莊」,舉家而遁。 
     
      那知人剛起立,那緊閉的大門,竟呀然而啟。 
     
      這意外的突然,駭得靈音童子踉蹌退後二步! 
     
      他星眸睜得大大的,只見門開一半,露出一個白色的半身,一個女子探首向外張望 
    。 
     
      「啊!竟是一個女人,她竟不怕琴音,莫非是『掌震三岳』伏下的高手!」 
     
      靈音童子心中驚疑,立刻厲聲大喝:「你是誰?」 
     
      那探首張望的白衣女子一眼看見站在門口的靈音童子,幾乎在靈音童子喝問同時, 
    「啊!」地一聲輕噫,推開大門,蓮步姍姍地走出來,笑道:「原來是靈音相公到了, 
    唉!不是我查看門戶,還不知道呢!」 
     
      語氣像根本沒有聽到琴音與靈音童子剛才的厲吼叱喝。 
     
      這白衣少女一出門,靈音童子凝視之下,立刻呆住了。 
     
      剛才他沒有看對方,現在,他吶吶不知怎樣說話。這端莊美麗的臉龐,窈窕勻稱的 
    身裁,還有那一生無法忘記的微笑……對方,不是昨天對他有救命之恩的白衣少女麼? 
     
      她怎會在「長風莊」中?她昨夜為什麼還救我?她怎會不懼世人變色的「西天佛吟 
    」?這許多雜亂的思潮,在靈音童子的腦海中升騰起伏亂成一片! 
     
      「長風莊」前——靈音童子呆呆望著眼前的白衣少女,一時之間,恩仇纏結,神思 
    紊亂,不知用什麼話來接下去才好。 
     
      白衣少女見他這種驚疑征呆的樣子,淡淡一笑,道:「靈音少俠,莫非你不認識我 
    了麼?」 
     
      靈音童子雙手一拱:「姑娘昨夜曾挺身出手,救我一命,大德銘心,豈敢忘記—— 
    」他清了清神思,神色一整接著道:「只是區區有幾點疑問,欲請教姑娘。」 
     
      「哦!夜色已濃,風寒露重,有話進屋內談好麼?」 
     
      白衣少女舉手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長髮,嬌軀微側,作肅容狀。 
     
      「不!」靈音童子猛然退後一步。 
     
      「為什麼?」白衣少女臉上微露詫異之色,旋即一聲輕笑!「哦!我明白了,你是 
    怕門內有人暗算麼?」 
     
      靈音童子鄭重地道:「姑娘明鑒,靈音童子在血仇未報之前,不願輕涉死亡!」 
     
      「說得坦白,不愧丈夫氣概,終算我昨夜沒有救錯了你。」白衣少女說著點點頭, 
    莊麗的嬌容上浮起一層欣慰笑容。「不過,我可以先告訴你,你可放心,因為這莊中只 
    有我一個人在!」 
     
      「什麼?」靈音童子神色訝然,幾乎不敢相信。 
     
      「裘強家早已不在這裡了!」白衣少女輕輕一歎:「現在少俠可願進莊!暫作我李 
    嬌嬌的上客嗎?」 
     
      靈音童子一呆,心頭頓時悲動失望,想到兼程而來,仍被仇人風聞而遁。此刻他見 
    白衣少女再度肅容,只得暫把一肚子疑問,存在肚中,遜讓道:「李姑娘先請。」 
     
      李嬌嬌也不再客氣,領路跨進大門,靈音童子跟著入內,目光四下一掃,院中四周 
    ,果然冷冷清清,絲毫沒有人影。除了大廳外閃爍著一點微弱的燈火外,其餘房屋皆是 
    一片漆黑。 
     
      到了大廳,揖讓落坐,李嬌嬌道:「隨遇棲身,無以待客,靈音少俠請勿見笑!」 
     
      「姑娘太客氣了!」靈音童子謙遜了一句,幸刻急不稍待地接下去:「但請問姑娘 
    可知『掌震三岳』裘強老匹夫的去處?」 
     
      李嬌嬌若有所思地搖了搖頭,道:「不知道,我到此地時,偌大莊院,已經空無一 
    人!」 
     
      靈音童子失望地垂頭輕歎,倏又抬頭道:「李姑娘,在下尚有二點懷疑,不知能否 
    冒昧相問?」 
     
      「你說吧!」李嬌嬌露出溫柔的微笑。 
     
      「姑娘何處不可駐足,而偏要駐在『長風莊』,似乎是專候區區來此……」 
     
      李嬌嬌接口道:「你說得一點不錯。」 
     
      靈音童子心頭猛震,倏然起立,道:「這麼說,姑娘來此是衝著區區尋仇之事的了 
    ?」李嬌嬌輕輕一笑:「你的猜測,毫無根據,如我與你仇人勾通,昨夜又何必救你? 
    」 
     
      這一反詰,使得靈音童子頓時啞口無言,心中更加亂成一團。 
     
      李嬌嬌接著道:「你再說第二點懷疑吧!」 
     
      靈音童子迷茫地重複落坐,將手中古琴放在桌上,道:「據家師言『西天佛吟』, 
    仙魔皆驚,然區區剛才一曲,何以沒有驚動姑娘?」 
     
      李嬌嬌笑意更盛:「因為我不怕。」 
     
      靈音童子訝然道:「這就奇了!」 
     
      李嬌嬌舉手指指耳朵:「我聽不到。」 
     
      「聽不到?」靈音童子眼睛睜得大大地,呆了。 
     
      李嬌嬌嬌美的笑容倏然轉變了,變得有點悲傷,輕歎一聲道:「唉!我幼時遭遇一 
    段奇特的變故,以致耳聞失聰。」 
     
      「啊!那麼在下說話,姑娘怎能聽到?」 
     
      「如非對面,自然無法相聞,相對而談,我完全是靠一雙眼睛,從對方嘴唇掀動開 
    闔之狀,判別對方的聲音。」 
     
      「唉!」她又輕輕一歎,「以目代耳,足足化了我三年苦功,才克服這種後天的缺 
    陷。」 
     
      靈音童子觀言察色,知道她必有一段慘痛往事,不由激動地道:「姑娘如能坦白告 
    身世,在下願效死勞,以報大德於萬一!」 
     
      「真的麼?」 
     
      靈音童子整色肅容道:「君子一諾千金,何況姑娘於我有重生之德。」 
     
      李嬌嬌笑容陡然一斂,變得莊重無比,緩緩道:「假如我要你說出你師父『靈音老 
    君』的行蹤住址,你肯告訴我麼?」 
     
      靈音童子渾身一震,霍地再度起立,急急道:「你……你打聽這個做什麼?」 
     
      「你不必問為什麼,只要你回答肯與不肯?」李嬌嬌嬌美的臉上,倏然罩上一片霜 
    寒,淒涼無比地道:「這是我一生中唯一的心願。」 
     
      她雖然不說原因,靈音童子已感到她必與自己師父有著深刻的仇恨,因此張口結舌 
    ,不知怎麼作答。 
     
      這剎那!香風一陣,眼前人影一花,李嬌嬌已屹立他的身前,右手纖纖五指,頂在 
    他胸口上,臉色隱含煞機,與剛才笑容可親的神色,簡直判若二人。 
     
      靈音童子神色大駭,彭地一聲,跌坐椅中,吃吃道:「姑娘……這……這是做什麼 
    ?」 
     
      李嬌嬌秀眸凝視著,一字一字道:「這個回答關係你的生與死,你好好考慮考慮, 
    現在我五指罩住你胸前五處死穴,只要真力一發,你就將立刻魂歸地府!」 
     
      靈音童子驀地進出一陣震天狂笑:「哈哈哈哈……」前胸一挺,竟然起立道:「在 
    下雖不願輕涉死亡,卻也並非畏死之輩,這條命本是你所救……現在交還給你,也算值 
    得,姑娘,你動手吧。」 
     
      李嬌嬌語聲更寒:「你真的不說?」 
     
      靈音童子肅然朗聲道:「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家師嚴諭不得淺露居處,在下如說 
    出,是為逆師。逆師是為不忠,然有恩不報,也算無義,我靈音童子除死之外,還有何 
    途可循?」 
     
      李嬌嬌目注靈音童子,五指輕顫,玉唇緊咬,神志似在交戰,半晌,頹然垂手,後 
    退幾步道:「唉!我實在不願殺你,走吧!」語聲淒婉已極。 
     
      靈音童子鬆弛一下緊張的心神,一拱手道:「區區再謝姑娘不殺之德,血仇在身, 
    就此告別,他日如有差遣,除剛才的問題外,無不遵命!」 
     
      說完,大步向廳外走去。 
     
      李嬌嬌木立注目,一動不動,口中喃喃道:「唉!多麼倔強的性格,多麼剛正的靈 
    魂!」 
     
      「可惜……我怎忍心看著他死呢?」 
     
      她的話輕得幾乎連她自己都聽不到,同時秀眸中浮現出一層企慕的光芒。 
     
      走到門口的靈音童子,卻驀地駐足轉身,抱拳道:「臨別之前,尚有一個問題請教 
    姑娘!」 
     
      「說!」 
     
      「天下之士皆欲殺我而甘心,唯獨姑娘反而放我,其故安在?」 
     
      「因為我對你一切十分瞭解。」 
     
      「瞭解?」 
     
      「太瞭解了!」李嬌嬌神色複雜地一歎,「自你現身少林後,我就聞訊沿途跟蹤, 
    昨夜你對三十餘圍攻高手,竟然不下煞手,可見你本性寬厚,殺少林掌門,必是迫於師 
    命。唉!善惡之分,首重心地……只是你身臨善與惡的邊像,以後如何?我就不敢預測 
    了。」 
     
      靈音童子臉上肌肉一陣抽搐,胸頭泛起一陣陣巨浪。 
     
      「啊!舉世之中,還有能看到我心底的人!靈音童子啊靈音童子!你真如她所說的 
    那樣嗎?」 
     
      這陣無法聽見的聲音,在他心底一聲聲高喊,他的星眸中倏然含滿了淚珠,他強忍 
    住不讓淚水流下來,可是身軀卻因太過激動而有點顫抖。 
     
      李嬌嬌幽怨輕歎,又道:「你應該再仔細的想想,因為你還有機會!」 
     
      「多講姑娘賜教,告辭了!」 
     
      靈音童子不願露出情感上的脆弱,急促地說完話,長長一揖,轉身奔出門外,像逃 
    避什麼似的一躍上馬,向來路飛馳。 
     
      漆黑的「長風莊」漸漸看不見了,他腦中那莊麗的白色倩形,卻愈來愈清晰。 
     
      他雖然遠離了她,但是覺得自己的心靈似乎沒有離開她。 
     
      此刻,靈音童子縱騎飛奔,星眸中的淚水,再也忍不住籟籟而下,沾濕了一大片衣 
    襟,這是感動的眼淚啊! 
     
      「唉!老天爺安排得太絕了!」靈音童子迎風喃喃自語:「但是她與師父有什麼深 
    仇呢?她為什麼不說呢?她為什麼在話意中暗示我師父是惡人呢?普天之下,無人知道 
    我師父,難道她知道?」 
     
      許多問號在他心底,糾成了許多無法解開的結!在複雜無比的情緒煎熬下,他一轉 
    馬首,向舊日的家園馳去……在「長風莊」中的李嬌嬌,此刻扶住大廳門框,不勝嬌弱 
    地依立著,他目送靈音童子離去,直等蹄聲消失,才悵然若有所失地輕輕一歎,接著一 
    聲輕微的語聲,從她口中響起:「看來他是懵懂無知,還不知道他師父是怎樣一個人… 
    …」倏然一咬牙,緊緊握拳:「我要改變他,我一定要改變他!」 
     
      堅決的語氣!顯示出她的決心,就在這時,驀地——莊外森沉的夜色中,衝起三條 
    奇怪無比的人影!直撲莊中。 
     
      李嬌嬌一驚之下,立刻一聲嬌叱:「三位何方同道?」 
     
      「天山穆克群與武當,形意二派掌門。人有急事造訪!」 
     
      宏量的話聲未落,三條人影已毫無聲息地飄立於大廳門口。赫然是一道二俗,年已 
    花甲,銀髮斑斑的老人。 
     
      答話的是中間的白衣老人,肩負長劍,雙目精光如電,在星光下,臉現怒意,巍然 
    屹立。不用說,他就是天山當今掌門人穆克群。 
     
      在穆掌門人左邊,是武當掌門——青圭真人,三綹長髮垂胸,手執銀絲拂塵,仙風 
    道骨,飄然有出塵之概。 
     
      右手邊是個昂藏高大的青袍老者,儒意盈然中透出一層威儼之色,正是形意派掌門 
    「形意天聖手」霍元真。 
     
      李嬌嬌秀眸一閃,在看清三人後,面色已轉為平靜,冷冷道:「原來是三位掌門人 
    ,夜色已深,何事急急而來?」 
     
      「無量壽佛」青圭真人單掌打一問訊,沉聲道:「貧道等見『靈音童子』飛奔離開 
    ,特來聽候姑娘佳音。」 
     
      「哦!願來三位掌門並未離開,我不是約在明天麼?」 
     
      「魔蹤飄忽,血腥滔天,普天之下同道,寢食不安,惶惶不可終日,咱們又怎能不 
    急!」說話的是形意派掌門人霍元真,一臉沉重之色。 
     
      「既然三位這麼急,我就現在告訴各位。」李嬌嬌道:「我還沒有,查出那『靈音 
    老君』的巢穴與行蹤!」 
     
      「什麼?姑娘沒有逼問那小魔頭?」天山掌門壽眉立刻一軒。 
     
      李嬌嬌低聲一歎,淡淡道:「只是那靈音童子不肯說。」 
     
      形意掌門霍元真臉上驀地閃過一絲怒意,沉聲道:「姑娘難道忘了相約的諾言?」 
     
      「沒有啊!」 
     
      「嘿!沒有?」青圭真人猛然邁上一步,「那小魔頭既然不肯說出那『靈音老君』 
    藏身之處,你為什麼還不殺了他?」 
     
      「不錯。」天山掌門也跨上一步:「殺了小魔,不怕引不出來老魔來!姑娘不動手 
    ,故意縱敵,實在費人猜疑。」 
     
      「哈哈哈哈……」一陣不屑的輕笑,如一串銀鈴,驀地從李嬌嬌口中響起,只見她 
    臉色一冷笑畢道:「三位掌門人,我隻身飄泊江湖,與各位本無瓜葛,鑒於武林禍劫, 
    加上同仇敵汽,才應邀相助,三位若是起疑,盡可另請高明,我李嬌嬌也賴得管這當閒 
    事!」 
     
      「但是姑娘別忘了——」形意掌門人忽地又上一步:「要不是姑娘昨夜提出意見, 
    河西道一十五道截攔盡行撤去,那小魔怎會活到現在?」 
     
      李嬌嬌秀眸冷冷一閃:「三位是問罪麼?嘿嘿,我倒要問問三位一個問題!」 
     
      她不待三派掌門有所表示,立刻又接下去道:「當今天下,看誰知道『七意老君』 
    的一切?」不等回答:「哼!你們知道他的面目麼?知道他的身世來歷麼?知道他的性 
    格脾氣麼?」秀眸一掃,一挺身又道:「只有我知道。」 
     
      她頓了一頓,接下去道:「因為我對那老魔瞭解得太清楚,所以我覺得殺了靈音童 
    子,並無益處。」 
     
      青圭真人皺眉道:「為什麼?」 
     
      「嘿,很簡單,那『靈音老君』根本不會關心他弟子的生死。以我推測,靈音童子 
    並未得到那老魔的信任,而據情形判斷,老魔只是想到利用靈音童子,轉移江湖注意力 
    ,掩護他自己的安全而已,這樣的師徒關係,嘿嘿!縱然殺了靈音童子,又怎能引得出 
    那老魔來!」 
     
      三派掌門聞言不由一呆!天山掌門怔怔道:「姑娘對『靈音老君』恁地瞭解得這般 
    清楚?」 
     
      「這是我的私事,當初不願相告,現在三位又何必多問,只是我還有一點要提醒各 
    位,相約三月之期,我會給各位一個滿意的答覆,如今期限僅去三分之一,各位就心起 
    猜疑之意,實在令人傷心,如三位能夠找到一個不怕『西天佛吟』的人,我李嬌嬌樂得 
    放手。」 
     
      三位掌門人互望了一眼,沉思片刻,天山掌門抱拳道:「好,再過二月,咱們再聽 
    姑娘回音。現在告辭了!」 
     
      語落,衣袖一揮,三條人影向莊外沖天而去。 
     
      「慢點!」李嬌嬌嬌聲一喝。 
     
      三條人影聞聲同時一旋,飄然落於牆頭,形意掌門人朗聲道:「姑娘還有什麼話說 
    !」 
     
      「三位掌門不會忘記當初相約之言吧?三月期中,我一切要求,無不聽從!」 
     
      青圭真人揚聲道:「貧道等並未忘記,不勞姑娘提示!」 
     
      「那就好,現在請各位掌門人吩咐下去,二月之中,不得傷靈音童子一發一毫。」 
     
      形意掌門人沉聲道:「只要那小魔頭不再彈琴傷人,就遵姑娘所言,走!」 
     
      「走」字一落,三條光影再度電掣而起,恍眼消失於夜色之中。 
     
      一直屹立於門口的李嬌嬌此刻才仰天緩緩吐出一口氣,看了看天色,身形也電掣而 
    起,白影如煙,恍眼消失不見,於是「長風莊」立刻歸於一片死寂……一片廢墟般的莊 
    園,危牆敗垣,雜草沒徑在前院中突出了三五堆土墳。 
     
      門外一匹健馬被拴在樹下,踢蹄輕嘶,門中斷續地傳出一陣陣嗚咽幽泣之聲,劃破 
    了長夜,使衰頹的景物,染上了無比淒涼的灰暗。 
     
      一個時辰過去了,靈音童子星眸紅腫,正以衣袖拭淚。 
     
      這是他的故園,可是今天,人物全非,使他本來亟欲發洩的心情,觸景生悲,更加 
    哀痛欲極。 
     
      現在積鬱經過一個時辰的狂嗚,始覺稍淺,他離開父母的墳墓,緩緩出門。 
     
      他望著門外大道,回頭看看廢墟故園,空虛的心靈,突然泛起一陣茫然之感。 
     
      「仇人遠揚,自己前途,重重荊棘,連走路都要謹慎,又怎麼打聽仇蹤呢?唉!現 
    在我該怎麼辦?」 
     
      他靜立沉思著,倏然靈光一閃,舉手拍了拍腦袋。 
     
      「對,『長風莊』,空空如也,她卻獨留莊中,必然知道仇蹤去向,我何不再去『 
    長風莊』暗中靜候跟蹤?」 
     
      此念一起,他立刻飛身上馬,再向「長風莊」馳來。 
     
      半個時辰過去,「靈音童子」估計已快到地頭,於是將馬繫於一處僻靜森林中,放 
    足急奔。 
     
      「長風莊」依然漆黑一片,他謹慎地奔到門前,用手推推莊門,竟是虛掩。為了不 
    使李嬌嬌發覺,他輕輕將門推開一線,閃身而入。 
     
      舉目一望,大廳中燈火已滅,那裡還有人影,於是他摸索著躍足向前,逐屋搜索。 
     
      一遍下來,他不由失望地回到前廳,垂首頹然。 
     
      她走了,這不但使他的尋仇希望消失,也使他那隱隱欲再一親芳澤的願望,歸於幻 
    滅。 
     
      這時,靈音童子星眸空洞洞地望著廳外。「應該怎麼辦呢?」倏然,他一聲輕「啊 
    !」,喃喃道:「一年之期,還有二月時光,我差點忘了,看來只有先回山覆命,見了 
    師父再說了!」想起那位至今尚未見過一面的師父,他心中不由輕輕戰悚,於是轉而一 
    想:「在少林時,『淮陽六鷹』不是說過『靈音老君』在淮陽現過蹤麼?」 
     
      「對了!」靈音童子再度一振精神起立,「二月時光,行程足足有餘,我何不就往 
    淮陽打探一下消息,說不定循著淮陽派暗記,能找到師父,也免得回山撲空,即使找不 
    到,返山也不算遲!」 
     
      「哦!我差點忘了,洞庭河畔尚有父親的一位知交『三星劍』住在那裡,我何不順 
    途拜候,打聽一下仇蹤下落!」 
     
      這一想通,靈音童子立刻趁著夜色,走出「長風莊」,再度踏上征途。 
     
      八百里洞庭,一片水光。 
     
      初冬的景色,雖然肅條,但東西君山的山良,襯托著艇影點點,仍是富有詩意。 
     
      日暮時光,寒風勁厲,湖畔已極少人跡,驀地,一陣輕脆的蹄聲,自東邊湖畔來路 
    響起。 
     
      漸漸地,一匹健駒輕快地馳近了,一位身著藍色長衫,肩負琴囊的少年,端坐馬上 
    ,遊目四顧。 
     
      當他看清四周的冷清景象後,繃緊的神色才緩緩鬆弛。 
     
      這時,一個樵農挑著一擔乾柴,滿頭大汗的走來,少年連忙一提韁繩,迎了上去, 
    在馬上一抱拳,道:「這位大哥請留步,小弟想借問一件事!」 
     
      樵農立刻放下柴擔,一拭汗水,抬頭道:「相公要問什麼?」 
     
      「聽說洞庭湖畔有位仁義長者『三星劍』萬宗仲,請問居於何處?」 
     
      「哦……哈哈,相公原來是問萬老英雄。」樵農笑著轉身伸手一指:「請依湖畔直 
    走,約百步向左一轉,一個石庫門,就是萬老英雄尊府。」 
     
      藍衫少年抱拳道:「多謝指點!」立刻一甩馬首,向前奔去。 
     
      百步向左一拐,果見一座高大的石庫門,石獅對峙,氣派非凡。 
     
      「聽父親昔年說,萬叔叔武功雖然不高,但生性疏財仗義,在洞庭一帶,聲名不小 
    ,如今看來果然不錯。」他心中暗忖,已行至門前,飄身下馬,踏上台階,正欲伸手拍 
    門,大門無巧不巧,呀然大開。 
     
      藍衫少年略略一怔,迅速後退一步,星眸瞥處,只見一名青衣家丁及一位紫緞長袍 
    的黑臉老者,正跨門而出。 
     
      「小兄弟,你找誰?」前面的紫袍老者沉聲問訊,目光不住上下打量。 
     
      藍衫少年忙一恭手執禮道:「請問萬老英雄可在府中?」 
     
      「老朽便是,小兄弟有事麼?」 
     
      一聽對方就是自己欲尋的「三星劍」萬宗仲,藍衫少年臉色一陣激動,唉地一聲, 
    雙膝一曲,拜了下去。 
     
      「萬叔叔不認識小侄了麼?」 
     
      「三星劍」詫然伸手相扶:「起來,起來,你……你是那一位……?」 
     
      「小侄靈音童子,家父『風雨劍』,萬叔叔想得起來不?」靈音童子被扶起,垂手 
    肅立。 
     
      那知「三星劍」一聽靈音童子三字,神色立刻大變,倏然厲聲一喝:「好魔頭,萬 
    某先斃了你!」 
     
      右手一揚,掌出如風,迎面向靈音童子斃到。 
     
      靈音童子怎麼也想不到這位與父親交誼深厚的父執,竟會突下煞手,神色駭變之下 
    ,腦筋尚未轉得過來,如鐵石一般的掌風,已撞上前胸。 
     
      「彭!」地一聲,靈音童子身軀隨著掌勢,倒翻門階之下,叭地仰天跌倒地面,張 
    口吐出一道血箭。 
     
      這時的靈音童子只覺得腦中金星直冒,腦口如被粉碎一般的痛苦,但是一種怨忿狂 
    怒的力量,使他倏地一躍起立,星眸怒瞪,淒厲吼道:「萬宗仲,你不念世誼故交,猶 
    有可說,突下毒手,是什麼緣故?」 
     
      吼聲中,肩頭一滑,琴囊橫在手中,束口結繩一鬆,五指已緊壓在弦上。 
     
      靈音童子以「西天佛吟」震動江湖以來,因為從未與人對面搏鬥過。誰也不知道他 
    的深淺。如今「三星劍」一掌得手,神情反而為之一呆,待見靈音童子狀欲彈琴,臉色 
    始驟然大變,一聲長笑道:「想我大哥昔年何等仁義,怎會有你這種魔頭後代,告訴你 
    專不是念在大哥日間情誼,我萬某早已一掌把你斃死,不會只用五成真力了!」 
     
      要知道他生性剛直,早已準備豁出一條老命,但是這番話卻正中了靈音童子的痛處 
    。 
     
      「哈哈哈……」他一聲淒厲狂笑道:「萬宗仲,家父被誣慘死別人掌下,你不是不 
    知,竟還說出這種話……」 
     
      「哼!」「三星劍」重重一哼,截斷了靈音童子語聲道:「不錯,如你找裘強報仇 
    ,天經地義,我萬某豁出老命,也要助你一臂之力!但是,我問你,當今少林掌門,與 
    你何仇?你一出江湖,不先報雪父之仇,卻上嵩山,亂成威虐,哈哈哈,你父親如果泉 
    下有知,也會痛苦三聲!」 
     
      靈音童子被斥得一呆! 
     
      「師命難違!」四個字,從他腦中衝出喉嚨,口一張,卻又硬生生地嚥了下去,倔 
    強的個牲,使他不願示弱,立刻冷笑道:「萬宗仲,你怎知道我與少林無仇?」 
     
      「嘿嘿!是指投門遭拒那樁事麼?」 
     
      「當然,我靈音童子當年處處被辱,訴說無門,少林如有正義,為何輕信裘強匹夫 
    之言,此仇豈可不報!」 
     
      「三星劍」此刻神色漸漸鎮靜,大喝一聲道:「住口!仇有深淺,報有輕重,就如 
    你所言,若是略一報復,一吐惡氣,倒也無可厚非!豈能動輒取人性命,死後尚割下人 
    頭,這種行為,不是魔道,天下惡徒,豈不全是好人?」 
     
      活像一柄柄鐵褪,直敲在靈音童子心坎上,他星眸直瞪著「三星劍」,腦海中卻浮 
    起另一個影子。那是白色的倩影,耳中彷彿又聽了那細軟的語聲;「你在善與惡的邊緣 
    ,今後如何?……就不敢預測了……你仔細考慮考慮……你還有機會!」 
     
      「我要不要殺他?要不要殺他?」一陣陣矛盾激沖之念,在靈音童子心底狂游著, 
    驀地,他一挾琴囊,口噙鮮血,踉蹌地跨上馬背,狂喊道:「萬宗仲,念在你是先父故 
    交,我不殺你!」雙腳一踢馬腹,策騎狂奔。 
     
      身後立刻響起一陣蒼老激動的語聲:「靈音賢侄,只要你放下魔琴,老朽一切依你 
    !」語氣中充滿歉疚與憐惜。 
     
      但是靈音童子一聲不啃,絕塵而馳,他心中充滿了複雜的恨——恨天,恨別人,也 
    恨自己。 
     
      「為什麼師父要我先上少林?為什麼人家都叫我魔頭?為什麼……?」 
     
      許許多多為什麼,使他恨不得撕裂天地,重新塑造另一個世界。 
     
      二十里馬上劇顛,使他的傷勢,更加沉重,他嗆地又張口吐出一灘鮮血,不得不把 
    坐騎勒慢一些!但這時,他的神志卻反而漸漸冷靜下來。 
     
      征途漫長,強敵四伏,傷勢應該先察理一下,免得為人所趁。他分析著厲害關係。 
    立刻在一座松林畔下馬,坐地試運起真元來。 
     
      可是,這一試,卻使他大吃一驚,體內真氣竟然無法逆轉運行。於是他又試試撥動 
    琴弦,細細的琴弦,如鐵石般地堅硬,手指撥得生疼,毫無音響發出。 
     
      「唉!」一聲絕望的歎息,從他口中響起,他抬頭望了望將落灰幕的蒼穹,感到自 
    己的生命,猶如此刻日已將終的天色。 
     
      一切是出人意料的,他想不到順道洞庭這趟拜候父親的故交,卻帶來這種可怕的危 
    運。 
     
      傷,並不可但,但是彈不出「靈音老君」,對他來說,猶如武人失去武功,在遍地 
    強敵的情形下,豈不寸步難移。「我身上沒有傷藥,又不懂運氣療傷,現在應該何以自 
    處呢?」他悲痛地忖想著,星眸毫無目的的游視著。 
     
      驀地,他眼睛睜得大大地,停視在左邊一棵松樹上,神色一陣震動,像發覺了什麼 
    意外的事。 
     
      不錯,那松樹上舉手可及之地方,一塊樹皮已被刮去,在白色的樹身上,赫然畫著 
    一隻振翼欲飛的「金鷹」。 
     
      「啊!這是淮陽派的暗記麼?」 
     
      一個念頭閃過他的腦際,接著再仔細一看,鷹頭對著右邊道路,靈音童子驚訝地想 
    了想,抬頭辨了一下方向,倏然跚蹣起立。 
     
      「這淮陽派留示的暗記,指向卻是通往開封的路,莫非就是表示發現了師父的行蹤 
    ,所以留記指示以後的人?」 
     
      他迅速地判斷著,「不錯,一點也不錯,師父走往開封,目的必是少林,想我割取 
    了當今少林掌門人頭,更傷了淮陽少林二派弟子,消息早已傳遍南北,師父聞訊,欲與 
    我會合,自是情理之中。」 
     
      靈音童子倏然抽出腰畔長劍,一陣亂揮,向松樹削去,那「金鷹」暗記,立刻被他 
    消滅得無影無蹤。 
     
      「我此刻只有先去追師父!」他暗暗告訴自己:「唯有師父或許可療愈我的傷勢, 
    唉!不管他是善是惡,與我終屬師徒,也是現在僅能保障我安全的人了。」 
     
      想到這裡,強忍傷勢,挾著琴囊,艱困地跨上馬背,一刺馬腹,向那「金鷹」指示 
    方向狂馳而去。 
     
      天色已是入夜,星群閃耀。 
     
      靈音童子一路四下掃視,二里路後,果然又見路旁一塊殘斷界碑上,也畫著一隻振 
    翼金鷹。 
     
      於是他又撥劍將之毀去,繼續追蹤,這樣一路走走停停,下來五十餘里,一列高聳 
    的城牆擋在前面,正是離洞庭七十里的澧城。 
     
      策馬來到城邊,他張口接連吐出二口鮮血,一陣暈眩,幾乎滾落馬背。 
     
      「唉!我只有先休息一下。」他自知傷勢又沉重了不少,只得緩緩翻落馬背,依著 
    城牆,閉目假寐。 
     
      盞茶時刻,靈音童子略感舒暢一些,才再度起立,倏然瞥見不遠的城牆上,又是一 
    隻金鷹。 
     
      「哼!有誰想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他走近以衣袖擦拭時,暗感一陣得意。那知念頭未落,身後驀地響起一陣冷冰冰的 
    語聲:「小子,你為何要拭去牆上鷹記!」 
     
      面難城牆正在抹拭的靈音童子,聞聲大吃一驚,倏然旋身,肩頭琴囊滑落手中,五 
    指已搭在弦上。 
     
      雖然他此刻深受內傷,無法按「逆氣大法」口訣,逆行真元,操彈「西天佛吟」, 
    但習慣的沿襲,使他仍擺出這種樣子,同時也想借此先震懾對方。 
     
      那知星眸一觸及對方的剎那,他的神色突然又是一變,幾乎驚呼失聲! 
     
      在他眼前二丈外,赫然屹立著一個黃衣喇嘛,身裁枯瘦,面目燻黑,二隻深凹的眼 
    睛,射出二道懾人的目光,盯在靈音童子身上,一瞬不瞬! 
     
      令靈音童子心頭震動的並不是對方這個人,而是對方胸前掛著的那張幾乎與身軀差 
    不多長的古琴,竟與他自己橫棒手中的一模一樣,烏黑髮光,八弦緊繃! 
     
      「啊!淮陽六鷹不是說過是一個喇嘛麼?!……」一個念頭閃過靈音童子的腦際, 
    接著又是一個念頭如電光一般接下去,「師父曾說過普天之下,此琴只有二具,如今他 
    難道……」思念未完,他已噗地跪倒地上,脫口喊道:「師父……」 
     
      二個字剛吐出口,黃衣喇嘛已迸出一陣冷冰的語聲,截住道:「小子,誰是你師父 
    ?」 
     
      「他不是師父?」靈音童子心頭一跳,猛然抬頭,訝然地望去。可是,他與「靈音 
    老君」一年相處,並未見過那神秘的面目。所知道的,除了那對令人心寒膽悸的目光外 
    ,就只一條生有六指的手,此刻!他也分辨不出,眼前這黃衣喇嘛是不是他的師父! 
     
      「這對閃閃目光幾乎與師父一樣,我何不再看看他的左手?」靈音童子目光一閃, 
    不由大感失望,只見對方寬大的僧袖,從一垂地,根本看不到手指。 
     
      冷冰冰的語氣,又接著從黃衣喇嘛口中響起:「洒家三進中原,從未收徒!你小子 
    竟錯認洒家是師父!太妙!洒家自藏邊千里而來,就想查訪你手中古琴的主人行蹤,你 
    快快說來!」 
     
      靈音童子猛然跳起來,蹬蹬後退三步,吃吃道:「你……不是我師父?……」 
     
      黃衣喇嘛冷冷一哼,道:「中原武林當真是無奇不有,做徒弟的不認識師父,洒家 
    從未聽說過……」 
     
      「那,那淮陽派掌門是傷在你……你大師手下?」 
     
      「不錯,洒家為『琴』而來,四處打聽,一言不合,動手何足為奇!」 
     
      「聽說大師彈得是『西天佛吟』?……」 
     
      「哼!你也知道這曠古奇音,難怪你要抹去淮陽派暗躡洒家行蹤的『鷹記』,原來 
    把洒家當作師父,嘿嘿嘿……洒家越發放不過你了!」 
     
      靈音童子聞言神色一凜!心中許多疑念豁然貫退,但是他奇怪,何以對方也會操「 
    西天佛吟」?看對方的神態,顯然並無好意,與師父又有什麼仇恨呢? 
     
      他迅速理了理思緒,倏然一抱拳道:「大師諒已知道我靈音童子的一切!現在區區 
    想請問大師幾個問題!」 
     
      黃衣喇嘛鼻中一哼,冷冷道:「你先說來聽聽!洒家看是否能告訴你!」 
     
      靈音童子沉聲道:「大師如何稱呼?」 
     
      黃衣喇嘛想了一想,冷冷道:「洒家佛號摩迦!」 
     
      「摩迦大師來自藏邊何處?」 
     
      摩迦喇嘛又想了一想:「藏邊『天音寺』!」 
     
      「大師胸前的琴從何處而來?」 
     
      「嘿!想不到你反問起洒家的根源來。八具『九龍玄鐵古琴』乃『天音寺』祖傳之 
    寶,難道像你師父一樣,是偷來的?」 
     
      靈音童子悶言一呆!怔怔道:「這麼說,『西天佛吟』也源出貴寺!?」 
     
      「洒家師祖在八百年前為此險遭天譴,佛祖肉身升天梵音,憑你也配問!」 
     
      靈音童子暗暗一歎!心頭一陣黯然,他想不到師父對他說的!沒有一句是真話,難 
    怪他猜疑而神秘!原來除了防範中原武林人物外,其中尚有這麼一段緣故。 
     
      這時他已明瞭了一個大概,立刻抱拳一禮道:「現在區區就請問大師最後一個向題 
    ,此來追尋家師何意?」 
     
      摩迦喇嘛目光一閃,陰澀澀道:「佛音天梵,自洒家師祖得悟以來,嚴律不得流於 
    塵世,洒家三入中原,足跡千里,歷時二十五載,為的就是要追回奇音,收回流落在外 
    的二具古琴。」 
     
      靈音童子又是一呆,訝道:「古琴尚可收回!奇音怎麼取法?這個區區就不懂大師 
    深奧之意了。」 
     
      「嘿!能使『西天佛吟』者,殺!」 
     
      隨著語聲,摩迦大師眉目間,頓露一層沉森之氣。 
     
      靈音童子神色駭然大變!他暗歎自己的遭遇為何這麼奇特,命運為何這麼乖舛,拜 
    訪一位父執,險些命喪掌下,現在原以為追蹤師父,卻想不到追出這麼一個煞星,又是 
    要自己性命的人。 
     
      這時,他知道自己不要說身已受傷,無法操彈「西天佛吟」,即使能夠,也奈何不 
    了對方。 
     
      夜色深沉,遠近漆黑一片,毫無生望之下,靈音童子反而豁出去,傲然一笑,道: 
    「大師現在要把區區如何處置?」 
     
      「以你按在琴弦上的指法特徵,洒家可以看出你必再接續下音,本也在殺之列…… 
    」 
     
      靈音童子不等摩迦說完,仰天狂笑一聲道:「大師不想想,在下是否願意束手待斃 
    ?」 
     
      摩迦喇嘛嗤地一聲陰笑:「佛法無邊,豈懼猴猻跳梁,不過洒家對你可以網開一面 
    !」 
     
      「大師要區區交出古琴,說出師父下落麼?」 
     
      「正是如此。」 
     
      「哈哈哈哈……」一陣大笑,帶著鮮血,又從靈音童子口中迸出,他忍住胸口內傷 
    疼痛,強硬地吐出三個字:「辦不到!」 
     
      摩迦喇嘛枯瘦的臉上,立刻變得陰厲懾人,寒聲道:「這麼說,你是想死?」 
     
      「嘿嘿!死者何懼,要我交出古琴,說出師蹤,卻是休想。」 
     
      靈音童子傲然的語聲一落,星眸中泛起一片視死如歸的豪光。 
     
      摩迦僧「嘿!」地一聲,左手倏伸,那是一隻枯瘦的手掌,五指奇怪地一攏,已壓 
    在胸前古琴那一根最粗的弦上。 
     
      「雷弦!雷弦!」靈音童子臉如死灰,暗暗一陣長歎。 
     
      倏見摩迦僧目光一閃,道:「雷弦一響,你就得魂落黃泉,但洒家現在殺了你,縱 
    然收回一具古琴,卻又那裡去尋你師父?」話聲低沉,彷彿日落。 
     
      「哈哈哈,大師知道就好,不過你殺不殺我都是一樣,區區縱然刀斧加身,也不會 
    露出半句真言!」靈音童子強作鎮靜。 
     
      「嘿嘿!洒家自有辦法要你乖乖招供,現在洒家先取回這一具古琴!」倏的話聲一 
    落,摩迦喇嘛按在琴弦上的手一垂,向靈音童子一步一步的欺近過來。 
     
      靈音童子猛然空出右手,一抽腰際長劍,厲聲道:「除非你先取得靈音童子性命, 
    否則休想取琴!」 
     
      他已準備作困獸之鬥!但摩迦喇嘛仍陰沉地一步一步的欺身過來,神色動也不動。 
     
      眼見距離已接近到伸手可及,就在這危機一發霎那,半空中倏然響起一聲清叱:「 
    摩迦止步!」 
     
      一條白影,疾如閃電,隨著叱聲,飄落地上,擋在摩迦僧與靈音童子的當中。 
     
      摩迦目光一閃,立刻止步,靈音童子一愕之下,失聲驚呼道:「啊!李姑娘!」 
     
      意外的驚喜,使他精神頓時一陣,腦中倏然天旋地轉,再也支持不住,澎地一聲, 
    摔倒地上,頓時暈迷過去。 
     
      當靈音童子神志稍為恢復清醒時,只覺得週身異常舒適,背底下柔軟而暖和,彷彿 
    躺在厚厚的錦褥上。 
     
      一陣陣如麝似蘭般的幽香,隨著呼吸,鑽入鼻中,同時感到口角下頜上,有隻手在 
    輕輕擦試! 
     
      「我在什麼地方?」一個意念首先浮起靈音童子的腦中,於是他緩緩地睜開眼睛。 
    觸目看到的是一幕令他不敢相信的情景。 
     
      「這是夢嗎?」他心中暗暗問著自己。 
     
      地方仍是在城牆邊,幕天席地,李嬌嬌依靠著牆腳,坐在地上,而他自己則橫臥在 
    她的懷中。彷彿他聽到了她的酥胸「呼呼」之音。 
     
      「李姑娘……」他不安地叫了一聲,下面的話,無法再接續下去!他覺得有許多的 
    話要說,但一時之間,卻不知道先說那一句比較恰當。 
     
      李嬌嬌端莊美麗的臉上,微微露出一絲愛憐和痛惜的笑容,輕輕道:「你一定很累 
    ,再躺一會吧!」 
     
      「啊!多溫柔而美麗的笑容!」 
     
      漆黑的深夜,酷寒的初冬,曠野的冷風,陣陣呼嘯,吹在人身上,寒冷刺骨,但是 
    她這一絲笑容,卻使人有沐浴在春風中。 
     
      靈音童子感到一陣壓抑,連忙一鎮神道:「那摩迦喇嘛僧走了?」 
     
      「走了!」李嬌嬌溫柔的點點頭:「現在你可以大放寬心,你的傷勢也好了,唉! 
    不過我不知道你傷得這麼重,否則我會早些為你解圍的。」 
     
      「哦!那姑娘是一直隱在我身畔的?」靈音童子有點驚奇! 
     
      李嬌嬌輕輕笑了一笑,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唉!」靈音童子長長吐出一口氣,充滿感激地道:「你已是第二次救我,將來我 
    ……唉!」 
     
      「因為你值得我伸手!」輕柔的語聲,令人心醉。 
     
      靈音童子心頭又感一陣壓抑,閉起眼睛道:「姑娘仁肝俠膽,武功也是天下罕見, 
    好不令人欽佩。」 
     
      「想不到你的嘴有這麼甜!」李嬌轎咕咕一陣輕笑,搖了搖頭,「不過,你把我看 
    得太大了!」 
     
      「不!我並沒有誇張。」靈音童子一臉鄭重之色:「就以那摩迦僧來說,據我推測 
    ,除擅操『西天佛吟』奇功外,一身功力,恐怕他不在五派掌門之下,姑娘居然輕易地 
    把他驅走,這不是很好的說明嗎?」 
     
      「你對摩迦僧的衡量倒是不錯,只是他的退走,並不是因為我的武功,告訴你,我 
    並沒有動手!」 
     
      「沒有動手!那你用什麼力量,使他甘心而退?」靈音童子愕然疑問之下,倏然想 
    起了自己的「九龍玄鐵古琴」,連忙挺身而起,目光一掃,卻見那把古琴仍好端端地放 
    在一旁。 
     
      於是他回身又呆呆地望著李嬌嬌。李嬌嬌緩緩起立,臉色忽然變得無限沉重愴涼, 
    仰首望著漆黑的夜空,道:「我並沒有什麼力量,我只是用二句詩把他打發走的!」 
     
      「二句詩?」靈音童子大感訝然:「這簡直不可思議!」 
     
      「你不信?」 
     
      「不,我對你有點莫測高深。」靈音童子呆呆地注視著她:「你以二句詩驚退了『 
    獄外雙仙』黃山果白二老,那或許由於你出身赫赫武林世家,但是藏邊喇嘛極少來中原 
    武林往還,你竟也以二句詩將摩迦僧嚇退,這就有點令人無法想像了!」 
     
      「唉!」一聲悠悠的蒼涼歎息,起自李嬌嬌口中,她語聲悲痛地道:「我身世之淒 
    慘,又豈是你所能想像的?」靈音童子覺得她這話中大有隱衷,不禁好奇地道:「如蒙 
    姑娘信任,不妨將身世略告,在下縱然不能幫助姑娘,也斷斷不會壞了姑娘的事的!」 
     
      李嬌嬌秀眸也凝視著他,點點頭道:「我當然可以相信你,只是我的身世,說來話 
    長,一時之間也說不完,現在我且問你幾個問題,你在我這些問題中,也就可以瞭解我 
    身世的大概了。」 
     
      「你說?」 
     
      李嬌嬌神色一整,沉重地緩緩道:「假如一個男人,為了達到某種目的,竟以虛偽 
    的愛情作誘耳!你覺得這種行為如何?」「鄙卑無恥,該殺!」 
     
      「最後那男人得到了色,也得到了所謀的東西,卻仍猜疑心重,不念舊情,速下煞 
    手,這種行為你又覺得如何?」 
     
      靈音童子道:「狼心狗肺,凌遲手段也不為過!」 
     
      李嬌嬌點點頭,冷漠地又道:「他以這種手段得到所要的東西之後,更恃以為害蒼 
    生,塗炭生靈,這你又覺得如何?」 
     
      「嘿!這種人簡直不能算人了!」 
     
      靈音童子氣憤地說完,急急問道:「你說的這人是誰?」 
     
      李嬌嬌冷冷瞥了他一眼,一字一字地道:「就是你師父『靈音老君』!」 
     
      「啊!」靈音童子踉蹌地倒退三步,憤怒激動,驚惶失措。 
     
      這個結論使他大出意外,甚至根本不敢相信這是事實,於是他怔了一下,立刻急急 
    問道:「姑娘你……你說的完全是真話麼?」 
     
      「我沒有理由騙你。」語聲平靜而冷漠,「因為到現在為止,我並沒有向你提出什 
    麼要求。」 
     
      「那……那你怎會知道這麼清楚的呢?」 
     
      「因為『靈音老君』是我生父!」 
     
      「啊!」又是一個想像不到的事,他渾身劇烈一震,腦中亂成一團,吃吃道:「那 
    ……那麼你說的那個女子難道是……是你?」 
     
      「不是我,是我母親!」 
     
      「啊!這怎麼可能呢?以你的容貌推測,令堂必也是人間絕色,有妻如此,有女繞 
    膝,人生尚有何求?……」 
     
      「當然有,就是那本『西天佛吟』奇譜與二具『九龍玄鐵古琴』!」 
     
      「這,……這……你不是說過他已經都得到了麼?」 
     
      「不錯,但是還須要參悟其中奧義,他始終猜疑我母親在講授時保留了一部份!」 
     
      「令堂保留了沒有呢?」 
     
      「沒有,『西天佛吟』共分八個階段,家母只不過學到第五個階段,她貢獻出了全 
    部,包括她的一切,卻終始無法使他相信。」 
     
      「所以家師猜疑日久,遽下毒手?」 
     
      「唉!正是如此,那時我已十歲,自外面嬉游返家,無意之中眼見自己的父親把母 
    親殺死,再行毀屍滅跡。」她秀眸中,閃過一絲驚悸的光芒。「那是驚心動魄的一幕, 
    至今想來猶有餘悸,尚好我在他未發覺前,拚命逃奔……只是從那一次後,神智因刺激 
    太深,以致變成耳聞失聰。」 
     
      「但剛才摩迦僧稱『西天佛吟』是藏邊『天音寺』獨傳奇學,絕不外傳,令堂何以 
    得窺奧秘?」 
     
      「唉!這段經過,等於家母一生的情史,她昔年空有絕代姿容,卻是天忌紅顏,命 
    運淒涼。說來話長,我只能簡單告訴你。」 
     
      李嬌嬌說著又仰空而視,似在整理那段回憶:「我母親本是『獄外雙仙』——黃山 
    黑白二老的師妹,幼受師寵,養成倔強剛傲的性格。二十五年前,她與二老印證武學, 
    偶因一招之失而落敗,惱怒之下,立刻遠行,以企學得更深的武功,壓過師兄……三年 
    輾轉,她避過寵愛她的二位師兄無數次的追縱,終於打聽到藏邊天音寺的『西天佛吟』 
    奇功。於是不辭辛勞,近涉邊荒,登門相求。」 
     
      「天音寺的喇嘛答應了沒有?」靈音童子聽得入神,情不自禁的插口動問,李嬌嬌 
    搖搖頭。 
     
      「天音寺奇音向不外傳,尤其喇嘛廟,根本不能收容婦女。」 
     
      「對啊!以後呢?」 
     
      「家母失望之下,竟然起了偷盜之心,當夜潛入,卻在就將得手之際,被天音寺主 
    持喇嘛彌迦發覺,一招就擒!」 
     
      「啊!那怎麼辦?」 
     
      「那知彌迦一見到家母,驚違天人願以奇音相授,傳以古琴,並莊重地說出愛慕之 
    情,問家母是否願意等他蓄髮還俗,共偕由首。」 
     
      「令堂答應了?」 
     
      「家母當時正值傷心失意之餘,感於彌迦不殺之義,毅然答應了。」 
     
      「吁!」靈音童子長長吐出一口氣。 
     
      「於是每日深夜,彌迦潛出『天音寺』,到家母寄住之處,傳授『西天佛吟』…… 
    那知半年之後,倏又起了變化……」 
     
      「什麼變化?」 
     
      「彌迦主持的秘密行動,引起了寺中眾僧的懷疑,於是一日深夜,一干『天音寺』 
    長老跟蹤而至,當場嚴斥彌迦叛逆師祖,違背佛旨,立刻攜其返寺,從此毫無消息。」 
     
      「令堂以後怎麼樣了?」 
     
      「家母在居處日夜等候,第三天晚上,一個小喇嘛匆匆來見家母,帶來二具古琴, 
    一本『西天佛吟』副冊,還有一封信,要家母速即離開逃命!」 
     
      李嬌嬌說到這裡,秀眸中已擒滿晶晶淚水,長歎一聲道:「家母只好傷心地悵然離 
    開西藏,潛回中土,以後就碰上了那狼心狗肺的賊子,你的師父,二年後,生下了我… 
    …」 
     
      她再也說不下去,嗚咽的幽泣,已使她不能成聲。 
     
      但是不用她說,靈音童子也已完全瞭解下面為大概情形,他不但明白她何以能以二 
    句嚇退了黃山黑白二老及摩迦僧,更明瞭了她悲慘的身世。 
     
      同時他也有一點感到意外,自己師父神秘的身世,竟在師父親生女兒口中得悉一切 
    。 
     
      此刻,他呆呆地望著埋首纖手中幽泣的李嬌嬌,不知如何去安慰。其實他也無法安 
    慰,空虛的安慰,有甚麼用,除非立刻叛師倒戈。 
     
      他心頭感到無比的沉重,臉上肌肉一陣陣顫動,暗暗歎道:「我怎麼會有這樣一個 
    師父?」 
     
      他本立著,殘酷的現實,使他不敢面對,二次救命之恩,使他無法逃避。 
     
      令人心酸的幽泣消沉,李嬌嬌倏然抬起頭來,那雙含淚的秀眸,比大海還要清澈深 
    達的秀眸,狠狠注視著靈音童子,冷漠地道:「現在,你還要庇護你的師父麼?」 
     
      「我…我…我……」靈音童子避過那二道令人心顫的目光,口齒遲鈍地道:「我師 
    父縱然萬惡但……但是終究是我師父,人人皆可言殺,唯獨我不可言殺……」 
     
      「哼!這麼說,我與那惡魔有血統關係,更不可言『殺』了?」李嬌嬌倏然逼近一 
    步,寒聲道:「拋開私人恩怨不談,你難道願意坐視他閉關參透全部『西天佛吟』,再 
    行出世肆虐武林?你願意做一個惡魔的幫兇?」 
     
      「但是令尊……」 
     
      「住口……」一聲淒厲的尖叱,截斷了靈音童子的話:「告訴你,以後不准再這麼 
    稱呼,我李嬌嬌與那惡魔親情早斷,剩下的,只有血海深仇!」 
     
      靈音童子被喝得愕了一愕,神色間充滿了痛苦,毅然一咬牙,道:「嬌嬌,請原諒 
    我,家師與你親情雖斷,與我名份尚在,就目前來說,我實在無法驟爾背叛!」 
     
      「唉!」李嬌嬌悲痛失望地歎息一聲,轉過身去,背對靈音童子幽幽道:「你這個 
    回答,我早在意料之中,不滿你說,我喜歡你這種性格,卻可憐你的愚忠,不過,開始 
    我就說過不要求你什麼,現在我自是不能勉強你,你就走吧!」語聲到最低不可聞。 
     
      「不!」靈音童子倏然沉重地道:「我當有我的做法!」 
     
      李嬌嬌秀眸一亮,道:「你有什麼做法?」 
     
      靈音童子垂首一歎,道:「我現在也不知怎麼決定,待我回山後再想想……」 
     
      李嬌嬌黯然低下了頭! 
     
      「唉!」靈音童子又沉重地歎息一聲:「嬌嬌,你應該瞭解我的立場,想三年前, 
    如沒有我師父,怎有今日的我!大丈夫處世恩怨分明,光明正大,中途背叛,終是有負 
    俠義本色的。」 
     
      李嬌嬌默默沉思沒有開口。 
     
      近二個月的暗下跟蹤,兩次相處,她已充分瞭解了靈音童子倔強的性格,知道再說 
    也是無益。 
     
      她默思半晌,道:「好,就隨你怎麼做吧。」接著秀眸中露出深沉的悲痛之色,緩 
    緩又道:「不論如何,現在且讓我送你一份禮物。」 
     
      說完,仰首發出一聲有如九天鸞嗚的清嘯。 
     
      「禮物?」靈音童子聽了不由一怔。 
     
      「等下你就會知道了。」 
     
      李嬌嬌話聲甫落,一陣轔轔車聲,已遙擺傳來。 
     
      靈音童子舉目望去,只見二輛牛皮蓬車,迎面疾馳而來,前面一輛車的御者,竟是 
    二名青年道士,後面一輛,則是二名大漢。 
     
      「這是什麼禮物?」靈音童子暗暗大感訝然。 
     
      轉念間,二輛馬車已到近前,嗨地一聲吆喝,車輪戛然而止,車上御者同時飄身落 
    地,向李嬌嬌恭謹地施禮道:「恭候姑娘吩咐。」李嬌嬌欠身還禮道:「一切都準備好 
    了沒有?」 
     
      其中一位道士欠身道:「不敢有違台命,人與物俱在車中。」 
     
      「人與物?」靈音童子滿臉惑然之色,忍不住插口道:「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 
     
      李嬌嬌微笑著向他搖搖手,又道:「就煩二位道長把車中東西御下來吧!」 
     
      「遵命!」兩個道土一聲應諾,轉身奔向車後。 
     
      靈音童子急急又道:「嬌嬌,他們是那一路人物?」 
     
      「武當、形意二派弟子。」 
     
      一聞此言,靈音童子霍然作色!道:「原來你竟與五大門派有聯絡……」 
     
      李嬌嬌接口道:「不錯,如無聯絡,你這一路行來,豈能那麼平安無事?」 
     
      靈音童子默然了,默然間,二名武當弟子已嗨地一聲,從車中抬出一口紫紅棺木, 
    輕輕放在車前。 
     
      他一瞥之下,不僅又是一驚,道:「這就是禮物?」 
     
      「不錯,令姐遺體,就在其中!」 
     
      「姐姐!」靈音童子大叫一聲,撲至棺木上,跪地痛哭。 
     
      李嬌嬌悄然走近靈音童子,道:「令姐已死,還是節哀順變吧!靈音童子,你再看 
    看另一件禮物!」 
     
      說著向屹立一旁的形意派弟子一揮手。 
     
      二名大漢立刻奔到車後,接著從車蓬中抬出一具屍體,靈音童子含淚抬頭,見那屍 
    體赦然竟是「掌震三岳」裘強。 
     
      血仇的衝擊,使他星眸中驟然升起一股陰森無比的殺機,但是,仇人已死,卻又是 
    他感到無比的失望。 
     
      「哈哈哈……」他仰天淒厲地狂笑起來:「嬌嬌,我血海深仇,竟報得這麼意外, 
    如果父母泉下有知,也不會瞑目……不過我還是感敬你一番好意。」 
     
      淒厲無比的語聲中,長劍一揮,割下了裘強的首級。 
     
      沒有月亮,星也瘦。 
     
      夜色沉深,已四更。 
     
      一具無頭屍體,一口柴檁棺木,分別躺在二輛馬車前。 
     
      在棺木旁,李嬌嬌伴著靈音童子,默默向棺中人,致最後的祝禱。 
     
      呼嘯的夜風,飄舞著二人的衣衫,寒意,更深了。 
     
      李嬌嬌緩緩側身,輕輕道:「此去一路上,你不必再耽心甚麼,兩月之內,我在洞 
    庭河畔相候……。」 
     
      靈音童子低低地道了一聲,「好。」 
     
      「現在,你可以走了。」 
     
      靈音童子望望棺木,李嬌嬌道:「這裡的事,你盡可放心,令姐靈樞,我會在這一 
    個月之內,親自護送至你的故里,裘強挾嫌誣害,死有應得,我會把他首級供於你雙親 
    墓前。」 
     
      靈音童子不再多說,拉過自己坐騎,背好古琴,跨上馬背,轉身向李嬌嬌注視一眼 
    ,朗聲道:「姑娘珍重,我返山途中,希望沒有任何人跟蹤!」 
     
      李嬌嬌點了點頭。 
     
      靈音童子以韁繩一抽馬身,馬兒立時四蹄灑開,絕塵而去。 
     
      出了百丈,他勒馬轉頭一望,只見二輛馬車已經開動了,漆黑的夜色中,依稀可看 
    到一方白巾,在向他搖幌。距離漸漸遠了,車影終於消失於視線之外,靈音童子從然一 
    提韁繩,再度踏上征途。 
     
      血仇已經了卻,他的心情並未因此輕鬆,反而更加沉重得透不過氣來。 
     
      李嬌嬌的柔情確實使他深受感動,但是生性仁厚的他卻無法不顧「忠」「義」二字 
    。於是他只有甘冒死亡的威脅,要以自己的方法,尋出一條生路。 
     
      他望著漸現曙光的前程,腦中又浮現起一年前的往事! 
     
      「唉!」他闇然喃喃自語:「前年窮途末路,懸繩自絕,師父救我一命,授我一琴 
    ,才有揚眉吐氣的今日,我此番回去,將用什麼話來自絕師徒之情呢?」 
     
      他又想道:「不過他的劣跡確已到了百死難報的地步,知父莫若女,連他親生女兒 
    都把他視若豺狼,這種人的險惡,不喻可知,我靈音童子就因一快私仇,而永誤終生麼 
    ?」 
     
      「唉!」他暗自搖搖頭,這剎那,「情」與「義」,「善」與「惡」二種不同的意 
    念在他心中激烈地交戰著。 
     
      在迷亂的神緒中,他彷彿又看到了那對令人心悸的目光,和那種陰沉得連魔鬼也害 
    怕的語聲。 
     
      「假如我說出這段經過,他突下毒手怎麼辦呢?」 
     
      靈音童子心中,驀地又泛起一陣恐怕的感覺。 
     
      恐怖幾乎使他精神潰崩,他彷彿看到了那少林掌門人的無頭屍體,向他擢來,口中 
    狂喊著:「靈音童子,老衲死不瞑目,還我命來!」 
     
      他張口驚叫一聲,雙腿猛挾馬腹,向前狂馳。 
     
      經過一陣顛簸,他的神智漸漸平復,而天色也已大亮了。 
     
      時間縮短了距離。 
     
      莫干山的高聳群峰,終於在望。 
     
      靈音童子策馬入山,向那離開了一年的幽谷古洞馳去,到了半山,再也無法行馬。 
    於是他只得棄馬步行。 
     
      此刻,他只覺得周圍的世界,是那麼沉靜!那麼死寂! 
     
      峰巒戴雪,臘梅吐香,嚴冬的景色,有它獨特的韻致,但在聽不到一點聲音的情形 
    下,一切美麗,都顯得十分僵硬而死板。 
     
      於是一種孤寂的感覺,突然潛入了靈音童子的心頭。 
     
      在孤寂中,他向師父居住的山洞漸漸接近,跟著,另外一份恐怖的意念,又向他襲 
    來。 
     
      「我開始將用什麼話來對師父說明呢?」他心顫地思忖著。 
     
      思忖間,古洞到了,無法逃避的現實,終於迫臨面前了! 
     
      他移動著艱困的步伐,躡足走近古洞,望著陰禁幽暗的洞口,情不自禁地站住了腳 
    步,像面臨生與死的交界線……他猶疑了片刻,取下結在腰際、包著少林掌門人頭顱的 
    包裹,一咬牙,張口喊道:「師父!徒兒回來了!」人已緊張地走進古洞。 
     
      洞中依然像一年前那麼靜悄悄地,似乎沒有人,靈音童子顫抖地一步一步走進去, 
    目光一轉,混身一震,驀地愕住了! 
     
      那開著雙孔的石壁之上,刻畫著幾行了草的字跡,而那對懾人心魂的眼光,竟然沒 
    有出現。 
     
      只見石壁上面寫到:「一年之期超逾二天,老夫已經離去,當初嚴限歸期,原是考 
    驗你對老夫忠貞的處置,天下武林,皆欲得我而甘心,為安全計,不得不防。如果老夫 
    猜測不錯,你此番歸來,必不止你一人,臥底監視,事屬明顯,現在師徒之情已絕,再 
    見你時,即是你喪命之時。靈音老君手筆。」 
     
      字字怵目,句句驚心,靈音童子看完之後,低頭一算果已逾期限二天。他急急欺近 
    孔洞中向內一看,只見石室空空,確實沒有人影。 
     
      「唉!師父,她說得不錯,你猜忌之心果然這般重,但是你這次卻猜錯了!」他闇 
    然一聲長歎,望了望手中的包裹,驀地返身奔出山洞口……幾乎與此同時,北京城傳出 
    了一件驚人的消息。 
     
      北京城,西府大街,一間臨街的古老木匠鋪前圍著一大堆人群。 
     
      幾天來,這些圍觀的人群,從早到晚,川流不息。 
     
      看過了的人帶著滿臉驚奇之色,歎息著離去。沒有看過的人,懷著好奇之心,匆匆 
    趕來一個又一個,一批又一批,於是本來默默無聞的「吉祥木器鋪」,頓時成了北京城 
    街頭巷尾,主要的談論話題。 
     
      他們看什麼?驚奇什麼? 
     
      說穿了並不稀奇,只是一輛沒有馬的馬車廂而已,不過這輛車廂,卻製作得與一般 
    不同。 
     
      銅質的車軸,四隻木輪外裹著烏黑發亮的鐵皮,車窗上掛著球珞垂簾。由外望去, 
    雖然看不出車廂內的裝潢,但是每個人都可以推測得出,必是更加富麗堂皇。 
     
      但真正令人驚訝的,卻不是這些,而是車廂外表的雕刻與顏色。漆金塗銀,中間赫 
    然突出八條朱紅色的飛龍。 
     
      無怪這些圍觀的人個個驚歎了,「龍」象徵著天子之意,是誰這麼大膽?竟在天子 
    腳下定制這輛御車? 
     
      這一天中午,「吉祥木器鋪」那晦暗的店堂中,緩緩走出一個枯瘦的老年人,他望 
    著門前那堆人皺了皺眉頭,上前幾步大聲道:「各位鄉親,請幫幫忙散一散好麼,這輛 
    車子,所費不貸,化了我師徒十二人三日三夜的苦工,定主未到,若是有了損壞,老朽 
    實在賠不起,包涵,包涵!」說著抱拳作了一個羅揖。 
     
      圍觀的人群雖然讓開了一些,卻仍駐足不散。 
     
      這位「吉祥木器鋪」店主黃老漢目光四下看了看,無可奈何地歎了一口氣。 
     
      歎聲未落,青石板的街道上,倏然響起了一陣整齊而沉重的步履聲。 
     
      黃老漢側首一瞥,神色一驚,暗忖道:「麻煩又來了!」 
     
      只見三個人皆五十左右,身著紅緞綿袍,腳踏厚靴的威武老者,帶著三名紫衣隨從 
    大漢,快步行來。 
     
      這一行六人來到黃老漢面前,同時停止了腳步,威嚴無比的目光,一溜門口那輛八 
    龍御車,其中一位紫臉老者疑視著黃老漢沉聲道:「誰是這家吉祥店舖東主?」 
     
      黃老漢皺眉哈了哈腰道:「就是我黃老漢,大爺有什麼事?」 
     
      紫臉老者旁的一位高大老者立刻接口道:「誰定做的這輛龍車?」 
     
      「唉!六位大爺,來問訊的人,上至都督府尹衙門的老爺,下至捕頭鄉親,不止數 
    十批,老朽答也答膩了!」 
     
      另一位錦衣老者目光一厲,沉喝道:「說!」 
     
      黃老漢神色微微一怔,突然覺得這三個老者,有一種與常人不同的威義,他嚅了嚅 
    ,道:「其實……我也不知怎麼說才好!」 
     
      「為什麼?」中間的紫臉者目光徽現詫色。 
     
      「唉!因為老漢不知道定主是誰!」 
     
      三位錦衣老者神色同時一怔,旋即變為慍怒,紫臉老者冷冷地道:「你這是滿嘴胡 
    言,天下那有開店的不知道買主的道理,哼!」袍袖一揮:「把名帖拿給他看看!」 
     
      一直垂手肅立的三個大漢,立刻應諾走出一人,從懷中掏出三份大紅金帖,遞給黃 
    老漢。 
     
      黃老漢伸手接過,目光一瞥之下,只見三名刺上分別寫著三個人的名字:「禁內御 
    前一等侍衛向天意」、「禁內御前一等待衛兼領虎駕將軍郭朝鳳」、「禁內御前二等待 
    衛巨文龍」。 
     
      這剎那黃老漢神色大變,渾身輕顫,唉地一聲,跪倒地上,磕頭如搗蒜,急急道: 
    「小民不知三位大人,罪該萬死,罪該萬死!」 
     
      四周圍觀的人群更顯驚訝。那為首的紫臉老者郭朝鳳目光一掃,沉聲道:「老頭子 
    ,起來,快說出是誰要你製作此車,皇上為此大為震怒,本大人不得不清查一下!」 
     
      「唉!事情是這樣的,五天前的清晨,老朽起床,倏見面前桌上多了三樣東西。」 
     
      「什麼東西?」 
     
      黃老漢巍抖抖立起來垂手而稟:「一張簡帖,一張圖樣,五百兩紋銀。」簡帖上寫 
    的是:「耳聞閣下工藝出眾,請依圖製造一車,付價款五百兩,限六天內完成,屆時來 
    取。下面卻沒有署名。」 
     
      「唔!」三位侍衛互相詫視了一瞥,作沉思狀。 
     
      「老朽貪圖巨金,也想露一下手藝。於是日夜趕工……」 
     
      高大的錦衣侍衛向天義截口道:「噢!原來如此,那主顧來了沒有?」「沒有。」 
    黃老漢苦著臉搖搖頭,「就因如此,小民才無法上稟……而且根本連那主顧的長相都不 
    知道!」 
     
      三位錦衣侍衛又交換了一下眼色,巨文龍沉聲:「念你無知,暫恕無罪,買主一到 
    ,立刻著人通報!否則,嘿嘿……」 
     
      「是,是!」黃老漢連聲應諾。 
     
      郭朝鳳衣袖一揮,立刻率眾離去。黃老漢作揖目送,一臉悔恨之色。 
     
      他有些悔不當初,原想露露藝名,招來顧主卻不料引來這許多的麻煩。 
     
      於是他焦心地等候,心中懷疑忖道:「那買主怎麼還不來呢?他究竟是誰呢?」 
     
      夕陽西下,夜幕低垂。 
     
      圍觀的人群隨著夜色的深沉相繼散去。 
     
      只剩下黃老漢半掩著門戶,坐在屋內等待著,三天來,自馬車完工後,他就沒有上 
    床睡過覺! 
     
      以前他是因車廂過大,破舊的小屋容納不下,怕失竊而守,現在,又多於一份沉重 
    的責任。 
     
      他枯坐著,也不知隔了多久,街上的綁拆,已敲出了初更,朦朧中,驀地聽到門外 
    起了一陣希聿聿的馬嘶聲。 
     
      他心中一驚,連忙舉袖拭了拭雙眼,探首向外望去,這一望,他不由呆住了。 
     
      只見那精緻富麗的車廂,此刻前面已駕上了八匹純白色的良駒,相視之下,更顯得 
    氣勢不凡,但是人呢?卻絲毫不見人影。 
     
      黃老漢正詫然間,倏見那輛馬車緩緩地移動了,這剎那,他突然想起了大內待衛的 
    嚴諭,一腳跨出大門,急急喊道:「慢一點,慢一點,老漢還有話說!」 
     
      車輪戛然而止,車廂中傳出一陣陰森森的話聲:「五百兩紋銀已付,車子我已驗收 
    ,還有什麼話說!」 
     
      黃老漢從來沒有聽到過這種令人心悸的話聲,不由渾身一顫,吶吶道:「車廂中的 
    大爺想必就是買主了,咳,老朽……是……是說價款太多……」他不敢說皇上下旨要留 
    下車中人,只得說銀子剩得多,借口拖延,以便派人報訊。 
     
      那輛車中人卻冷冷道:「念你辛苦!多的作為賞賜好了!」 
     
      馬韁無人自動,十六隻馬蹄已起奔勢。 
     
      黃老漢大急之下,張口還未喊出聲,暮地,寂寂的長白街上,人影連幌,三個人已 
    奇快無比地飄落馬車前,其中一個揚手一掌,將剛起奔勢的馬車阻住。 
     
      希聿聿連聲長嗚,馬車停下了,人影也靜止了,黃老漢驚駭凝望之下,原來就是白 
    天光臨的三位大內錦衣侍衛。 
     
      只見為首郭朝鳳沉聲喝道:「車中是誰?快下來一見!」 
     
      一陣陰澀澀的語聲,立刻一車廂中飄出:「三位是誰?」 
     
      「大內御前侍衛,奉皇上御旨而來!」 
     
      「嘿嘿嘿!」車廂中響起一聲如九幽鬼魂般的陰笑:「天下無人見過我,我也不願 
    見天下人,三位大人,我若說凡聽到我名號的人,立是死數,你們還要我講麼?」 
     
      向天義厲喝一聲道:「大膽狂徒,竟敢違旨拒捕!本人就試試怎樣死法!」 
     
      身形電制而起,雙掌一揚,直撲車廂。 
     
      向天義這一動,一旁郭朝鳳及巨文龍,立刻也分撲包圍而上,身法奇快,顯然俱有 
    一身超凡的武功。 
     
      這瞬間之間,車中驟起一聲淒厲的陰笑,接著傳出一陣懾人的語聲:「三位大人即 
    然要死,我就告訴你們,老夫就是『靈音老君』!」 
     
      話說得奇快無比,「君」字一落,一聲裂帛似的琴音隨起。「錚」地一聲,那剛剛 
    撲近車廂的三位錦衣侍衛似乎遇到了什麼無形彈力一樣,竟然彭地一聲,身軀反彈出一 
    丈,吧吧吧,個個口中鮮血狂噴,倒地不起。 
     
      馬蹄聲如雷驟起,在三位錦衣衛倒地同時,八駿龍車絕塵前馳,轉眼消失於長街盡 
    頭。 
     
      這一巨變,從發生到結束,前後不到霎眼時間,一旁怔駭木立的黃老漢此刻似乎才 
    清醒過來,立刻狂奔大喊:「殺人啦!殺人啦!……」 
     
      減聲驚動了北京城……也驚動了大江南北武林。 
     
      「靈音老君復出了!靈音老君復出了……」消息像風一般地傳播開去。 
     
      於是皇上震動了!五大門派震動了!天下俱都震動了! 
     
      隨之而起的反響,卻以武林同道最為強烈,江湖上立刻又陷於一片騷動和不安中。 
     
      而在這騷動不安中,洞庭湖畔,一位白衣少女靜靜地屹立了三天三夜,焦急地等候 
    著一個人。她在等誰?「靈音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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