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力射神禽】
靈音童子見這伙少林寺僧徒竟是懲地無恥,氣憤得俊目怒張。
然而,氣憤是一回事,交手又是一回事,少林的慧光、慧果二位禪師恐怕他施展天
龍絕音傷人,四隻肉掌布起漫簾掌影,把靈音童子的身形罩得風雨難侵。綿綿不絕,威
力無窮的掌勁,由四面逼向他的身上。
靈音童子一時不忍殺人,被困在陣中,又驚又恨地暴喝一聲,盡力發出一掌向慧光
禪師劈去。
若說單獨交手,他可不必怕任何一人,但這「慧」字輩份的少林長老藝業已是登峰
,而且以二打一,還有諸天陣作為後援,又當別論。
慧光禪師不待掌勁到達,身子一閃,讓開他那剛猛無倫的「小劫奇功」,曲側面反
揮一掌,嘿嘿冷笑道:「小子,你認命了吧,要想逃出本陣,除非投胎轉世。」
靈音童子情知除非打傷一位長老,乘虛出陣施展天龍絕音,定難逃這劫數,所以避
強就弱,不和功力深厚的慧果禪師硬拚,專向比自己相差一肩的慧光禪師進招。但那慧
光禪師眼見慧林禪師被一掌劈傷,自己方才也幾乎被震傷內腑,是以時而和慧果合力接
招,時而由側後乘機進擊,分去靈音童子的心神。氣得靈音童子咆哮如雷,卻是無法使
對方硬接一掌。
對方都是打算以快攻打得對方不能緩手,眨眼間已交換了百多招。
二十四名僧徒陣勢緩緩前移,然後在相距三丈之地團團疾走,看來志在防茫靈音童
子抽空逃走。
靈音童子每一掌都以全力發出,是以百多招下來,已覺渾身發熱,大汗淋漓,中氣
浮動。暗道:「這事不妙,再打下去,小命兒真要歸天。」
慧果禪師察看他那著急的神情,微微笑道:「小檀樾若肯束手就擒,由貧道送交令
師,也未必即死,而且又能解除五大門派危難,叉何樂而不為?」
靈音童子見對方只欲犧牲別人來保全自己,更是心頭冒火厲聲道:「靈音某縱是身
死,也不讓你這伙助紂為虐的奸僧得意。」
慧光禪師大笑道:「你死後的頭顱也有點用處。」
靈音童子重重地哼了一聲,振臂如鋼,猛可向外揮出。
這一臂之力,真可打折合抱的大樹,慧果禪師首膺其鋒,急忙向慧果禪師的身邊閃
讓,然後雙掌封出。
靈音童子得了空隙,重重跺一跺腳,全身拔高三丈,在空中一個滾身,雙掌齊揮,
向左陣的僧徒劈落。
諸天陣的二十四名僧徒每四人作為一組,靈音童子閃電般一掌,恰是劈向「如幻」
那一組的僧徒頭上。
但聞眾僧一聲叱喝,四僧向外一分,留出一塊丈許寬廣的空地。
靈音童子掌勁劈落地面,捲起一團塵沙,身守向那空地疾落。
這時,他已深深體會到此身的重要,如果不逃出諸天陣,拔響琴音,不僅是自己難
逃一死,天山派也要陪上十個人頭,甚至整個武林也要淪於浩劫。所以腳尖剛著地面,
立即再度騰身。
「想走?」慧光禪師人隨聲到,一股猛烈的掌勁同時罩下。
靈音童子沒奈何接了一掌,就執往外一翻,卻又落在「如夢」那個僧徒面前,腳剛
著地,立覺掌風四起,無比的潛勁上各方面向自己逼來,俊目一掃,已見眾僧發動陣勢
,人影繞著自己亂轉。
「來吧,靈音某這條命不要了。」喝聲未落,小劫奇功已透過雙掌發出。
那知這伙和尚功力藝業雖比不上「慧」字輩的長老,但憑「諸天陣」的奧妙,竟然
毫無懼色,一聲叱喝,幾十隻手掌同時揚起,各種方向不同的勁道匯合成為一股旋風,
頓把靈音童子的小劫奇功卷散。
靈音童子發覺自己的掌勁如同石股大海,一去無蹤,不禁駭然。但敵人的潛勁又已
源源湧到,只得狠狠地咬緊牙齦,把奇功運到巔峰極限,在身外布起真罡,先求自保。
這樣一來,情形果然略為好轉。僧眾雖有二十四人,能接近身前的不過是五六個,
所以勁道也減弱得多。
靈音童子喘息略定,暗忖只要不急急突圍,一時總不至於落敗,敵人也無可奈何。
一面掌勢虛封,不讓別人的猛烈掌勁上身,一面運起目力,要由紛亂的人影中,找出二
位老僧的所在,也好來個「擒賊先擒王。」
然而,奇怪的是慧果、慧光二位老僧自從靈音童子落進「諸天陣」之後,立即隱去
身形,任他運窮目力,也再看不見老僧的影子。
在這時候,忽聞遠處有人聽道:「慧光老禿驢!你也是少林一派有名的人物,難道
真個甘心為虎作悵,一定要和我們過不去!」
靈音童子聽出那正是天山派第五任掌門人趙純一的口音,頓悟「慧」字輩的老僧原
來借諸天陣圍困自己,逕往搜尋天山派的弟子,不禁暗自著急。
但他回念一想,又覺得自己已把少林僧眾吸引在一起,剩下慧果和慧光,也難以摧
毀天山派,是以又安心下來,縱聲笑道:「慧光禿驢,靈音某一出此陣,你頭一個就先
死。」
慧光禪師嘿嘿冷笑道:「小子你可放心,天山派有我老和尚擋住,誰也過不去救你
。」
他這話說來,靈音童子立刻明白定是天山派的人,見自己被困多時,打算趕來相助
,被二僧看見。才趕往半途攔阻,暗覺趙純一那夥人夠交情、有人性。慧光禪師話聲方
落,穆夫人也接口冷喝道:「慧光和尚,你這種居心陰狠的人,莫非要少林一派永遠在
武林上除名?」
慧光禪師大笑道:「你們若不先送十個人頭,除名的該是天山一派。」
「老禿賊,先吃你一劍再說!」查愛平喝聲方罷,即聞慧光禪師驚呼一聲:「你敢
?」
查愛平接口道:「天山派十個人頭,要以查某的居首,你有本事,盡可先取!」
靈音童子暗讚道:「這姓查的雖然狂傲,仍不失為一條好漢子。」
忽然,慧果禪師宣起一聲佛號,隨即朗聲道:「江南白道盟主卓檀樾幾時也來了天
山?」
卓立青呵呵大笑道:「老朽比二位早到一步。」
慧果禪師驚詫道:「卓檀樾也奉天尊之命?」
卓立青笑道:「大師奉命來取人頭,老朽奉的是解救天山一派。」
慧光禪師厲聲道:「卓老,休敢與天尊為敵,不怕江南武林陷於覆滅之境?」
卓立青哼了一聲,隨即叫道:「穆夫人,趙老弟,你們擋住慧果那禿驢,老夫獨擋
慧光禿賊,查小俠儘管去助靈音小俠一劍。」
靈音童子巴不得有人由外攻進來,自己只要能夠抽出身子,立即以琴音收拾這伙凶
僧。但一聽查愛平要來,不禁驚呼道:「查兄莫來,小弟立即要發琴音了。」
話才喝出,查愛平已在十丈外笑道:「靈音兄毋須顧慮,琴音雖真能傷人,不妨連
查某一齊傷了,也可陪同這伙凶僧往鬼門關。」
他對於靈音童子能否以琴音傷人,仍帶有幾分疑惑,但悟明和尚卻是深信不疑,恐
怕一被內外夾攻,諸天陣難免潰散,暴喝一聲,搶入內圈。
那知陣法之奧妙,端在乎走陣的人配合得宜,才顯出它的威力,悟明和尚一時情急
,亂了陣腳,把原在靈音童子身側發招的一位和尚逼向旁邊,被靈音童子看出破綻,一
聲朗笑,雙掌已布出如雲的掌影向悟明和尚疾捲,同時身手一躍,掠出陣外,急急抽出
鐵琴,叫一聲:「查兄快走!」
悟明和尚猛覺自己心急誤事,被靈音童子走出樊籠,眼看對方的琴囊已脫,鐵琴橫
胸,情知自己一干同門危在頃刻,趕忙高呼一聲:「咱們和那小子同歸於盡好了!」
隨著他的呼聲,諸天陣全陣飄移,像是一股旋風捲著人潮湧來。
查愛嚴劍眉一軒,手中劍盪開萬朵銀花,昂然喝道:「儘管上來好了,查某但憑一
劍。」
靈音童子一手按在琴上的宮弦,只消一拔,就可遏阻眾,但查愛平就在身邊,琴弦
一響,他便要首先受害,只得再叫一聲:「查兄速退。」
查愛平犯了性子,冷冷一笑道:「靈音兄你彈好了。」
靈音童子脫身離陣,相距不過五六丈之遙,那伙凶僧個個具有絕藝,無須三腳兩步
即可到邊,只因顧及整個陣勢,才略為遲緩。但經過幾句話的時間,相隔已只丈許之地
,查愛平決意和敵人硬拚,害得他心頭大急,高呼道:「我一彈琴音,查兄先受遭害。
」
他因時機危急,說話也不客氣,查愛平微微動容,但這兩句話的時間,諸天陣的邊
緣已到身前數尺之地。
悟明和尚一聲叱喝,全陣忽如翼狀由兩側捲上。
查愛平怒火上衝,不待敵人合圍,一聲狂嘯,匹練般的劍光已向敵陣捲去。
靈音怒英看清來的這一夥凶僧,個個攢眉怒目,殺氣騰騰,那有半分出家人的形相
?見查愛平已衝進陣去,自己若再被包圍,勢必又像方才脫身不得,急得一撫琴弦,彈
出錚錚琮琮的琴音。
他學成天音寺的琴音絕學之後,功力不知增進多少倍,「宮弦」的琴音雖然低沉,
但功力稍差的人已經消受不起。
少林這伙凶僧,首推「慧」字的老和尚功力最深,其次則是和掌門人同一輩份的「
悟」字輩,至於其餘僧侶,不過比起江湖高手略勝半分,比起天山四英的查愛平還要稍
遜一籌。
是以,琴音一起,已有幾名僧侶被擾得真氣翻騰,身形微呆。
查愛平看出便宜,一聲朗笑,劍走龍蛇,立即把一名僧徒劈成兩半。
靈音童子猛覺靈音老君正要兩派自相殘殺,查愛平這樣狠殺起來,恰是中魔頭狡計
,急叫道:「查兄快退!」
查愛平那種凶狠的性格,這時已殺得性起,冷笑一聲道:「你彈琴,我殺人,彼此
不相牴觸。」
話聲中,劍化銀虹,在僧侶群中狂捲。
諸天陣必須十四人分成六組,方可發揮全力,這時少了兩人威勢了不少。悟明和尚
眼見查愛平狀如瘋虎,專找向少林同門中的「弱者」,自己也覺真氣被琴音蕩起微波,
但不相信天山派一個晚輩功力能深過自己,暴喝一聲:「先收拾你這小子再說!」
但他一揮戒刀,幻起一片銀霞罩向查愛平身上。
查愛平雖是天山後起之秀,到底年紀還輕,單憑一股猛勁,此時被悟明和尚連擋幾
刀,攻勢一挫,幾名「悟」字輩的僧侶立把他包圍在核心,頓時險象環生,僅能揮劍自
保。
然而,琴音繼續疾響,除了查愛平和「悟」字輩的和尚其餘的僧侶已一個接一個頹
然倒下。
這時靈音童子為了挽救眾僧和查愛平一命之危,急得想出這個遂次加強琴音的方法
。他一雙俊目、盯緊在查愛平身上,只要發覺查愛平身手被滯,便立刻停止拔弦,並出
手相助。
那知查紀元恨極之下,強自忍若真氣激盪的痛苦,劍法依然凌厲向前。眼見剩下六
名和尚,琴音刺得耳膜發痛,頭腦發暈,兀自不肯罷手。
靈音童子看出查愛平劍法雖然凌厲,步伐卻微顯浮動,少林六僧仍然十分穩健,不
由得暗自皺眉,趕忙一步縱上,手按「角弦」,在悟明和尚身後彈出「鼕鼕」兩聲。
這一看果然收效,悟明和尚被琴音所擾,分不出誰是敵,誰是友,身形一晃,戒刀
竟向另一位僧侶掃去。
「悟明師兄!」那僧侶驚呼聲中,一步飄退丈餘。
靈音童子又走近另一位老僧,彈出鼕鼕的琴音,這位老僧也像悟明和尚一樣,揮刀
亂劈。
頃刻間,六名「悟」字輩的僧侶,自相打成一團。
靈音童子為了支使六僧亂拼,身子繞著六僧疾轉,連聲高呼道:「查兄速退十丈,
讓小弟下手擒人。」
查愛平恨不得把凶僧殺光,正要利用這大好機會,冷冷道:「我在這裡你就不能擒
人麼?」
靈音童子恨聲道:「你功力不及這伙和尚,我一彈絕調,凶僧被擒,你則先死。」
他見對方不知好歹,只好指出緣因,查愛平大怒道:「我就不信。」
話聲方落,靈音童子三指連撥,一陣彼細的琴音連續響起,查愛平首先消受不了,
大叫一聲,仰身倒地。
靈音童子迅如閃電,挾起查愛平奔出十幾丈外,在他耳邊連彈三聲,也不待清醒過
來,又已奔回原處。
眾僧自己打成一團,方因琴音忽止,清醒過來,彼此都面面相覷,還沒弄清是怎樣
一回事,靈音童子已走近前笑道:「列位已經打得乏了,先聽一曲妙音如何?」
他此時距離眾僧只有三丈遠近,倒不怕眾僧撲上的時候,來不及彈琴,卻怕查愛平
再上來礙事,是以話未說完,琴音已起。
他志在使對方昏迷,僅在「角」、「征」二弦彈出細樂。由其如此,但因彈出高手
琴音之前,必須運起「逆氣真罡」,是以十丈內外儘是罡氣激盪,六位功力深厚的少林
,在琴音和罡氣籠罩下,寂然而立,劍上浮現出一片迷惘之色。
靈音童子暗自歎息道:「能招架到第三級琴音,功力練來不易,毀了未免可惜。」
他對面前六僧剛起憐憫之心,驟聞查愛平大喝道:「讓我來殺。」
靈音童子知道自己不收起罡氣,對方無論怎樣也沖不到身上微笑,忙道:「這伙和
尚是身不由己,查兄已殺死二人,不可多加殺戳。」
查愛平怒道:「我不殺他,他要殺我。」
靈音童子正色道:「小弟只欲把人擒下,不須殺戳過分,煩兄台請令師叔過來處置
,如何?」
查紀元試圖衝近眾僧,那知相距靈音童子還有十丈來遠,便覺一堵氣牆攔住,無論
如何也難跨進半步,一縷織細的琴音入耳,頓時心神飄蕩,這才知道厲害,恨聲道:「
你不見我師叔和老和尚所拼甚烈,那能分身過來。」
靈音童子一眼看去,果見卓立青和慧光禪師打得勝負難分,趙純一和穆夫人雙戰慧
光禪師也是有功有守。
看起來,天中派這方實力較強,但若要分勝負,還需要極長的時間,再看查愛平虎
視眈眈,覷在自己身上,暗忖若過去幫天山派任何一位,少林兩位長老必定就擒。但只
要自己一走,查愛平定向這伙半暈的和尚下手,「我雖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這
個孽萬萬造不得。
他想了一想,忽然揚聲叫道:「慧果禪師,你先看帶來的人是何樣子,難道忍心看
死個盡絕?」
慧果禪師聞聲回頭,瞥見二十四位弟子已有大半倒下,剩有悟明六人也如醉如疾,
巍巍欲倒,不禁長歎一聲,雙掌一封,喝一聲:「師弟,不必打了。」
慧果禪師冷笑一聲道:「我沒有你那麼傻,難道不懂得……」
他「走」字未落,已猛向卓立青連劈兩掌,回身起步,疾向曠野飛奔。
「好禿驢,我看你走!」卓立青見慧光禪師負氣而去,恐怕多生杖節,趕忙起步疾
追。
慧果禪師臉色十分凝重,緩緩和穆夫人,趙純一,走到相距十丈之地,頓覺罡氣激
盪,也不勉強上前,停步沉聲道:「小檀樾打算如何處置本門弟子?」
靈音童子從容道:「天山派有趙掌門人作主,小可居於客卿之位,當然不便置辭。
」
趙純一正色道:「小俠毋須見外,儘管吩咐就是。」
靈音童子面向查愛平微笑道:「查兄意欲如何?」
「殺!」查愛平重重地吐出一聲。
穆夫人叱道:「愛平不可亂殺。」
查愛平對於這位師娘倒是十分尊敬,帶著愧色,輕輕一歎,納劍入鞘!
靈音童子向趙純一拱手一揖道:「趙前輩既有接納小子愚策之意,小子斗膽請求將
悟明以下眾僧一齊拘禁,禮待慧果長老,立斬監軍的阮如實。」
此話一出,慧果禪師狂哼一聲,忽然回掌向天靈蓋一拍。
趙純一正在他的身側,趕忙伸臂一格,暴喝一聲:「大師不可如此!」
慧果禪師凜然道:「貧僧出師受辱,豈能再見同門弟子被囚?多謝趙大俠一番好意
,但請不必阻攔我。」
靈音童子冷笑道:「怪不得令師弟慧光也說你傻,此事豈能一死則了?」
慧果禪師微感愕然道:「人死還不了,難道還有什麼?」
靈音童子正色道:「為了保全少林一派的元氣,禪師應該暫忍此辱,保護貴派弟子
在隱秘之所藏身,以待小可與惡師分個勝負之後再返中原。小可若不幸身死,自是無話
可說,如果幸能獲勝,當替眼前這二十二位恢復功力。」
慧果禪師詫道:「他們功力已毀了?」
靈音童子點點頭道:「已經減損一半以上,非經二十年苦修,或小可以琴音替他們
恢復,決難再行艱鬥。」
慧果禪師目光流轉,想起保護同門弟子的責任重大,不覺黯然一歎道:「好吧,我
佛也有捨身入地獄之說,貧道何當不可如此屈辱。」
趙純一聽說眾僧功力已經減損,不愁再與本派為敵,便向慧果禪師拱手揖道:「大
師不必心存芥蒂,靈音小俠雖說有拘禁二字,但趙某絕不敢使貴派弟子為階下囚。天山
幽谷甚多,當引領大師前往另開天地,也免得天魔找來,沒有藏身之處。」
「好,好。」慧果禪師啞然淒然一笑。
靈音童子收起罡氣,納琴入囊,當眾一揖道:「穆夫人,趙掌門,慧光禪師和這位
查兄,請恕小可今日失禮之處,眼下要疾追慧果禪師,改日再向列位請罪。」
查愛平見人家恁地知禮,謙虛,不禁滿面通紅,趕忙揖拜叫道:「靈音兄海涵,是
查某錯了。」
穆夫人正覺靈音童子話裡有因,待看查愛平這付神情,才知二人有過爭執,氣得瞪
他一眼道:「紀元你那性子要大改特改才行,否則,何以作天下弟子表率?」
趙純一恨不得留靈音童子多住些時候,笑道:「師嫂也不必多說了,紀元將來總會
變成彬彬有禮的人,不毀天山聲譽。靈音小俠也不必急急離去,有卓大俠追去已經夠了
。」
靈音童子見一場戾氣,人化祥和,也暗自心喜,但是事關重大,毅然道:「卓大俠
不知能否追得上,若被洩露小可的藝業給惡師獲悉,秘密加緊著練絕音,武林劫殺,將
無了期,只好心領盛情了。」
說罷,躬身一拜,逕自奔去。
靈音童子想起若被靈音老君獲知自己在琴音上的造詣,對方若估計能勝,必定如鬼
影附身,難逃一命;若估計不能勝,必定覓地躲藏,加倍苦練,日後便是不了之局。甚
且另外收徒,循環報復,也令人防不勝防,增加武林上的殺孽。
尤其是,李嬌嬌落在靈音老君掌握,自己的琴音造詣一洩,靈音老君不難猜知來歷
,因而推測到誰指引的這條明路。
以靈音老君那種陰狠淫毒的性格來論,縱是不立即殺死李嬌嬌,但氣惱之下,若向
她身上索取一份酬報,那樣美麗,多情,多於已有莫大恩惠的姑娘豈能有幸?……他一
想到被靈音老君知道之後,將會發生的惡果,真恨不得立刻追上那態度瞬昧,企圖不明
的慧光禪師,甚至於一掌就把對方打死。
然而,他循慧光禪師的去向疾追已久,看看夜幕已經低垂,不但不見有慧光禪師的
蹤影,連那江南白道盟主卓立青也不見蹤跡。
他當然可以想到,倘若卓立青能追得上慧光禪師,二人無論如何也會再打一場,以
致留下來。但他走了這麼久的時光,沿途不聞所殺的聲音,難道卓立青一步之差,就沒
把慧果禪師追上?
他原來一鼓作氣,無論如何要追及慧果禪師,到了這時失望起來,反覺肚子飢餓難
忍。原來他到了無垠莊之後,發生不少事端,連一頓飯也沒有吃飽。
「不好,照這樣窮追下去,不累死也要餓死。」
他心念一起,更覺餓的發慌,很想找個小鎮或山村歇腳。
那知天山一帶地廣人稀,南路更是一望無際的沙漠,那有什麼山村小鎮?
俊目瞥去,見前面山坡梅花如海,認為會有人家,但走到近前,登上梅樹望去,連
到吹煙也不見半縷,奇怪的是竟有兩道車轍由梅林的盡頭迤邐向東,窮極目力也不知去
了多遠。
仔細察看兩邊輪跡之間,但叢蹄痕粉亂,蹄跡密湊,令人意會到拖車的定不僅是一
二匹馬。
「八駿之車!」他心裡暗自驚呼,同時也起了一陣寒意。
八駿之車,自然是代表靈音老君的行跡,然而,還有沒有別人也乘坐八駿之車,除
非親眼見到車壁上繪的八條血龍,實在也難以確定。
這一輛八駿車分明是通不過梅林,所以才停了下來,但它為何而來,又因何而走?
如果真是靈音老君的八駿車,則八音天尊理該乘車來到天山,難道竟悄然而來,又
悄然而去?
靈音童子離開西藏,重履中原,最重要的便是尋找靈音老君,了卻一段慢因惡果。
此時不但發現靈音老君的蛛絲馬跡,甚至於車轍都落進眼簾,但又覺困難重重,竟教他
舉棋不定。
追?不追?
說追,有追得理由。如果這輛八駿之車確是靈音老君之物,窮追到底,不難找到那
曠世無兩的惡魔,悄悄一決生死。反正這一場架必需要打,勝了是武林之福,敗了只能
算是學藝不精。若果不追,被靈音老君專心苦練,將來若是敗了,那就是自己偷一時之
懶而留下無窮的禍患。
說不追,也有不追的道理,如果這輛駿之車僅是靈音老君用以誘敵之物,則他多半
是不放心少林派能執行任務,才老遠跟來,也許離車撲向無垠莊,屠殺天山派僅存的弟
子,自己理應趕回救援才是,怎能窮追空車,上惡魔的大當?
但他再一番視車轍的沙土,發覺已經乾燥,連那被馬蹄揭起泥土,都已乾枯。由這
種痕跡看來,八駿車離去已久,若果靈音老君前往無垠莊,則自己離開之時,惡魔已乘
虛而入,回去也援救不及,術知循著輪跡追去,還有和惡魔碰頭的希望。
※※※
茫茫黑夜,習習清風。
天空是繁星無數,斗轉參橫,已是四更天氣。
然而,這正是武林人物趕路的大好時光。
在這草軟沙平的曠野,靈音童子遁跡而走,已不知走了多遠。但沙上的兩道輪跡,
伎然遙指東方,好像毫無止境。
「追!」他每逢肚子裡面升起餓火的時候,趕緊低呼出這個「追」字。只有追,才
可救出陷身魔掌的李嬌嬌,才可和八音天尊決個生死,才可遏止武林同道未來的劫數。
「愛」、「善」、「義」這三個力量支配他的行動,使他幾乎渾忘餓渴。
然而,人終究是血肉之軀,任他有堅強的意志,但在饑、渴和疲乏交煎之下,腳程
已不如初時那樣飛快。
驀地一聲狼嚎順風傳來,隱約有一股血腥撲鼻。
「妙啊!」在這前無村,後無店的曠野,深夜裡傳來狼嚎,送來血腥,那還不是野
狼撲殺了什麼獸類?
這時餓火中燒,不妨向狼口奪肉,就地架火烤吃,也耗不了多少時光。吃飽再現趕
程,料必更加神速。大喜之下,立即飛步奔去。
那是兩隻饞狼,正在撕裂一團黑黝黝之物,看它歡躍低吼,想是剛獲得獵物不久。
靈音童子相隔十幾丈,已看出那團黑物有碎破飄起,不禁駭然暴喝一聲,趕忙飛身
疾上。
一隻比契犬還大的黑狼驟聞人聲,立即猛撲上前,被他起手一掌劈向半空。另一隻
厲嚎聲中,也拚死猛撲,吃地當頭一掌,打個腦漿迸裂。
但他這舉掌之勢,收拾兩隻野狼,急忙上前將那人翻過來一看,不禁叫起一聲,「
天呀!」
原來那人正是追趕慧果禪師的江南白道盟主卓立青,此時左肩和右腿已被抓去一塊
肉,傷口鮮血橫流,雖然暈迷如死,但流出來血仍有騰勝的霧氣。
靈音童子急忙按他心脈,暗呼一聲:「有救!」
但他取出鐵琴,打算以琴音救醒這位武林前輩的時候,忽然想起卓立青心脈波動,
分明是受「雷弦」之音所傷,恰又在八駿車經路的旁邊不遠,照說應該傷在靈音老君之
手,為何經過這麼久的時候,心脈仍然未斷,難道靈音老君已知自己必定追來,故意留
下一手,好讓自己救人,他便暗中盜藝?
靈音童子一想到這事,不覺打個寒噤,站起身軀,向四周環視半響,見遠近並無人
蹤,才在卓立青頭側盤膝而坐,提足功力布起罡氣,手撫琴弦,輕輕彈出一曲妙音。
約經半盞茶時,卓立青「嗯」地一聲,嘔出一口余血,人也醒轉過來。
靈音童子急止琴問道:「前輩可有自用的傷藥?」
卓立青睜開半個眼睛,似能略辨人貌,「哦——」一聲低呻道:「你是誰?」
「前輩可認得靈音童子?」
「是靈音小俠麼?令師已去天山,你趕快逃命。」
靈音童子驟聞惡師果然乘隙先往天山,不禁心頭一震,但這時若再趕回天山,還有
什麼用處?點點頭道:「這事已在晚輩意料之中,前輩外傷很重,趕快服用傷藥,好包
紮。」
卓立青微愕道:「老朽的內傷呢?」
靈音童子雖覺此老問的好笑,但又笑不起來,正色道:「前輩的內傷已由晚輩以琴
音治癒,惟有被野狼所咬的外傷,琴音無能為力。」
卓立背一聽內傷已癒,急坐了起來運氣一周,高呼一聲「妙啊!」便即奪身躍起,
那知腿上少了一塊肉,痛得他慘呼一聲,又摔回地面。
靈音童子急扶他坐起,自己站起身軀,向四周掃視道:「前輩火速裹傷,並即離開
此地,惡師說不定還要轉回來。」
卓立青自將傷藥敷上創口,撕下衣服包紮妥當,恨恨道:「將來令師如果落在老朽
手中,也該教他喂喂餓狼,小俠意下如何?」
靈音童子苦笑道:「晚輩從未起此之念,也不便回答。」
卓立青長歎一聲道:「小俠若仍忽視令師的險毒心腸,只怕將來便要毀在他的手中
。」
靈音童子實不願多聞師過,淡淡一笑道:「晚輩去割下幾條狼腿,烤熟當早食,昨
夜走了長途,此時正餓得緊。」
卓立青大笑道:「好,好!狼吃我肉,我吃狼肉,誰也不欠誰的。」
沙漠之地,並無足以隱身之處。二人就地挖個沙坑,找來枯枝幹草,把狼腿烤熟,
先吃個半飽,卓立青才說起趕慧光禪師越過那座梅林,立即發現靈音老君的八駿車,那
時想逃也逃不得,被琴音逗得神魂顛倒,竟不知到達什麼地方,如何棄屍在野。
靈音童子大覺奇怪道:「前輩既說不知到達何地,怎知惡師已去天山?」
卓立青茫然道:「我彷彿聽他說誓殺盡天山弟子,不去天山,如何能殺?」
靈音童子暗忖這事也奇,若說靈音老君前往天山,理應在路上和自己遇上,那輛八
駿之車也該等待他回來才走,若說他不去天山,以他那樣狠毒的魔頭,豈肯輕易放過天
山弟子?
想了一想,不覺輕輕搖頭地問道:「前輩追的慧光和尚究竟走了何方?」
卓立青歎道:「老朽一見那輛魔車,便欲逃進梅林,剎那間琴音已起,慧光老禿驢
是否跟那天魔行動,卻是未知。」
靈音童子道:「如此說來,李姑娘在不在車上,前輩也不知道了?」
卓立青頷首道:「李姑娘下嫁魔君之後,除了隨車侍候的人和紫笛神君祖孫之外,
任何人都沒見過她的芳容。」
靈音童子吃了一驚道:「郎氏祖孫見過李姑娘?」
他當初遇上終南五子的戚勇,並沒聽說此事,所以趕忙追問。卓立青望他一眼,將
鄭子政傳出雙方交手的經過告知,隨即歎息道:「紫笛神君當年何等聲威,那知仍攔不
下琴音,致失去一身功力,老朽幸近小俠,獲得再生之機……」
靈音童子急阻止他再說下去,轉口問道:「不知郎氏祖孫後來又去何處?」
卓立青只是搖頭。
二人邊吃邊說,不覺東方既白。
靈音童子始終難以相信靈音老君傷了卓立青之後,在往天山途中能不和自己遇上,
但也不能相信八音天尊獲知天山派逆命而行,又知自己到了天山之後,不去天山樹立他
的威信就一走了之。
但事實就是如此不論由那一方面都解釋不通,只好皺著眉頭道:「天色已亮,前輩
欲往何處?」
卓立青反問道:「小俠可要轉回天山?」
靈音童子搖頭道:「八駿車的輪跡一直向東,晚輩也向東追趕。若果幸能追及,惡
師不在車上則先救李姑娘,若在車上則和他鬥上一鬥。」
卓立青點點頭道:「此計當然可行,惡魔倘若獨往天山,這時再去也無用處。老朽
有盟弟時逢年作保,得趕回江南關照他一聲。」
「好,端午在終南再見。」靈音童子別過卓立青,仍然循著輪跡,直向東走。午刻
方過,已到達一處小鎮,但輪跡仍然穿鎮而過,在堅實的黃土地上印出兩道極清晰的痕
跡。
有了頭一次忍餓追蹤的經驗,他這回學乖了,先購備一袋子乾糧和熟食,以備隨時
可以行動,然後叫來一份麵食,匆匆塞飽肚子,繼續登程。
那知出得鎮東口一看,不由得令他呆住了。
原來鎮口外是一塊廣場,各式馬車停放有十幾輛之多。
車轍縱橫,分別指向「東」「南」、「北」等三面。駕車的駿馬昂頭怒鬢,好像恨
不得立刻馳騁,可就沒有看見繪有八條血龍的車子。
他俊目一瞥,見有一位回族裝束的壯漢斜倚在車坐上,輕輕揮著長鞭,神態悠然地
望向鎮口,靈機一動,移步上前問道:「大哥你的車子出租麼?」
回族壯漢向他車上打量一眼點點頭道:「你要往那裡?」
靈音童子面有喜色道:「追那輛套有八匹健馬的車子。」
回族壯漢搖頭笑道:「追不上了,人家套有八匹馬,我這車只套有兩匹馬,怎麼追
?」
靈音童子佯作著急道:「這番如何是好,你可知道那輛車走那條路?」
回族壯漢指向東北,道:「大概是走向玉門關。」
「謝謝指引了。」靈音童子拱手一揖,正要離開,卻聞身後有人問道:「一趕車,
你知有輛繪龍的車子走那條路?」
回頭一看,見問話是一位體型瘦小的紫衣少年,不禁微感詫異。
回族壯漢笑道:「小哥問的可是繪有八條紅龍的大車?」
紫衣少年點一點頭,有意無意地望了靈音童子一眼,目光一閃又落向他斜背在背上
的琴囊上。
回族壯漢指向正東,笑笑追,「紅龍車走向白龍堆,也許要經富金山口。」
靈音童子詫道:「你方才不是說走向玉門關?」
回族壯漢笑道:「你問的是八匹馬的車,這位問的是八條龍的車,當然不大相同。
」
靈音童子向停放的馬車看去,見套有四匹馬,六匹馬、八匹馬的車輛全有,想起天
山之麓,本是產有汗血寶馬之地,而且在沙漠,正好馳騁,車廣馬多不足為奇。只得苦
笑一聲道:「還好沒有弄錯。」說罷,逕前東方行去。
紫衣少年微微一怔,叫道:「這位兄台請等一等!」
靈音童子停步回頭道:「兄台喚我麼?」
紫衣少年點點頭道:「兄台若果也要找那紅龍車,你我可以一道走。」
靈音童子略一思索,笑道:「兄台知道坐在紅龍車裡面的是誰?」
紫衣少年笑道:「我猜想一定是我的姐姐。」
「你的姐姐?」靈音童子心下大疑,若果是這紫衣少年的姐姐,還有什麼好追的,
輕輕搖頭道:「我不追紅龍車,而且有急事在身,先走一步了。」
玉門關,是由中原通往西城的一處重要關口。
自從漢朝的班超向皇帝道:「巨不敢望到酒泉郡,但願生入玉門關」的話之後,不
論是文臣武將,都已西度玉門關,便難得重返中原之日,而把「玉門關」當作「鬼門關
」來看待。
玉門關東甫,就是因王維一首渭城曲而著名的陽關,任何人讀到「渭城朝雨邑輕塵
,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進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這首詩,更覺一股悲涼的情
緒直追心頭,幾乎使氣為之結。
靈音童子本覺得往富金山口的紅龍車大有可疑,但富金山口只是由敦煌往青海的要
衝,並非由西城屋中原必經之途,關高嶺拔,車馬難通,靈音老君若走富金山口太沒道
理,何況紫衣少年還說乘車的是他姐姐?
所以,他循著白龍堆西端的輪跡,走向位於東北的玉門關,打算經河西的敦煌、酒
泉、張掖、武威等四鎮直下河洛,縱是追不上靈音老君,也可先達終南山迎頭痛擊。
然而,他走了一程,忽又記起紫衣少年憑什麼說「紅龍車」是自己的姐姐乘坐,既
知自己的姐姐在內,為什麼還要邀同別人追趕?
「八駿車」?
「八條紅龍車」?……這些名目太多了,別人只能由車的外形,憑自己的觀感,叫
出一個名目,是不是靈音老君藉以睥視江湖的座車,誰也不能確定。
若果那輛紅龍車是靈音老君的座車,裡面乘有李嬌嬌是個女的,但又沒聽說她有個
弟弟。由她自己說來:「十歲那一年,靈音老君殺了她的母親,當然不會再有弟弟,則
那紅龍車的乘客應該不是李嬌嬌。但紫衣少年也沒有追上紅龍車,安知自己不會弄錯。
」
靈音童子追億起來,大覺煩惱,恨不得分出幾個身子,一去追問明白。但回頭望去
,只見煙霧蒼茫,方才打過尖的小鎮已隱沒在地平線下,縱是走回小鎮,也未必再見那
紫衣少年,只好懷著一肚子的疑團,飄然而行。
第二天傍晚,他帶著一身疲倦,跨進玉門關,不自覺地輕歎一聲:「且歇一宵再說
了。」
要知他一連兩天苦追那兩道輪跡,連眼皮都沒合過半刻,那能稍卸衣衫,略為休息
?一覺醒來,恰聽到更樓上梆鼓齊嗚,打的正是二更時分。暗忖這時出去吃飯正好,當
下負起琴囊,向店伙問明飯館所在,信步而行。
玉門關是通西域的門戶,常川有重兵駐守,刁斗森嚴,不比江南各處城市,通宵達
旦,絃管笙歌不歇。這時才是二更天氣,街上已是冷冷清清,惟有幾家飯館的閃爍燈光
,疏落地照射出街上。
一家只有五六付座頭的小飯館裡,此時正有一位中年書生獨佔一付座頭,舉杯淺酌
,手上墊有一卷書,但目光卻不時向街上閃動。
靈音童子走到這家飯館門前,瞥見只有一位書生,餘下儘是空座,隨即進去找到一
付座頭坐下,點了飯菜,見那中年書生望著自己微笑,也報以一個點頭彼笑,算作禮貌
上的招呼。
中年書生輕輕點頭,目光又移向書卷,並且吟哦起來。
但聽他低吟道:「遠行人,憔悴天涯萬里身。想人生惟離別苦,客色青青柳色新,
數聲風笛津亭晚,君向瀟湘我向秦。難分手,欲斷魂。酒醒何處各沾巾。——遠行人,
何用浮石絆此身。想人生會有相逢處,南北東西若比鄰。一辭故國三千里,獨戍荒二十
春。尋蒼雁,覓錦鱗。相思莫厭寄書勒。」
靈音童子聽得暗自好笑道:「只道是書獃子,原來是個曲迷。」
店伙還沒把飯菜送來,又聽那中年書生吟道:「六朝人物空惘悵。千伙雲水尚蒼茫
。世外招邀得求羊,一唉形骸放。興來談俠,淡搖劍光。閒來酒瀚,淡浮墨香。勞勞蠻
觸都成妄。扶殘醉,坐夕陽,疏鬆隔水奏笙簧。」
吟罷,恰見店伙替靈音童子送上飯菜,忽然把頭一抬,微笑道:「小哥兒,怎不喝
點酒?」
靈音童子見對方答訕過來,只得陪笑道:「小可不慣飲酒。」
「啊。」中年書生點點頭道:「小哥是學書乎?學劍乎?」
靈音童子暗忖:萍水相逢,何必多問。心裡雖然有點不樂意,但因覺得對方只是個
書獃子,也只劍眉微皺道:「小可既不學書,也不學劍。」
中年書生輕輕一歎道:「年輕人如此偷安,豈不辜負大好時光?」靈音童子才扒得
兩口飯進嘴,聽對方竟然責備起來,頗感不悅道:「學琴總該可以吧。」
中年書生眼睛一亮,笑聲連連道:「可以,可以。我這老書生也是學書不成去學戲
,半途出家。因為學戲曲,自是和管弦結不解之緣,但不知小可學的是一絃琴乎?二弦
乎?三弦乎?五弦乎……」
靈音童子聽他一連幾個「乎」字,不禁寒毛一驚,急道:「小可學得是八絃琴,老
先生不必問了。」
他一說出「八絃琴」三字,自己也懊悔出口太快,急向中年書生望去,但見對方神
情微呆,似不勝詫異之狀,才放下心來。
然而,中年書生絲毫不肯放鬆地千笑道:「貧儒見識不廣,只知琴有七弦,過此即
為『瑟』,瑟可五十弦,可二十五弦,也可十九弦。小哥你學的琴弦比琴多,比瑟少,
是一種什麼怪琴,可否借來一觀?」
靈音童子一聽對方要借看鐵琴,端的是入耳驚心,趕忙搖頭道:「確實是八絃琴,
並沒有什麼可觀的。」
中年書生「唔」了一聲道:「神器不可示人,貧儒倒是貪得無厭了。」
靈音童子本性仁慈,見對方竟自責起來,不由得起一種自疚之心,多望對方一眼,
但見他斯文縐縐,帶有幾分病容,暗忖就任他觀摩,也撥不動琴弦,又有什麼要緊。是
以淡淡一笑道:「老先生意欲看琴,請過來就是。」
他放下碗筷,脫下背著的鐵琴,連琴囊一起放在桌上。
中年書生面泛喜容,連聲道謝,手執著書卷來到桌邊,靈音童子突瞥見對方的右手
恰是六個指頭,急忙一掌按下,同時喝出一聲道:「且慢!」
那知在這一剎,本來斯文縐縐,帶著病容的中年書生,忽然精神陡長,出手如電,
書卷向靈音童子面門一照,同時奪去鐵琴,退開兩步,嘿嘿冷笑道:「小子,你應該知
道我是誰了。」
靈音童子不辭辛勞往天音寺求得絕藝,要仗這架鐵琴,懲治靈音老君,挽回武林浩
劫,那知壯志未酬,鐵琴竟被連騙帶奪,落在這位中年書生手裡,聽他這樣一問,頓時
心頭明白,不由得怒火萬丈,師徒之誼立刻擲向雲霄,厲喝一聲:「老魔,今日情斷義
絕,拿我的琴來!」
一聽「老魔」二字,飯館的店伙一聲驚呼,趕忙奪路逃遁。
靈音老君陰森森猛喝一聲:「敢走?」捏著琴囊彈出鼕鼕幾聲,店伙和帳房均已同
時倒地。
靈音童子見這惡魔奪琴之後,竟在自己眼前傷人,暴喝聲中,一掌劈去。
靈音老君一步退出門外,冷笑道:「覓到我真面目的人,我必定殺他滅口。至於你
,暫時可以留下一命,快跟我回宮領死。」
靈音童子不奪回鐵琴怎肯甘心?追出門外,又是一掌劈去。
靈音老君微閃身軀,避開一掌,立向街口拔走,頻頻冷笑道:「老夫隨時可以殺你
,但此時還不想殺你,好好跟老夫回宮,在本天尊的夫人面前領死。」
靈音童子劈過兩掌不中,也不再劈,氣概昂然道:「到底是誰死,還是拼過才知道
。」
靈音老君語冷如冰道:「當然是你死。帶你回宮,只因本天尊曾向夫人發誓,要你
死在她面前而已。」
靈音童子暗暗歎道:「能死在李姑娘面前,也不算冤枉。這條命經她救了三次,這
還有什麼好說。」
靈音老君見他不作一聲,又陰森森道:「小子,我那夫人命你去天音寺學藝,好和
老夫為敵,過一會兒親眼見你死在她面前,你想他是何等痛?」
靈音童子哼了一聲。
靈音老君淡淡一笑道:「小子別以為能死在心愛的人面前是一種享受,本天尊要把
你綁在床前,看我成婚,然後……」靈音童子怒哼一聲,一掌惡魔向後腦劈去。
靈音老君向前一衝,輕巧地避開,笑道:「你著急什麼,過一會再著急不遲。那時
候你盡可慾火焚心,你的肉一塊一塊被她吃下,她的肉也一塊一塊進你的喉嚨,那就真
正是:『我身中有你,你身中有我了』!」
靈音童子氣憤之下,怨聲道:「惡魔,你可知她是你的女兒?」
靈音老君怔了一下,忽然傑傑怪笑道:「小子別打算捉弄我,休說我沒有女兒,縱
然真是女兒又怎樣,她已成為本天尊的夫人,女兒的身份自然要永遠收起。」
靈音童子見這位惡魔動了淫念,竟不承認李嬌嬌是他親生女兒,不由得連吐幾次口
水,厲聲道:「你把她怎樣了?」
靈音老君笑道:「怎樣也不關你的事,張敝曾經說過,『閨房之內,更有甚於畫眉
者。』她當起天尊的夫人是多麼榮耀,也許因此才自瞞身世,她不說,你反而替她說了
,任何人也不會信。」
他侃侃而談,毫無愧恥之容,似是得意之極。
然而,靈音童子見李嬌嬌說到自己身世的時候,憤恨怨毒那付神情,豈有貪戀「夫
人」二字,做出獻身生父的事?
靈音老君好像故意逗他發急,回頭瞧他一眼,又道:「小子,常人說,『最難消受
美人恩。』你偏要辜負美人恩,我夫人指引你一線生機,你偏要自投死路,豈不使她痛
心?」
這話說中了靈音童子的隱衷,不禁輕輕一歎。
靈音老君忽然大笑道:「倘若教她知道你這蠢才把她出賣,只怕她會更加痛心疾首
吧?」
出賣?出賣李嬌嬌什麼?
靈音童子想了一想,忽然明白靈音老君在設計套問他和李嬌嬌的秘密,趕忙冷哼一
聲道:「惡魔,你說我出賣她什麼?」
靈音老君一指城牆,喝一聲道:「你快上去。」
「我偏不!」靈音童子見已到了城根,聞無人聲,不怕對方彈出琴音害人,也立刻
強項起來。
靈音老君抽出琴囊,眼裡露出凶光,凜然道:「你還敢在我面前強橫?」
靈音童子泰然自若道:「你若想我出身於天音寺,當知我不懼你的琴音了。」
靈音老君征了一下,忽然像鬼哭般一在,然後陰森森道:「天音寺嚇得了誰,你比
魔迦那老禿驢如何?」
摩迦僧能彈出「滅魄消魂絕音」,功力已臻第八級,可惜卻被雪崩壓死,天音寺的
主持不知詳情,以為靈音老君彈出「滅魄消魂絕音」把摩迦殺死,若不將天音寺的最高
絕學傳授給靈音童子,要想替摩迦報仇必然無望。
由此看來,靈音童子的造詣當然超過摩迦不少,但他隱瞞不說,冷冷道:「摩迦是
摩迦,我是我。」
「嘿嘿嘿……算你有種,但本天尊一彈絕音,五里內生物盡死,你先看這玉門關能
有多大。」
靈音童子駭然暗呼一聲:「八重一級!」
他到了天山之後,聽穆夫人等人說起摩迦僧是死於雪崩,可見雙方都沒有機會施展
最後的「滅魄消魂絕學」,推想靈音老君當時只能算是第七重人物。這時聽對方自稱可
殺盡五里內的人物,音量竟精進到第八重第一級,這份的功力已和天音寺主持——彌迦
活佛——相去無幾,自己若果未被奪去鐵琴,拚鬥起來,還不知鹿死誰手;鐵琴既失,
雖能自衛,但惡魔若綿綿不斷以琴音進攻,最後終被突破罡氣,任憑宰割,所以臉色也
隨之一變。
靈音老君看出他大有顧慮,嘿一聲沉喝道:「你上不上去?」
靈音童子為了全城生靈,不得不屈從魔令,重重地哼了一聲,登上城牆,即見城外
一株大樹下面,隱約停有一輛馬車,料是靈音老君的那輛座車,急縱落城根,向前飛奔
。
「什麼人?」隨著這聲暴喝,一位年輕人已執劍由側裡躍出,擋在他的面前。
靈音童子接口道:「小可是靈音童子!」
「你來幹嗎?」年輕人聲色俱厲地一劍揮出。
靈音童子急退兩步,避過一劍,回頭見靈音老君還在城牆上像瘋了一般往來遊走,
大為奇怪,急壓低嗓子道:「閣下可是鄭子政?」
「是又怎的?」
「李姑娘在麼?」「不在!」
靈音童子原是聽卓立青說形意派有個鄭子政在八駿車臥底,趁那靈音老君還在城牆
打轉,才急急要他傳話給李嬌嬌,當然不知他對李嬌嬌景慕已樂久。一連碰了兩個軟釘
子,還以為鄭子政故意做作,好掩人耳目,只好忍氣吐聲道:「小可有急事要見李姑娘
,煩……」
鄭子政不待話畢,一連喝幾聲道:「不在。」劍走銀虹,疾如風雨般向他身前湧到
。
靈音童子愕然閃開,又覺一股風力捲到,靈音老君已凜然到了身側。
鄭子政長劍一指天魔,厲聲道:「閣下報個名來。」
靈音老君略略怪笑道:「除了至親骨肉,凡見到本天尊面目,應該勾消一命,鄭子
政你也不能例外。」
靈音老君嗓音可以變化,不但鄭子政辨不出,連那靈音童子和他相處經年,同樣也
辨認不出,否則也不致被誰近身前,奪去鐵琴。
鄭子政但聽這位中年書生自稱「天尊」,不禁哈哈大笑道:「閣下真是到龍王廳來
賣水,其實天尊就在這裡,你知不知道?」
靈音老君身形微晃,已飛快地繞著那輛八駿血龍車走了一周,回到原處,立刻面寒
如鐵,冷森森道:「夫人往那裡去了?」
鄭子政一聽那冰冷的語音,驚得一曲雙膝,叩首呼道:「果然是教主天尊,乞恕座
下不知之罪。」
「本天尊問夫人哪裡去了?」
「座下不知。」
「你敢說不知?」
鄭子政情知事情嚴重,伏地叩頭道:「座下一向不敢攀簾窺伺,夫人究竟在不在車
上,座下無由獲知,而且天尊曾命座下和慧光大師遠去了望那叛徒……」
「胡說!」靈音老君被鄭子政挖著痛處,喝聲款落,掌力已發,鄭子政悶哼一聲,
立即倒在地上。
靈音童子聽說過李嬌嬌要盜竊八音天魔那架鐵琴的事,暗忖她莫非已經得手走了?
靈音老君在城牆上亂轉,到底是尋找什麼重要的東西?
那知正在尋思,靈音老君一拳打死鄭子政,驚得他一步飄出丈許。
靈音老君冷眼向他,一瞥輕撫琴弦道:「你敢多走一步,本天尊立刻取你性命。」
靈音童子暗運小劫奇功護體,冷冷一笑道:「靈音某正要看你這惡魔下場,豈能就
走?」
靈音老君冷哼一聲,跨進車廂,半晌,忽然一聲厲笑,氣勁激盪,宿鳥驚飛。
靈音童子雖以奇功護體,仍覺罡氣受到振蕩,暗驚此魔功力深顧厚,也縱聲大笑道
:「惡魔你發什麼鬼嗥,可是尊夫人逃跑了?」
驀地,車簾一動,靈音老君又一身落地,左肋挾著鐵琴,右手拿著一張紙片,目光
閃閃如電,厲聲道:「逆畜,你賠我的人來!」
靈音童子見這惡魔仍然挾著自己的鐵琴,心下明白幾分,好笑道:「誰賠你什麼人
,莫非你丟了腦袋也問我要。」
靈音老君白光連閃,唇波抖動,將紙片向靈音童子一擲,顫聲道:「你看看這個!
」
靈音童子接過紙片一看,原來是李嬌嬌時一封留書,不但把靈音老君罵是體無完膚
,並且提及知道自己來到天山,才偷琴出走,天魔失去鐵琴,若不洗面革心,必定死無
葬身之地……等話。不禁暗罵一聲該死,天魔的鐵琴被偷,自己的鐵琴反被他奪去,李
嬌嬌那料到有這曲折?
正在心頭暗忖,忽覺護身罡氣一動,急忙吸氣飄身,見靈音老君已悄然欺近身來,
不禁驚喝一聲:「你要幹嗎?」
「擒你!」靈音老君語如冷冰,右手立即按上「雷弦」。
靈音童子泰然道:「你擒我有什麼好處?」
「我夫人知你到了天山才偷琴私奔,當然要拿你去換她回來。」
「你怎知她一定是往天山?」
靈音老君冷冷道:「她知你落在我手,必定回來救你。」
靈音童子搖頭道:「你擒我並不容易,而且我也不會束手就擒,最好你是金盆洗手
,連這架鐵琴也交還給我,我仍然尊你為師,保護你安全。」
靈音老君嘿嘿一笑道:「逆畜,你敢以計賺我,把本天尊當作小孩子。」
靈音童子正色道:「我身為弟子,一向有尊師重道之心,無奈何你為惡已甚,只得
反顏相向,決無半句虛語蒙騙你老。」
靈音老君微微動容,忽然冷冷道:「我相信你能尊師重道,你先說是否由天音寺學
藝回來?」
靈音童子不料對方忽然要套問自己藝業進境,不覺怔了一怔。
靈音老君冷哼道:「說什麼不敢蒙騙,蒙騙就在眼前?」
靈音童子把話說得太滿,被對方抓住話柄,沒奈何點點頭道:「不錯。」
靈音老君眼珠一轉,又道:「可是李嬌嬌教你去的?」
靈音童子暗忖李嬌嬌脫了牢籠,可說是龍歸大海,虎返深山,不會再被擒獲,就說
了也不要緊。從容道:「這也不錯。」
靈音老君淡淡一笑道:「彌迦老禿驢教給你什麼藝業?」
靈音童子暗呼不妙,惡魔全無悔意,越問越緊,不能上他的當,也報以一笑道:「
當然是傳授對付你的藝業。」
「就是問你用什麼來對付我?」
「琴音。」
「琴音?你自信行嗎?」
「義不容辭,全力以赴。」
「嘿嘿……好一個『義不容辭』,你練到雷弦第幾重了?」
靈音童子正色道:「你若肯停止屠殺,先交還此琴,我才可一一奉告。」
靈音老君神情漠然道:「你休打如意算盤,我如果沒有一架千載烏金石的琴,拿什
麼來當靈音老君和設立天音教?」
靈音童子想起對方這話未始沒有幾分道理,但若靈音老君真正能夠洗面革心,放棄
脅迫各派,君臨武林的念頭,又何必當什麼靈音天立什麼天音教?
「靈音老君」四字代表武林上一場腥風血雨,無數殺劫,決不容它再存在世上,鐵
琴若仍落在對方手中,血雨腥風有隨時再起的可能。李嬌嬌忍辱偷生,為的就是偷出那
架鐵琴,不料剛把天魔原有的一架偷去,自己又把一架送來,縱是這架鐵琴不能收回,
也該把它毀屍解體,否則,怎對得住她三番解救的盛情,忍辱含悲的苦心?
在這剎那間,靈音童子已轉了千百次念頭,微皺眉頭道:「照這樣說來,你當真不
肯改過從善了?」
靈音老君語聲轉冷,道:「什麼叫做過,什麼叫做善,武林在一人支配之下,可以
永息爭端,不善也成了善,我的善念就是如此。」
靈音童子哼一聲道:「那麼,你這種『善念』將是無法達成了。」
靈音老君臉上浮現出一片狠色,陰笑一聲道:「順我者昌,逆我者亡,自古以來,
多少聖君明主開始時總是暴戾凶殘,把天下一統之後,略微做三幾件善事,便有人歌功
頌德,本天尊統一武林之後,自然有人歌頌,用不著你多說。」
靈音童子氣極,大聲道:「你想的倒是天真。」
靈音老君咯咯怪笑道:「你行嗎?我就要做給你看,先向天山一派下手。」
靈音童子知道這惡魔說做就做,心頭冒起一般寒氣,暗提真是,喝道:「除非你能
把我殺了。」
八音天魔神情冷得像一聲鐵板,徐徐道:「你早就該死,但目前決不能讓你死,先
要你看我屠盡送命的醜類。」
「你敢!」靈音童子大喝一聲,但掌勢方動,立又覺得眼前的人曾是自己的師傅,
無論如何,不好搶先動手,只得猛把雙臂一收,怒目瞪視。
靈音老君似已看出靈音童子的心意,木然道:「你為何不打?」
靈音童子恨聲道:「總有一天,你會死在我的掌下。」
靈音老君臉皮一跳,輕輕一推琴囊,逐又淡淡一笑道:「那一天永遠不會有,先和
我去天山再說。」
「好吧,走!」靈音童子知道這惡魔為了尋找李嬌嬌,為了樹立聲威,必定要去天
山,暗忖只要走到四野無人的沙漠,就激怒對方先動手,也好一決生死,話聲一落,立
即拔步先走。
那知還沒走出兩步,靈音老君忽然喝一聲:「且慢!」
靈音童子回頭喝道:「你走不走?」
靈音老君笑道:「你想先走一步,好通知那伙該死的人迴避,是不是?」
靈音童子確有此意,經靈音老君一提,忽然觸動靈機,暗忖只要跟定這惡魔,必要
時纏得他彈不起琴來,他也無能為力,點頭笑道:「你果然算得是個曹操。」
「嘿嘿……所以寧願我負天下人,不讓天下人負我,寧願我殺天下人,不讓天下人
殺我。嘿嘿……」
靈音童子愣了一下,暗想決不能讓這惡魔看破自己心意,一時無話可說,只好默不
作聲。
靈音老君冷冷地瞧他一眼,指向停在大樹下的八駿軍,徐徐道:「你去把馬套上,
一道乘車走。」
話一出口,靈音童子不禁大感為難。一想起自己已被奪去鐵琴,如再替他駕這八駿
之車,豈不是更令別人誤會?好容易使形意派的戚勇、少林派的慧果禪師、江南的卓立
青和天山派師徒相信自己與惡師各走極端,怎好再淌這池臭水?
是以,冷哼一聲道:「你要走就走,不走就拉倒。」
靈音老君怒道:「你敢不聽話,我就先回中原殺人。」
靈音童子一怔道:「不去天山了?」
靈音老君得意地笑道:「去天山幹什麼?我要中原武林血跡斑斑,李嬌嬌自會來找
你,然後把你殺在她的面前,讓她心碎,然後殺天山一派,然後毀了那座天音寺,然後
……」
「然後你就成為孤君寡人!」靈音童子聽出天魔不壓其詳地說出心中計劃,志在裹
脅別人,逐步套緊腦箍子,若果被看出心裡的顧忌,他就更加得意,索性頂撣他一句,
也好出一口悶氣。
靈音老君笑道:「你說錯了,到那時,便是唯我獨尊!」
「你獨你的尊罷!」靈音童子為了要令天尊把目標轉向自己身上,說罷回頭就走。
靈音老君「錚」一聲響,由「商弦」彈出一聲清音,喝道:「你敢走?」
靈音童子頭也不回,隨口答道:「有什麼不敢?」
「我立刻屠盡玉門關。」
「與我無干!」
靈音老君見他步履輕飄,已走出十丈開外,右手一撫,已彈出「變微」之曲,靈音
童子反而一展輕功,奔出幾十丈外。
這一來,氣得他暴喝一聲,飛步趕上,喝道:「你要去那裡?」
「天山。」
「跟我去終南山。」
靈音老君怒喝聲中,出手如電,抓向他的後領。然而,靈音童子已布起護身罡氣,
稍有響動,立即察覺,啟尖微擺,已橫飄一步,冷笑道:「惡魔,你打錯算盤了。眼下
我不同你拼,待我向你女兒取得鐵琴,咱們再拚個你死我活。」
靈音老君心下微驚,厲聲道:「老夫今夜先毀你!」
靈音童子笑道:「我已練到絕音第九重,只有我毀你,你決毀不了我。」
靈音老君哈哈大笑道:「你也敢來胡扯,滅魄消魂絕音也不過是第八重,除非多加
一弦,怎能彈出九重音?照你這樣窮吹,莫非還可吹出十重音來?」
忽然,在相隔十幾丈外一株小樹後面,傳來一聲輕笑道:「就有,好不好?」
「是誰?」靈音老君急停步看去。
靈音老君威臨中外,聽到「靈音老君」四字,逃命還得嫌遲,他方才邊走邊談,已
彈出「變微」之曲,雖因行動間彈出音量不足,但「第四種」音已足殺死一二三丈之內
的飛禽走獸。那知居然有人在近處接口,怎不叫他愕然止步?
靈音童子原是故意說「九重絕音」,使惡魔大有顧忌,跟定自己,無暇殺人,不料
竟有人證實「九重音」,連惡魔說的「十重音」也一併承認,更是大感驚奇,也停步下
來注視聲源來處。但聞那株樹後,又一聲輕笑道:「我就是我,不勞惡魔相問。」
靈音老君一聲冷笑,身子像鬼影一般飄去。
靈音童子不知那人藝業如何,只覺那人聲音清脆,該是年輕的小伙子,生怕被天魔
擒獲,急叫一聲:「兄台快走!」
「來了啦!」這一清脆的聲音不是由樹後傳來,卻是由他身後傳到。
靈音童子駭然回頭,但見一襲紫衣在夜風中飄場,相距自己不滿一丈,認得是那位
尋找姐姐的紫衣少年,不禁大詫道:「原來是你!」
紫衣少年輕笑道:「你還認得我。」
靈音童子見這少年不怕靈音老君,心想二人聊手,定可制服天魔,奪回鐵琴,急略
退兩步,與他並肩而立,親切地笑道:「匆匆一見,永世不忘。」
「唔?」紫衣少年臉皮微熱,輕輕搖一搖頭。
靈音老君撲了一空,回頭見一位陌生少年和靈音童子談心,駭怒道:「你是什麼人
?」
紫衣少年俊目一轉,只哼一聲道:「惡霸霸的幹嗎,我是九音孫子?」
靈音老君心頭一跳,冷森森道:「九音孫子?你能彈出九音?」
「不可以嗎?」紫衣少年說得輕鬆,轉向靈音童子笑道:「兄台你信不信?」
靈音童子不知對方是扯慌,但由他那飄忽的輕功來看,藝業決不在自己以下,為了
共同對付惡魔,也報以一笑道:「你那天不是彈過了?」
紫衣少年點點頭道:「我一時竟忘記了此事,正是。」
靈音老君眼睛向二個人臉上注視有頃,嘿嘿冷笑道:「好一個小輩,敢在本尊面前
扯花槍什麼九音孫子,你就彈個九音出來給本天尊聽聽。」
紫少年漠然道:「本……孫子的妙音豈是彈給你聽的?去你的吧!」
靈音老君手按琴弦,彈出「冬」的一聲,冷冷道:「這是第幾音?」
「哼,小小微音有什麼稀奇。」
靈音童子見靈音老君彈出「微音」自己身外罡氣都免不蕩了一下,而這位「九音」
少年竟是毫無所覺,心頭暗喜。靈音老君手底一滑,一串琴音響起。
紫衣少臉色微紅,撅起小嘴罵道:「彈比棉花弓還難聽,不快停下,本……孫子要
打你啦!」靈音童子聽出天魔彈的是一曲「霧雲幽徑別有仙」,手指按在「變宮」的琴
弦,算起來已使了第七重功力,暗歎不知傷了多少生靈,急運功相抗,免被著迷,那知
紫衣少年仍然若無其事,不由得暗呼「奇怪」。
靈音老君臉色更是十分凝重,手指猛的由「雷弦」滑下。
「雷弦」減魄消魂之音!
靈音老君若非決心毀掉這位「九音孫子」怎會按上雷弦。
靈音童子急叫一聲:「不可!」
但他才叫出聲來九音孫子也已一聲清叱,人隨上,一掌向天魔劈去。
靈音老君不料彈到第七重,對方不但動功相抗,並且動手來搶,若被兩人聯手起來
,那是非鬧個灰頭灰臉不可,急一個轉身,抱著鐵琴疾走,九音孫子追著罵道:「本…
…孫子非打你術可,趕快留下琴來。」
靈音童子見九音孫子藝業怎地神奇,不由看得呆了。
二條身影奔得十分疾速,眨眼間已隱沒在夜色之下。
驀地,他心頭一驚,趕忙也展步追去。
夜風飄拂,星月行空。
無邊曠野上出現一朵小小的流雲,在星月之下飄移,經過有樹木的地方,便見它一
掠就超出一二十丈那般速度真是快得出奇。
這朵小小的流雲,正是靈音童子的身影。
他因「九音孫子」以神奇的藝業驚走靈音老君,惟恐靈音老君脫逃之後,潛心苦練
,江湖上的殺劫將無了期。
目前他自己一架鐵琴,被靈音老君連騙帶搶奪去,已然無物可以制服對方,但若被
對方隱跡潛蹤,將來藝業精進,更加難以制服。唯一的希望,便是利用九音孫子不怕琴
音,加上自己之力,把那架鐵琴奪了下來,縱令靈音老君能夠逃脫,但沒有鐵琴也減少
許多凶焰。
為了不能錯過千載一時的良機,他明知李嬌嬌已經盜得靈音老君的鐵琴,也無暇前
往借用。
過了一峰又一峰,過了一崗又一崗,他只覺耳邊起了呼呼風呼,沙草像流水般由腳
下流往身後,也不知究竟走了多遠。
他只記得靈音老君是向東南方走,九音孫子也向東南方追,自己也只能循著這個方
向追蹤尋跡。
雖然當時因被九音童子神奇的藝業使他呆了半晌,一走一追立即失去身形,但極力
追蹤,怎能沒有半點蛛絲馬跡?
東方出現魚肚白的朝曦,隨又變成紅霞。
晨雞已經停了破曉的歌唱,天色已經大明了。
這時登上山崗,除非有特別的障蔽,一眼可看出百里以外。
然而,四野茫茫,目力所及之地竟不見有追逐的身影。
他想起靈音老君為了擺脫九音孫子,途中必定轉折方向,但已走了這麼久遠的途程
,誰又能知道追逐的人走往何方?
他巍然獨立在一座高崗之上,暗怪那九音孫子太不懂事,為什麼一味窮追?如果在
追得時候呼叱幾聲,自己豈不是可以循聲而去,不致失去聯絡?
他同樣暗恨自己愚蠢,居然不察覺小包館遇上的中年書生有詐,以致被奪去鐵琴。
李嬌嬌忍辱偷生,為的就是盜走靈音老君的鐵琴,那知人家好容易達成了計劃,自己反
而輕易地送了一架。在靈音老君說來是失而復得,在自己說來,只有一個「失」字,而
且這一「失」,已失去消弭浩劫的重要武器,失去取信江湖的一件證物,也失去挽回祖
先和自己名譽的最好機會。
當然,這種機會未必不會再來,但那要等待多少時候,而且武林上要犧牲多少生命
去換取。
他一想,若追不上靈音老君,可能要發生的後果真是痛悔萬分,恨不得一死以報李
嬌嬌的情義,恨不得一死而「一了百了」。
但自己雖然不惜一死,而這一死之後,誰又敵得過靈音老君,誰能制止他在江湖風
殺?
他順理成章地想到九音孫子身上,那位齒白唇紅,眉清目秀的紫衣少年,文縐縐弱
不禁風,一出手就能把靈音老君唬得捨琴奔逃,如果能追得上,理應制服得了。但九音
孫子目的是尋找姐姐,與靈音老君無冤無仇,萬一追了半途不追,自己死又如何能了?
何去何從,自己也難下個決心,不覺一聲長歎。
「年輕人大清早起,不去幹活,卻來山上歎氣不怪麼?」
這一蒼老的聲音由身後傳來,他驚詫地回頭看去,即見一條小矮的黑衣身影在相距
不滿十丈之地站著。
在這一瞬之間,已看清是一位老者,長有一撮山羊鬍子和一對突出眶外的金魚眼,
敢是眼珠過分凸凹,令人覺得有一種說不出的傲氣。
靈音童子擰轉身軀,大感詫異道:「老丈何來?」
黑衣老者冷冷道:「用不著問我何來,老夫先要問你何往?」
靈音童子暗忖這倒不錯,自己是年青人,不該先問人家,苦笑道:「小子自己也不
知應該何往。」
黑衣老者目光一轉,像兩道冷電射出,徐徐道:「那麼,就說你何來吧。」
「小子來自玉門關。」
「咦——你不是說假話?」
靈音童子正色道:「小子無須欺騙老丈。」
黑衣老者拈一拈自己的山羊鬍子,輕輕點頭道:「果然,你欺騙老夫並無好處。」
靈音童子暗忖這老者說的是反話,如果有了好處,豈不是要騙他?急陪笑道:「小
子靈音童子平生並無騙人的事。」
黑衣老者詫道:「你就是靈音童子?」
靈音童子點一點頭。
黑衣老者冷電般的目光在他身上打了幾轉,又道:「你就是靈音老君的弟子靈音童
子?」
「是。」靈音童子難澀地回答一聲,洪手一揖道:「請問老丈由何處知道小子名字
?」
黑衣老者忽然狂笑道:「你就是靈音童子?你的鐵琴怎不在身?」
靈音童子歎一口氣道:「鐵琴被靈音老君奪去了。」
「呃?」黑衣老者駭然諒呼,身影一飄,直迫近身前三尺。
靈音童子也驚得後退兩步。
黑衣老者山羊鬍子一翹,厲喝一聲:「你真該死!」
靈音童子黯然一歎道:「小子確是該死,既辜負李姑娘一番苦心,又令武林派人士
失望。……啊……老丈莫非就是就是黑衣野醫?」
黑衣老者冷笑道:「你要我醫你的愚蠢麼?」
如果不是愚蠢,一件有關武林命運的鐵琴怎會被靈音老君奪去?靈音童子聽對方這
樣嘲笑,不禁羞愧難當,嚅嚅道:「晚輩真正愚蠢,但老丈既能辱治李姑娘的聾疾,想
來也該能醫治愚蠢才是。」
黑衣野醫哈哈乾笑道:「你既肯向老夫求救,醫治倒是可以,但診金分文不能短少
。」
靈音童子摸摸口袋,還有十幾兩銀子,點點頭道:「老丈的診金,不知需要多少?
」
黑衣野醫目光灼灼,把靈音童子的一舉一動看在眼裡,冷笑道:「你這小子身上只
有幾兩臭銅?還敢問多少診金,老夫說了出來,你就能夠出得起麼?」
靈音童子被對方恁地輕視,心頭也有惱火,但對方是風塵異人,武林前輩,而且醫
過李嬌嬌的耳疾,只好好忍耐下來,紅著臉道:「老丈果能明察秋毫,晚輩確是只有十
幾兩作盤纏的紋銀和一枝長劍,此外就是一顆義心和這無用之身,不知能否也算了進去
?」
黑衣野醫沉吟道:「你那身子並不值錢,唯有這顆義心不知值多少,也罷,你先把
失琴的病症說來。」
靈音童子指向一座山石,躬身道:「請老丈坐下聽說。」
黑衣野醫並不客氣,自坐上山石道:「你這小子還懂得對待醫生,義心諒不太壞,
天高氣清,正好診疾,說吧!」
靈音童子肅立在他面前,將自己如何藝成離寺,如何到達天山,解救天山一派之危
,如何追尋慧光,巧救卓立青,後來到達玉門關,遇上中年書生,因從未見過靈音老君
鐵琴形貌,竟被以奸計奪去鐵琴,隨即知道李嬌嬌已盜得靈音老君鐵琴逃避無蹤,逃避
無蹤,又遇上九音孫子逐走天尊,自己循著方向追到此地的經過一一詳述。
黑衣野醫微展笑容道:「李姑娘當初一個『等』字和『偷』字,果然全已成功,不
料被你蠢小子弄壞了,但照你小子說來的病情,只是偶然染上的重傷風,雖無性命之擾
,卻是十分難治。」
靈音童子躬身一拜道:「敬乞良醫賜個良方。」
黑衣野醫輕輕搖頭道:「老夫說過重傷風十分難治,這就得看你自己的抗力了。方
法雖然有,卻不能說一定有效;半個時辰之前,有一條紫衣身影疾奔向南方……」
靈音童子急道:「老丈見前面有中年書生沒有?」
黑衣野醫徐徐道:「老夫相距那條紫影還有半里之遙,沒看見他前面有沒有人。看
來應該是有,否則他走那麼快幹嗎?」
靈音童子暗忖這道理看來不差,去不一定是正確,自己何曾不是急急趕程,幾時又
追到什麼人了?但黑衣野醫既能指出紫衣身影的去向,總比自己空追大半夜強得多,趕
忙再拜道:「敬領老丈指示。」
「且慢。」黑衣野醫沉聲一喝道:「你要去那裡?」
「追尋九音孫子。」
「你還能夠追得上麼?」
這話問得靈音童子一愣,想起自己追了大半夜,只因方向略有偏差,便即沒有追上
。此時相隔半個時辰,當然是沒有把握。但一切機緣都是可遇而不可求,怎知道靈音老
君不因躲避九音孫子,恰被自己撞上?
想了一想,毅然答道:「晚輩自是盡力而為,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決不敢放棄希
望。」
「唔。」黑衣野醫淡淡道:「說來頗覺有理,但先向李姑娘取得鐵琴,也不失為善
策。」
這一著,靈音童子也會想過,恭聲答道:「只怕轉回天山向李姑娘取琴,耽誤追蹤
,致被惡師潛跡。」
黑衣野醫點點頭道:「不差,做醫生的人只顧開出藥方,也不能連藥也替你服下去
。好吧,你可以走了。」靈音童子解下長劍,雙手捧上,道:「箋箋微物,不足以酬賜
方之德,但願老丈再遇上李姑娘,請以此劍為證。」
黑衣野醫不悅道:「替你證什麼?」
靈音童子氣概昂揚道:「晚輩若不能抑止惡師殺戮,當自戕以酬知己。」
黑衣野醫縱聲狂笑道:「老夫方才說過傷風並無性命憂,你自己要找死,還有什麼
話好說?」
靈音童子俊臉微紅,苦笑道:「晚輩並非有意尋死,只因李姑娘三次救命,對晚輩
期望甚切,不料一著之差,失去鐵琴,惡師再用以為害武林,晚輩實難辭處。」
黑衣野醫冷「哼」一聲道:「死就一了百了,是不是?」
靈音童子被這句話當頭棒喝,智機盡復。
黑衣野醫狠狠地瞪他一眼,續道:「最沒出息的人,就是受了別人酌恩就想以身報
德,不去做半分正事,說起來一文不值,好好替我滾!」
靈音童子被罵得滿臉通紅,躬身再拜道:「敬領老丈良言,靈音童子有生之日,當
以弭劫除魔為己任就是。」
「走吧。」黑衣野醫揮揮手道:「走路得帶眼睛,別在『咚』一聲之下就送了小命
。」
這話說得靈音童子心頭一凜,掛起長劍,再拜而去。
這雖是初夏的季節,但氣候已顯得酷暑逼人。
尤其在遍是沙礫的疏勒河岸,熱氣更是蒸騰成霧。然而,想距河岸稍遠的大森林裡
,卻是濃濃蔽日,署氣全消。
靈音童子希望在茫茫大地追上靈音老君或九音孫子,不惜沖炎冒署,急急趕程,但
到了日正中天,火傘高張,也禁不住緩步下來,走往樹下小憩。
「爺爺,這裡有了一朵,不知是也不是。」
密林深處傳來這聲清脆的嬌呼,靈音童子聽來十分耳熟,急揚聲招呼道:「可是郎
老丈在這裡?」
「哼——」一個驚訝的少女之聲道:「什麼人在外面問郎老丈?」
靈音童子聽出是那郎香琴的聲音,喜道:「郎姑娘,我是靈音童子。」
「啊!」林裡面傳來喜悅的聲音道:「爺爺,他就在外面哩,見他不見他?」
一個蒼老的聲音笑道:「你這丫頭越學越壞,這也用得著問?」
靈音童子聽是郎氏祖孫全在林裡,也笑起來道:「老丈如果沒有別的忌諱,晚輩就
入林拜謁了。」
「不必,不必。老朽自己出來。」
靈音童子以為郎氏祖孫有什麼秘密,只得起立恭候,卻是紫笛神君仍然是葛衣一領
,但已目光渙散,扶在郎香琴肩頭緩步而出,不禁吃驚道:「老丈可是有病?」
紫笛神君輕歎一聲,坐向大樹根上,苦笑道:「老弟重履江湖,可知老朽與令師對
過一曲的事?」
靈音童子點點頭道:「晚輩曾聽卓立青老英雄說過。」
紫笛神君頷首道:「老弟既已知道,老朽也不必相瞞了。自從聽過令師一曲,功力
立即盡失,後來在西藏尋藥之時,無意中竟聽到老弟和形意派戚勇的談話。」
「啊。」靈音童子失聲道:「當時晚輩若能見到老丈,必定老丈恢復功力。」
郎香琴目光溶溶注視靈音童子臉上,輕笑一聲道:「這時也還不遲呀……」
「遲了。」靈音童子長歎一聲,把失琴的經過,對祖孫二人一說,由得紫笛神君不
把自己生死當一回事,也聽得面色慘然。郎香琴更是急得搓手,連呼著:「怎生是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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