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瀑洞藏身 偽詞取信】
終南一名南山,又名中南,地肺、秦山、秦嶺、橫互關中南面,西起秦隴,東
徹藍田、凡雍、岐、郿、鄂、長安、萬年,相去八百里,連綿峙?其南者皆此一山。
終南天之險阻,其雄峻險拔,壁立千刃,危崖嶙峋,飛塹難渡,自不待言,然
而山嶺綿延廣遼,其中不乏仙境,飛瀑流泉,古洞清幽,雲樹蒼翳,琪花瑤草,多
為道家方士清修之居。
在太白之西南,仙鶴嶺上,依山旁建數十棟華屋高閣,丹楓翠柏中,隱隱可見
勾簷方椽,飛丹流紅,木石兢趣,池水碧綠水波,不亞於王侯所居。
這片偌大山莊,近日頓呈熱鬧起來,出入都是武林人物,僧、俗、道均有,形
形色色,不一而足。
出入人物有的意態逸閒,有的蹙眉重憂,再過一日就是終南開府之日,又是少
山主歐陽斌大喜之期,山主終南飛魔歐陽玉修,廣邀同道群雄祝禮,藉壯聲勢,一
面又提防仇家到期尋釁搗亂。
仙鶴嶺周近三步一椿,五步一卡,真可說是防守嚴密,猶若天羅地網一般。
莊院東首有座小閣,閣前小池一泓,水波泛綠,殘荷斷梗,凋葉萎稜,飄浮水
面,意味山中深秋似乎來得較早一點。閣外植有兩株丹桂,金黃花蕊盛放,散出濃
郁香味,沁人肺腑。
丹桂之後一座鐵柵小窗內,立著一個絕色麗人,神色憔悴,剪水雙眸不時凝望
著窗外藍天白雲,陣陣啼雁,偶而發出一聲半聲淒惋歎息,只看她雙眼滿含哀怨,
楚楚可憐,任誰見了,都會生出同情之感。
她是誰?
就是那晚在赤水鎮許謙莊宅附近,為歐陽斌擄去的袁秋霞姑娘。
袁秋霞不慎被歐陽斌迷陽針所迷,擄來囚居閣內,歐陽斌愛極袁姑娘,不忍摧
殘姑娘的清白,請其母尤翠珠當面提親。無奈姑娘婉詞拒絕,推說只要其父同意,
自無話說。
然而談何容易,紅鷹會主紫面韋護袁旭性情剛烈,不是好惹的主兒,此事損辱
顏面太甚,除非兵戎相見不可解決,使終南飛魔歐陽玉修夫婦不勝苦惱,躊躇無策。
尤翠珠只有用上水磨功夫,軟言溫語哀求,在她的想法,惟有袁姑娘允嫁其子
,才可化干戈為玉帛。
姑娘倔強成性,說什麼也不應允,尤翠珠愛在嘴裡,恨在心中,她只有歐陽斌
這條命根兒,其子心愛之物,儘管恨得牙癢癢地,對姑娘這份倔強,也無可奈何。
姑娘外表沉靜如恆,內心憂急若焚,如果其父一怒闖山,如不隕落在終南飛魔
手裡,那種酷刑非人所可忍受。
每想及此,禁不住沁出兩顆清泓淚珠,又抬羅袖輕輕拭掉。
日來憂心所致,玉容減三分,但仍掩不住她那綽約風姿,亭亭若仙,清麗絕俗
的丰神。
但日日倚窗獨立,伊人憔悴,情何以堪……
就是那天晚上,黑藍的天空,綴著稀疏明滅寒星,輕拂長風,掠樹生起一片嘯
吟,四外黑沉沉的,山莊一絲燈火均無。
仙鶴嶺底樹木蓊翳處,刷的一聲微響,竄出一條迅快的黑影,一晃身,瞬眼又
隱入繁葉濃草中。
只見他猿躍鶴拔,身形電飛,循崖攀越,須臾已近嶺腰。
忽然從樹後發出一聲低喝:「誰」!
那條黑影循聲斜竄,迅如電光石火般出手,只聽得微吭一聲,這暗椿便氣絕身
死。
似這樣沿途出聲叱問,均被這條黑影電飛出手,一一殲戮。
黑影一騰身嶺上,掠近山莊,曲身蹲下四面游望了一眼,突然振肩衝霄而起,
望飛簷之上一落,驀地身形一塌。
隱隱瞧出這片山莊,屋脊、牆角、樹後、均布有明椿暗卡。
在那條黑影藏身之處,相距不過五丈遠近屋脊上,並立著兩人,只因背面而立
,被黑影騰上飛簷猶不自覺。
這兩人喁喁低語談心,音調雖微,夜風入耳,分外清徹。
只聽一人說道:「這幾日我們未免太辛苦了點,但等明日過去,我們也好鬆下
一口氣,去山下找找樂子去。」
「哼!你別做夢,明日開府,這並不算一回事,只有少山主成親,恐怕未必順
利。聽山主說難免紅鷹會主要闖山騷擾,引起流血、劫殺也說不定,你說得好輕鬆
!」另一人,插嘴道。
「唉!」先開口的那人歎了一口氣道:「袁姑娘長得也真太標緻了,難怪少山
主那麼癡情,其實女人是禍水,為此興戎。真划不來咧,絕色女子何處不可求,我
要是少山主,才不費此番心思咧!」
那條黑影掩在簷角,沉吟稍時,生出了一個主意,悄沒聲息向兩人身後縱去,
足堪一沾及瓦面,輕舒猿臂,疾伸兩指點了一人「魂門」穴。
這人只覺後腰一涼,頭目一陣暈眩,便口噤不語,四肢不能動彈。
另外一人未見同伴答話,不禁偏頭一望,眼角忽掠見一條黑影立在身後,驚得
魂飛天外,欲待張口呼喊之際,黑影疾飛兩指,望自己喉結一拿,頓時喑啞只能發
出微弱聲音。
只聽那條黑影低喝一聲,道:「要想活命,只需說出袁姑娘現囚在何處?」
這匪徒眼中露出乞憐之色,以喑啞微弱的聲音答道:「大俠饒命,那袁姑娘就
住在東首小閣屋內,閣外植有兩株丹桂,及一泓水池,最容易找。」說著手指了一
下方向。
黑影哼了聲道:「如有半字虛言,我這獨門點穴手法,半個時辰便要發作,搜
陰脈,比死都要難過。」語落,在匪徒胸後飛點了兩指,望最近的樹枝振肩飛去。
疾如電閃,雙足往樹枝上一沾,復又騰起,像一縷淡煙般,劃空急逝,只幾個
起落,便在距小閣不遠處,一棵虯松之上隱著,隨風傳來丹桂飄香的濃郁氣味。
黑影暗想:「大約是此處了?」凝眼下視,隱隱只見閣外每相距兩丈均立著一
個暗椿,有七八人之多,手持著兵刃,不時閃出光輝。
他知一一而除,必有驚動,要再想救袁姑娘就難了,靈機一動,兩手握滿松針
,暗凝真力,交錯分四次打出。
松針體積又小,略不帶半點破空聲息,那手法又特別,像一蓬花雨般作傘形電
射打出。
可憐七八個暗樁,都是名負一時之綠林能手,像這種無聲無息地暗襲,任誰都
不能防避,那松針宛如鋼刺般,戮入週身重穴,痛極神昏,聲都未出,頗然倒地。
那條黑影毫不怠慢,松針一發出,跟著點足踹起,破空斜飛,像一條蒼鷹般,
輕輕落在鐵窗前,用指節敲了兩下,低喚一句:「袁姑娘……」
室內生起瑟瑟整理衣裙之聲,一個低輕甜脆語音回道:「誰?」
「是我,南瑞麟,應攝魂掌劉奇之命,來此救你。」
袁秋霞嬌軀緩緩步在窗前,夜色沉沉中,只見四隻晶澈明亮的眸子相對凝視無
語。
南瑞麟用手摸了摸窗柵,發覺均是粗如兒臂的鐵條。
袁秋霞芳心一陣激動,幽幽問道:「小俠,山中防守嚴密,你怎麼能進來的?
我被老賊之妻點上了穴道,一絲真力都用不上,無法隨你逃走,你還是離去了吧!
」語音淒婉之極。
南瑞麟默不作聲,霍地拔劍出鞘,青霞湧現,閃得兩閃,那粗如兒臂的鐵條,
如切腐朽,根根斷落,手接著削斷的鋼條,輕輕放在地下,一面將劍回鞘,急道:
「姑娘,在下背著你走,快!」
袁秋霞嗯了一聲,嬌軀伏在南瑞麟背上,兩手圈緊項頸,雙腿一縮,晃出窗外。
「誰?」這暗椿方才看見玉螭劍光華有異,故喝問了聲,人也隨著走來。
南瑞麟不禁大驚,這人一來,即會發現地上屍體,再要走便不可能,一個主意
在腦中閃電掠過,遂迎著來人走去,口中應了聲:「是我!」
來人瞥見南瑞麟身形有異,因背上伏定袁姑娘,有如寵然大物,驀然一驚,欲
待暍間,怎料南瑞麟身形一晃,疾如飄風般落在身前,只覺腰眼一麻,便了賬西歸。
南瑞麟在那身形尚未墜地時,一鶴沖天而起,拔起四五丈高下,突然曲腰振臂
變式飛撲,望山勢密樹叢中落下,繞向來路而去……不到一會、巡山舵主夜燕李翱
走至袁姑娘囚室前,忽瞥見窗外地上屍體狼藉,暗叫不妙,飛竄在窗口一望,刷拉
聲響,火折子煽起一團焰輝。
只見室內空蕩蕩一片,那有半個袁秋霞身影,不禁嚇得魂飛天外,霍地旋身左
手一揚,紅藍白三色旗花衝霄而起,口中高嚷道:「袁姑娘被人救走啦!」
聲徹夜空,四山相應。
一霎那之間,人影紛紛飛撲而來,接著火炬閃耀。
人群中立著一個禿頭白眉,紅光滿面,身軀高大的老人。
這老人就是終南飛魔歐陽玉修。
右首立著其妻鐵扇仙娘尤翠珠,左首立著一個猿背蜂腰瘦削馬臉的少年。
這少年月中凶光電射,望著夜燕李翱大喝道:「李舵主,你可見來人由何方逃
去?」
夜燕李翱囁嚅答道:「稟少山主,李翱巡至此處,來人已走多時了!」
「啪」地一聲大響,李翱挨了歐陽斌一記耳刮,只聽歐陽斌獰喝一聲道:「你
當巡山舵主,越當越回去了,還不趕緊傳令搜索。」
夜燕李翱護著火辣辣的左頰,連聲應是,轉身急忙走去。
鐵扇仙娘尤翠珠望了歐陽斌一眼,道:「斌兒,袁姑娘被救走,大是好事,可
免你父樹一強敵,絕色女子何處不可求,你就斷了這條癡念吧!」
歐陽斌搖搖頭,斬釘截鐵答道:「娘,孩兒非袁姑娘不娶。哼!袁姑娘被娘點
上了獨門手法,就算救走,也逃不出多遠,孩兒自去找她。」說著,嗖地掠出丈外
,幾個起落,隱入夜色中。
終南飛魔歐陽玉修道:「這孩兒真是……來人武功高強,就看他那暗器打出手
法,委實高明之極,恐怕斌兒非其敵,事不宜遲,我們分頭搜索,接應斌兒去吧!
」說罷,袍袖一揚,電飛而起。
眾人亦分散竄出,緊接著傳警鐘聲響起,悠亮隨風散出,夜鳥驚聲撲撲振翼出
林,四散而飛。
仙鶴嶺鄰峰,孤懸危立,上豐下銳,怪石錯牙,上附籐蘿密虯,雜以山花野樹
,益顯得此峰光怪陸離。
峰顛淌下三道流泉,搖曳垂揚,水珠濺射,散霧噴玉,匯成一道懸瀑,漯底系
一約可四五丈方圓深潭,轟隆鳴雷,囂欲聾耳。
在四五丈處潭上瀑內有洞,左折右灣而入,由外看內,仍是一塊青石,不入得
濕中,不知此中別有天地。
曙光初現,雲樹蒼茫,山中樹葉、摹衣、苔石都附著一片白白的嚴霜,寒氣砭
骨。
瀑洞內溫暖如春,一男一女正並肩喁喁低語。
兩人正是那南瑞麟與袁秋霞。
南瑞麟背負著?秋霞擇路飛奔,由原上山處飛瀉猿揉而下。
在他而言,這次表現出從未曾有的鎮靜與機智,他距離嶺底尚有一段路程,忽
見三色旗花衝霄而起,接著哨音銳嘯,此生彼落,刀光劍影,閃閃生輝,在別人自
是心慌意亂,足不擇徑,他仍是如前一般的沉靜。
袁秋霞伏在他的身後,不發一言,怕他分散心神,只見他竟朝飛瀑之內湧進,
芳心暗暗詫異道:「他為何地形這般稔熟。」委實想它不通,納罕不已。
南瑞麟踏入洞內,將袁秋霞放下,微笑道:「好啦,此處隱秘異常,不慮被人
發現,就算終南飛魔是此山主人,他也沒有發現此中另有佳境。」說著,嗆啷啷一
聲龍吟過處,玉螭劍脫鞘而起,一洞青濛濛地光輝,映人眉目皆綠。
袁秋霞眸中閃出感激之色,嫣然笑道:「那麼你為何知道這瀑內有這巖洞?」
南瑞麟搖首答道:「箇中秘密,不足與外人道也!」
姑娘眼中隱含笑意,道:「難道我還是外人嗎?」
南瑞麟心中一震,姑娘弦外之音,已表露無遺,他透頂聰穎,一聽即知,不由
暗暗難受,遂改口笑道:「這個,容在下替姑娘解開受制穴道,等會再說吧!」
袁秋霞「哦」了一聲道:「我差點忘懷了你是武林一奇,簡松隱老前輩的高足
,鐵扇仙娘尤翠珠手法雖然是曲有另工,在簡老前輩眼中,不過是彫蟲小技,你是
他老人家高足,青出於藍更勝於藍,自然不算一回事了。」語聲如珠落玉盤,清脆
甜媚好聽。
南瑞麟笑道:「姑娘別捧我,在下不過是江湖末學之輩,焉能比得姑娘身手高
絕,隱娘紅線亦相形失色!」微微一笑後,又道:「姑娘快告訴在下被制穴道在那
裡?」
袁秋霞一聽,嬌靨上陡湧一片紅暈,微彎螓首,羞意甚濃直不作聲。
南瑞麟兩目一瞬不瞬地凝視在姑娘玉靨上,只覺袁秋霞無一處不美,骨肉亭勻
,婀娜生姿,越瞧越是清麗絕俗,宛如嫦娥謫塵,不由暗暗叫道:「天啊!小琴已
付託終身與我,自己何能再沾情孽,樊氏二姝還不能解決,豈可又沾著一個袁姑娘
。」
想可是這麼想,南瑞麟總不能撒手不管,少女倩影存在對方胸中,宛如鏤骨刻
心,不可泯滅,一落情天恨海,自古就無人可以逃越。
袁秋霞亦在忖思著:「反正自己已鍾情與他,還怕什麼?」遂一抬螓首,在南
瑞麟耳中細語了數句。
南瑞麟頓時張目做聲不得,臉上只覺火辣辣地一片飛熱,心中宛如十五隻吊桶
,七上八落,頓感手足無措。
袁秋霞被鐵扇仙娘尤翠珠點上七處穴道,其中三處一是乳中,一是臍下,另外
是氣海穴,這三處都是少女私處,解穴不是問題,問題是袁秋霞既經裸露,以後怎
麼辦,所以南瑞麟頓感手足無措。
姑娘瞧見他那種神色,已忖出一半他的心理,姑娘是個巾幗娥媚,既經打定主
意,便落落大方道:「你還忌諱什麼?嫂溺援之以手,君子宜通權達變。」說完,
嫣然一笑,背向而立,自頭自解開羅衣。
南瑞麟眼簾中頓現出一個晶瑩如玉,曲線玲瓏胴體,心頭宛如小鹿撞胸,怦怦
飛跳,不禁移眼他視。
驀然袁秋霞一個轉身,只見姑娘星眸緊閉,鮮紅雙靨。
南瑞麟趕緊守定心神,心無旁騖,詳察受制穴道、只見七處穴道指痕青紫,淤
印暈開,暗暗吃驚道:「這尤翠珠手法居然如此狠毒,以後撞上,非要痛懲一番不
可。」
毫不怠慢;極小心的將受制穴道一一解開,因為此種獨門陰毒點穴,若不謹慎
於事,必致毒血散竄內腑,這樣約費一盞熱茶功力,道:「好啦!姑娘穿上衣服後
,待在下再運真氣,逼使阻滯氣血復通。」說後,轉過身軀。
袁秋霞頰上羞意仍濃,睜開星眸,見他已背向而立,不禁心中笑歎道:「都給
你瞧遍了,你還惺惺作態做甚!」繼一轉念道:「倘或他仍是面向著我,虎視眈眈
,叫我怎麼好意思穿衣服,方才是從權,如今是避嫌,他這樣做並無失禮處,我怎
可怪他。」
她想起適才裸露在南瑞麟面前,不禁兩朵紅雲湧上玉頰,秋水雙眸中,含蘊著
不盡柔情蜜意,三分是羞,七分是愛。
南瑞麟何曾不在思結萬千,方纔那種尷?場面,直令他手足慌亂無措,連想到
日後如何處理收拾,不可想像。
他知道少女一經鍾情,如同熱火自焚,作繭自縛,死而後已,不禁喃喃自語道
:「難道我做錯了麼?……」
這時,袁秋霞姑娘已穿好衣裙,聽見南瑞麟微弱自語聲,大感詫異,繞在南瑞
麟身前,凝眸問道:「你做錯了什麼?」
南瑞麟垂首自語,腦中一片混亂,連姑娘立在他身前猶不自覺,及至聞得姑娘
曼妙語聲,才驀然從思緒中驚醒過來:臉上訕訕地一笑道:「姑娘,沒什麼!哦,
姑娘請盤膝坐下,讓在下逼開阻滯氣血。」
姑娘明知他藏有極重的心事,語不由衷,不便追問,幽怨地望了他一眼,如言
盤膝坐下。
南瑞麟盤膝對面而坐,四掌相抵,微笑道:「姑娘緊守五行不動,氣凝丹田就
是。」
袁秋霞點點頭。
半個時辰過去,姑娘只覺真氣復通,逕運雷宮九府——神闕十二重樓,只見南
瑞麟面色蒼白無神,頭面蒙上一層薄薄霧水。
心知他為了自己,不惜耗費真元,不由憐惜萬分。
南瑞麟緩緩收回雙掌,閉目調息。
袁秋霞振衣立起,不好驚攪南瑞麟行功,遂默默凝視著南瑞麟那張再世公瑾,
清秀逸朗的面龐上,回味著他自語的一句話,越想越起疑,暗道:「什麼事使他做
錯?他做錯了什麼事?難道他追悔不該救我麼?莫非他有了心上人?見我將清白身
軀裸露其前,分明示意非他莫屬,也自感為難已極嗎?」
一連串的疑問,縈繞不釋,跟著她暗中打定了一個主意,這些疑慮均撇開一邊
,細細把玩放置壁角的玉螭劍。
南瑞麟氣運二周天後,真元盡復,一躍而起,朗聲大笑道:「姑娘,你功力盡
復了慶?」
袁秋霞嫣然一笑,道:「非但功力盡復,而且比前較勝三分。」那嬌笑宛如春
花百合,—艷光四照,看得南瑞麟心神一蕩,不禁注目久之。
洞外瀑聲如潮,將外界一切遮斷,終南弟子往來飛奔搜索,兩人懵若無知。
忽然,南瑞麟聽得語聲隱隱傳來,倏地一驚,忙道:「不好,有人發現此洞了
。」飛快地在姑娘手中接過玉螭劍反腕回鞘。
只聽一人說道:「奇怪,咱們居處近在咫尺,怎麼沒發現瀑中有此奇洞?」
另一人哼了一聲,跟著火折子「察啦」聲響,亮起一朵紅色火花。
南瑞麟在火花一閃之際,瞧出兩人進洞而來,右掌倏地揚出。
急風過處,火焰頓滅,只聽那二人急叫道:「洞內有人!」轉身便待竄出。
說時遲,那時快,南瑞麟身形已自隨掌而出,去勢猶若離弦之弩,快逾閃電,
雙掌分抓而去。
但聞兩聲淒厲嗥叫,之後便寂然無聲。
洞中一片黑暗,袁秋霞低喚了聲:「瑞麟!」
光霞一閃,玉螭劍已自出鞘,南瑞麟掣劍發怔,洞中多了兩具屍體。
袁秋霞見他這般神色,以為他悔恨殺了人,掠了掠鬢邊散亂的青絲,走前兩步
,柔聲問道:「瑞麟,你怎麼啦?」
南瑞麟腦中猶如雷轟一般,眼前金花亂湧,姑娘自動改了稱呼,語音又是那麼
溫柔親熱,意味著日後災難更是加深了,劍眉一皺,又展顏微笑道:「沒什麼?」
姑娘雖然心疑,已忖出一半情由,但她不是一個多愁善感的少女,反而比男子
更為爽朗明快,方纔她已打完了主意,更無須憂慮,又嬌笑道:「瑞麟,藏在洞內
何時可了,我們不如出去吧!」
南瑞麟搖首答道:「不妥,你萬萬不能此時此地露面,今天終南開府之期,令
尊與迫魂三煞一定到來拜山索人,我還要混上山去報那血海大仇,姑娘還是留在這
裡的好!」
袁秋霞驚異道:「你大仇是誰?」繼而又道:「哼,你別想溜走,不然,我只
有一死了之。」
南瑞麟心中暗暗叫苦,尷尬地一笑道:「我焉有此心,只是別有苦衷罷了!」
姑娘剔透玲瓏,心中已忖出了九成,目珠一轉,就地坐下,綻起鮮花般的笑容
,手掌拍拍地,道:「來,坐一會,我們談談。」
南瑞麟苦笑一聲,並肩席地而坐,預料姑娘一定會開門見山,套上自己。
那知姑娘竟改換話題,道:「瑞麟,終南開府,防守嚴密,你怎能深入莊中救
我出來?又怎知瀑中有洞?」
南瑞麟朗聲一笑,星目中露出得意光芒,道:「這瀑洞除了你我及兩死鬼知道
,還有一人先我而知,就是他領我來的……」,說著,將救袁秋霞姑娘著手經過,
一一說出。
原來南瑞麟自與羅喉魔君丁翰分手後,一路飛奔,距終南開府期前兩日,趕達
山下一個名叫興隆小鎮上。
鎮上近兩日頓呈熱鬧,因終南安排迎賓事宜,在鎮中租下四家客棧,過往的十
有八九,都是軒眉揚目,氣宇激昂的武林人物,茶樓酒館,雲集踞座,一片呼五喝
六,談笑盈耳之聲。
南瑞麟一路盤算如何救人之策,暗道:「我何不往笑面書生祝效虞家著手,易
收事半功倍之效。」既經決定,一踏入興隆鎮上,逕向迎賓客棧走進。
終南禮賓執事迎著笑道:「少俠,你可是應邀赴會來的麼?」
南瑞麟點頭微笑道:「在下東方瑞應貴山祝舵主效虞所邀而來,煩請尊駕飛報
祝舵主,就說在下有與他性命攸開之急事相告,請他即刻來晤。」
那禮賓執事見南瑞麟說話客氣,又說得這麼緊急,連聲應喏,領著南瑞麟進得
客房後,即用飛鴿傳書通報笑面書生。
不到兩個時辰,笑面書生祝效虞趕來客棧與南瑞麟晤面。
南瑞麟即坦陳相告來終南目的,請予設法相助。
笑面書生祝效虞與南瑞麟一見傾蓋,又感他相護之情,再深深厭惡江湖生涯,
常與狐鼠為伍,遂決心助他一臂之力。
祝效虞心計智慧殊深,沉吟片刻,要來文房四寶,濡墨揮毫,繪就圖形一張,
將袁秋霞囚處,及全山明椿暗卡布設情形,一一註明。
將圖形繪完,思索須臾,只覺並無疏漏之處,遂擱筆撫掌微笑道:「賢弟,不
管怎樣防守嚴密,總有百密一疏之處。」說著,手指著圖形,笑道:「四更時分,
防守之人睏倦欲眠,最易乘虛而入,你可循此處上山,至於當時之情形,那就要賢
弟相機立斷了。」
南瑞麟大喜,只聽祝效虞又道:「賢弟得手後,必須由原處下山,不過距天亮
已近,易為人發現蹤跡,方圓數十里地的居民樵牧,無一不是敝山眼線,最好藏身
巖洞,等斷黑時再走。啊!愚兄想起了,數年前愚兄偶發現一處瀑洞,正好藏身,
就在仙鶴嶺鄰峰,飛瀑之內。」說完,拉了南瑞麟就走。
南瑞麟收起圖形,跟著外出,雖不明所以,但知祝效虞此舉必有道理。
跟著祝效虞走出鎮外,向一處農舍走進。
那農舍中只有一對年老鄉民夫婦居住,祝效虞取出一綻紋銀,囑鄉民去鎮上買
來乾糧、肉脯、水壺等之後,兩人便匆匆望山中草樹茂密之處飛馳而去。
南瑞麟暗暗讚佩祝效虞心計周密,辦事老練,如果祝效虞自己在肆中購辦什物
,必引起終南門下疑竇,途中笑問道:「祝兄,我們現去何處?」
祝效虞笑笑答道:「到了就知。」
一路越壑涉澗,真的都是些危崖陡壁,無人之徑,途中偶而撞見終南卡哨,都
經南瑞麟突襲戮殺,毀屍滅跡。
第二日夕陽銜山,流霞漫天之際,兩人便自到了飛瀑之前。
祝效虞笑道:「賢弟,你現在大約知道了。」手指在一座山勢崇高,樹木郁茂
,綿亙無盡的山峰,道:「這就是仙鶴嶺。」指點詳盡後,遂進入瀑洞中。
南瑞麟道:「祝兄倒是有心人,怎麼知道得這麼詳盡?」
祝效虞臉上頓現黯然之色,半晌不語,良久,才立起笑道:「賢弟,你暫時在
洞中委屈一時,只等四更時分,依照愚先所繪圖徑救出袁姑娘,祝你順心如意,愚
兄要告辭回山了。」說完便向洞外走出。
南瑞麟等到三更將盡,離洞外出,展出詭奇絕倫的身法,闖上仙鶴嶺,沿途以
分筋錯骨手連挑十數處暗椿,如入無人之境。
他為防袁姑娘囚處有所變動,才制住一人問訊,否則,空手而返,枉費一片心
機,才化不來咧!
說到此處,袁秋霞杏目蘊淚,感激個郎用心良苦,只見南瑞麟向洞內走進,取
出乾糧、水壺、並留下玉螭劍,微笑道:「在下最多二更必回,若遇上令尊,必通
知令尊速來此地。」說時,身形電射而出。
朝日正上,天邊尚泛著霞彩,白雲橫岫,風逐萎葉,終南山中一片恬靜,更滲
著幾分淒涼、蕭殺。
仙鶴莊中大廳內,隱隱傳出厲聲喝叱之聲,笑面書生祝效虞一臉神光煥發,正
由山外而回,逕向大廳走去。
一踏進大廳,只見廳內群雄悚然無聲,只有終南飛魔歐陽玉修鬚眉怒張,目如
冷電,炯炯發威,大聲喝道:「這還了得,來人如入無人之境,將袁姑娘救走,戮
殺本門弟子數十人,連個形像均無從得悉,傳揚出去,老夫這塊臉怎麼丟得起?」
廳內一片死寂,原因自發覺袁秋霞被救後,傳焰示驚,舉山出動搜索,居然一
點線索都沒有,只見沿途陳屍數十具,終南飛魔歐陽玉修自命防守佈置,有如天羅
地網,如今一試,簡直不堪一擊,怎不羞惱成怒,大發雷霆。
這時,鐵扇仙娘尤翠珠道:「山主,且請息怒,依賤妾看來,來人極為熟稔卡
椿布設情形,若非內賊勾引,不能知道這麼清楚,會後,嚴加追究,定可水落石出
。」
笑面書生祝效虞聽得心頭一凜。
終南飛魔歐陽玉修鼻中濃哼一聲,目睹祝效虞走了進來,忽然心中一動,暗道
:「山中佈置除了老夫有限數人外,就數他最清楚,他昨日下山,不知為了何故?
莫非就是他勾引外賊麼?」一起疑,益信除了他又有誰?面色一沉,喝道:「祝舵
主,你昨日下山為了何事?」聲色俱厲。
笑面書生祝效虞心忖:「果不出自己所料,幸虧事先有備,不然恐怕要事洩敗
露。」神色安詳,躬身答道:「稟山主,本舵昨日接飛鴿傳書,拜弟東方瑞帶信昔
年本舵仇家賀蘭派木靈子來此尋仇,為此下山比鬥,將木靈子戮殺於青松嶺中,本
舵技藝淺薄,亦被木靈子削落一截小指。」
歐陽玉修似信非信,問道:「你可知昨晚莊中之事麼?」
祝效虞面色恭謹答道:「本舵方才回至迎賓館,得知其事,不過本舵預感昨晚
山中定會出事,無奈本舵腳程趕不及向山主稟報。」
歐陽玉修大喝道:「你說話越來越離譜了,怎不事先稟知老夫?」
祝效虞不慌不忙道:「事先不知,本舵與拜弟東方瑞在青松嶺殲殺木靈子後,
尚未出得山口,竟遇上一件奇事……」
歐陽玉修不禁面色一怔,群雄均傾耳凝聽,只聞祝效虞說下去:「只見勾漏人
魔白泰與羅喉魔君丁翰對面而立,神態激動,本舵與拜弟東方瑞躡在樹後,細聽兩
人說些什麼,但聽羅喉魔君丁翰出言相激勾漏人魔白泰道:『看來你武林四奇之名
,從昨日起算是一筆抹殺了。』
白泰大怒道:『你這話張從何說起?』
丁翰詭笑道:『明日就是終南開府之期,終南飛魔歐陽玉修竟將我們加在其內
,號稱天地人三魔,歐陽老鬼巍然稱尊,老夫居次,中庸之道並不算什麼,只可惜
你身為武林四奇屈居人下,不是可以抹殺了麼?』
白泰為丁翰所激,狂笑道:『好個終南飛魔居然不把老夫放在眼中,老夫非要
羞辱羞辱你不可!』
丁翰更是火上加油,冷冷說道:『你不要大言不慚,如今歐陽老鬼大非昔比,
武學堪稱一絕,仙鶴嶺中高手無數,縱使你武功通天,也雙拳難敵四手,不要羊肉
還沒吃得,惹上一身膻,更是有辱名頭咧,依我之見,不如回至勾漏韜光隱晦自保
令譽為妙。』
白泰冷笑道:『你不要冷言冷語譏諷於我,你若不信,就隨在我的身後瞧瞧。』
丁翰點頭說了一聲『好』,兩人便電縱星飛逝去,本舵武功平平,與兩魔相比
,望塵不及,但預感有事發生,只不曾料到竟以救出袁秋霞,羞辱老山主。」
歐陽玉修聽說,不由信了,威稜暴射,頷下銀鬚無風而起,神態十分激怒,大
喝道:「白泰、丁翰,老夫不報此仇,立即自刎。」霍地舉掌劈向窗外。
只見狂飆湧出,窗外一顆合抱大樹,應掌而斷,嘩啦一片亂響,塵飛如雨瀰漫
,枝葉濺舞四射,掌力端的驚人。
群雄一聽得兩魔昨晚來此,禁不住同聲驚喟,交頭接耳低聲談論,猶如蚊蚋嗡
嗡群鳴。
終南飛魔歐陽玉修一張老臉漲得血紅,雙眼睜得銅鈴般大,仰臉望著橫樑,似
是怒極,不則一聲。
鐵扇仙娘尤翠珠只寒著臉,亦是默然無語。
笑面書生祝效虞暗暗心笑道:「饒你老奸巨滑,也中了我的道兒。」他與南瑞
麟同往瀑洞途中,南瑞麟將來此所遇經過說出,於是祝效虞與南瑞麟編好了一套說
詞,取信於歐陽玉修。
他知兩魔身負重傷,最近期間,必不能在江湖露面,即使尚在江湖走動,必隱
蔽行蹤,果然終南飛魔被騙信得塌實。
此刻,祝效虞又躬身稟道:「本舵還有事稟知山主,再過一個時辰,群賓就要
拜山,賓客之中,紅鷹會主紫面韋護袁旭與追魂三煞今晨已自趕到興隆鎮,山主派
去的玄武四舵洪氏弟兄,為紫面韋護袁旭所殺,攜帶洪氏四雄首級,拜山索人。」
終南飛魔歐陽玉修盛怒漸平,聞言不怒反笑道:「好極,好極,就煩祝舵主傳
命下去,準備應接賓客,不可失禮。」
祝效虞虛答了一聲:「是。」轉身正待舉步走出。
只見少山主歐陽斌一臉失望之色,匆匆走進,他平時與祝效虞聲色交好甚篤,
此時視若無睹,竟由祝效虞身前閃電掠過。
祝效虞目中泛出一絲怨毒之色,暗暗咬牙切齒罵道:「三日之內,祝某不取你
項上人頭,誓不為人。」想著,已走出了四五步,忽聽歐陽玉修又道:「祝舵主,
且慢。」
祝效虞驀地一驚,以為歐陽玉修覺出他所言虛假,他私心幾欲跳出口腔來,風
快地轉回身軀,躬身問道:「山主還有何諭示!」
歐陽玉修冷冷說道:「傳命本山弟兄,若袁旭與追魂三煞上山,不管他們言語
行動如何惡劣,千萬不可與之發生衝突,守禮謙讓為是,一面飛報老夫,老夫當親
身迎接。」
祝效虞還未回答,忽聽廳外傳近一聲陰惻惻地冷笑道:「不敢勞動山主親身迎
接,不速之客袁旭與三位拜弟已先來貴莊,攜帶禮物少許,不腆之款,望請哂納。
」話聲一落,急風銳嘯生起,只見四顆黑色圓珠般東西電射飛進。
「篤、篤、篤、篤」聲響,落在嵌花瓷磚地上滴溜溜地亂轉,赫然就是玄武四
舵洪氏四雄六陽魁首。
群雄臉色一變,倏地身形齊動,紛紛欲待撲出。
歐陽玉修大喝道:「眾家舵主,不可無禮。」
群雄立時剎住腳步。
歐陽玉修哈哈大笑道:「千里送鵝毛,禮輕人情重,老夫照收謝謝,眾位舵主
還不擺隊相迎!」
廳外起了一聲冷峭的語聲:「不用。」
聲落,四條人影電射湧進廳內,悄然無聲落在廳中。
只見為首立著一個高大老叟,身著一襲藏青團花織緞長衫,手捧著一柄長可五
尺,三尖兩刃降魔鋼錘,紫滲滲臉膛,雙目冷電暴射,鼻大海口,襯著頷下一部飄
拂銀鬚,神態威嚴之至。
身後立著三個穿著一式黑色長衫老者,均是一部山羊鬍須,肥冰冰的臉孔,絲
毫表情未有。
群雄中有一家舵主金剛神王沛雄,平日與洪氏四雄最是交厚,痛恨四雄無辜被
殺,又心氣紫面韋護倨傲無禮,竟然情感衝動,倏地跨步上前,五指鉤戟,逕向袁
旭右脅抓去,袁旭似未發覺,連追魂三煞亦視若無睹。
歐陽玉修一眼瞥見,一句「不得無禮」尚未來得及出口,只見金剛神王沛雄厲
嗥一聲,身形飛出一丈開外,棒著一條右臂,在地上亂滾嗥叫不止。
群雄瞧出王沛雄五指已是全折,鮮血溢出,翻滾及處灑得滿地殷紅淋漓血跡,
慘不忍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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