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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 龍 吟

                   【第五章 紅燭賭徒 老魔斷指】
    
      慈雲大師忽軒眉笑道:「你不是說過你暫不離山嗎?但究竟逃不出你師神算中 
    。」 
     
      南瑞麟睜大了眼睛詫異道:「難道他老人家算出上清宮將有殺劫之事發生,那 
    麼他老人家為何見死不救,真個忍心。」 
     
      老和尚被他說得呆住,半晌,才微笑道:「孩子,你莫急,萬事皆逃不出因果 
    二字,究竟邙山出了什麼事,你且說給老僧聽聽看。」 
     
      這時小沙彌送上兩盞松子茶,南瑞麟謝了一聲,取過一飲而盡,只覺清香甘列 
    無比。 
     
      南瑞麟默了默神,道出經過,把上清宮發現紅鷹會刀頭滴血起,以致於現在, 
    一一說出,老和尚閉目靜聽,俟他說完,才睜目微笑道:「邙山三子,就是昔年『 
    南天三凶』,手中血腥殺孽無數,雖說放下屠刀,回頭向善,我們佛家首重因果循 
    環之說,終就逃不出報應二字,就連香火執役及小道喪身,可能是前生之孽今世應 
    報,你豈不聞白起變豬之說,即因他坑殺無辜趙卒七十萬之故,所以為人在世,一 
    步都走錯不得,老僧推測,你師算出後,心下盤算一番,總不能逆天行事,才致離 
    山,再則也因本身有什麼急事,非離開不可」,說此,望了南瑞麟一眼,見他一臉 
    憤激之容,不由陪歎了一口氣,忖道:「此子真個至性過人,松隱兄見事明白,命 
    他下山歷練主意不錯。」,又微笑道:「你說鏢局之事,不過是江湖上詭計兇殺陰 
    謀而已,倒是『降龍真訣』重現江湖確是一件大事,老衲曾聽聞本門長輩說過此書 
    來歷,這班魔頭得到手中,不能契悟書內無窮禪機,也是廢物一樣,你有心於此, 
    未嘗不可,瞧瞧你的緣份如何,但不可勉強……你可知道梧葉上人是老僧什麼人?」 
     
      南瑞麟搖搖頭表示不知,只見慈雲大師道:「梧葉上人就是老僧師兄,羅喉魔 
    君雖負精湛武功,恐怕也不容易到手,等會老衲派人去通知一聲,作個預防也好, 
    你想出的以毒攻毒之計甚妙,可從城北群英館著手,其地龍蛇混雜,泰半進出為武 
    林中人,又與鐵塔近在咫尺,呼應方便,那等神兵異珍,那有不上鉤的」,說完, 
    呵呵大笑,當年行道江湖之豪邁氣概,又重現於眉目之間。 
     
      慈雲大師笑完,繼又面色一正道:「至於你的故居,老衲已派人照料,無庸探 
    視,日後行道江湖時,不得說出你是南星白後人,於事不但無補,而且有害,記著 
    了麼!」 
     
      南瑞麟噙淚點首應了,從懷中取出紫檀木佛珠手串交還大師,立起告辭,大師 
    忽道:「且慢著走,你來此一趟也不容易,老僧無物相贈,有點說不過去,這樣吧 
    ,老僧傳你一套『乾坤九式』掌法,雖沒有什麼神奇之處,但與你師傳之『太極神 
    功』有異曲同工之妙,多學一點總比較好。」 
     
      南瑞麟大喜,先拜謝了,慈雲大師緩緩立起,離開雲床,拉著南瑞麟步出雲房 
    ,向桂香院中走去。 
     
      尚未踏進院門,就嗅得一種濃郁桂花香氣,瀰漫空中,風送十里,這桂香院不 
    過十丈方圓,院中一片蔥綠草地,牆隅植有一株金桂,高約四丈,在北國如此高的 
    桂樹,甚是罕見,氣候地土關係,不易生長,這株金桂怕不有數百年壽齡。 
     
      兩人立在草地中,大師道:「乾,天也,天有四時變化,風雲雷電之滅,含有 
    純陽至剛之氣,乾有三象,故乾坤九式掌法,乾掌佔有三,訣云:『剛強流純,乾 
    之無際,賦性無常,乾之易動,陽分有定,乾三剛強而偏弧』,坤、地也,地有孕 
    育萬物之機,生老病死之忌,蘊有陰柔之氣,坤有六象,中分為二,又謂坤六二, 
    乾坤九式坤掌佔其六訣云:『柔順正固,坤之有直,賦形有定,坤之端方,德合無 
    疆,坤之至大,六二柔順而正中』。 
     
      乾坤九式心訣雖簡,寥寥雖數十字,其實義理深奧,極不易解,不過以你姿質 
    而言,又學養有素,倘假以時日當不難悟澈,老僧雖身列禪門,但生平服膺陽明先 
    生『知難行易』之說,現在先演練一遍,讓你知道用法,再慢慢體會出其中玄妙」 
    ,說著,一撩僧袍,立好椿式。 
     
      此種椿式別人不知者,尚以為是極普通之身架,卻在南瑞麟眼中瞧出,這是「 
    十八善才拜觀音」步法,暗藏詭奇變化。 
     
      但聞慈雲大師高聲道:「孩子,你要瞧清楚了,乾坤九式共是八十一招,一式 
    九招,乾坤二十七,坤式五十四」,說時一掌緩緩推出,身法如行雲流水地自然晃 
    動,接著掌式演開來,風雷之聲嗡嗡不絕。 
     
      南瑞麟嗜武成癖,心知慈雲大師此時此地傳他掌法,必不尋常,因此,心不旁 
    騖專心觀摩。 
     
      他瞧出慈雲大師此刻所展的正是乾天廿七式,陽罡真氣充沛,至大至剛,因大 
    師只使出二成真力,不然,這桂香院必定頹廢。 
     
      一轉至坤象五十四式,陽剛罡氣盡飲,一變為陰柔,略不帶風,猶如柳絮沾水 
    ,軟不著力,他又瞧出乾坤九式無論那一招發出,似緩實速,含育著無盡禪機變化 
    ,極難封架閃避。 
     
      慈雲大師將乾坤九式施完,笑道:「孩子,你記下了沒有」,南瑞麟點點頭, 
    道:「待晚輩演練一遍,倘有錯誤之處,尚望大師指正。」 
     
      慈雲大師心甚駭異,暗忖:「我這乾坤九式,雖是基本招式,但小動作甚多, 
    且含有無數變化,休說演了一遍,再演十遍,外人也無法在短短時間內可以學全」 
    ,意似不信。 
     
      但南瑞麟一演展開來,非但一招一式無舛連小動作也不改分毫,遂慨歎一聲, 
    道:「好孩子,果然你師說得不差,根骨絕乘,青出於藍更勝於藍,希好自為之, 
    老僧回房去了,日後有緣相見」,說時,袍袖一揚,微風颯然,身形頓杳。 
     
      南瑞麟默默神,將乾坤象訣背默了一遍,口訣雖不礙口,只覺玄奧費解,心知 
    欲速則不達之故,於是澄心慮志把「乾坤九式」從首至尾又練了一遍,被他悟出不 
    少道理,心喜之餘,看看星象,此刻已是亥初時分。 
     
      他由寺後小門而出,逕往城北群英館。 
     
      夜涼似水,盈月中天,映在偌大的汴京,一片清輝,萬里無雲,繁星滿天,南 
    瑞麟迎著習習清風緩緩而行,白色紡衫微微飄動,月色之下見著,有一種出塵絕俗 
    的感覺。 
     
      群英館座落於城北一條大街上,建築古雅,因其烹調甚精,燴乏人口,汴京居 
    民,趨之若騖,從早到晚,嗜口腹之慾者,川流不息,每有三更將盡,猶如食客臨 
    門,又因其名「群英」,武林人士甚是偏愛,大小酒宴恆在此舉行,故群英館之名 
    ,借武林中人之推薦,不陘而走,中原五省無不知汴京有家群英館的。 
     
      南瑞麟猶未出雙龍巷口,老遠就見群英館華燈高張,人笑聲嘩,他一踏上樓口 
    ,便有店伙迎著,高嚷道:「樓上看坐啦!」 
     
      樓上幾乎滿座,上了九成半,食客泰半都是虎背鳶肩大漢,眉頭絲穗晃飄,一 
    望而知全是武林人物。 
     
      恰好窗口側首空著一付座頭,酒保引著南瑞麟入座,送上手巾把。 
     
      南瑞麟隨便要了兩三個菜,兩斤荷葉青,抬目望了望自己這付座頭上三人。 
     
      對面坐著一個鷹眼長頸的中年漢子,左頰上有三處紫紅刀疤,一臉奸狡之容, 
    見南瑞麟望他,面上泛上笑容,這笑容只是嘴角牽了一牽,南瑞麟微微頷首為禮。 
     
      左面一個是白淨臉瞠四十不到的漢子,疏眉豆眼,面闊目小,甚是不相稱。 
     
      右側坐的一個身材瘦小,面色薑黃,小口鼠鬚雙目斜視的老者,這三人都不似 
    正派人物,南瑞麟垂首盤算以毒攻毒之策。 
     
      人聲笑嚷,有幾張桌面的人,正在猜掌行令,樓板被跳躍得震天價響,南瑞麟 
    不禁皺了皺眉。 
     
      此刻,酒保已送上酒菜,南瑞麟舉杯獨酌,面望著窗外,正好望著鐵塔,玉蟾 
    輝映之下,似一具巨人矗立著。 
     
      南瑞麟故意做作,時而望著鐵塔皺眉,時而向樓口張望,意似等人模樣,又漫 
    不經意地用手按按肩頭刀柄。 
     
      同座三人雖然在互說著一點不著邊際的話,但眼中對南瑞麟這種動作,可留下 
    了心。 
     
      南瑞麟英俊不凡,丰神如玉,整座樓面上獨有他鶴立雞群,是以十分顯目,他 
    這一做作,更招來鄰座兒注意。 
     
      群英館生意興盛,顧客我紛至沓來,每有一人踏上樓面;南瑞麟都張望了一眼 
    ,手指在桌面上不住地輕敲,自言自語道:「怎麼還沒來,可誤了大事啦!」 
     
      同桌的鼠鬚斜視老者,見情有點心奇,忍不住出口相問道:「這位小哥兒尊姓 
    ,是等人麼?」 
     
      南瑞麟知計將售,心中微喜,面可不露神色,望著鼠鬚斜視老者微笑道:「小 
    可姓南,正是等著一個人,約定此時在此晤面,不想還未見來………老丈尊姓?」 
     
      那老者手持鼠鬚,斜祝了南瑞麟一眼,笑道:「哦,是南小哥,老朽姓曹,方 
    才見小哥焦灼不安,敢莫是有什麼重大的事待辦麼?」 
     
      南瑞麟故作沉吟為難之狀,遲疑了一陣,微歎了聲道:「說給老丈聽也不要緊 
    ,只是恐會引起一場紛爭,反正小可一人之力也不能到手,看老丈的形像,必是武 
    林名宿,俠義中人……」 
     
      這一記摸著了曹姓老丈癢處,聽得耳內十分受用,數十年來非但沒有人稱他是 
    武林名宿,俠義人物更不消說了,樂得一張口直合不攏,不覺把語聲放高了一點道 
    :「南小哥有什麼為難的事,說出聽聽,不論大小老朽總要給你拿個主意。」 
     
      語聲甫落,右側鄰座忽起了一聲雄沉冷笑道:「年歲輕輕,什麼人不好交,單 
    與下三濫人物攀上了交情,吃了虧時已來不及啦!」這個話,任誰聽見,即指明南 
    瑞麟這張座上發的。 
     
      姓曹的老者及另二人面上微微變色,南瑞麟眼角一掠,見那張座上滿坐了四人 
    ,發話的卻是一個年歲極大,七旬左右老者,一部花白鬍鬚,精神矍爍,氣度不凡 
    ,身著一件土黃色川綢長衫,袖管高高捲起,左手帶著一枚漢白玉板指,按著酒杯 
    ,望著對面人,神氣極似方才說話是向著對面的人而發的。 
     
      那坐著對面及老者左側的都是年未三旬青年人,一臉誠謹之色,那右側的是一 
    花信年華的少女,眉目娟好,皮膚白嫩,清秀端麗,聞老者說話,即嬌笑道:「爺 
    爺,您可別錯怪了人家,也許他年歲輕,閱歷淺,錯把冤家當親家,您不是常說, 
    人不可貌像,海水不可斗量,人家可不能以貌分清善惡呀!」 
     
      那老者呵呵笑道:「你這丫頭,可抓著爺爺話柄了,你可知:逢人只說三分話 
    ,莫全拋棄一片心,交淺不可言深,這個道理他都不懂嗎?」 
     
      少女格格嬌笑道:「爺爺又來說教了,酒涼啦,趕緊喝吧!」 
     
      南瑞麟心中一動,心知這一老一女都是把話點破他,好生感激,不過他們可不 
    知道自己的心機,當下向曹姓鼠鬚老者笑道:「這個消息不知三位知道沒有?」, 
    音量放得極小,神情甚是詭秘,接著又道:「就是關於『降龍真訣』的事。」,曹 
    姓老者詫道:「那本上冊,你得知下落嗎?」 
     
      南瑞麟眼角微掠,見少女那座上的三人都在按杯凝身靜聽,他語音雖放得極小 
    ,但有意將真氣斂聚可放得極遠,故那座上聽得十分清晰,遂搖搖頭道:「小可並 
    不知道,所約的人略知端倪,可是他守口如瓶,隻字不露,小可也無可奈何,不過 
    小可無心於降龍真訣,因為只粗知拳技,對這部奇書莫測高深,到手亦同廢紙一般 
    ,所以小可需要的是另一物,就一是一柄千古神兵,湛盧寶劍。」 
     
      同席三人都睜大了眼睛,這等神物,那能不要垂涎,曹姓老者忽低聲問道:「 
    湛盧寶劍是與『降龍真訣』上冊在一處嗎?」,其他兩人雖是一言不發,可臉上都 
    露出貪婪希冀之色。 
     
      南瑞麟對這問話避不作答,接著道:「小可雖然年輕,對如今武林形勢可瞭然 
    於胸,天下英雄紛聚於中州道上,莫不與『降龍真訣』有關,小可深信三位也都是 
    有心而來的,是麼?」 
     
      三人點點頭,又互望了一眼,只聽南瑞麟又道:「小可所約朋友,原是萍水相 
    逢,由隴西一路而來,蒙他十分瞧得起小可,推心置腹,除開降龍真訣上冊下落無 
    話不談,後來到得洛陽,小可為事耽誤,他逕來開封,約好今晚會晤,卻未料他竟 
    失約,無奈湛盧寶劍之事,許多人士都已知道,不先下手為強,到時劍已化龍,徒 
    喚奈何了」,說至此處一頓,忽又轉口道:「三位還是志在降龍真訣,還是志在寶 
    劍呢?」 
     
      曹姓老者人最好狡,鑒言辨色,方在聽南瑞麟說是需要湛盧寶劍,那會直認志 
    於寶劍,便道:「小哥兒需要之物,老朽縱然心愛,豈能奪人所好,你且放心,老 
    朽等必助你完成心願」,俠心義風,溢於言表,懇切之至。 
     
      南瑞麟心中為之一笑,面露感激之容,道:「如此小可放心了,這寶劍的藏處 
    ,也是那朋友說的,他說,降龍真訣中冊落在八爪龍叟蒲勝手下,下冊又落在嵩山 
    ,想逐個到手,實要費一番手腳,何況中冊被蒲勝用十萬斤鋼鐵鑄成一藏書庭,除 
    開它的重量體積不算,單那厚度就有三尺,無論以何種凌厲的掌力均劈他不開,是 
    以非用寶劍切開不可,小可那朋友因人單力薄,堅邀小可相助,小可就提出條件, 
    得來寶劍賜小可所有,但可借他切開書庫,他應允了,可又今天失約,不知何故?」 
     
      左首白淨臉瞠漢子此刻也發話了,他道:「也許你那朋友事後反悔,如此奇珍 
    豈可由你所有,故而失約,或者他找得另一人助手,亦說不定,這湛盧寶劍究竟落 
    在何處呢?」,他究竟忍不住了。 
     
      南瑞麟笑笑,道:「就在那鐵塔十一層內」,用手指了一指窗外。 
     
      同席三人隨著手指方向都張望了一眼,曹姓老者遲疑了一會,面露不解之色, 
    問道:「即然小哥朋友知道藏處,那麼為何不自己去取,反借重他人相助」。 
     
      南瑞麟笑道:「談何容易,塔內隱著一位奇人,功力絕世,只可智取,不可力 
    奪,不然,小可何以這等焦灼,就是要等那朋友商量步驟」。 
     
      三人互望了望,這種神兵利器對他們誘惑太大了,可又不知道塔內奇人是誰。 
     
      很久的沉默,曹姓老者終於決定了,對南瑞麟道:「老朽說話,素來是一不二 
    ,說了助小哥一臂之力,決不反悔,既有奇人守護寶劍,我們四人似嫌力薄,老朽 
    等現去邀請能手,四更天我們在塔前見面吧」,說著,與另二人使一眼色,道了聲 
    再見,同時起立步下樓去,咚咚咚,走得很快。 
     
      南瑞麟心中好笑,但又泛起一陣歉疚,這不是驅使別人去送死麼?但為了維護 
    武林正義,「降龍真訣」絕不能落入邪惡手中,不得不如此。 
     
      忽聞鄰座老者低語道:「這不是與虎謀皮麼,我老人家越聽越氣。」 
     
      又聽得少女格格嬌笑道:「爹爹,您老就是這直心腸,孫女猜測世間沒這蠢的 
    人,難道不許人家使詭,驅使唐家門三個鼠賊去送死嗎?」 
     
      那老者似乎一怔,猛拍一下左腿,道:「對,我老人家怎想不及此,嗯,如今 
    年青人越來越聰明了,我們這班老頭子被他們耍了狗熊,還不知道。」 
     
      說得少女及兩青年人都哈哈大笑,他們也不好意思過來問問南瑞麟詳情。 
     
      南瑞麟暗讚少女聰穎靈慧,卻不好意思望她,依然正襟危坐。 
     
      此刻,天將亥正,離四更天已自不遠,遂要了兩碗飯,就冷菜冷湯,胡亂塞飽 
    ,丟下一錠銀子,離座自去。 
     
      街道行人絕跡,燈光全無,只有幾條野狗逡巡街頭。月色倍明,清風悠悠,南 
    瑞麟施展「浮雲掠月」絕世輕功飛馳,瞬眼就到達鐵塔寺前,寺門緊閉著,他雙臂 
    一振,嗖地拔上牆頭,接著往裡直翻,越過三座殿脊,輕輕落在塔前。 
     
      只見鐵塔矗立雲霄,四下寂然,了無人跡,他暗忖:「我不免隱身樹上,看看 
    羅喉魔君來未」,想定,倏地一鶴沖天,拔上塔旁一株大樹,隱於密枝繁葉中。 
     
      鐵塔,其實不是用鐵鑄造,塔始建於宋仁宗慶歷年聞,用鐵色瓷磚砌成,每磚 
    模佛像,或羅漢,或諸禽獸狀,巧思匠心,塔為八稜十三級,高十九丈,巍然矗立 
    ,高出雲霄,由北洞門入,盤旋而升,如行螺殼中,極頂盡處,坐鐵佛一尊,每層 
    俱有門戶可以眺望,當門壁上都嵌有黃琉璃佛一尊,高約三尺,由最上級北望,只 
    見黃河一線,白沙萬頃,蔚為壯觀,寺本名上方寺,明天順年間改名鐵塔寺,清乾 
    隆十五年又漱賜名甘露寺,當地居民還是以鐵塔寺為名,可惜道光廿年間,黃河氾 
    濫成災,河水圍汴,居民不得已拆取寺磚碑碣護城,寺遂廢,只剩一塔,令人惋惜。 
     
      且說南瑞麟存身樹間密枝繁葉中,聞得城樓更鼓頻催,已是四更敲罷,傍西月 
    華似玉,不由屏息以待,這時萬籟俱寂,僅餘蟲聲唧唧,風韻樹濤。 
     
      忽見一條黑影,捷如飛鳥,由寺牆前翻入,在塔前停住身形,仰首端詳一下塔 
    身,咧嘴獰笑。 
     
      月色清輝,織毫畢露,看得來人身形十分清楚,南瑞麟心內暗驚,忖道:「這 
    魔頭果然來了」,只是他一人來到,卻未見有人相助。 
     
      原來這正是羅喉魔君丁翰,只見他繞著塔身盤旋一匝,又立定原處默默沉思, 
    諒是思索入塔之策。 
     
      南瑞麟心中焦急,酒樓上曹姓老者三人還未見來,莫不是他們付出自己使詭不 
    成,倘為羅喉魔君輕易得劍,豈不是一番苦心付之流水。 
     
      他正在心煩意亂時,嘍,嗖……五六條身影翻牆過來,直撲塔前。 
     
      那五六條身影似是被羅喉魔君巍立在塔前所驚,同地剎住,雙方不過相距三尺 
    之遙,夜風吹著他們衣袖,獵獵作響,尤其是羅喉魔君的一頭蓬長亂髮,似一團柳 
    絮般柔波晃漾,月夜下,這幾人,均是黑色長衫,更默不作聲,雙方僵立,宛如鬼 
    魅,膽小人見了,怕不毛骨悚然。 
     
      雙方僵持了片刻,羅喉魔君發出低沉聲音,道:「你們是什麼人,來到鐵塔前 
    為了什麼?」 
     
      跟著回了一個聲音,道:「朋友,你不要問我們是什麼人,就像我們也不問你 
    一樣,彼此裝一個糊塗,反正我們與朋友是同一目的而來。」 
     
      這聲音很熟,南瑞麟悟出酒樓曹姓老者果然邀請助手來了,因為,後來的五六 
    人,卻是東向而立,西斜月色照不著臉部,故他不能立刻判出來者是誰。 
     
      南瑞麟此時內心暗怪那姓曹的,為何要說出同一目的而來,若被羅喉魔君套出 
    是自己透露……嗯……這個陰魂不敵,極難招惹。 
     
      果不其然,羅喉魔君發出低沉喉音,怒道:「這事你們從那得知的,快說」, 
    這魔頭盡量抑壓憤怒,恐驚動塔中梧葉上人。 
     
      南瑞麟心頭大急……… 
     
      那姓曹的發出尖銳笑聲,憂戛怪鳴,道:「朋友,你這問話忒也奇怪了,你能 
    知道,難道不准我們知道嗎?」姓曹的腦際體會出,這當前的怪人,就是南瑞麟所 
    說的那位朋友。 
     
      羅喉魔君從三十年歸隱以前,就是名負一時,威震海內的魔頭,武林中差一點 
    的高手,均不敢對他正眼相視,甚至於老遠見他迤迤而來,即刻避道而來,不料被 
    姓曹的左一聲朋友,右一聲朋友,已自有氣,又將自己問話頂撞過來,心頭更是火 
    發。 
     
      倏地,羅喉魔君電似地全身筆立騰起,只提到一丈左右,猛一擰身,雙掌猛揚 
    齊壓,這種掌力,逼出勁風,似一串密浪,緊接著發出波波聲響。 
     
      曹姓老者大驚,疾往後躍,退得雖快,羅喉魔君掌力更疾,右股已沾著一點, 
    只見他全身半栽,叭地一聲大震,伏在地下慘嗥怪叫,羅喉魔君身形堪堪落地,緊 
    接著又是一掌打下。 
     
      隨著曹姓老者同伴五人,見勢危急,五件兵雙紛紛指向羅喉魔君重穴。 
     
      羅喉魔君冷哼了一聲,將打向曹姓老者的掌勢撤回,雙腕一擰一甩,五件兵刃 
    登時脫手震飛,一截短戟恰與南瑞麟擦身而過,篤,插在另一株樹桿上。 
     
      南瑞麟驚出一聲冷汗,羅喉魔君這種凌厲掌力,更合他心駭,因為他這掌力似 
    乎奇怪,一掌推出的勁風,宛如數十掌連續推出,綿綿不絕,大逾常情之事,怎不 
    捨他駭異。 
     
      曹姓老者幸得同伴搶救,解開掌下之危,奮力縱起,可顯已受傷不輕,身形有 
    點蹣跚,只聞他大叫道「合字,點子硬,暗青子餵他。」 
     
      話聲甫落,但見斜月光輝下,數十百件銀芒黑點,如毒蜂歸巢般,群向羅喉魔 
    君身上打到。 
     
      羅喉魔君一聲狂笑,袍袖連揮,將打來的暗器,悉數震飛。 
     
      那知打來的暗器,經他袍袖一震,波的一串脆響,進出千百蓬綠色光雨,向羅 
    喉魔君電疾地射來,假如這不是生死博鬥場會,月夜之下,的是奇景。 
     
      原來這暗器是雙層脆銅鑄造的,內蘊毒針蛇涎,若周這種陰毒暗器,只能閃避 
    ,不能硬擊,打出的力道越大,反作用力越強,不明此理的人,喪生更速。 
     
      羅喉魔君丁翰猝不及防,幾乎被它揚得手忙腳亂,百忙中雙袖掩護頭面,兩足 
    一蹬,全身拔起半空,可是那千百蓬綠色光雨,卻已射在他那寬大袍面上,立時燃 
    著起來,火焰並不甚強,黯綠蜿蜒流動,活似鬼火,敢情暗器內含有陰磷。尚幸羅 
    喉魔君拔起時,雙足縮在袍內,否則,不堪設想了。 
     
      羅喉魔君半空中大叫道:「好個唐家門下鼠賊,竟敢在老夫羅喉魔君面前賣弄 
    暗器,你們在找死!」聲出之際,一擰腰,全身猛向唐家門六賊撲去,箭似地疾, 
    無與倫比,這魔頭連袍面上磷火也無暇撲滅,自顧傷人,想是憤怒已極。 
     
      那六賊聽得是羅喉魔君,一聲風緊扯活,各個回頭竄去,一賊慢了一步,被羅 
    喉魔頭一掌叭地打出寺牆外面,只聞得一聲慘嗥,隨之寂然。 
     
      羅喉魔君丁翰不追,定住身形,用雙袖撲滅袍上磷火,袍面卻已燒得千瘡百孔 
    了。 
     
      只見他狠狠地自言自語道:「以後若遇見唐家門鼠賊,老夫不把他神銷魄散, 
    誓不為人」,繼又輕笑一聲,搖搖頭,道:「想不到八十老娘,今晚倒繃在孩兒手 
    中」,說完,又緩步走近塔前,仰面端詳塔頂。 
     
      忽地,底層塔門「呀」聲緩緩開啟,走出一面像清懼,身材乾瘦的老僧人來, 
    右手持著一支紅燭,發出的光亮雖不大,但老僧的面目輪廓,瞧得極為清晰。 
     
      那紅燭光焰在風中仍是屹立不搖,這一點令樹上的南瑞麟驚異不止。 
     
      卻見那老僧緩緩說道:「是那位施主,半夜三更還要來驚擾老衲的禪課。」 
     
      羅喉魔君大笑道:「梧葉賊禿,你裝得很像,老夫就立地你身前,怎麼視而不 
    見?」 
     
      梧葉上人緊走出一步,將紅燭揚了揚,微呀了一聲,單掌問訊道:「恕老僧雙 
    目唇花,竟至有目無睹,夤夜施主光臨,請問其故?」 
     
      羅喉魔君暴喝一聲,道:「梧葉,聞得你有一柄湛廬寶劍,你留著也沒用,不 
    如借老夫一用,一年後當面奉還」,這魔頭實在自負得可以,當著梧葉上人自稱老 
    夫,其實他比梧葉上人還相差了幾歲年紀呢。 
     
      梧葉上人微微一笑道:「原來施主是為著湛廬寶劍而來,不錯,是有的,不過 
    老衲並非得主,長年護持無非是等候有緣人來,老衲看施主並不是得主,依老衲奉 
    勸,別動這種妄念吧。」 
     
      羅喉魔君嘿嘿冷笑,心存惡念,雙掌由外向內一圈,倏又交叉伸出,猛向梧葉 
    肩搭去,電璇飛射,去勢之疾得未曾見。 
     
      這一手,令南瑞麟大為吃驚,與夜襲鏢局蒙面人手法如出一轍,卻奇詭得多, 
    但蒙面人身材瘦小,與身高體碩的羅喉魔君身形迥異,但這念頭掠過腦際後,就聯 
    想到方凌雲失蹤的事,無疑與羅喉魔君有莫大的關連。 
     
      且說梧葉上人見羅喉魔君實施殺手,眉頭一皺,身形微微一晃,輕飄飄脫出掌 
    力之外。 
     
      羅喉魔君這一招,辣手非常,他存心就不讓梧葉上人逃出雙手之外,他心知這 
    湛廬寶劍不是善言可求故爾施出「陰陽連環扣」這一記絕招,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卻未料梧葉上人武學已臻化境,豈是他能傷得到的,當時羅喉魔君不禁一愕。 
     
      皆因梧葉上人用的什麼身法,均未瞧清,極像是無意之間隨便一讓,就這麼輕 
    易避開,在羅喉魔君眼中是這樣的,可是在他心內,卻不是這麼一回事,他知今晚 
    撞上了最厲害的高手,數十年的名望繫於一線,不禁凜凜自危。 
     
      梧葉上人淡淡一笑,道:「老衲還道是誰,原來是丁施主。」 
     
      羅喉魔君丁翰方才一絲凜戒之心,又被梧葉上人這一句話泯沒,化作萬腔雄心 
    ,忖道:「你這賊禿,原來從我這奇絕天下的妙招,看出我來歷,可見你心中還畏 
    懼我。」於是沉聲道:「梧葉,你既認出丁某來歷,湛廬劍當能借我,丁某說話一 
    言九鼎,以後你有什事尋我,丁某決不推辭。」 
     
      梧葉上人搖頭笑道:「老衲佛門弟子,四大皆空,沒什麼相求人的,就有,也 
    不會尋丁施主,你去吧,寶劍絕不能借你。」 
     
      羅喉魔君哈哈狂笑道:「梧葉,話別說得這麼滿,丁某有這容易打發的麼?」 
     
      梧葉上人長眉皺了一皺,微笑道:「那麼丁施主意待如何呢?」,音中帶沉, 
    顯然上人動了真怒。 
     
      那羅喉魔君厲聲道:「除非將寶劍又手奉上,不然手上見高低,丁某敗了,轉 
    面就走。」 
     
      梧葉上人祥和雙目突變冷電,刺人心胸。 
     
      南瑞麟在樹上,屏息不動,從梧葉上人眼中瞧出蘊有無邊殺機,不由打了一個 
    寒噤,隱約想見,片刻之後,塔前橫著羅喉魔君屍身。 
     
      卻見梧葉上人雙目一閉一啟,後轉祥和,笑道:「原來了施主有意和老衲動手 
    ,可惜老衲五十年來,在我佛面前慚侮,永不起嗔念,故爾礙難從命,這樣吧…… 
    老衲與施主打個賭吧,施主若勝了,湛廬劍任憑借去。」 
     
      羅喉魔君一臉詫異之色,道:「怎麼個賭法,且說出聽聽。」 
     
      梧葉上人道:「這個極容易,就拿老衲手中紅燭為賭……」 
     
      羅喉魔君睜大了眼睛,更為驚愕。 
     
      連樹上的南瑞麟都驚異不小,心想:「這老和尚,究竟葫蘆裡在賣什麼藥!」 
     
      此時,只見梧葉上人接著道:「只要了施主在一丈外,能以掌力打滅老的手中 
    燭焰,便算勝了,老衲再寬個限吧……以十掌為限,只要其中一掌滅得燭焰,老衲 
    就算落敗,不過,老衲有個小小要求,施主從今以後不得過問降龍真訣之事,若施 
    主仍有意伸手逐鹿老衲也不好勉強,惟需自斷一指……施主意下如何?」 
     
      羅喉魔君也是一代怪傑,將心比心,他知奇人行事,必違反常例,每每怪得出 
    奇,當然梧葉上人也是奇人之一行事亦不例外,越是極簡單的,分外艱難,有令人 
    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他聽得梧葉上人說出「降龍真訣」的事,更使他驚駭,忖道: 
    「難道他有未卜先知之能嗎?哼,必是這小子走漏了風聲,往後遇見這小子,倒得 
    問問他……我想這小子不會做這傻事,這對他沒有好處。」 
     
      最後他聽見梧葉上人要他自斷一指,不禁怒憤油然而生,仔細望了望梧葉手中 
    紅燭,只見燭焰在風中仍自屹立不搖,這一來,被他看出了蹊蹺,心驚忖道:「莫 
    非這賊禿學得『小金剛不動禪功』,導物傳體,是以燭焰不搖」,繼又忖道:「聽 
    說『小金剛不動禪功』是釋家上乘心法,五百年前已自失傳,怎麼會被他習得,大 
    概是什麼邪術」,於是大叫道:「梧葉,你手中燭焰,為何在風中不會搖晃,你莫 
    不是用邪術不成。」 
     
      梧葉上人微笑道:「善哉,善哉,說這話實在罪過,有道是邪不勝正,只要施 
    主行得正,邪惡不復存在,老衲為見信於施主,將紅燭交付施主手,放在塔前由四 
    塊青磚夾緊,老衲置身遠處,這個……施主大概沒有問題吧?」 
     
      噗的一聲,梧葉上人將燭焰吹滅,將紅燭遞過。 
     
      羅喉魔君接在手中,藉斜月光輝仔細觀察這支紅燭,有無玄虛,今晚較賭,有 
    關一生榮辱,不得不慎重。 
     
      梧葉上人見他執著紅燭,作猶疑不決狀,不禁笑道:「丁施主囊中有燭,也是 
    一樣,不一定非要這支紅燭不可。」 
     
      羅喉魔君忖道:「看來,這支紅燭並無玄虛之處,總我這『羅喉玄陰掌』力與 
    眾不同,雖然頗耗真元,但蓄聚勁力可綿綿不絕,十丈以內,不要說是小小燭焰, 
    人若中上,也須筋斷骨裂,我不要被這禿驢攻心之策所中,貽人笑柄」,越想,越 
    對,便敞聲大笑道:「梧葉,丁某不是虛聲恫嚇得到的,休說小小燭焰,說是一顆 
    大樹,也不能禁受了某一掌之力,你想丁某不戰而退,簡直是癡人夢想。」 
     
      梧葉上人微笑不言,移步退在南瑞麟寄身的樹下。 
     
      南瑞麟覺得這種賭法,不但見所未見,而且聞所未聞,所以睜大眼睛,瞧在羅 
    喉魔君手中紅燭,一瞬不瞬。 
     
      此時,只見羅喉魔君咧了咧嘴角,快步走近塔前,取了四塊青磚將紅燭夾好, 
    懷中取出火鐮石與紙煤,一敲一燃,燭焰登時冒起老高,在晚風中不住地搖曳。 
     
      這一來,羅喉魔君信心大增,他堅認這紅燭執在梧葉手中,是梧葉用本身真氣 
    裡著燭焰,故而屹立不搖,現在梧葉力所不及,晚風又正勁,就是自己不用掌力, 
    恐怕也會被風吹熄。 
     
      老魔頭面溢歡愉,洋洋自得。 
     
      南瑞麟不由大為擔心,唯恐羅喉魔君賭勝。 
     
      人人均有此癖病,愛好站在自己認為心喜這一邊。此刻,月落西沉,寒星稀疏 
    ,在曙光初現時,一段無比的黑暗籠罩大地,遙聞寺雞初啼,離天明已是不遠了。 
     
      晨風撲衣生涼,紅燭光焰搖曳不停,發出一圈黯淡光輝,羅喉魔君立在那,只 
    是一幢黑影,衣袖鬚髮在晨風中不停飄舞著,乍看起來猶如一具幽靈。 
     
      驀地,羅喉魔君發聲吐掌,大喝一聲:「滅」,一股綿綿強勁掌力,隨掌吐出 
    ,呼呼不絕。 
     
      只見夾著紅燭的四塊青磚被掌力一迫,猛撞在塔身,「咯」的一響,原封不動 
    ,紅燭依然不倒,那燭焰突然一暗,又往裡一傾,皆因羅喉魔君掌力持續著,燭焰 
    繼續偏向塔身,若暗若明,差不多已近熄滅,等到掌勁使竭,奇怪那燭焰又是一亮 
    ,較前者為旺盛。 
     
      這不但羅喉魔君大出意料,連南瑞麟也驚奇不止,思索不出是何道理。 
     
      梧葉上人高聲數了聲:「一」 
     
      羅喉魔君獰笑了聲,又推出一掌,比前更為強烈,地面野草盡偃,可是燭焰仍 
    自不滅,又是一暗一亮。 
     
      「二」,梧葉上人口中唱出,悠長響亮。 
     
      羅喉魔君大發凶威,雙掌交錯打出,野草砂石四飛……。 
     
      「三、四、五、六……」隱約看出羅喉魔君額角青筋凸出。 
     
      燭焰仍是向塔身內煩,僅有一點紅亮,推出最後一掌俊,燭光竟然似熄,羅喉 
    魔君長吁了一口氣。 
     
      突然燭蕊又現紅亮,晨風掠過,頓時燭焰又冒起老高。 
     
      羅喉魔君神色大變,瞥見梧葉上人含笑凝視著他,頓了頓足,轉面便欲離去。 
     
      梧葉上人高聲道:「請問丁施主…從此不過問『降龍真訣』這事麼?」 
     
      羅喉魔君緩緩轉過面來,一語不發,只聽「克吱」一聲,只見一物向梧葉上人 
    迎面飛來,道了聲:「三年後再來取還。」轉身疾去,眨眼,形跡隱沒於昏茫之中。 
     
      梧葉上人伸接過飛來之物,低誦了聲:「阿彌陀佛,罪過,罪過!」遂將此物 
    納於僧袖中。 
     
      「敢情那是一截手指,」南瑞麟心頭駭然。 
     
      這時梧葉上人忽抬頭微笑道:「小施主,露冷風寒,早點回去歇息了吧。」說 
    著步向塔前。 
     
      南瑞麟更是驚駭,自己隱身樹上,人家早知道了,飄身而下,見梧葉上人已將 
    走進塔門,急叫道:「上人且請留步,弟子身負血海深仇,請釋弟子癡迷。」 
     
      上人也不回頭,只道:「茫茫人海,自有因果,老衲也不攔你,只是凡事三思 
    ,不可堅持己見,佛在心頭上,明心見佛,有何癡迷可言?」說著,人已飄身進入 
    ,塔門闔然緊閉。 
     
      晨雞再唱,魚肚泛青。 
     
      寺鐘響亮,與湖西孝感寺,城中相國寺鐘聲彼此呼應,梵唱初起,鐘鼓鐃鈸聲 
    盈耳。 
     
      南瑞麟默然半響,轉面正待啟步離去,忽見迎面樹上嗖嗖落下四人,原來是昨 
    晚群英館鄰座上的老者,及二男一女。 
     
      南瑞麟見是他們,本不出意外,卻因片刻以前緊張氣氛吸引住,心不旁騖,直 
    至此時才憶起昨晚故意送聲與他們,遂點首微笑為禮。 
     
      只見那老者大笑道:「果然不出老朽孫女所料,少俠到是有心人,羅喉魔君不 
    料卅年後遭此逆事,今後凶焰要滅卻許多。」 
     
      南瑞麟見這老者豪邁得緊,心底泛上無限敬仰,抱拳笑道:「老前輩名諱可否 
    見告?」 
     
      原來那老者是三湘大俠鷹爪手羅浩,世居醴陵,孫女賽隱娘羅飛鳳,衡山神尼 
    門下,另二青年人,一是羅浩長孫達摩八劍羅華,一是摩雲書生魏貽春,同是嵩山 
    監寺廣智長老俗家弟子,這次也是為著「降龍真訣」,鷹爪手羅浩受嵩山柬邀,協 
    助查訪「降龍真訣」上冊下落,再就是為了防避群邪生心攘奪在嵩山下冊,鷹爪手 
    羅浩自思長孫羅華既出身嵩山,自己也當為嵩山稍盡綿薄,是以,這才由湘至汴。 
     
      南瑞麟常聽見飛玄子說起羅浩大名,領袖江南群彥,遂一揖到地,道:「原來 
    是羅老前輩,晚輩南瑞麟有幸親炙滅儀,快何如之。」 
     
      鷹爪手羅浩大笑道:「南小友,不要這麼前輩晚輩的,以後還是直呼老朽草名 
    為是。」 
     
      南瑞麟恭謹答道:「這個……晚輩怎敢。」 
     
      羅飛鳳這時笑道:「昨晚南少俠支使唐家門鼠輩情景,現在想起來還覺好笑。 
    」一對星眸望著南瑞麟面上。 
     
      南瑞麟面上一紅,目視著鷹爪手羅浩道:「不料梧葉上人早有準備,激使唐家 
    門下攔阻羅喉魔君之事,未免多此一舉,反令他們受傷,捨晚輩愧疚難安。」 
     
      鷹爪手羅浩微笑道:「小友不要心中不安,這等下三門鼠賊著實也要懲處他們 
    一下,虧得小友有此一舉,老朽癡長了幾歲,深知梧葉上人來歷,五十年前也是嫉 
    惡如仇,雙手血腥的人誤殺在所難免,其後,深悟前非,入夜時分在塔內參悟『大 
    金輪法華經』,俾證上乘禪果,小友或許奇怪此種避世高僧為何要在這繁囂人世中 
    修行,皆因鐵塔磚模上有全部『金輪法華經』文,他在閉目研悟時,功力全失,好 
    得有唐家門下對羅喉魔君阻擾,說不定梧葉上人難逃毒手咧。」 
     
      南瑞麟方始悟出慈雲大師贊同自己以毒攻毒之策。 
     
      這時,羅飛鳳笑道:「爺爺,立在這兒說話,太累了吧!」 
     
      羅浩撫髯呵呵笑道:「你這孩子,說話還要繞彎子。」轉面對南瑞麟笑道:「 
    老朽現寓城東興隆客棧,小友倘目前無事,何不一同前往敘敘。」 
     
      南瑞麟頷首應了,眾人一行出得寺牆而去。 
     
      旭日東升,朝霞漫天。 
     
      途中談起燭焰不滅之故,以鷹爪手羅浩經驗及閱歷,也瞧不出什麼端倪。 
     
      七轉八彎,不覺經過南瑞麟故居,只見鐵門重鎖,朱漆斑落,簷前蛛細密結, 
    荒廢淒涼,無限幸酸湧上南瑞麟心頭,雙目噙淚,垂首疾走。 
     
      達摩八劍羅華摩雲書生魏貽春均對南瑞麟人品談吐十分傾倒,只這一小段路程 
    ,三人極其熱絡,羅華對南瑞麟突然無故垂首疾走,有點疑惑,緊走了兩步,道: 
    「南少俠,你怎麼了?」 
     
      他看出南瑞麟雙目微紅,更是困惑。 
     
      南瑞麟定了定神,微笑道:「小弟因身世孤伶,見羅兄天倫美滿,不覺引起企 
    慕之心,以致失常,令羅兄見笑。」 
     
      達摩八劍羅華心頭甚是難過,不免安慰了數句,鷹爪手羅浩方才隱身樹上,也 
    曾聽及南瑞麟追問梧葉上人,說他身負血海深仇,但現在不便問,俟將來有機會再 
    說。 
     
      五人到得興隆客棧後,喚店伙叫來早點胡亂塞滿肚子,正在房內談論「降龍真 
    訣」主事,忽然店伙走進,手上捧著一方紅紙拜帖,道:「斜對過平泰棧昨晚有個 
    姓黃的達官,聽說老英雄在這,連來過兩次,方才又命平泰棧店伙打聽老英雄回來 
    未,拜帖命小的先呈,黃爺隨後就到。」 
     
      鷹爪手羅浩接過拜帖一看,上書黑字:「長沙武英鏢局黃弟應魁拜」 
     
      羅浩「哦」了一聲,隨著立起,間道:「黃爺在那裡,啊!他怎麼來了?」 
     
      店伙還未回答,卻聞門外起了洪亮笑聲:「羅老哥哥,想不到我們在這又會面 
    了。」 
     
      語未落,已轉進一個黃面小耳,花白長鬚老者。 
     
      羅華兄妹及摩雲書生魏貽春都是熟人,過來見禮,黃應魁拉著羅飛鳳雙手,笑 
    道:「啊,經年未見,賢侄女出落得越發越俊了。」 
     
      羅飛鳳粉面一紅,低首閃在羅浩身後,黃應魁呵呵大笑,雙眼轉向南瑞麟打量 
    了一眼。 
     
      鷹爪手羅浩道:「老朽倒忘懷了與你們引見,這位是小友南瑞麟。」繼又向南 
    瑞麟說:「這位是長沙武英鏢局局主鎮三山黃應魁老英雄。」 
     
      南瑞麟施禮說了聲「久仰」,即退在一旁。 
     
      黃應魁見他年輕,英華不露,目中神光與常人無疑,見羅浩又沒說出南瑞麟師 
    承何派遂起了輕視之心,隨便問道:「南小友想必是名家門下,不知令師何人?」 
    神色甚是倨傲,鷹爪手羅浩不禁皺了皺眉頭。 
     
      南瑞麟看在眼裡,腹內冷笑兩聲,不經意答道:「在下幼遭孤露,為家師收養 
    ,家師不過在鄉間設場授徒餬口而已,名諱不值一提,恐有污老英雄清耳。」 
     
      鎮三山黃應魁被說得老面上一紅,乾笑了兩聲,面顧羅浩道:「這位南小友口 
    齒伶俐得緊」,又是乾笑了雨聲。 
     
      鎮三山黃應魁人最驕傲,目無餘子,平常做人喜倚老賣老,故此甚不得人緣, 
    其實人並不太壞,可是勢利得緊,只因鷹爪手羅浩名望俱隆武學出奇,黃應魁與羅 
    家套得十分熱絡。 
     
      鷹爪手羅浩深恐黃應魁下不了台,笑道:「我這南小友與孫男孫女絆嘴慣了, 
    就連我這老頭子,他都敢抓話柄,挖苦得體無完膚,哎,這年頭,年輕人真不好惹 
    ……賢弟,你為何來到汴京,難道你接了暗鏢麼,不然,你是不大親自出馬的。」 
     
      鎮三山黃應魁大笑道:「有什麼事逃得過你老哥哥的法眼,不錯,小弟是接了 
    一批暗鏢」,隨著長歎了一聲:「鏢局這買賣真不好做,無論鏢貨來路正不正,生 
    意上門總得接下,這趟暗鏢就是我們丁憂湘臬所委託,價值不貲,小弟同得局中二 
    個得力鏢師將這批暗鏢分做三批,隨身攜帶,內中有顆千年琥珀珠,能除百毒,單 
    此一項就是無價,啟程之後,可疑人物頻現,小弟原本定取道鄂省抵湘臬原藉寶豐 
    ,縮短路程一半,只是慮及武勝關是必經之地,與蒲家寨近在咫尺,八爪龍叟蒲勝 
    是個親疏不認的人物,最近又為得『降龍真訣』召開群雄大會,氣焰萬丈,路經該 
    地必無倖免,不是小弟越來越膽小了,只感責任重大,又不想好不容易掙來的小名 
    氣如此付之流水,是以取道蘇北輾轉來汴,可是可疑人物屢次現身示警,但又遲遲 
    不動手,一日數驚,這滋味最不好受……」 
     
      賽隱娘羅飛鳳忽接口笑道:「說不定黃前輩疑心所致,那有截鏢賊人千里之外 
    還不動手的。」 
     
      鎮三山黃應魁尷尬地一笑道:「原先我也是這麼想呀,後來證實不對,有一晚 
    在客棧中賊人留下字條,志在千年琥珀珠,別的不要,果然賊人有意而來,奇怪抵 
    汴後,卻並未發生事故,心下怔忡難安,聽說老哥哥旅居此地,特來求救並請援手 
    ,由汴至寶豐,必有意外發生,小弟只得三人,似嫌力薄。」 
     
      鷹爪手羅浩沉吟一會,抬面目凝著黃應魁道:「鳳兒說得不錯,那有賊人躡蹤 
    千里之外不出手的,既是賊人留字志在千年琥珀珠,抵汴後,又無事故,這個很是 
    費解,豫南是蒲家寨勢力所及,洛陽一帶是神掌無敵裘飛轄境,豫西是臥龍山主樊 
    稚範圍,寶豐縣就是樊稚勢力圈,我看賊人不是裘飛手下,聽說樊久已收手,足不 
    出莊,雖然他不大約束手下,可也不敢在臥龍山莊附近妄為,這就奇了,愚兄實在 
    猜不出。」 
     
      鎮三山黃應魁露出惶惑不安狀,道:「如此說來,小弟非要請老哥哥相助不可 
    了」。 
     
      南瑞麟聽得臥龍山主樊稚,不禁心頭顯上兩個綺麗絕艷面孔來,這時見黃應魁 
    說出這話,暗中冷笑兩聲忖道:「我說你有什麼蓋世武功,不過是畏首畏尾之徒。」 
     
      鷹爪手羅浩情面難卻,道:「那末賢弟何時動身呢?」 
     
      這句話,無疑問是首肯了,黃應魁大喜道:「小弟定明兒一早動身」。 
     
      鷹爪手羅浩點點頭,黃應魁遂起身告辭,道:「小弟先回棧通知二個鏢師,中 
    午在群英館設下水酒一席,恭請老哥哥等,到時小弟還要過來勸駕」。 
     
      鷹爪手羅浩客氣了兩句,諸人起身送至門首。 
     
      賽隱娘羅飛鳳忽笑道:「南少俠無事他去,何不伴我們去寶豐」。 
     
      南瑞麟心想自己既要去臥龍山莊,又是順路,遂答應了。 
     
      四人又談了半個時辰,南瑞麟總覺羅飛鳳與自己過分套近,又看出摩雲書生對 
    羅飛鳳鍾情,心中猛起剔念。 
     
      從來薄命苦多情,這句話男女都可譬如,自己既對樊氏雙妹夢思魂繞,何苦牽 
    涉另一三角漩渦中,遂起立笑道:「晚輩還要去客棧中取行囊,片刻即還」,告辭 
    離去。 
     
      南瑞麟回得客棧後,即有店伙迎出哈腰笑道:「南少俠,沈大爺等三位於今晨 
    離此往蒲家寨,命小的傳話,請少俠事畢定要去蒲家寨晤面。」 
     
      南瑞麟點點頭,進房躺在床上小睡一會,將近午刻,收拾行囊離店走回興隆棧。 
     
      走近興隆客棧轉角處,忽見斜對過平泰客棧圍著一大堆人,嘈雜異常,聽不清 
    說什麼,不過直覺判出有點不對,緊趕了兩步,用手分開了圍觀人群。 
     
      這才瞧起了那是兩個鏢師倒在地下,面色灰白,閉緊雙目,右胸衣裂開了一條 
    大口子,鮮血涔涔溢出,似是受了極重的內家指傷,烈日照在兩鏢師面上,汗珠密 
    麻淌出如豆,渾身抽縮不止。 
     
      只見達摩八劍羅華賽隱娘羅飛鳳兄妹二人在旁,急得直搓手。 
     
      南瑞麟一現身,羅飛鳳一把拉住,急道:「南少俠,你看怎麼辦,兩鏢師身負 
    內傷,又不能搬動,真氣死人。」 
     
      南瑞麟面上一紅,因姑娘在大庭廣眾前太親熱了,忙道:「待小弟看看傷勢」 
    ,輕輕掙開了手蹲下,一面道:「羅老前輩他們呢?」 
     
      羅飛鳳道:「黃老英雄,家祖與魏貽春追賊去了。」 
     
      南瑞麟低喟了一聲,一瞧兩鏢師傷勢不由大吃一驚。 
     
      原來兩鏢師受了極利害毒爪,將右胸劃破三寸長傷口,皮肉外翻,在理早該死 
    去,只因下手賊人過份陰毒,又點了「太乙」,「氣捨」兩處穴道,使血液逆行筋 
    脈錯轉,毒氣不致很快竄至臟腑,居心待兩鏢師受盡痛苦慢慢死亡,南瑞麟不由氣 
    憤填膺,忖道:「將後遇見這賊,我非以其人之道,治其人之身不可。」 
     
      達摩八劍羅華問道:「南少俠,看他們還有救嗎?」 
     
      南瑞麟只點點頭,也不講話,右手五指向兩鏢師胸臍間重穴如雨般點去。 
     
      羅華兄妹二人見他運指如飛,手法詭異,以他們二人出身衡山嵩山,一代宗匠 
    門下,只覺他手法大逾常規,不由心頭駭然。 
     
      只見他先後扶起兩鏢師,在他們後胸猛擊一掌,兩鏢師抽縮已停,悠悠醒轉, 
    胸口溢出血液見少,只是右胸顯出巴掌大紫黑毒淤痕跡。 
     
      南瑞麟吁了一口氣,對羅華兄妹笑道:「現在暫時無礙,先扶回房躺下再說」 
    ,遂喚來兩店伙攙著進內。 
     
      突聞得人叢內有人嘿嘿冷笑道:「這小子吃了龍心豹膽,仗著學了一點解穴手 
    法,多管閒事,日後有得苦吃。」 
     
      南瑞麟耳聰目靈循聲看出濃眉暴目大漢雜在人群中,嘴角尚帶著陰險笑容,南 
    瑞麟一聲冷笑,兩臂一振驀地拔起五尺高下,一個「猛龍翻身」,兩手疾伸,平著 
    人群頭頂,直望那大漢抓去,去勢如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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