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情深恨海 渭水東流】
長安郊外,柳絲搖翠,碧浪翻拂。一輪旭日,赤紅天空。
一條筆直的官道,黃澄澄地延伸無際。官道上車馬行人,絡繹往來。
其中有輛高轅馬車,車把式是一鬚眉蒼白的老漢,車內並坐著一雙少男少女。
男的美如冠玉,文質彬彬,眉宇間神采飛揚,女的清麗出塵,風華絕俗。二人
並肩低語。車座上放著幾束香燭紙錢。只見這輛馬車轉入岔道,向周陵而去。走了
約莫半個時辰,突然從道左竄出一老年乞丐越過車轅,逕向道右林中奔去,瞬息杳
然,迅疾如電。
車轅上趕車的老漢三面巡視了一眼,伏身彎腰將一封套向車中少年遞去。
少年接過,向封套上一瞥,微微一笑,將封套收藏懷一內,右手向車轅上一揮
。
趕車老漢突然「呵唷」出聲,揚鞭望空「叭叭」疾揮,馬匹立時亮開四蹄,風
馳電掣奔去。
周陵森鬱林木中,卻有無數森冷的目光注視著這輛馬車。只見這車奔向陵園守
吏居處,一雙少年男女進入守吏屋內。
樹叢中閃出一個黑衣長衫面目陰沉老者,遙望馬車一眼,也緩步向守吏居屋走
去。
到得臨近,只見趕車老漢高踞車轅上,取出旱煙筒燃著「呼呼」猛吸,對黑衣
老者的來歷似無所睹。
黑衣老者森冷的目光專注在趕車老漢臉面上,嘴唇動了動,欲言又止。
這時屋內快步走出一個長隨,神色匆促,一見黑衣老者急使眼色,快步走去。
黑衣老者會意,轉身隨著那長隨,走出數十丈外後,問道:「來的是何人?」
長隨答道:「京中來的,到此察機周陵有無失修之事。
咱們老爺甚是焦急。」
黑衣老者道:「恐是謊言。」
長隨兩目一翻,道:「別胡說。巡撫大人書信到來,怎是假的。我要去前莊周
老王處派送酒食,恕不奉陪。」急步奔去。
黑衣老者怔了一會兒,忽然向武王陵流星般奔去,所行之處,是一片雜樹林。
這片樹林虯松古柏雖多,但雜有檜楊桐柳,樹於交錯,連柯結陰,深邃昏黑。
暗影中掠現十數黑影,迎向黑衣老者,一人沙啞地道:「蘇香主,風聲要散佈
出去麼?」
黑衣老者沉聲道:「慢著,料不到事情突然有變,京中派了什麼撈什子巡視文
武陵地,太公望墓五里方圓所伏陣式恐怕暫時有變……」
「宰了他,不就算了麼?」
「咱們強也強不過官府去。」黑衣老者沉聲道:「但願他日落之前回轉長安。
」繼而又微歎了聲道:「此事老朽尚須稟教主定奪。」一個箭步射離去,十數條黑
影也散了開去。
約莫一盞茶時分過去,亂林中人影一閃,現出背劍的趙林。他幾乎將周陵搜索
殆盡,就是不見菊君茹、衛英香兩女身影,目中泛出憂急之色。但始終未進入太公
望墓五里之內。
趙林初生之犢,非怯懦之輩,然而卻不能憑血氣之勇,犯險以逞。這非但於事
無補,而且自身生命難保,況二女是否確陷在太公望墓地,尚不得而知,豈可打草
驚蛇。
驀地——暗中飄來一聲冷笑道:「朋友,你在文武陵中兜圈子卻是為何?」
趙林頭也不回。仍自向前緩緩走去。
「站住!」一縷勁風,由腦後襲來。
趙林左足突然滑了開去,疾然後轉,只見一個年過六旬,五短身材,鉤鼻突眼
,留著一部山羊短鬚的老者,一臉驚愕之色。
趙林上下看了這老者兩眼,冷冷一笑,道:「這文武陵可是尊駕私產?」
老者道:「文武陵雖非老夫私產……」話音未落,只聽趙林一聲大喝:「住口
!文武陵既非尊駕私產,在下又干尊駕何事9」
「不關何事,老夫就是瞧你不順眼。」老者說著一掌撒向趙林面門。
拂面微風似有若無,陰寒徹骨。趙林已知此人武功陰柔歹毒,右臂向外一伸,
右腿一滑,身隨步轉,健腕疾翻,兩指斜點,來拿對方手腕。
老者冷森森一笑,如影隨形而去,右掌一晃,只見漫空掌影雨點般壓下。
趙林心知這老者必是那幪面人手下,自己既已在他們監視之下,免不了一場生
死拚搏,一聲長嘯出口,雙掌一推,身形一鶴沖天而起,背上長劍已自出鞘。
半空中一式「飛虹萬丈」揮下,劍浪挾著一片呼嘯向老者劈去。居高臨下,劍
勢奇猛。
老者被逼得掌法一變而為剛猛,吐出強勁,撞開奇猛劍勢。
趙林一招取得先機,立即展開蘇雨山私授絕學「太極幻形劍」三十二招,一招
四式,攻勢若長江大河,綿綿不絕,老者被逼得險象環生。
突然從森林暗處撲出七八條黑影,圍向趙林攻去。
這套三十二招「太極幻形」劍法,精奇奧絕,似實若虛,似緩實速,一招緊接
著一招,簡直不容對方有緩手之機。劍鋒亂閃之下,立時有三人身子被劍鋒劃開一
道血槽。一聲悶哼,翻躍在地。
減卻三人,趙林頓覺壓力大減。只見劍芒流射,風聲呼嘯,有若迅電奔雷。
這時,復見一條黑影如鬼魅由暗中掠至,翻掌一拂,趙林只覺右腕被鋼鉤扣住
,右臂一麻,長劍脫手墜地,不禁大驚。
抬目望去,只見面前站著一個頭從至腳為一件黑袍罩住之人。
那幪面人不容他開口,左手兩指迅捷點在他助下,只覺限前一黑,人事不知,
仰面倒下。
幪面人道:「將他擒回。」
立即奔出一人將奔趙林抄起,疾奔而去。
幪面人大袖一拂,身形杳然。
陵園守吏館舍門前車轅上趕車老漢仍自一口一口地吸著旱煙,斜倚在轅背上吞
雲吐霧,自得其樂。
這時,一個腰干傴僂的老婦,持著手杖顫巍巍自屋側轉出,挨著車旁走過,低
聲喃喃自語道:「你設法通知岳少俠,趙少俠已為幪面人擄去。」語音細如蚊蚋,
直送入趕車老漢耳中。老婦逕自顫巍巍地走去。
趕車老漢面色微微一怔,仍自若無其事地吸著旱煙。
突然老漢左手中煙袋滑出手外,往車下躍去,老漢彎腰急促,「哎呀!」一聲
滾翻車下,老漢痛極怪叫。
岳洋與守吏急急走出門首,趨前問道:「趕車的,你怎麼了?」
趕車老漢斷斷續續地將自己跌翻下車之故說出。
岳洋見狀知他必有密事稟報,即道:「快將他扶在榻上灌一服傷藥,靜臥片時
也就好了。」
趕車老漢趁著守吏慌亂之際,偷偷向岳洋稟明趙林被擒之事。
岳洋面色不由一變,點頭轉身與梅兒暗中商議。
片刻,守吏入見,岳洋即命其引他巡視周陵,並道:「賤內暫由尊夫人陪伴,
你我早去早回。」神情莊肅,不怒而威。
守吏諾諾連聲,不敢有違,心中不免暗暗叫苦,彎腰笑道:「那就下官頭前帶
路,大人請!」二人一前一後,走出門外。
周陵面域頗廣,正中為文王陵,北為武王陵,東為周公旦、魯公伯、太公望墓
,西為恭王墓,又稱文武陵。
文武陵前享殿整潔,樹木蔥郁,蒼翠蔚然,氣象雄偉,瞻仰遺物,啟人遐思。
岳洋對各陵逐一察視,何者應修葺,何處應整建,一一指示,守吏奉命唯唯。
二人逐漸行進,來到「太公望」墓地。
守吏望了望了天色,讒笑道:「大人想必腹中饑餓,下官已準備一席水酒,為
大人洗塵,此處前年已修葺一次,無甚可觀,大人請回吧!」
岳洋似乎遊興正濃,遂微笑道:「某此次前來,就為著瞻古而來,周陵氣象雄
偉,頗有可觀,怎可不一窺全豹。」
守吏暗中叫苦,此時林中小徑翩然走出一扶杖老人,皓髮銀鬚,含笑避道。
守吏一見老人,即向岳洋道:「此老人是太白逸士,博通今古,精於勘輿之木
,嘗謂文武陵風水之佳,絕無僅有,大人何妨邀其同行,藉解冷寂?」
岳洋欣然應允。守吏引近雙方,緩緩向太公望墓行去。
其實,岳洋已知這老人是幪面人遣來,其用意不外乎二點,一為窺察自己來歷
;再則就是由老者引路,恐自己誤涉險狀。
果然扶杖老人有意領先,指指點點,口若懸河,滔滔不絕。
岳洋一面含笑傾聽,一面留神大公望墓附近景物,他不沿石板墓道行走,專在
墓道旁邊的草地上踏腳。
忽然,只覺腳底踩著一塊硬物,微感刺痛,將足移開。伏腰撥草探手一摸,抬
起一八角梭紫水晶,清澈無疵,陽光映射之下發出眩目紫光。
他心中大驚,知是周京遺下之物,看來周京等人必己在此中伏遭擒,周京有意
擲落以此告警。
這樣說來,那幪面人必與葛兄氏妹有關,周京莫非就在左近囚禁?漫天陰霾現
出一線曙光。
岳洋手執紫水晶,故現驚愕之色,道:「此是墓中遺物麼?想是盜墓人不慎失
落。」
守吏忙道:「下官管理森嚴,十數年來宵小絕跡,斷非墓中古物。」
扶杖老人注視了岳洋手中紫色水晶一眼,道:「此非墓中之物,諒系游此騷人
墨客所遺落。」
岳洋點點頭,將水晶捏在掌內把玩不已,與扶杖老人談論八百年東西周興衰往
事.步履所至,暗中留神察視。
他學有所成,以其過人稟賦,銳利的眼力已看出這「太公望」墓五里方圓已佈
下先天八卦陣。扶杖老人引他所經之處,均系生門,不由暗暗歎了一口氣,預感到
前途荊棘,艱危重重。
岳洋踏勘一遍,自始至終未發現菊君茹與衛英香到過此處的蛛絲馬跡,陡然靈
機一動,向扶杖老人微笑道:「在下已然睏倦,意欲回轉館舍。與老丈一路傾談,
受益非淺。守吏已在館舍備下一席佳餚,老丈何妨同往,共謀一醉?」
扶杖老人正要推辭,岳洋已伸臂在他腋下。他不禁一驚,只覺岳洋所扶之處,
再下一分就是死穴,幾乎驚得一顆心跳出口腔來,但此時又不便暴露身份,只得強
笑道:「既然如此,恭敬不如從命。老漢兩腿尚健,豈敢勞大人攙扶。」
岳洋一笑收去右臂。
扶杖老人如釋重負,暗吁一口氣。
三人並肩轉身走去。
岳洋高開館舍之後,梅兒正與守吏之妻談笑解悶,趕車老漢忽電閃而入,兩指
彈出一縷勁風。
守吏之妻只覺背心一麻,頹然倒下。
梅兒與趕車老漢電閃而出。
室外一片沉寂,靜悄悄地一無人聲。
突然,門外人影一閃,現出一個兩頰深陷,目光陰鷙的黑衣中年漢子。
那漢子手持一柄寒光閃閃的長劍,一眼瞥見守吏之妻,不禁一怔,眼球轉了兩
轉,迅疾轉身。
不料身形還未轉過,猛感後胸一支利劍插入,頸頭被點了一指,噤聲不出,仰
身斃命。瞬即肉腐骨銷,化作一灘腥臭黃水。
須臾,門外又閃入一個葛衣五旬老者,自腰下衣內凸起如墳,目光炯然,發現
地面一灘黃水及黑色衣履,不禁面色大變。驚異間,耳後忽起嬌脆之聲道:「唐衣
豪。」
老者警覺極快,猛地向前滑了開去,塌身回頭出掌橫擊,迅疾異常。
豈料有人比他還快,只見眼前金蛇一閃,一柄短劍已緊抵在胸窩上,右掌出至
半途,腕部要穴亦為一隻纖纖玉手牢牢扣住。抬目望去只見面前立著一個目蘊冷煞
,清麗秀絕少女,冷笑道:「唐衣豪,你依仗歹毒暗器,橫行江湖,想不到也有此
一日,一招未出,就被姑娘制在手下。」
當真,西川唐門三毒,仗著絕毒暗器,揚威武林,江湖中人無不心怯。唐衣豪
今日虎落平陽,被梅兒所制,心中這一份難受,自是無法形容。
眼下唐衣豪已是無法逞強,於是鬼念亂轉道:「只要老夫脫出三尺之外,那就
是賤婢遭報之時。」
梅兒已瞧出他的用心,響起一串銀鈴似的笑聲,道:「你別枉費心機了,少打
這份鬼主意。姑娘要你斃命,不消吹灰之力。」說著,左手五指一緊,唐衣豪只覺
遍體麻疼,行血逆攻內腑,不禁面色大變,目露驚容道:「老朽與姑娘素不相識,
無怨無仇,如此對付老夫,未免有失道義。」
梅兒不覺笑道:「唐門三毒竟也識得『道義』二字,姑娘前所未聞。」
唐衣豪不禁老臉一紅。
只聽梅兒又道:「那唐老師來在館舍,為了何事?」
唐衣豪答道:「老朽是找常大人而來,卻非向姑娘尋仇。」
梅兒冷笑道:「那麼有屈唐老師等常大人轉回,面對面把話說明。」
唐衣豪面色慘白,語帶威脅道:「姑娘,這是自找麻煩,唐門三毒尚有其二,
他們見老朽久久未回,那後果姑娘自知。」
梅兒清麗的面龐上突罩上一層濃霜,冷冷說道:「姑娘如果畏懼唐門三毒,也
不至於在你太歲頭上動土了。唐門三毒,惡行難數,人神共憤,姑娘正要殲除,唯
恐你們不自投羅網。」說時,右臂閃電般伸出,兩指並戳,點了唐衣豪肋下三處殘
穴。唐衣豪額角冷汗如雨。梅兒左手五指一拉,將唐衣豪帶了出去.
文武陵古墓森森,人蹤絕跡,松濤之聲繁囂盈耳,地面時而捲起一片黃塵,漫
天障眼。
風砂漫漫中,岳洋、扶杖老人與守吏踽踽走向館舍。
扶杖老人面色大變,身形搖搖欲傾,口噤不語。
守吏與岳洋急摻入室。守吏一腳剛跨入門首,也猛感腰眼一冷,天暈地轉,傾
倒室內。
片刻,古木蒼郁中突然出現五條黑影,向館舍飛奔而來,在門外停了停,密語
幾句,進入館舍。
不到盞茶時分,五個江湖能手,滿臉懊喪之色,紛紛離館而去。
「太公望墓」墓道為熾熱如焚的陽光照射著,墓周鬱鬱古木中,深邃幽暗,陰
氣森森。
岳洋離開不久,林中掠出十數人,峙立墓道,面向墓塚。
墓塚之後忽轉出一雙黑衣幪面人,左面一人似為一女,黑衫雖寬大,似隱隱可
見胸前高聳,袖管外素手似玉,十指蔥嫩。
右面黑衣人冷語道:「方纔守吏陪京中來巡視周陵之人似有可疑,你等可瞧出
了什麼?」
十數人不禁面面相覷,一人答道:「此人文質彬彬,步履松浮,不像習武之人
。」
黑衣幪面人道:「靳香主已隨他而去,諒可看出一點端倪。另外,本座已遣唐
衣豪等去館舍查明其人有無可疑,不久當可回報。」
女黑衣幪面人突然發出一聲冷笑,道:「靳香主及唐衣豪等人,我敢斷言必然
有去無回。」
「什麼?」黑衣幪面人詫道:「賢妹此言有何根據?」
「要知大智若愚,深藏若虛者必非常人物,不過此人之來雖是有為,卻未必與
你我存心作對。」
黑衣幪面人默默無語,良久才道:「賢妹是說此人大有來歷?」
「非但大有來歷,而且亦不是存心找我兄妹為難,不過我倆最近所為諒與他實
大有干礙……」
黑衣幪面人沉聲道:「武林之內,是非難論,凡做了一事牽涉頗廣,與你我有
所幹礙,難道孰能罷手不成?」
「此事盡可交給我來辦,請兄長切勿從中掣肘。」
黑衣幪面人陡地哈哈大笑道:「凡妹妹自處之事,為兄又何曾阻攔過你。」
突然,五條身影由墓道奔來,稟道:「館舍全無一人,靳香主與唐衣豪老師等
人,想是遭了毒手!」
女黑衣幪面人道:「小妹所言如何?」
黑衣幪面人不禁一怔,道:「果然不出妹妹所料。」
一陣強勁的天風,吹拂松枝柏葉,沙沙作響,風中傳來一串奔馬蹄聲,由遠及
近,絕快異常。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一人一騎從遠處疾馳而來。
馬上人一至墓道首端,登時剎住坐騎,落在幪面人面前,躬身稟道:「雪山人
魔與天蠍宮主吳峰已至長安向灞橋而去,黑白兩道群雄,亦紛紛趕往灞橋,邱道嶺
手下很多能手露面,似與吳峰助陣。」
黑衣幪面人道:「我等立即趕住灞橋。」
女黑衣幪面人卻道:「小妹留下。」
幪面人點點頭,道:「為兄已留下一半人手,煩妹妹在此坐鎮,為兄事成即返
。」用手一揮,率領十數人疾掠而去。
那女幪面人立在墓台上,久久不動,陷入沉思。
良久,只見她緩緩轉身,飄然轉至墓後隱去。
距墓塚二十餘丈外一株參天古柏上,衛英香摟著菊君茹睡意甚濃,對身外之事
毫無所覺。這與練武人警覺靈敏大相乖違,何況她們都習有上乘內家正宗武功。她
們何以如此的沉迷昏睡?
原來衛英香發現菊君茹突然昏厥,冷汗如雨,不禁心中大為躁急,若帶著她離
去勢所不能,獨自返回又於心不忍,考慮再三,實在是取合兩難。她伸手一提菊君
茹右腿,扶察脈象,忽覺菊君茹六脈散亂,真氣逆竄,若不施治,必然逆血攻心,
急伸手抵在菊君茹後胸「命門」穴上,以本身純陽真氣輸人,助她氣血循歸主經。
半個時辰後,只覺菊君茹體內氣血已導向主經,六脈復順,面色漸現血色,但
尚未甦醒。可是她自己真力耗損極大,疲乏酥軟,眼皮沉重,不知何時,眼皮漸漸
合上大睡起來。
菊君茹首先醒轉過來,見自己被衛英香按在懷中,衛英香卻熟睡未醒。
她想起為施展「勾魂懾魄」魔法,引發前病昏厥,凝神一望,見衛英香臉色蒼
白,暗暗驚駭,百思莫解。她輕輕推了衛英香一下,低聲道:「香姐,醒醒。」
一連推了數次,衛英香才睜開惺松雙眼,見菊君茹面色如常,笑道:「茹妹,
你可是嚇壞了姐姐了!」於是,說出了施救經過。菊君茹連聲致謝。君茹目光向樹
下一瞥,說道:「你我還是從速離去為妙?」
兩女振身起立,只覺自身頭重腳輕,相視苦笑了笑,縱身一躍,疾如鷹隼落下。
衛英香回頭望了望,說道:「走!」忽然暗中飄來陰寒徹骨語聲道:「姑娘,
來時容易去時難,還是束手就擒為上。」
語音未落一條黑影掠來。
兩女抬目望去,只見這人兩耳翻飛特大,年歲約在六旬開外,一對綠豆圓眼兇
光流轉,胸助之間衣下凸凹不平。
衛英香向菊君茹轉頭嬌笑道:「如今武林中,盡多自命不凡,大言不慚之人,
越是武功三腳貓,越是眼高於頂,你說多氣人。」
菊君茹格格一笑,道:「誰說不是,更有長了一大把年紀,自稱江湖前輩,火
候精深,其實呀,還不是十八般武藝件件稀鬆,紙老虎一戮就穿。」
衛英香道:「妹妹,你看要多少招能解決這老賊?」
「不出三招。」菊君茹道:「小妹練成此項絕藝,尚未發過利市,今日姑且一
試,但不是對手,未免乏味。」
二女一吹一唱,全然不把那老者放在眼內。
老者激怒得臉色血紅,目中的焰逼射,獰笑道:「兩個賤婢真不知死活,老夫
唐山疊,從不殺婦女孺子,今日也要破例一次了。」
二女一聽此人是歹毒暗器已臻神化的千手毒尊唐山疊,不禁大感驚駭。
衛英香道:「妹妹,你我要小心一二,聽說此人身上雞零狗碎甚多,莫被它抓
破了衣服。」說話間,暗中又竄出八個黑衣人影,將二女圍在當中,其中一人與唐
山疊附耳密語數句,唐山疊面色不由一愕。
菊君茹突然伸手向肩上一挽,龍吟過處,一道銀虹驚天而起,玉婉疾震,一招
「火樹銀花」揮出。只見寒飆如濤,萬點銀星漫天飛舞。這一招系「伽葉劍譜」一
記絕招。
菊君茹出手奇快,而且變生突然,唐山疊等九人猝不及防,立時有兩人胸臂之
上劃破數處口子,怪叫出聲。
衛英香也不怠慢,拔劍出手,匹練驚天,劍風刺耳。
唐山疊等人也是一身武功的江湖高手,各各亮出兵刃。
二女雙創合璧,本已成為無匹,何況均是武林曠絕之學,制勝九人,當屬綽綽
有餘。但是,因真力已然大損,到得後來漸感胸口如受壓,氣雍血遏,每出一招,
必指顫臂酸,內心皆感驚駭。
唐山疊目光銳利,已察覺二女劍招略現滯緩,冷笑一聲:「諸位全力出手,必
需將這兩位賤婢生擒活捉,不可任她們逃遁。」九人手中兵刃進招更緊。
菊君茹暗道:「如任他們生擒,寧可一死,免受凌辱之苦。」銀牙一咬,振腕
嗖嗖疾出三招,劍光立時大盛,一個瘦小老者未及撤招,只覺胸口一涼,劍鋒穿胸
而過,慘叫一聲,仰面倒地,一股鮮血隨著劍光噴出。
哪知菊君茹用力太過,三招出手,嬌軀一震,喉中發甜,忍不住也噴出一口鮮
血。
衛英香見狀大驚,她雖是精疲力盡,自身難保,仍強提一口氣,連進三招,護
住菊君茹。
唐山疊獰笑道:「女娃兒,別再逞強了,束手就縛尚可留得命在。」說著身形
進前一步,左掌徐徐逼出一股強勁內家真罡。
衛英香已感前身壓力如山,七股兵刃閃電迭至,暗道:「我命休矣!」
這時,墓塚之後,突然轉出女黑衣幪面人,嬌喝道:「唐山疊,不可傷害她們
。」
唐山疊聞言,掌力略撤。
驀地——一條黑影從空而降,雙袖拂出一片強風。唐山疊等人只覺被一股移山
撼岳罡力撞出三步,氣血狂逆,不禁大驚失色。
那黑影兩臂疾探,將衛英香、菊君茹挾在肋下,雙足齊踹,一個潛龍升天拔起
七八丈高下,凌空一翻,落入松柏林郁叢中。
這人來得突然,去得又快,挾著二女身法仍去勢如電,唐山疊等群邪不由大喝
一聲,疾追而去。
女黑衣幪面人雙眸一轉,心生一計,身形凌空而起。
宛若御風飛燕般追去。
夕陽沉山,晚霞燒天,煙樹淒迷,萬戶炊煙。咸陽渭水官渡口,片帆如雲,舟
楫不絕,江心一艘烏木大船,順流緩緩而下。只聽那烏木大船中檀板輕擊,蕭聲嗚
咽。須臾,一個鏗鏘悅耳歌聲與蕭應和,隨風飄出,只聽得是:「十年磨劍,五陵
結客,把平生涕淚都飄盡……」
鏗鏘中滿含悲槍,意味甚濃。
蕭韻過腔一了,歌聲又起:「老去填詞,一半是——空中傳恨,幾曾恨,燕釵
蟬鬢……」
暮靄四起,江邊長柳依依中,突現出一個黑衣幪面女郎,緩緩拉開面目烏巾,
只露出一方絕色面龐。
這少女約莫雙十年華,眉似春柳,雙瞳如水,艷而不冶,幽嫻端麗。她雙眸凝
視在那大船上,目泛迷惘之色,喃喃自語道:「一定是他……一定是他……」
渭水廣闊,江水迂緩,那烏木大船雖是放舟逐流,卻駛行極緩。
篷窗中映出燈光,依稀可見艙中人影。
佇立江濱的黑衣少女,凝眸遙送烏木大船漸遠,悠悠暗歎一聲,緩緩拉上面幕
,跟著大船走去。
舟中一男一女,人間美眷,淺顰輕笑,檀口低吟。
岳洋哪有這種閒情逸緻?但小不忍則亂大謀。他不願重蹈其師覆轍,乃笑語中
費盡心機,轉彎抹角,勸使她們返回螺旋谷,好讓自己一無牽掛放手施為。
好不容易,才勸得菊君茹、衛英香回心轉意,答應回去。梅兒專為她們兩人而
來,當然義不容辭,伴隨兩女同行。
三女掠出艙外,渡水登岸,如飛而去。
岳洋卓立船頭,如釋重負。細想五陵之事,只覺江湖委實雲詭波譎,竟是如此
複雜難測。
文武陵那一對神秘人物,無疑是葛氏兄妹.葛氏兄妹是何來歷?到目前為止,
還是個不解之謎。他們行事難測,是正是邪,也不得其解。
文武陵內蘊有多大秘密?平兒等人是生是死?葛氏兄妹究竟為了什麼?這些都
令岳洋百思不得其解,心情變得鉛石般沉重。
碧波涵月,江風悠悠,岳洋衣袂飄揚,凝目出神。
驀地艙中傳來一聲極輕微的脆笑。
岳洋不禁一怔,轉身入艙,抬目望去,頓時愣住。
原來艙中背立著一個黑衣少女。這少女慢慢轉過身來,現出一副明眸皓齒,展
齒一笑,道:「岳少俠,你歡迎我這個不速之客麼?」
岳洋本來戴著人皮面具,心中不免大驚,答道:「姑娘為何知道在下姓岳?」
少女柳眉微微往上一揚,笑容仍自未斂,道:「我們不是有過兩面之緣?算上
今晚,已是三次了。」
驟然之間,岳洋不知所指,詫道:「在下從未與姑娘謀面。」
少女又嫣然一笑,道:「彭澤江濱,神女廟前,不是兩次麼?」
岳洋暗暗心驚,知她窺破自身來歷,再隱瞞已屬無用,遂點點頭道:「姑娘誠
是神目如電,心細如髮,令人佩服。姑娘駕臨不知有何指教?」隨即請少女坐下。
少女如水雙眸冷冷望了岳洋一眼,道:「我來非是與少俠為敵,愚兄妹與十方
閻羅邱道嶺老賊及峨嵋金頂禿驢結有深仇,多年處心積慮,暗中安排,無非想將他
們一網捉擒,不意少俠誤會,伸手梗阻……」
岳洋心說:「我何曾與你們作梗?」口中卻應道:「在下並無如此存心,不過
神女廟前為令兄擒去之人,乃是在下自幼相處,不啻同胞骨肉,為此在下不能不救
。」
少女愕然道:「這就大出愚兄想像之外了,不過那位少年極受我兄妹禮遇,請
岳少俠寬心,愚兄妹如此作法,乃不得已,此中原由,非一言可盡……」說著盈盈
起來,面上泛出誠摯笑容道:「敵友分明,我尚有一事待辦,明晚當再來拜謁,說
明其中原委。」襝衽一福。
岳洋道:「姑娘莫非欲往灞橋?在下亦要趕去一窺究竟,何妨結伴同行?」
少女明眸一轉,笑道:「那是求之不得。」
岳洋立命艙尾舟子傍岸。兩人飄身岸上,並肩而去。
長柳依依,石橋臥波,灞橋已然在望,月色朦朦之下,景色甚是淒迷。
岳洋與黑衣少女隱在遠處一株大樹上,凝目一望,竟是闃無一人。岳洋不禁一
怔,低聲道:「為何不見一人?」
黑衣少女抿嘴一笑道:「我想他們是早就到了,只因天色未至三更。江湖中人
最重諾言,約了什麼時分,准按時而至。」
岳洋嗯了一聲,不再談話,銳利目光專注在灞水之濱一片延伸無涯的沙灘上。
兩人靠著很近,岳洋只覺黑衣少女體內散發出一陣幽香撲鼻襲來,神志一蕩,
幾乎不克自制。
他趕緊收斂心神,低聲道:「在下幾乎忘懷了,姑娘尊姓芳名煩清賜告。」
黑衣少女道:「我名叫葛淑英。」說著星眸平視岳洋道:「今晚少俠要伸手麼
?」
岳洋答道:「非至萬不得已,在下不願伸手。」
葛淑英微笑道:「在什麼情形之下?」
岳洋笑而不答,卻道:「今晚是雪山人魔與天蠍宮主吳峰在灞橋約鬥,令兄妹
難道也要伸手麼?」
葛淑英見岳洋反問自己,不禁暗讚岳洋老練機智,嫣然一笑道:「少俠,怎麼
避而不答?」
岳洋笑了一笑道:「在下記得在神女廟遣人通知雪山人魔約鬥地點是咸陽古渡
,為何突然改變在灞橋?」
葛淑英道:「咸陽古渡人煙稠密,怎比得上灞橋清靜?
江湖兇殺,豈可不避人眼目?」
岳洋這是明知故問。因為吳峰手下暗隨雪山人魔,中途通知在改在灞橋。丐幫
黃雀在後,早已把這一消息播傳江湖,三兩日後,中原武林無人不知。
這時,只聽岳洋長歎了一聲。
葛淑英見狀不禁一怔,問道:「少俠為何出聲歎息?」
岳洋道:「今晚最好令兄妹與在下均不要出手,他們雙方無論誰敗,都與我無
礙,否則與事無益。且在下一番心意,全都付之東流。」
葛淑英聽出此中話意,面色微變,道:「少俠是說愚兄妹如要出手,少俠一定
要出面作梗麼?」
岳洋正色道:「姑娘不可誤會。令兄妹意在報仇,在下卻是為了消弭武林一場
彌天浩劫。權衡輕重,姑娘當了然在下話意。」
葛淑英芙蓉雙靨陡地蒙上一層寒霜,冰冷鐵青。
岳洋微笑道:「在下自知這話有傷姑娘芳心,可又不能不說,所以在下寧願把
話說在前面。令兄妹大仇乃為邱道嶺及金頂禿驢,在下實在想不出雪山人魔、吳峰
與令兄妹有何關連?」
葛淑英面色微弄,抬頭問道:「少俠真是不知?」
岳洋正色道:「在下無意欺騙姑娘。」
葛淑英長歎一聲道:「家兄欲將吳峰等人一網成擒,誘得邱道嶺自投羅網。」
岳洋道:「只怕心意落空,令兄徒費心機。」
葛淑英一怔道:「何以見得?」
岳洋道:「邱道嶺何等老奸巨滑?他在大涼佈下阿修羅大陣,為的就是一網打
盡天下異己,他豈能自投羅網。」
葛淑英似乎不信,說道:「吳峰與邱道嶺結盟,共圖大事,情若手足,吳峰被
擒,豈可坐視不救?何況吳峰同來之人不僅是天蠍宮黨徒,還有大涼高手。」
岳洋歎道:「姑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何以見得?」葛淑英一對星眸睜得又回又大,露出茫然不解之色。
岳洋道:「在下也用姑娘一句話,此中情由非一言可盡。請姑娘相信在下。」
葛淑英長長歎了一聲,睫毛動了兩下道:「縱然我能相信,家兄未必信過少俠
,須知家兄高傲自負,胸羅珠璣,武學已臻神化,幾句空話恐說不動他。」
岳洋道:「難道令兄也不聽姑娘之勸麼?既然言辭說不動今兄,請姑娘有以教
我?」
眼見三鼓已近,岳洋語聲似帶有焦燥與不寧。
葛淑英見岳洋語氣誠摯,點頭笑道:「我去找家兄說說看,成與不成,可不能
擔保。」
說時,一轉身,似飛燕穿枝,急奔而去。
冷月迷朦,柳絲飄搖。灞水之濱沙丘上,突現出兩條修長黑影,屹立如山。
大象已是二鼓二刻。
兩條人影一現,灞橋這時平添了幾許恐怖氣氛。
但兩人究竟是誰?
是雪山人魔本人?抑或他手下?
是天蠍宮吳峰?抑或其同黨?
以岳洋目光之銳利,竟瞧不出兩人來歷。但從兩人矯捷身法,可知均是江湖一
流好手無疑。
只見這兩條長長人影在沙灘上亂轉了一圈,看似漫無章法,其實步孕璇璣,藏
有無窮奧妙。
岳洋看得心中大奇,暗道:「這片漫漫黃沙,一望無際,毫無憑藉,看兩人似
布奇門陣圖,此實匪夷所思,令人難以置信。」
只見兩人竟是越趕越快,疾逾鬼魅,使人眼花繚亂,所步範圍廣及數百丈之方
圓。突然,兩條人影一合,井肩卓立原處,竟然分毫不差,只看得岳洋目瞪口呆。
忽然,腦後響起一陣銀鈴般低笑:「這兩人舉動玄虛。
少俠有點奇怪麼?」
岳洋驀然後顧,只見葛淑英已然返回。不禁心中暗驚自己今晚耳力怎麼如此失
聰。
一面問道:「姑娘見著令兄了麼?」
葛淑英道:「見是見了,不過家兄說今晚既定之策,不容更改,如箭在弦,勢
在必發。」
岳洋冷笑道:「這樣說來,今晚令兄絕無轉圜之餘地了?」
葛淑英聽出岳洋語氣不善,不禁暗暗一驚。
沙灘上,一雙修長人影突然同聲振吭厲嘯。倏地一鶴沖天拔上半空,身形一分
,東西向穿空而去。眨眼,人蹤頓杳。
葛淑英正欲將心中欲說出之話說出。忽然,岳洋身形卻在她面前失去。她競不
知岳洋何時離去。
天邊突然響起一聲長嘯,十數條黑影呈現在渭河河岸,取道灞橋如飛而來,為
首一人正是天蠍宮主吳峰,隨來之人竟無一個大涼高手在內。
吳峰突然發現沙上一片橫七豎八腳印,不計其數,暗中一怔。
再仔細瞧清,不禁臉色一變。
原來這片腳印,只只深達一尺,分毫不爽,似練有什麼奇門武功。
他無暇細思其中蹊蹺。只見遙遠處雪山人魔已至,微一擺手,隨來十數大蠍宮
黨徒,列陣相待。
吳峰自火焚七星莊,誅戮暴脊父子後,獲悉愛女為三名僧人擄去,草率趕撲西
南搜覓,因不知三名僧人來歷,盲目闖寺搜廟,心辣手黑,一言不合,即出手殺人
,為此樹怨無數。
他發現來者並非雪山人魔,卻是三山五嶽,黑白兩道群雄,陸續而至,不禁泛
上殺機,面色更顯得冰冷鐵青。
卻說岳洋為何突然離去,是與葛淑英語不投機,負氣離去麼?
不!而是他發現一條人影由樹下疾掠而過,由這人身法判斷出那是火靈真君。
他心中忽生出一個念頭,遂飄身下落,身化「神龍行空」,向火靈真君追去。
火靈真君正行之間,忽聞一個語聲由身後飄來:「孫老師,慢走!」
火靈真君聽出那是何樂遷語聲,急停身打一稽首,道:「何壇主不在大涼坐鎮
,來此作甚?」
何樂遷抱拳微笑道:「何某因放心不下,趕來此處,果然不出何某所料,今晚
與會之人尚有山主另一強敵在內,恐對大涼與會之人及吳峰極為不利。」說此略略
一頓,又道:「如今孫老師何往?」
火靈真君答道:「兄弟因雪山人魔等人傍晚時分先至灞橋之濱審度地形,又立
即離去,兄弟暗暗躡隨身後。見雪山人魔等人隱匿咸陽西部一座道觀內,現回報與
吳峰知道,何壇主來此,是否需要兄弟稟明詳情。」
何樂遷略略沉吟,擺頭道:「此時無須。煩孫老師傳一密令與大涼諸位老師,
今晚不得參與吳峰、雪山人魔之會。此事千萬不可讓吳峰知道。」
火靈真君道:「兄弟遵命,山主強敵是何來歷,可否賜告?」
何樂遷微笑道:「此人舉止神秘,尚未探出,孫老師請立即動身吧,恐遲延不
及,誤卻多人性命。」
火靈真君見何樂遷語氣鄭重,不敢怠慢,立即告辭而去,眨眼無蹤。
岳洋見火靈真君去遠,正待返身,忽見一列矮林之後掠出兩人。
月色映射,面目瞧得逼真,來人競是妙手崑崙秦紅及智狐常柏呈,不禁大喜,
立即迎上前去。
妙手崑崙秦紅低聲笑道:「老朽此來用意,欲去大涼一行,賢侄速告我大涼進
入之途!」
岳洋大驚道:「秦叔父不可以身涉險!」
秦紅道:「賢侄,你太小看老朽了,老朽奉令師之命相助賢侄,自有一套法門
!」
岳洋只得說出進入大涼之途,並堅請秦紅先至清音庵一行。
秦紅頷首應允。
常柏呈問明三女已然返回螺旋谷,不禁如釋千斤重負,道:「此次常某之來一
則是伴隨秦大俠,最重要的,為著菊姑娘不辭而別,菊玉京老前輩及其子媳焦急萬
分,欲立即出谷尋覓,為常某所阻,專為此事趕來。現既已返回,常某當轉返螺旋
谷!」
岳洋忙道:「既來之則安之,煩為在下代設一妥善之策!」
常柏顯微微一笑道:「少俠見過葛姓少女麼?」
岳洋不知為何面上一陣飛熱,點點頭道:「見倒見過,但不過……」接著,常
柏呈附著岳洋右耳密語一陣,岳洋道:「這種手段,如何使得?」
常柏呈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少俠豈不為武林大局著想麼?」說時,拉著
秦紅星奔離去。
岳洋怔了怔神,喃喃自語道:「這又如何使得。」搖了搖頭,長歎一聲,轉身
而出。
葛淑英忽覺樹枝微微一晃,轉目望去,見岳洋已返轉,柳眉微挑道:「少俠方
才何往?」
岳洋道:「在下本欲放手離去,但忖思再三,只覺與令兄一般,既定之策,不
容變更,故此又匆匆返回。唉,在下實不願與令兄兵戎相見,怎奈人各有志,勉強
不得。」
葛淑英道:「那麼,你一定要出手了。」
岳洋道:「如無必要,在下盡可能避免出手。」
葛淑英默默無語。
沙灘上武林群雄,方至畢集,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岳洋道:「人概姑娘心中對在下不快,在下也是進退兩難。」
葛淑英低歎道:「我哪有什麼不快,我擔憂的是稍時少俠與家兄兵戎相見,鹿
死誰手,尚未可知,家兄性情偏澈,武功怪異,出手無情,萬一……」
岳洋微笑道:「姑娘不必為此憂慮,在下雖然武功不濟,但求自保,尚無不可
。」
樹下突然飛起一聲冷笑道:「真的麼?」
葛淑英驚呼一聲:「哥哥。」身形疾下而落。
岳洋緩緩揭下人皮面具,收藏於懷,取出一柄烏骨摺扇,縱身飄下。
葛淑英只見岳洋現出真面目,王樹丰神,未語含笑,竟是如此英俊秀逸,不禁
芳心微薄,如水雙眸,凝向岳洋。
葛姓少年目光銳利,已察出其妹似對此人情有獨鐘,不由暗中皺眉。
葛淑英迷惘中突然驚醒,哦了一聲道:「哥哥,這位是岳少俠。」
葛姓少年抱拳冷冷說道:「幸會,在下葛雲月,方才聽舍妹說,閣下今晚決定
出手相阻……」
話未說完,岳洋已自搖頭道:「葛兄,你誤會了,在下已蒙令妹相告葛兄之計
,但在下思忖再三,這對葛兄極為不利,於在下亦蒙受其害,於人於己都屬無益,
智者不取。」
葛雲月冷冷道:「閣下之言,似甚有理,但既定之策,不容改變。」
岳洋微笑道:「在下也是一般。」
葛雲月道:「看來,你我難免放手一拼了?」
岳洋道:「你我為敵,不過是遲早間事。」
葛雲月鼻中怒哼一聲。
葛淑英眼中突冒怒光,喚了一聲:「哥哥。」
葛雲月瞥見葛淑英神色,不覺胸中一震,心知其妹動了真怒,不禁暗歎了聲,
看看岳洋道:「如欲在下今晚改弦易轍,必須使在下心服口服。」
岳洋略一沉吟,點點頭道:「在下自知武功不濟,但為了目前武林大局,勉予
從命。葛兄武功蓋世,望能留情一二。」
葛雲月面色略霽,道:「妹妹作證,以三招為限,只要這位少俠能接住三招,
今晚之事暫時作罷。」
岳洋道:「生機稍縱即逝,葛兄請出招。」
葛雲月一聲「好」字出口,雙臂突出,一式「千峰覆雨」,幻出手影無數,攻
向岳洋。
岳洋一見葛雲月所出招式,就知其妹說其兄武功怪異,一點不錯。他覺察葛雲
月出式雖然奇奧,卻似蘊勁未吐,即知這一招後面,必藏有無窮變化,暗暗打定主
意,沉穩若定。
眼看指影逼近胸前,突然左腳一滑,身形左挪,卻迅疾地望右踏步閃去。
果然葛雲月在岳洋身形左挪之際,大喝一聲,指掌合成一片,綿綿而出,勁風
罡力嘶嘶銳嘯,四外樹枝如割,籟籟飛落。
岳洋已看出葛雲月奇招變化,身形往右挪去,接著,曠代奇學「玄天七星步」
已施展開來。
葛雲月一式落空,立即反身,如影隨形,雙掌仍是原式不變。
岳洋玄天七星步法一經展開,竟是越來越快,大有使葛雲月疲於奔命之勢。
一旁觀戰的葛淑英目睹岳洋驚人身法,暗暗稱奇不止。她又耽憂其兄惱羞成怒
,猛下殺手,眉目之間不由泛出焦憂之色。
但聽岳洋輕笑道:「葛兄,這第一招還未施展完麼?」
葛雲月突然飄後五尺,收手不攻,冷笑道:「閣下小巧身法,高明至極,居然
能避過在下一招,佩服佩服。」言外之意譏諷岳洋並無真才實學,只仗身法靈活,
僥倖取勝。
接著,葛雲月猛跨兩步,陡然身軀一轉,全身凌空飛起,雙掌竟由外向內一合
,一式「日月並空」,全力下去。
在葛雲月想來,岳洋武功再高,也必傷在此招之下。
葛淑英見其施出辣手奇招,差點呼出聲來,但已蓄勢待發。只要岳洋不能逃出
此招,立即出手相救。
哪知大出他兄妹所料;只見岳洋向左飄出七尺,單掌半旋平胸,葛雲月身形半
落,一掌橫擊過去。兩股勁力一接,砰然一聲大響,葛雲月只覺內腑氣血翻動,頭
暈目眩,幾乎站立不住。
岳洋一掌推出之後,立時斜走三步。
葛淑英見其兄面色泛白,額角沁出汗珠,知已吃虧,恐其兄兇性大發,佯怒道
:「哥哥,你還有了沒了,自身大仇未報,何必又另樹敵,各行其事好啦!」身形
一閃,如飛而去。
葛雲月見狀,目中射出怨恨之色,冷笑道:「舍妹如有三長兩短,惟閣下是問
。」
岳洋微微笑道:「葛兄將令妹交給在下了?」
葛雲月知一時失言,不禁語塞,頓了頓足,轉身朝葛淑英疾追而去。
岳洋心懸雪山人魔與吳峰約鬥之事,轉身閃出林外,只見吳峰仍自屹立原處不
動,目中寒芒逼射。四外群雄,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目光不時落在沙灘足印上。
顯然,天下群雄均為了這片足印,紛紛猜測驚疑。
但雪山人魔始終未露面。他途中遭到了什麼不測?為何不守諾言,準時而至?
武林群雄對雪山人魔失約,紛紛揣測。
吳峰漸漸按耐不住,一腔怒氣,向武林群雄發洩,厲聲獰笑道:「諸位不惜遠
道而來,是否意欲在老夫面前授死?」
群雄中突有人狂笑道:「吳峰,你樹敵過多,結怨太深,尚如此狂言不慚,須
知今晚我等恨不得將你萬刃分屍;無奈今晚與雪山人魔有約在先,君子不乘之人危
。但今晚你無論是勝是負,終難逃全力合攻之危。」
吳峰聽得暗暗心驚,卻激發他兇惡殘暴之性,仰面發出怪笑。
武林群雄個個面色一變,暗中蓄勢戒備。
吳峰怪笑未落,但聽遠處飄傳過來一個森冷語聲,道:「吳峰,累你久等了。
」接著,一條灰影星奔而去,身落處,現出瘦長老人,長臉凹額禿頂,唇齒向外掀
露,嘴角泛著一絲陰笑道:「吳峰,你妄想放出天蠍施毒群雄麼?須知你那天蠍一
經噬人後,毒性劇減,頓成廢物,再想暗算老朽,勢難如願以償了。」
吳峰被他一語道破心機,不禁面上一紅,沉聲喝道:「吳某就是不用天蠍,你
也難逃掌下一死。」
雪山人魔面上似笑非笑,道:「真的麼?我卻不信。武林傳言你全仗天蠍成名
,其實手底並無太大真才實學。」
吳峰被激怒得七竅生煙,厲聲道:「你我各憑真實藝業,互拼生死。」
雪山人魔見他中計不使用天蠍,心中略寬,當下一拱手笑道:「吳兄英雄本色
,足見高明,請賜招。」
一時雲遮月暗,武林群雄突然無故紛紛散去,霎那間,去得個乾乾淨淨。情況
離奇,顯得過於突然。
雪山人魔與吳峰見狀不禁愕然,吳峰手下突冷笑一聲道:「可否讓屬下查視原
因?」
吳峰哼一聲道:「須慎防鼠輩暗算,速去速回。」
只見七八條人影快如離弦之弩,往不同方向掠去無蹤。
驀地——一聲長嘯刺破沉寂夜空,只見無數黑影疾往沙灘上奔去,依沙上足印
立定,佈成一個怪幻陣圖。
吳峰與雪山人魔恍然明白,這是要將他兩人生擒活捉呀!不禁立泛殺機。
雪山人魔大喝道:「你等主使人是誰?」
內有一人高聲答道:「二位束手就擒,隨我等前往,一見就知。恃強負隅,於
二位並無益處!」
吳峰滿面殺機喝道:「彈丸小陣,豈能困得住老夫!
哼,老夫要殺你們一個血染沙丘,屍積如山。」
那人應聲道:「休看二位名震武林,譽為環宇三絕,要想闖出此陣是難乎其難
,不信就請二位一試。」
吳峰湊近雪山人魔前低聲道:「你我分頭闖陣,趁他未發動之際,殺他一個措
手不及。」說時,內家罡氣已佈滿全身,以似團旋風般揮掌攻去,左掌斜揮出手,
右手掣出太阿劍,一招「火樹銀花」攻出手外,對立之人,閃避不及,首當其衝,
慘嗥倒地。
雪山人魔同時向另一方向攻去,打出一掌歹毒暗器後,抖袖雙掌一分,立有數
人喪命,但這些人似乎訓練有素,對此視若無睹,有人倒地,立即補上。家風刀光
,湧襲雪山人魔及吳峰兩人。
雪山人魔與吳峰都是武林高手,見多識廣,見此陣威力強猛,變化精奇,不遜
於名滿天下的羅漢陣。
四更將殘,月冷星疏。
兩人費了半個更次,仍無法攻破此陣,熱汗淋漓,袍履盡濕,真元損耗甚大。
對方傷亡不下二十餘人,但仍前仆後繼,攻勢猛厲,所施武功似專為克制他們
二人逃出而來。
吳峰見久攻不下,逃念陡生,雙拿攻出,倏地一鶴沖天,拔起七八支。但立即
就有八九人,騰空阻截。
吳峰趁九條黑形騰空撲向自己之際,突然雙肩一振,背上九條毒蠍.立時飛向
九人。
他趁機掉頭,身化「怒龍出壑」斜穿數丈外。
九條人影為天蠍所噬,連聲淒慘嗥叫,身似斷線之鳶般墜下,毒蠍丟了九人望
吳峰逃去。
怎知吳峰身形騰空飛奔之際,忽見一條黑影斜刺飛出,掄動一溜三角形寒芒攻
來。
吳峰凌空揮劍施出一招「周處斬蚊」,劈向那個撲來之人,豈料一片雄渾絕倫
的掌風,將他的劍勢盪開,三角形寒芒胸前一閃,猛感胸前如受錐刺,痛徹心脾,
大叫一聲。所幸他神智尚保持清醒,借勢又推出一掌。終於被他遁去。
吳峰這一逃去,雪山人魔頓時壓力大增,已是攻少守多,力漸不濟。
俗雲雙掌難敵四手,何況人潮湧攻,勁風如山,雪山人魔縱有虎賁之勇,此時
也無濟於事。
只見那人揮動三角芒,攻向雪山人魔,雪山人魔腿上多處受刺,巨痛若割,身
形搖搖欲傾。數條黑影一擁而上,將其擒住,雪山人魔頓時不能動彈分毫。
雪山人魔抬目望去,只見那人就是神女廟所遇的黑衣葛姓少年。不禁失聲驚道
:「原來是你,老朽與你何仇怨,難道只為神女廟前話不投機之故麼?」
葛雲月冷笑道:「怨如山積,你可曾想到。」手一揮,率眾簇擁著雪山人魔及
傷者疾奔離去。
月陰黯淡,灞水嗚咽,沙丘上僅留下些凌亂的足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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