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螳螂捕蟬 黃雀在後
五殿森羅王的一頂大紅質軟轎,來得真是快捷,宛如行雲流水一般……不一刻,已停在
小孤山臨江的山頭!
一聲類似瘋狂的獰笑起處——笑聲震盪夜空,亟似夜半梟鳴——隨著這聲淒厲無聳的瘋
狂獰笑,軟轎的紅綾捲起,走出一個人來!
這人,約莫花甲以上的年紀,獅鼻廣頷,薄唇鷂眼,長得倒是背過身頎,雄偉偉的彪炳
之軀,穿著一身錦緞蟒袍,頭上卻挽著一個小小髮髻,當真不聳不類得緊!
他,極力模仿能行虎步,四平八穩地向前踱了幾步,睨睥一笑道:「賀大俠別來無恙,
你還認得我這關外故人麼?嘿嘿!」
賀天龍哪裡又是省油之燈,報以一聲冷笑說道:「你我人鬼殊途,老朽就使能夠識得幾
分,也不敢來冒犯閻君,來開罪你這掌管地獄第五殿的森羅王呀?哈哈,哈哈哈……」
針鋒相對,賀天龍也不示弱!
丑丐右手一撫前額,似是恍然有所省悟,自言自語道:「哦,原來是他?我怎麼把他給
忘了!……」
「誰?丑哥哥!!你知道這五殿森王究竟是誰?」賀芷青問得這一聲,妙目凝光,直瞅
在丑丐臉上……丑丐手蓋嘴唇,輕輕說道:「開外三凶,你可曾聽人說起過?他就是霹靂神
章廣元,在三凶之中排行第二,沒想到他甘願捨棄『神』不作,反倒做起『鬼』來了!」
賀芷青話到嘴邊,有心還要問上幾句什麼,丑丐食指就唇,急噓一聲,連向場中頻點幾
點……賀天龍卻已傲然仰起頭來,夷然一笑道:「我賀家堡與你地獄谷,井河水互不相犯,
亦未向你五殿閻君告下冥狀,關於我的家務事,要你憑般來勢洶洶,收集偌多鬼卒,團團圍
住這小小山頭,為著何來呢?」
雙手向外一攤,似是理直而氣壯!
森羅王用目環掃當場,薄唇一撇,桀桀獰笑道:「家務事麼?在本閻君職掌的九江地面
,卻無法容人作威作福,頤指氣使,何況我地獄谷早巳傳下閻羅令,對於你這位賀大俠麼?
……」
「怎麼樣?」
森羅王鷂眼陡地一翻道:「隨時格殺勿論,谷主坐等驗收人頭!」
賀天龍仰天一串大哈哈,笑聲亦復淒厲無倫!
森羅王似不為狂笑所動,放眼瞥及仗劍站在賀天龍身後、臉上變顏變色的武當五道,目
露怨毒的頷首獰笑道:「啊!幸會!幸會!武當六位老道長一向同進同退,怎麼現在六缺一
了?哈哈,少林的紅衣上座,為何一個也不見?敢情是不願狼狽為奸,中途散伙了麼?」
武當五道十目圓睜,卻又發作不得……賀天龍忍無可忍,厲聲大喝道:「章廣元,閉住
你的狗嘴,少林,武當,俱是武林中名門正派,豈能容人信口輕易侮蔑的?若說我等團結御
悔就是狼狽為奸,請問,青城,峨媚,甚至你關外三凶,不也變成賣身投靠了嗎?」
話說完,雙手在胸前一拍,繼續又道:「地獄谷既是坐候我賀天龍的一顆六陽魁首,來
來來,只要能勝得老夫這雙肉掌,一切悉聽尊便!」
「你急什麼?你來看……」
用手一指鬼火磷磷的幢幢鬼影,反手又向江面一指道:「不論陸上水上,俱有地獄谷的
人馬,你不要以為倚仗八招天羅掌,便能夠脫困得了嗎?放心,今天準能使你甘心瞑目,死
得其所就是!」
事出意外,賀芷青應指望向山下,果然,原本是輕波逐流的遼闊江面,現在舟如棋布,
密密麻麻地,泊在江心……全然一致的,船桅高懸著一條黑布蓮花幡,幡上磷火明滅,閃耀
出懾人的寒光!
賀芷青花容居然變色,偏臉色道:「丑哥哥,地獄谷布下天羅地網,看來我等必無幸理
了!」
丑丐臉上一無驚容,從旁含笑道:「生死由命,富貴在天!青姑娘暫且放寬心懷,你只
需切記,滿了約莫一個時刻,把那展寧娃娃放出洞來也就是了!」
賀芷青不改情急之色,又道:「你忘了,山下還有一個人麼?」
「你說那九江釣叟?」
賀芷青圓瞪杏眼,點一點頭!
丑丐微微笑道:「這個你放心,李明老兒攻敵雖有不足,自保卻還有餘的!」
一句話剛剛說完,丑丐手肘輕撣賀芷青,輕聲急語道:「不要說話!麻煩來了!你看那
五殿閻王,不是衝著我要飯的來了麼?」
果然,森羅王逕向丑丐走上幾步,停足狡笑道:「黎奇,你丐幫也東施效顰,托庇在賀
天龍門下了麼?」
丑丐單拐朝前一柱,仰身一聲大呸,道:「放——屁!」
不料有這一呸,森羅王竟然一楞道:「此時此地,你出現在這小孤山,敢情也是適逢其
會?」
「不干你的屁事,你管不著!」
「我管不著?嘿,嘿嘿,」森羅王會聲一笑:「我怕的覆巢之下無完卵,徒傷無辜了哩
?你來看看……」
話聲未落,伸手又在四周指指點點……丑丐哈哈大笑道:「就是這些臭排場麼?哈哈,
我早就將它看的清楚,不勞你再來引薦了!哈哈!」
「這樣說,你是成竹在胸,早有脫身之計了嘍?」
丑丐故出奇峰道:「章廣元,這小孤山左近,地獄谷布下多少鬼卒?」
這一說,似又出乎森羅王意外,怔得一怔,奇道:「怎麼?大小三百餘眾,加上地獄三
寶,未必不夠你等消受的?」
瞥一眼依在丑丐一側的賀芷青,詭笑又道:「這位是……」
丑丐淡漠地道:「這是賀姑娘!」
「賀姑娘?……」
森羅王偏臉一瞟賀天龍道:「敢情就是賀大俠之女……」
一句話尚未落音,眼前綠影電幌……拍地一聲,森羅王猝不及防,已是挨上一記耳光!
這一記耳光,本是賀芷青含忿出手,一掌甩上他的左臉,右掌接踵又到……就因為事出
突然,森羅王生受了這記耳光,踉蹌歪倒中,卻將右掌躲了過去……賀芷青初生之犢不怕虎
,眼見右掌撲了空,擰腰卻又撲向前來……身到掌也到,用的卻是天羅掌!……關外三凶成
名有年,此刻又貴為地獄谷屬下的五殿閻君,前一掌,就因為猛然不防措手不及,生受一掌
之賜,早已凶性大後,眼看賀芷青飛身撲到,口裡叫了聲:「丫頭!你找死!」
雙掌一照地,亮掌便接了上來……隆然一聲巨響——兩人同時被震退一步,誰也沒沾到
半點便宜!
有這一掌接實,明眼人一目瞭然,輪贏已然立判了!
五殿森羅王倉皇應敵,能博個持平之局,足見他的內力驚人,並非等閒能比!
嗖嗖兩聲——賀天龍,丑丐,同時飄身落在賀芷青身側……四個紅袍判官,並排趕來落
在章廣元身後……劍拔弩張,氣氛極為沉窒!
森羅王極具深意的,對場中各人環掃一瞥對站在場中形如木雞的駝矮二偷,更是多投上
兩眼……目光終止在賀芷青身上,怨毒地道:「偷襲得手,算得了什麼英雄?賀姑娘若是不
辱家門,可敢與老夫硬對三掌?」
賀芷青心氣高傲,哪能聽得如此激將之言?
蓮足一點地面,飛身又持撲上前來……賀天龍疾出奇手,擺臂一攔賀芷青,沉聲喝止道
:「青兒,你且耐住性子,有話回頭再說!」
丑丐也說好說歹,一把扯住賀芷青的翠衫長袖,語含雙關道:「青姑娘你就先行憩憩手
,我們的時間也還沒到呢!」
有這一句話,賀芷青悻然一瞥章廣元,當真一收勢子,退回身來……森羅王不解這句雙
關語,一處雙眉冷聲喝問道:「醜鬼,你不要醜人多作怪,更不要在孔夫子面前賣文章,你
們的時間?你們的什麼時間?吮?」
賀天龍自也霧水滿頭,睜眼睜地,瞪著丑丐一瞬也不眨——這句雙關語,場中人能懂得
的確乎不多!
除了丑丐自己,就算賀芷青了!駝矮二偷也是鬼精靈,約摸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但是,這二人面對賀天龍,已有餘悸在心,此刻場面又尷尬十分,何去何從呢?……這
二人心機全也不弱,奈何正如同腳踏兩隻船,尚在舉棋不定之中……有幾次話到嘴邊,終於
又在他倆神色暗投之下,哽咽回去……現在,他二人只有一個共同的心意,那就是——走!
實在的,賀夭龍的扈從有百餘之眾,已將這座山嘴困了個水洩不通,何況還有地獄谷的
水路人馬,更在按兵不動,虎視眈眈!
即使自己能有出神入化的造就,以一當百的神功,也難保必能脫得困出!
如何始能履險如夷呢……這二人眉飛色語老半天,也沒能籌措一個最佳的方案來!
正因為這,兩廣神偷空有滿腦子的鬼聰明,也只好欲言又止,裹足而不前了!……在場
的儘是聰明的人,賀天龍當是首屈一指的了!
一方面,他固要應付當前的退兵之計,唸唸不釋地,他並未忽略這兩個神偷!
但是,有些話豈是現在說得出口的?
一旦弄巧反拙,不但要打草驚蛇,而且自己的連日辛勞奔波,也就功虧一簣了!
丑丐卻是別有不同見地,此刻面對著的,滿眼俱是敵人!
能夠使雙方火並一場,固是上策,但是,還有一個理想未經獲得證實,那也就是說,他
還需要時間!
唯一使他不能釋懷的,就是那方結有指路圖形的白色羊皮,羊皮既在兩廣神偷的懷中,
自然的,他對駝矮二人的一舉手,一投足,又怎會輕易忽略?
五殿森羅王,打他入場第一眼,就看出其中必有蹊蹺,他確需弄個明白!
就因為這絲微妙的心理作祟,他不願求詳地捨棄當前動手火拚的必然優勢不用,打算先
將場中人的縱橫關係,在亂麻一團之中先理個頭緒出來!
也是因為他心存旁焉,別有心懷,所以,生受了賀芷青一記重的,打的他羞慚狀,老臉
無光!
出奇地,意外地,一個萬分火爆的場面,卻在偶然中沉寂下來……只有賀芷青,她玉手
輕攏雲鬟,蓮步移向絕崖,沒事人似的,面對大江流水……賀天龍與章廣元,誰也不是隨便
相與的角色,慢說是賀芷青行動來得貿然,就連山頭上的風吹草動,也未當予以輕輕放過!
前者是不願過問,也不敢過問,見如未見而已!
後者呢?倚了過份自信沿靠在江上的伏兵,不信她一個孤身弱女子,能夠脫逃得了?
森羅王似乎一心專注在打探蹊蹺上面,偏臉目注丑丐道:「醜鬼,你把老夫的問話,當
作耳邊風麼?」
丑丐故作癡呆,一仰蓬頭道:「你問了什麼?我怎地不曾聽到?」
五殿森羅王怒道:「本閻君問你,你說你們的時間,你們的什麼時間?」「哦,哦哦…
…」丑丐狀如恍然大悟,「你是問我這個麼?我要飯的一旦說出口來你可不要害怕……」
森羅王回警他一聲惡呸道:「放——屁,我怕過誰來?」丑丐不以為許的,一哂道:「
我在等候一個蝗螂捕蟬,黃雀在後,將你等一網打盡的適當時機,信不信?」
森羅王目中無人地狂笑兩聲,睥睨獰笑道:「醜鬼,還不到夜半更深,你怎地說起蘿話
來了?你來看……」
揚揚得意的,又向週遭的卒鬼點了幾指!
助威似地,磷磷鬼火中,傳來一片瞅瞅鬼叫之聲……丑丐不為示威所懼,嘻聲笑道:「
老叫化人老,記億力卻並未減退,打你五殿森羅王一出場,外強中乾地只會說這句『你來看
』計算起來總在三遍以上了吧?……」
說到這裡,滑稽地朝賀天龍擠擠眼睛……賀夭龍有心拉攏情感,點了幾點頭,報以一聲
附和的輕笑!
得到讚美,丑丐聲浪頓然拔高,鄙然一笑道:「其實,又有什麼好看的,只不過是一群
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烏合之眾,別以為鬼聲瞅瞅,威勢只能懾人魂魄,看在我要飯的眼裡
麼,嘿嘿……」
森羅王極力按捺住上衝的肝火,會笑問道:「怎麼樣?」「嘿,不堪一擊!沒什麼了不
起!」極盡蔑視的說到這裡,緊接著又搖了幾搖頭……賀天龍故作啞然失笑,幾科要笑得弓
下腰去……這一唱一和,是可忍?孰不可忍?森羅王被激的怒火上衝,戟指暴喝道:「適才
我說你與這賀天龍沉瀣一氣,怎地你又要斷然否認呢?」
有這一說,丑丐即時適可而止,雙手一攤道:「本來我與他就同牛馬互不相關,為什麼
一定又要承認呢?」
森羅王意猶未信的,又補一問道:「假如我與他雙方動起手來,你是坐山觀虎鬥呢?還
是打算插上一腳?」
「這就很難說了!」丑丐雙手再一攤,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奉勸你五殿森王,
不要以我這局外人為念,趕辨你自己的大事正經!」
丑丐此言一出,當面的兩個人,神色就迥然有異了……森羅王在獰笑中,浮上幾許得意
的表情……賀天龍就迥然不盡相同了,他一往以機心沉穩而自負,沒想到這丑丐說的,霍然
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
似信,又不信地,目注著丑丐訕然一笑道:「憑般說來,丐幫有心偏向地獄谷嘍?」
丑丐不願表露太多,寒著臉,卻是一聲不吭……這一來,賀天龍一如芒刺在背,心意懸
在半空中了!
詫然不解之中,啟眼對賀芷青適才的立身之處,打量過去……哧,哪裡還有賀芷青的影
子?
「這丫頭哪裡去了?」賀天龍百思不得其解,如同落進了五里霧中!……轉念卻又自付
道:「先有展寧不翼而飛,此刻青丫頭又芳蹤頓杳,敢情其中真有什麼玄虛不成?聽丑丐的
一言半語,難道青丫頭也敢反叛我麼?」
心念電轉,迷惑自也愈來愈深……但是,目前之事,真是欲理還亂的千頭萬緒,能容自
己來過問?來清查?五殿森羅王似巳滿足了什麼,獰笑連說了兩聲好好,步向兩廣神偷面前
來!
兩個偷兒當真徹骨精靈,急忙同時旋轉身子,抱拳諂笑道:「稟閻君,可容我弟兄說幾
句話?」
森羅王嘿嘿會笑道:「不妨事!不妨事!有我地獄谷的人馬在此,沒人敢動你半根汗毛
!」
丑丐冷哼一聲,單拐一拄地,也走上前來……賀天龍心懸地圖,自也亦步亦趟……駝子
雙眼朝上一翻,極盡呵說道:「我弟兄身懷一宗奇寶,打算獻上地獄谷主作為進身之階,不
想在這小孤山遇上這兩撥強人,真是追逐爭壓不休,若非你五殿森羅王駕到,小可弟兄就要
險遭不測!」
賀天龍亟為不屑的冷哼一聲,加上丑丐一聲狂笑,同時出口……森羅王怒瞪賀天龍一眼
,朝兩廣神偷卻又一擺手道:「什麼寶?繼續說下去!」
駝子繼續乾笑道:「這宗奇寶,包括一塊碧玉與一幅羊皮地理圖形!」「啊?此寶現在
哪裡?」駝子笑道:「碧玉已被那賀姑娘搶得去了,這幅圖形尚在我弟兄懷中!」
五殿森羅王用目一掃當場,這才發覺賀芷青已不知去向……鼻中冷哼一聲,手掌一攤道
:「地形圖呢?拿來!」
駝子故作機警地,一瞥站在一旁的賀天龍與丑丐道:「這多人在旁虎視眈眈,拿出來不
礙事麼?」
森羅王仰天一個大哈哈道:「用不著空自勞心,你來看……」
尚未出手點向四野,丑丐忍俊不禁,曬道:「又是一句『你來看』,這是今晚的第四次
了……」
森羅王不願理會這些,攤掌未收,向前又伸了一伸……矮子擠眼一點頭,駝子探手入懷
,掏出一聲羊皮圖形來……就在他近向森羅王手中,一交一接,尚未落實的同一時刻——變
生掣時了!
賀天龍與丑丐,不約而同的,四掌猛然一翻——推向收授未妥的兩隻手掌上!
這股應掌而生的狂風勁氣,同時用的天羅神掌之力,力道焉能小得了?
一塊白色羊皮隨勁沖天而起,飄呀飄的……厲吼,暴喝,狂嚎,加上一聲嬌叱,同時出
口——五條身影,迅如電光石火,同時竄向那塊沖天而起的羊皮!……矮矢如龍,誰也不願
落在人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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