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六三、炫功酬壯志 月下抓鬼
華山樵子陳亮,實指望乘機暗算,除掉這個傲世不恭的小煞星,沒想到,這娃娃練就了
一身「玄門罡氣」,任你劍利刀犀,也難以傷他半根毫髮!
弄巧成拙,他臉上已是掛不住了,再聽得展寧幾句嘲笑的冷言冷語,他頓覺入地無門,
站立不安了!他心知,自己出手暗算予人,哪裡再能逃得別人的原諒,與其站在這裡等候發
落,何必不走而了之?
想走就走,陳亮意念既決,點足提身……身形只不過堪堪離開地面,但聽得展寧口裡大
喝一聲:「站住!」陳亮頓覺有股尖銳勁風撞來,不偏不斜,恰恰撞在他跨間的酸麻穴道上
……迫使他真氣一散,一聲驚叫尚未出口,便自落下地來……瞠目結舌,身形不由自主地,
站在那裡!
這些事,完全發生在轉眼之間,場內場外的數十餘眾,俱各看得呆了!
展寧並不理會被他制住穴道,傻眉楞眼,站在一邊的華山樵子,兩道眼神卻在場中環掃
一瞥,寒芒如電,看的賀天龍與菊花仙姑,寒生脊尾,悚目驚心。
他兩道眼神,終於落在鄔金鳳身上,含笑說道:「鳳妹,你先將地獄谷主放下地來再說
……」
鄔金鳳似也琢磨不出展寧的心意,依言將鄔子雲放在地上,感情極為複雜的,緊盯住展
寧一瞬不瞬……賀天龍似是心猶未死,移步走上前,訕然笑道:「菊花山莊擺酒為少俠接風
,但不知可否肯賞光?」
展寧聞聲轉臉,色露不屑地道:「賀太俠,敢情你以為,展某不敢踏進菊花山莊的陰謀
陷阱麼?」
一句話,宛如一隻利箭,貫通了賀天龍的心,當場,他既不敢老羞成怒,只好強展笑容
,啟口詭辯道:「兄弟確是一番誠意,少俠當真誤解我了!」
展寧冷笑道:「誠意也罷!誤解也罷!我看你菊花山莊此刻在日夜趕工,想是你的精密
佈置未至完成階段,我倆定個三天之約,你若是真有誠意,展某三天以後再來打擾你如何?
」
話說到此,展寧心裡卻在暗自嘀咕道:「你能否活過三天,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賀天龍有心求得脫身,蛇隨棍上道:「少俠既是心意已決,我等這就請辭!」
「慢來!」
展寧口裡喝得這一聲,低頭一望此刻仍握在他手裡的兩柄小小的斧頭。
賀天龍會錯了意,情神尷尬的道:「少俠對陳兄的莽撞行為,不肯釋懷麼?」
展寧戟指陳亮,冷聲一笑道:「華山樵子仰仗著這些破銅爛鐵,在背後偷雞模狗來暗算
予人,也值得展某來斤斤計較麼?便宜他這一遭就是!」
說到這裡,右手的姆指與中指圈成一圈,一連兩彈……兩縷尖銳破空的勁風起處,一奔
華山樵子陳亮,一奔捲臥在地上的鄔子雲。
兩個被制住穴道的人,被展寧隔空打穴,頓時解開了穴道。
華山樵子啊了一聲,地上的地獄谷主也自緩慢的蠕動著身子。
賀天龍駭然驚叫道:「少俠將這魔頭的穴道解開,不怕他作勢反噬?」
「你怕嗎?哈哈,哈哈哈!」
展寧嘲笑一聲,轉過身來,笑謂鄔金鳳道:「鳳妹,鄔大谷主似是內傷未癒,你與他有
父女之情,幫助他去推宮活血,運功療傷去吧!出手對付一個沒有抵抗能力的人,展某真還
不敢恭維呢!」
賀天龍直覺不是滋味,臉色瞬息陰晴不已……陳亮與菊花仙姑,也自訕訕地低下頭去。
鄔金鳳蓮步姍姍走近地獄谷主,幫助他就地行起功來……人群中無人出口吭聲,呈現出
一片沉寂!
「噹啷」一聲,展寧將兩柄斧頭交在右手,一轉頭,衝著酒怪奇然笑道:「老哥哥,月
前在那小孤山下,九江釣叟的一手精彩戲法,你還記得麼?」
酒怪頓覺突如其來,一翻水泡子眼,茫然問道:「記得又怎地?」
展寧哈哈大笑道:「我也覺得技癢難熬,打算要東施效顰,也來表演一手,好不好?」
酒怪一生戲謔詼諧,耳聽這幾句戲言,每根汗毛孔裡,全都躦出一股子說不出名堂的輕
鬆勁,酒糟鼻子幾聳,拍手笑道:「那敢情好,李明老兒在小孤山下露的一手,叫做什麼『
甕中捉鱉』,你小子玩的把戲,可也得有個名堂的呀!……」
展寧略一沉吟,微微笑道:「我管它叫做『月下抓鬼』你看好不?」
酒怪頻頻點著頭,口裡直在叫好,聳動肩,縱聲大笑起來……場中的人,誰也模不透展
寧究竟有什麼作為,在運氣行功中的地獄谷主與鄔金鳳,禁不住也相率啟開目簾,茫然打量
過來……展寧笑道:「鳳妹,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你父女運氣行功要緊,一旦逆血雍塞,兩
條生命全將不保了!」
說到此處,轉身又衝著酒怪道:「老哥哥,你道我這『月下抓鬼』的「鬼」在何處?」
酒怪情知展寧必有所為,大笑聲中,似是從旁幫腔道:「鬼在哪哩?」
「吶,在這裡!」展寧攤開右手,亮一亮手中的兩柄小小斧頭。
「怎麼?斧頭上有鬼?」酒怪似是助興,又問出這一聲。
展寧稚心大熾,面向滿頭玄霧的華山樵子陳亮道:「你這兩柄斧頭,當真是相當邪氣得
緊,你要看準了!」
一句話,言甫落音,展寧右手的斧頭當眾一揚,手式一起,一隻右臂,管自當頭掄動起
來!
掄了一個圓圈,又掄一個圓圈,一個圈比較一個圈迅疾,三個圈下來,但見烏光電射流
動,一團光影,罩在展寧頭上,虎虎風生……倏地——展寧手式一停,罩在他頭上的光影頓
斂。
他依舊面噙笑意站在那裡,兩手空空,兩柄小小的利刃斧頭,已告不翼而飛了!
除了菊花仙姑,六十多個門徒在場的人,誰也不是庸夫俗子,任這一道如炬眼神,誰也
沒看清展寧手中的斧頭,何時出的手,那兩柄斧頭此刻已然落在何方?
一眾駭詫不已,而又驚奇萬分的同一時間,怪事發生了!
在這片松林的右前方,松針密如傘蓋的濃蔭枝頭,兩聲慘叫先後出口,緊接著咚咚聲響
,亟似重物墜地般,摔下兩個人來。
這二人摔在地上,手腳伸好幾伸,便就不挪不動。死了!
這是兩個什麼人?……只須一看這二人一身綿袍,露出兩隻手臂,濃眉,豎眼,不用問
,這是地獄谷四個鬼王之二,展寧事先聲明的「月下抓鬼」,當真名符其實了!
展寧別出心栽,脫手飛出的兩柄斧頭,不偏不斜,恰恰劈中這二人面部印堂上,腦漿四
溢,死狀至為恐怖!
四個鬼王的一身能耐,在地獄鬼谷,也不能算是窩囊貨色,他二人敢情眼看展寧在此,
現身既不敢,撤退又不能的心理狀態之下,冷不防展寧逕朝他倆下手,糊里糊塗,便就丟了
兩條性命!
至於這兩個鬼王,在這黃山菊花山莊露面,意味著什麼呢?
只有展寧與酒怪心裡明白,想必這二人,就是地獄谷大隊人馬之中,派出來的兩個觀測
人員,大隊人馬奔向浙東賀家堡去,齊頭並進,派出兩個人,先到黃山來偷窺動靜,巫山婆
婆既了然此刻與賀天龍同住的還有華山樵子陳亮,當然,華山自也不會輕輕放過,說不定就
有另外兩個鬼王,奔向華山去了!
酒怪既立意要「借刀殺人」,導使地獄谷的力量來掃蕩黃山,展寧既已察覺此刻已有地
獄谷的人偷窺在此,在哪能不殺人滅口?能容這兩個鬼王趕上浙東去報信,說是地獄谷主已
然擺脫賀天龍的桎梏了麼?
這樣一來,酒怪的一番心機,豈不是形同虛擲,平白浪費!
酒怪也是精靈鬼,略一思考,也就大徹大悟了,眼看地獄谷主行功之事即將完事,錯步
一轉身,逕向賀天龍喝道:「賀大俠,老叫化無意趕盡殺絕,滾!」
賀天龍自負心機不凡,轉動著一隻獨跟,直在琢磨兩個鬼王驀然在黃山現身的經緯,耳
聞這聲大喝,醍醐灌頂,似由夢中驚醒回來道:「哦,哦哦,韋兄,當真你等,不肯賞光我
賀某的盛意邀請?」
酒怪怒喝道:「你不必再打算陰謀什麼,自顧安排你的後事正經,適才展寧不是明白說
過,三天以後決不使你白費心血麼?」
酒怪含沙射影,任他賀天龍城府深沉,卻也摸不透老叫化的言外之意。沒話好說了,賀
天龍點頭連說兩聲「好好」,招呼著菊花仙姑與華山樵子就待離去,一轉頭,觸及行功方罷
的地獄谷主,戟指又道:「對這魔頭,未必就……」
展寧有些不耐煩了,暴聲大喝道:「沒你的事,滾滾滾!」
技差一著,賀天龍兀自不敢發作得,一絲陰笑,電疾消失在他的神色之間,口裡交代一
句:「三天之後,賀某在菊花山莊倒履相迎!」點頭示意中,領帶著數十之眾,近乎抱頭鼠
竄般,呼嘯而去……留下場中男女四人,各懷心意的站在松林曠地前。
秋意已深,四更頭的夜風,觸人肌膚,徒生一股奇冷的寒意。
夜風拂動衫角,發出躥躥的清響之聲,拂動鄔金鳳的遮面黑紗,飄蕩有至地,直是隨風
擺動不已。
鄔金鳳晶瑩明亮的一對眸子,不時向站在身邊,凶威大斂了的父親——地獄谷主,望上
幾眼,大部分的時間,還是凝神注視在展寧的一張俊面上,眼神閃不定,充分證明她此刻的
心意,直如一團亂麻一般。
地獄谷主經一陣子運功療傷,頹廢萎頓的神情,似已好轉了許多,他,削腮瘦臉上一無
表情,微揚著頭,眼神瞳視在林梢上,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酒怪也揣摸不出,展寧究意要如何來打發眼前的地獄谷主,他知道,有鄔金鳳在此,無
論如何,都是一樁極其為難的事!
他原本帶著的滿臉笑意,一瞬間,卻消失的乾乾淨淨了,瞥一眼鄔子雲,他就加深幾分
憤恨與忿慨,他想起丑丐黎奇,也想起因仗義助拳而死在丐幫的五台雙僧,現痛心在是役死
難了的丐幫數百子弟……一股股仇與恨的火炮燃燒,眼望著地獄谷主,根不得啖他的肉,寢
他的皮,即使將他碎屍萬段,似也無法滿足他的悲憤心情於萬一!
展寧呢?
過度激奮中,他倒顯得出奇的平靜,他將場中各人的神色收在眼裡,同時有幾個意念鑽
進他的腦海中,稍事琢磨,他像是決定了什麼,仰起臉來,幽幽道:「鄔大谷主,你還有什
麼話說?」
地獄谷主聞聲轉過臉來,報以一聲極其淡漠地道:「我,無話可說!」
「真的?你半點感觸也沒有麼?」
「要問感觸?哈哈,哈哈哈哈哈……」
地獄谷主倏發一連串跡近瘋狂的大笑之聲,霍然,他一止笑聲,圓睜兩隻鷂眼道:「人
非草木,處身在恁般風雲詭譎的環境之中,哪能不觸景生情,感想良多?不過,老夫要特加
提醒你一聲,你娃娃要想怎樣打發我,我鄔子雲全都接著,要我像那賀天龍似的,向你搖尾
乞憐,逆來順受,辦不到!永遠也辦不到!」
在旁急壞了鄔金鳳,她唯恐父親話說太多,激怒了生性執拗的展寧,一俟地獄谷主話落
音止,急忙欺進一步,搖手制止道:「爹,你少說一句行不行?」
地獄谷主似也激動無比,出口狂吼這一聲,眼看鄔金鳳立然欲泣的委屈之色,自也覺得
過份了些,左手一聲,在她香肩上拍了兩拍,語聲一轉而平和道:「爹還有一句話要說,話
說完,我就百口不開了!」
略略轉動身子,又向展寧說道:「老夫的感觸,有一點卻是關於你這娃娃的!如果要老
夫在你與賀天龍之間,任意挑選一個朋友,老夫將要挑中你,而決不會去挑那賀天龍!因為
,你這娃娃還有一點公道,也講究幾分義氣,以你今天不打老夫的落水狗來說,值得我最後
再說上一句話——謝謝你!」
展寧冷笑道:「展某無意奪人之美,到這黃山菊花山莊,冒險救你出難的不是我,而是
你的令愛鳳姑娘,不必謝我,你去謝謝女兒!」
倏又想到什麼,手指鄔金鳳又道:「你在石樓山頂,含血噴人,你說我將鳳姑娘『拐』
走了,現在,我將她當面交給你,你無話可說了吧?」
地獄谷主啞口無言,展寧手式一揮,又道:「你倆轉回地獄谷去吧,展某也言盡於此了
!」
似是大感意外,鄔子雲陰陰一笑道:「怎麼?放虎歸山麼?我鄔子雲可是不領這份情,
你小子若是一日落在我手裡,要我平白饒恕你,卻是辦不到的啊!」
在一旁,激怒了口直心快的酒怪,他一式虎撲上前,暴吼道:「鄔子雲,你既是不善罷
甘休,展寧娃娃不願打你這只落水狗,老叫化寧可背上罵名,讓你還我一個圍剿丐幫的公道
再走?接招!」
人到掌也到,酒怪含忿出掌,一出掌就是全力施為!
地獄谷主幾曾將這酒怪看在眼裡,腳下一錯,雙掌猛然一翻……黑白兩股氣流碰撞在一
起,發出震山蕩岳的轟然一聲。
石走砂飛,樹皮,草根,布成一道良久也無法澄清的塵幕!
果然,酒怪不是地獄谷主的對手,踉踉蹌蹌,暴退三個大步,方始收勢站住身子。
地獄谷主陰聲大笑道:「姓韋的,不是我鄔子雲給你洩氣,你要與我交手,練個十年八
年再來!」
活完轉頭,招呼鄔金鳳道:「鳳兒,我們走!」
酒怪此刻已激動無比,滿頭亂髮根根戟立,再度又虎撲上前,吼道:「魔頭,老叫化與
你拼了!」
如山掌影罩蓋之中,人影交相橫飛,地獄谷主想是顧慮著此刻正站在一旁的展寧,身兒
一轉,閃身讓了開去,鄔金鳳嬌叫一聲「老哥哥」,和身卻撲向酒怪身邊來。
展寧的動作最快,他飄身一閃,一把抓緊酒怪的胳膀,笑道:「老哥哥你情急什麼?你
忘了我與地獄谷,還有九月初六的生死約會麼?到時候,怕不使你打個盡興?」
酒怪還等不依,鄔金鳳神含幽怨地,移步走上前來,衝著展寧問道:「當真你要我轉回
地獄谷去?」
展寧望一眼地獄谷主,狀似無耐的道:「依你說,怎麼辦呢?……」
鄔金鳳一咬牙,狠心說道:「不管怎麼說,地獄谷我是不回去的了!」
「胡說!」
地獄谷主氣的渾身顫抖不已,喝得這一聲,也疾步走上前來道:「你這丫頭無法無天,
說連父親也不要了麼?」
鄔金鳳也不示弱,反唇相譏道:「假如我不是念在十多年的養育之恩,你這樣的父親,
我確乎是決不留戀的!」
針鋒相對,氣的地獄谷主面孔鐵青,兀自發作不得……展寧見狀也自有所感觸,一咬牙
根道:「鳳妹,我由衷感謝你對我一往情深,將使我無時無刻能夠忘懷,俗語說:『天下無
不是的父母』,方纔你一句話說得好,因為你念在十多年來的養育之恩,所以你不能地份拂
逆你的父親!正因為這,你才甘冒生命危險,來闖黃山的虎穴龍譚是不是?」
鄔金鳳不言也不動,鄔子雲在旁點一點頭。
展寧眉梢聚煞,侃侃言道:「誰無父母?誰無感情?現在一個最明顯的事實擺在眼前:
鄔子雲殺了我的父親,我展寧即使上刀山!下油鍋!令我粉身碎骨!父仇如山,無法使我不
予計較!我不殺鄔子雲,我的父親九泉之下不能瞑目,我不殺鄔子雲,我展寧至死也不甘心
!」
地獄谷主寒凜微生,脊尾上衝一股難禁的寒意。
展寧又道:「也許,你鳳姑娘心頭另有打算,你或許以為,只要地獄谷從此絕跡武林,
抑或是鄔子雲稍受薄懲,便可使我息事寧人,一平憤懣了是不是?我坦白答覆你,父仇深如
海,我立意要鄔子雲干刀萬剮,任何人!任何事!也不能動搖我的意志,懂不懂?」
鄔金鳳心情有無比沉重,目簾微闔,站在當地如一尊泥塑神像。
展寧苦笑中又道:「將人心,比自己,我能夠過份自私?我能夠要求人家不愛他的父親
,甚至逆倫殺父嗎?我展寧幼習禮法,我不願意對別人要求太多,再說,我勢必要親自動手
殺死鄔子雲,我又獨能要求你日後寬恕我麼?」
他說到這裡,搖頭一歎道:「我與巫山婆婆定下了九月初六地獄谷生死之約,到那一天
,我與你的父親,將只有一個人活著留下來,回去吧!鳳妹,我與你珍重道別了!」
展寧言盡於此,用手一帶滿臉沉重的酒怪,鶴舉雲飛,轉瞬消失在夜色之中!
松林曠地裡,冷月映照之下,留下兩條拉得長長的影子!
影子不挪也不動,良久,良久——驀地,響起鄔金鳳一聲哀痛欲絕的嚎陶痛哭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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