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空琢磨 寶中謎難解】
羊角磧,位子黔江中游,依山傍水,是川東一個重要鎮集!
暮靄四合,又是即將掌燈的時分——山路上,來一個青衫飄擺的俊美少年,這少年滿臉
風塵,神光奕奕的星眸中,微微顯露疲乏勞累之色!
這正是長夜奔忙,死中逃生的展寧!
他,一步踏進羊角磧鎮尾,警覺地,對身後投送一瞥去,確定一無蹊蹺了,這才撩衣走
進一家頗為清靜的招商旅棧!
匆匆安頓既畢,迫不及待的步進飯堂裡來……飯堂裡早已府無虛席,高朋滿座,一片呼
么喝六之聲!
展寧長途跋涉,一晝夜,飢腸腸翻難忍,隨便在一張方桌上拼湊上來!
本來,在座無虛席的情況下,臨時拼拼湊湊,算得是司空見慣的事了!
展寧正因為處之泰然,連看也沒多看一眼,逕直坐下身來。低聲向店小二吩咐幾句,一
心一意似乎就等用餐了!
說真的,由昨夜到今天,他所經歷過來的事,真是大多大多,似乎較之這十七年來的經
歷還要悠長……這知道,枉費深思並不是問題的解決之道,徒增自己的沉痛與哀傷,彷徨與
迷茫,於事又何補?
並且,他自知是一個情感豐富而激動的人,許多變故過分來得突兀,只要自己一直靜靜
捉摸下去,將足使自己五內皆裂,感情崩潰而受不了!
現在,他急需要解決的問題,就是最現實的問題——吃飯!
塞飽肚子,始能專心琢磨白姑娘特意贈給自己、就連她也諱莫如深的納罕物件!
分辨出它的作用來,自己的行蹤,大致也就可以確定了!
想到這裡,展寧下意識伸手摸摸懷中……證實那小白續包兒,此刻安然揣在懷中,這才
心下一寬,俊面上浮起一層淺淺的笑意……這一絲淺笑代表的情感是什麼?
展寧腦中空洞洞的,自己什麼也不知道!
就在他忘人忘我,渾渾噩噩的狀態之中!……「噗哧!」一聲輕笑響在耳邊——展寧心
弦一震,猛然抬眼打量過來……待他一眼看清眼前的事物時,禁不住俊面帶赦,微微又低下
頭去……因為,展寧同席的這方桌面上,坐著卻是兩個女人,坐在展寧右首,是一個徐娘半
老的婦人,這婦人一身藍綢衣褲,藍布包頭,修眉鳳目,至多四十不到的年紀。
坐在展寧正對面,則是一個渾身湖綠衣裳的淡裝少女,這少女大約只有十五六,滿含稚
笑的俏臉上,眉如春山,目賽秋水,櫻唇不點而自紅,梨淌在唇角微微蕩動,展齒一笑,宛
如一朵盛開的百合花一般,端地當得是人艷如花,神情如水八個大字!
不用說,適才那一聲輕笑,想必就是她的傑作了!
展寧目不邪視,垂下頭來蹙眉自付道:「她笑什麼?……」
難道是我失態了麼?
真倒霉!哪裡都好去拚個坐位,怎麼一坐就坐到兩個女人的席上來了?
展寧暗自懊惱中,對席又傳來吃吃一串輕笑……一聲低叱起自右首——「沒規矩!有什
麼好笑的?吃飯!吃飯!……」
面前,響起一片碗碟安置之聲……右首又傳來一聲親切的招呼聲音道:「相公!是你的
飯菜送來了!你請自便吧!!」
眼看展寧端婉盛飯,又補一言道:「不要拘束,是我這孩子太沒規矩!」
展寧沒好意思說什麼,衝著藍衣婦人咧齒一笑,神色自若地,又向對席溜了一瞥……巧
得很,對席的兩隻如水秋波,也刻正凝神瞪著他……情不自禁地,展寧頓覺渾身一陣燥熱,
舉碗就口,全神用起飯來……幾聲哄然笑聲同時響起——身前有,身後出有!
左邊有,右邊也有!
展寧如同囚身在笑陣之中!
他想不出今天怎地如此手足無措,意亂心煩!
耳聞身前左右的聲聲輕笑,就像是四面楚歌,使自己如坐針氈,坐立不安!
展寧恨從心上起,暗自呸了一聲,忖道:「見鬼!我展寧沒作什麼虧心事,有什麼值得
尷尬發窘的?堂堂一個男兒漢,連一個女人也不敢看?……笑話!」
一念豪倩頓壯,猛然抬起頭來……臉上卻是一無表情,盡倩向對席看了又看,接連看了
她好幾眼……對席那位貌美如花少女,先是驚詫,再是懷疑,嬌面瞬息變化之後,終於訕然
一笑,低垂粉頸,把玩自己的衣角去了!……像是滿足了一次征服之心,展寧窘態盡除,神
色自若了!
吃起飯來似有味得多!
中年美婦人將這些過節全部收在眼裡,嘉許地點一點頭,輕聲一笑道:「相公也是住在
這家旅棧裡麼?」
展寧神情一變拘謹的道:「是的!」
「貴姓?」
「展!」又是一個單音!
「姓展?啊啊,展少俠!」
中年美婦人似是吃驚不小,一目不瞬,又在展寧臉上打量有頃。
被展寧神含男性威嚴,逼的垂下頭去的翠裳少女,聞聲也抬起頭來……妙目凝神,直向
展寧打量不休!
這一來,又將展寧推進五里霧中去了,暗中奇然暗咕道:「咦!這確乎莫名其妙得緊,
我分明對她倆一無記億,難道她們認得我展寧?……」
百思不得其解,茫然在她母女臉上投上一瞥,懷著滿腹狐疑,低頭盡自用飯……中年婦
人含笑又問道:「展寧少俠就只一個人麼?」
展寧估不知她問話之意,點頭答道:「是的!就是我一個人!」
「今年貴庚?」
「十七!」
答話簡單,充分顯示展寧在疑雲重重之中,神色有些不耐!
似乎無話可說了,中年婦人手扶桌面,站起身來笑道:「相見總歸有緣,展少快若是旅
途寂寞,不妨請到東廂來談談!」
話到此,額首含笑為禮,扶著翠裳少女的香肩,一轉身走進去了!
展寧目送這一雙母女走進裡間,蹙眉深思道:「這是兩個什麼人?我怎地看不透她倆的
行徑來呢?看樣子,她柄似乎認識我!奇怪的很,我卻不認得她們。」
哎呀!人家姓甚然誰我也不知道,我怎麼恁般拙口笨腳的!真傻!真傻!
霍然,又興一念道:「要我關心這些閒事幹什麼?還是緊回房,辦我的急要事!」
風捲殘雲,將空虛終日的腸胃,填了個飽飽實實!
回到房裡,面對一盞孤燈,將懷中的白綾包裹掏了出來。
面對小小包兒,急切中湧出一陣酸楚——白娘娘的叮嚀與囑咐,奮不顧身的維護,血痕
斑剝的一瞥笑容……清晰地,使展寧歷歷在目,記憶猶新!
他,特意謹慎而小心地,對扃著的門窗壞掃一瞥,認為確實無人這才動手解開包裹……
一層薄白綾子應手解了開來,裡面又是一層包得方方正正的白色綾子!……內層白綾攤開,
呈現出一個長有五寸,寬有四寸的黑漆錦盒,錦盒上,八個描金篆體寫的是——精誠所至,
金石為開!
目睹含有啟示而又語含勉勵的八個金字,展寧原就沉重如鉛的意念中,又滲進些許虔誠
的心意……有心禱念幾句什麼,終於什麼也沒說,情急的,將黑漆錦盒蓋子揭開——展寧頓
覺眼前一亮!
原來,黑漆盒中平躺著的,是一方似玉非玉,色呈碧綠的石質物體!
形狀也真是奇妙得緊,就像是兩個古制銅錢疊放在一處,兩頭俱呈半圓形,向中間細了
下來!
漆盒底層,滿塞著絲絨與棉花,將這一塊圓形碧玉,安放的妥妥貼貼,不動不搖!
展寧輕舒右臂,用食拇兩指挾住碧玉的纖細中段,托在左掌上仔細端詳起來……這方似
玉的長圓形物體,似經人工精心雕磨過,不但正反兩面平鏡光滑,紋理顯明,就連今段纖細
盈寸之處,也是滑不留手,光彩照人!
展寧細心鑒賞有頃,終於給他看出蹊蹺來了……啊,果然不錯!這塊翠玉確是經過人工
雕刻過的!
原來還是一幅巧匠雕刻的山水圖形!
這幅山水雖然刻劃不深,仔細辨別,卻又傳神之極!
遠山近水,要格它塑刻在體質緊韌的翠玉上,已是萬般不易的事了,最最難得的,還是
瀕水躍起的一隻天鵝,天鵝翊翊如生,極生動……展寧凝神琢磨須災,想不出寓意的所以然
來,用手翻,翻過翠玉的另一面……這一面,沒有巧奪天工的山水圖案,密密麻麻地,展現
也許多字來……一見有字,展寧幾乎歡呼出口,喜忖道:「有字就好!有字就好!我不相信
恁我展寧滿懷詩書,猜不適你的所以然來!」
湊著油燈,展寧將筆走龍蛇的蠅頭草楷,逐字辨別出來翠玉上雕刻的幾句話是:雲中雁
,百丈淵;
瑞氣萬縷降神仙!
懷玉九宮走,小姑奪回彭郎安!
莫道龍門真正好;
再上四層樓——人外有人,夭外有天!
自信經論滿腹的展寧,當看完這七句既不像詩,更不似詞的字句,又傻眼了!
想一想,搖一搖頭!……展寧落進了沉思之中……首先,必需向鑒別一下,這方碧玉究
竟是什麼東西?
說它是飾物?
不像!飾物哪有這大的體積與份量?
說它是古玩麼?
古玩縱然也或有深奧離奇,令人莫測之處,但,謎底不可能這樣難猜難懂!
甚至根本就令人無法捉摸!
那麼,這究竟是什麼呢?……借用白娘娘的一句遺言——這物什根本就是一件使人難以
理解的東西!
白娘娘擁有這物什物,為時諒必不短的了,當她轉贈給我的時候,也興能說一句:「說
不定……對你有些幫助的!」
這句不十分肯定的語言,卻令人值得深深回味——如果她認為這碧玉是一件飾物,抑或
是一宗古玩,不但她不至於常年帶在身邊,尤其面對強敵尾追的生死關頭,將它特意又轉贈
給我,這不是畫蛇添足,多此一舉了麼?
我展寧亡命闖出地獄谷,需要的只有四個字,那就是:「練武」!和「報仇」!
這一點,白娘娘知之甚詳,瞭如指掌的了!
她既然說是這碧玉對我有所助益,當然也是影射這兩個方面無疑的了!」
那也就是說,白娘娘雖然也不知道它的作用何在,但是,否定了兩點——途不是一件飾
物!
更不是一宗古玩!
再往深處去探討,這碧玉與練武的人必有莫大的關聯,說不定它本身就合有某種奧秘。
只是這種奧秘,難以為人覺察而已!
基於此,為了避免爭奪,白娘娘再三囑咐我,千萬不可給第三者這眼,除非他是堯龍山
的逍遙先生!
現在,任自己搜遍枯腸,看圖解字,有一點是可以確定了的!
這一幅山水,似乎暗示著某一處地方!
至於另一面的七句偈語,想必與這山水也直接有關,弄清楚字的含義,謎底諒必也就全
然揭曉了!
可是,這幾句話豈是輕易能夠理解得了的?
想到這裡,展寧一心專注在字上……剔亮油燈,移目觸及黑漆錦盒上的八個篆粹捨字,
毅然忖道:「唔,『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我展寧不愚不苯,不癡不傻,難道這區區疑團竟
無法破解麼?……窮思苦想中……遙遙又興起,是更鼓響……展寧百思不得其解,木頭似的
,身子挪也沒挪動一下!
累眼模糊了,筆走龍蛇的草字楷書,在眼前顯露出跳躍現象來……抗不住睏倦圍繞,展
寧仰頸一個大呵欠,微吁一口氣道:「算了!看來只好走一趟堯龍山了!」
將一方難以索解的碧玉,放回到黑漆,錦盒裡,照樣用白續包紮起來……展寧收拾既畢
,掌燈移步臨塌的同時——窯處院落裡,傳來一聲清叱道:「什麼人?這般鬼祟!」
展寧聞聲知警,一口吹滅手上的油燈!
漆黑中,窗外又傳來一聲輕笑……緊接著衣袂飄風之聲忽起……展寧用手一摸揣在懷裡
的白綾包裡,放下油燈,騰身破窗而出……院子裡,空曠曠的,哪裡還有人影!
展寧伸手問肩,嗆起一聲,三尺長劍掣在手中,身隨劍走,提身縱上屋頂端……屋頂上
亦是寂無人聲,鬼也沒有一個!
展寧駭詫不絕,極目四望中……嗖地一聲,平空卻落下一個人來!
展寧移形換位,提身趨避的同時,來人早已到了展寧身邊,出聲招呼道:「展少俠好大
的雅興,四更已過,你還沒睡麼?」
一眼看清落在身邊的來人,原來卻是那身穿藍布褂褲的中年美婦人,訝然自忖道:「啊
!沒想到這婦人也有恁般上好的身手!」
心裡儘管疑念叢生,口裡也就答道:「您老不是也沒睡麼?」
一句話說完,頓感有欠妥當,欲蓋彌障又補充一句問道:「適才一聲大喝,敢情是您…
…」
婦人搖頭道:「不是我,是小女青兒所發……」
展寧抬跟一望身前左右,奇道:「青姑娘呢?她到哪裡卻了?」
中年婦人用手遙指西南方向說道:「她一時興起,緊躡著一個黑紗蒙面的黑衣女人追將
下去了!」
「黑妙蒙面的黑衣女人?……」展寧念完這一句。駭然頓有所悟,上前一把拉住中年婦
人的衣襟,惜急大叫道:「走!大娘!我們也一同追下去!」
藍衣婦人似也沒想到展寧有這一拉,淡然一笑道:「少俠你這是……」
指指展寧拉住的衣襟的一隻手……展寧臉一紅,好在處身在暗黑無月的夜色裡,否則又
要落個入地無門!
抓住衣襟的手一鬆,急聲又催促道:「大娘,我倆這就要追將下去。否則,再遲青姑娘
就……」
本來要說「青姑娘就沒命了!」轉念一想,下面的三個字難以啟齒,話說半截,將沒命
了三字硬嚥回來……藍衣婦人似不為展寧的情急所動,談然反問道:「有這樣嚴重麼?……
敢莫你展少俠,認識那個黑紗蒙面的女子?……」
展寧哪有心情與她磨蹭,一想到那貌美的翠裳姑娘,行將遭到地羅掌的毒手,油然興起
一股說不出口的情急……瞥一眼站當面,神色自若的藍衣婦人,展寧口不擇言道:「您要是
不關心青姑娘的生死,只要您指點我一個確實的方向,晚輩這就要追將前去了!」
藍衣婦人疾出奇手,一把扣住展寧的手腕,微微一笑道:「慢,慢,你用不著情急萬分
,把話說清楚,老身陪你追上前去就是!」
這真是,急驚風握別一個慢郎中!
展寧有心求脫,單臂運勁一甩……宛如兩道鋼箍扣在手腕上,哪裡容他掙動得了分毫…
…展寧由急轉怒,瞪限急吼道:「大娘,現在是你苦苦拉住我,我相信回頭你要後悔的!」
「後悔麼?不會!不會!老身的生命詞彙裡,從來就沒有後悔這個名詞!哈!」
藍衣婦人笑得一聲,笑對展寧問道:「我先問你,你可是知道那黑衣女子的來歷?」
展寧沒好氣地道.
「說知道,也不知道……」
「她是哪裡來的?」仍是緩緩慢慢的!
「地獄谷來的!」語聲急促,一如截鐵斬釘!
藍衣中年婦人並不感到驚奇和意外,仍然侵吞吞的道:「少俠所說的地獄谷,敢情就是
在鄧都對岸,以一朵血蓮花作恐怖標識,恁藉幾招「地羅掌」殘害武林高手,企圖造成血腥
氣氛的地獄鬼谷麼?」
展寧沒想到她對地獄谷竟能知之甚詳,如數家珍,駭然抬眼問道:「您不怕?……」
藍衣婦人神態仍然悠閒之至,啟齒一笑道:「怕?要是怕,我母女也不會會千里逍遙趕
上川東來了!」
似是倏又臨時改變了既定的心意,一拉展寧的手腕道:「走!我就陪你追下去看看,看
看聳人聽聞的『地羅十一式』究竟有什麼了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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