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 村 透 谷
某 日 傍 晚 ， 我 靠 窗 躺 著 。 那 是 海 的 故 鄉 ， 秋 高 氣 爽 ， 眾 多 形 象 ， 萬 千 姿 態 ， 永 。 凜 然 向 我 逼 來 。 好 似 嘲 笑 我 的 不 真 率 ； 好 以 嘲 弄 我 的 侷 促 ； 又 好 似 在 叱 責 我 無 力 、 無 能 、 無 才 、 無 氣 性 。 他 對 我 如 此 透 徹 ， 然 而 ， 我 只 是 地 上 一 介 微 物 ， 悟 達 於 他 甚 難 ， 奈 何 ？
月 亮 很 晚 尚 末 升 起 ， 仰 視 蒼 穹 ， 無 數 星 宿 在 我 頭 上 熙 熙 攘 攘 ， 顧 視 我 五 尺 之 軀 ， 更 顧 視 我 內 心 隱 秘 之 處 。 我 驚 嘆 於 他 和 我 的 距 離 之 遙 遠 。 不 死 不 朽 ， 與 他 同 在 ； 衰 老 病 死 ， 與 我 同 在 ， 鮮 美 透 涼 於 他 ， 曲 折 阻 撓 於 我 ； 對 此 我 不 禁 感 到 赧 然 。 此 刻 ， 一 種 悲 涼 慷 慨 的 情 緒 猛 襲 心 頭 。 神 聖 熱 切 的 悲 涼 慷 慨 之 情 浸 入 我 的 心 靈 。 叱 責 者 的 聲 音 猶 如 在 我 的 耳 邊 。 他 責 我 為 何 無 作 為 、 無 言 語 、 無 行 動 。
我 起 身 走 出 茅 舍 ， 且 仰 視 且 俯 視 ， 欲 答 叱 責 者 。 胸 中 苦 悶 此 刻 末 能 解 脫 ， 行 行 來 到 秋 草 深 處 ， 忽 然 ， 聞 得 蟲 聲 縷 縷 ， 其 聲 不 絕 於 耳 ， 如 此 聆 聽 ， 心 境 為 之 一 轉 ， 再 側 耳 細 聽 ， 又 覺 胸 中 鬱 悶 為 之 豁 然 。 我 原 先 感 到 的 苦 悶 並 非 實 在 。 看 啊 ， 蟲 聲 猶 如 悲 秋 ， 但 牠 何 悲 之 有 ？ 如 果 你 把 牠 的 悲 涼 看 作 悲 涼 的 話 ， 那 我 亦 感 到 悲 涼 。 你 想 牠 在 歌 唱 嗎 ？ 那 我 亦 住 歌 唱 。 心 境 一 轉 ， 無 他 無 我 。 邈 邈 乎 太 空 之 上 恍 惚 有 千 百 盞 燈 籠 顯 現 。
我 邁 步 置 足 於 水 邊 ， 雪 白 的 波 浪 傳 送 萬 古 音 響 ， 那 蒼 蒼 流 水 留 存 不 易 的 顏 色 。 拱 手 察 看 蒼 穹 ， 我 之 “ 小 我 ” 。 全 然 遺 棄 ， 飄 飄 然 彷 彿 超 脫 好 似 襤 褸 之 “ 時 間 ” 。 茫 茫 乎 天 際 ， 是 歷 史 的 醇 中 之 醇 。 荷 馬 在 世 之 時 ， 柏 拉 圖 在 世 之 時 ， 那 北 斗 輝 耀 與 今 日 一 般 ， 放 射 出 不 滅 的 光 輝 。 那 光 輝 照 射 看 他 ， 同 樣 也 闡 發 他 。 是 的 ， 雖 然 人 間 的 歷 史 記 載 看 許 多 夢 想 家 ， 但 無 涯 的 歷 史 ， 作 為 巨 大 的 現 實 從 太 古 至 今 存 留 。 人 類 把 他 視 如 幽 奧 加 以 畏 懼 ， 但 巨 大 的 現 實 做 為 現 實 自 太 古 至 今 留 存 。 人 類 或 稱 之 為 現 實 或 稱 之 為 夢 想 ， 好 像 這 些 是 不 可 調 和 的 要 素 ， 為 之 爭 吵 不 休 ， 但 天 地 的 幽 奧 依 然 作 為 偉 大 的 現 實 留 存 。
我 自 問 自 答 ， 且 以 安 靜 的 心 情 回 到 自 己 茅 舍 。 我 所 仰 視 的 群 星 還 末 離 開 我 的 念 頭 ， 我 想 靜 靜 地 剪 燈 讀 書 ， 但 我 心 中 仍 念 著 他 。 我 所 想 要 讀 懂 的 書 就 在 於 他 。 廣 漠 的 太 空 猶 如 演 播 思 想 的 歷 史 書 頁 一 樣 。 在 他 那 裹 有 荷 馬 、 有 莎 士 比 亞 ， 有 猶 如 彗 星 般 擾 亂 星 系 的 拜 倫 、 保 爾 蒂 亞 之 徒 ， 還 有 流 星 飛 濺 般 消 逝 的 泛 泛 的 文 壇 小 星 。 啊 ， 悠 悠 天 地 ， 無 窮 無 盡 的 天 地 ， 巨 大 的 歷 史 的 一 頁 ， 對 此 我 不 禁 茫 然 許 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