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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介】 ★簡介： 看見院外攤販雲集，院內商機蓬勃， 醫生也想看病兼賣衛生紙； 急診室大門無端開啟，驚聲尖叫中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落榜男孩意氣風發訴說大學美夢， 怎知死亡腳步已逐步靠近； 住院阿嬤問東答西，原來只為掛念 同時入院的相依老伴…… 醫院萬花筒既經點爆─ 一籮筐令人發噱的奇聞異事，一齣 齣溫馨感人的醫院情事，透過作者 輕鬆幽默的筆觸，認真雞婆的生婆 態度──Ladies and Gentlemen， 好戲即將登場。 〈序〉 「出賣」歐陽林葉幸眉歐陽林是個不太典型的處女座男子，追求完美，卻能忍受別 人的不完美；生活率真，寫作卻很認真；崇尚簡單的生活，卻擁有豐富的生命；因為，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三年前，剛認識歐陽林不久，我在日記中寫下這麼一段文字，那是我對他的初步印 象。當時我們才剛認識，雖然說交淺不言深，但他卻坦率的與我分享他的寫作心路歷程 。 歐陽林說，學生時代的他，雖然功課繁重（醫學院的功課繁重是眾所皆知的），但 仍喜歡閱讀、寫作。習慣性的籍著寫作來「調劑」忙碌且緊張的課業，平日所寫的作品 也陸陸續續的刊載於各報章雜誌等刊物……天！居然可以籍著寫作來「調劑」忙碌且緊 張的課業，瞧他說得好輕松，好理所當然，真是好讓人羨慕啊！沒錯，他就是這麼一個 純真且自然的人。在後來的歲月裡，我更加證實了他的本性就是如此。 歐陽林在醫學院畢業後，順理成章的成為醫師，儘管醫院裡的工作十分忙碌，但他 的寫作意圖卻不曾稍減。然而他強烈的寫作動力不在於他對名利的渴望，他只是希望藉 著文字的發表，讓讀者分享自己的生活體驗。 一份極為簡單的意念，一種極為誠實且謙虛的寫作態度，形成自然且流暢的文筆， 歐陽林的作品獲得了讀者的肯定與共鳴，《台北醫生故事2》的大受歡迎讓歐陽林躋身 暢銷作家的行列。 面對這樣的榮耀，歐陽林仍以一貫的平常心來看待，他說，除了感謝以外，還是感 謝！ 歐陽林就是這麼樣的一位謙謙君子，除此之外，他還有一顆善良寬容的心。 記得有一次，我受到嚴重的打擊，萬分沮喪，不曉得該如何面對那個傷害我的人時 ；沒有長篇大論，沒有曉以大義，他只用幾個字言簡意賅的告訴我，「寧可有機會去原 諒別人，也不要讓別人有機會原諒你。」 就這麼簡單的一句話，讓我學著去原諒別人，同時，也讓我領略到歐陽林的慈悲心 腸，他的善良大概連窮兇惡極的歹徒都不忍心去傷例證明。 歐陽林在生活方面真的是十分的簡樸，他不愛信用卡，不裝電話，不做無謂的應酬 ；但在寫作方面，他卻非常執著，以極為認真嚴肅的態度面對，並在文字方面，努力的 琢磨與推敲力求精準。雖然，他不承認他有完美主義的傾向，可是，在他的作品《台北 醫生故事3》的〈單身醫生的日子〉中，便可獲得應證。（不信？那就買一本來瞧瞧吧 ！） 歐陽林除了喜歡寫作以外，也鍾情於旅游，尤其是整個神州大陸幾乎都有他的足跡 存在。 我問他，為什麼對中國大陸情有獨鍾？他說，中國大陸的場景對他而言，有一種前 世似曾相識之感；原來，他是在追尋前世的足跡，多麼的執著啊！此外，他的《醫院 X檔案》，是他在不同階段所嘗試的另一種書寫方式，是他活在當下與前世今生間的具 體代表作；由此不難了解他的生命基調。 與歐陽林為友數年了，歐陽林給我的感覺始終是不自滿、不自傲。 雖然，他同時擁有令人稱羨的醫生和暢銷作家的雙重身分，但他仍是謙虛一如往昔 ，因為，他永遠抱持著赤子情懷與這個世界深情相擁。 藉著這個「出賣」好友的機會，我要向各位讀者大力推薦歐陽林的新作——《雞婆 醫生：台北醫生故事3》，如果你已經不曉得自己究竟有多久忘了感動，請務必加入這 個溫暖而熱情的世界……雞婆醫生歐陽林隨著各行各業都紛紛提出全方位的服務，醫生 的工作也變得不再只是看病和開藥這麼簡單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都會莫名其妙的 找上門來，令人應付不暇。 病人的家屬來探病，到了病房忽然想起停在樓下的車子車門未鎖，使把抱在懷中的 孩子硬交到我手上，理直氣壯的說：「麻煩你幫我看一下，我到樓下把車門關好就上來 。」我還沒答應，她人就一溜煙的消失無蹤，我只好和護士一起逗著孩子玩，等了許久 ，不見伊人回來，孩子吵著要喝奶，不斷的往我胸部看，我嚇得把他交給護士，護士也 嚷嚷說她沒有辦法。如此周旋了兩個小時，媽媽才姍姍來遲，說：「不好意思，我到樓 下時忽然想到這個月的水電費還沒繳：心想平時因為要帶孩子沒時間去繳，現在剛好孩 子有人看著，不如乾脆開車去把它繳了，所以讓你們久等了！謝謝了！」說完將孩子抱 回，神態自若，而孩子卻還眼巴巴的盯著我的胸部。 又一日的急診室，受到百貨公司大減價的影響，醫院門可羅雀。 一名警察忽然走進來，告訴我說門外有一部贓車，根據可靠消息，偷車人正在醫院 內，應該是來探病，現在準備將他逮捕，為求人贓俱獲，必須請我幫忙。我問他我何德 何能該如何才能幫得上忙，他神秘兮兮的靠到我的耳邊輕聲細語說：「只要這樣這樣做 ，就能幫上我們的忙。」我聽後毫不考慮，馬上拿起電話按了三個數字，開始對全院廣 播：「車號1234的車主請把你的車子移開，本院救護車現在要經過……」只見那「車主 」急匆匆的走下來，前去移動他的車子，躲在三個護士後面的警察沖了出來，當場將他 逮捕，真是普天同慶，舉國有之；在病房裡看到不乾淨的東西要求醫生去大喊幾聲把鬼 魂驅跑的事情有之；一場車禍之後賠償談不攏要求醫生主持公道的事情有之； 病人因為知心好友無故變胖而要求醫生向她解釋病情的事情也有之。 甚至連醫院裡的一支會倒了，會腳不知去向，由於醫生曾經看過這個病人，還被要 求協助搜尋……這一切似乎都在說明一個現象——現在的人對醫生的要求愈來愈多，很 多時候已經超出了醫生的職責範圍，而醫生到底有沒有能力或義務去執行，仍是見仁見 智。 有一天，正當我為這問題苦苦思索而百思不解的時候，一位年輕而剛剛和她男朋友 吵架的女病人跑來對我說：「醫生，我想請你幫個忙，等一下我男朋友來時，我不想見 他，我會躺在床上不動，你就告訴他說我死了！就在他來的前五分鐘死了！看他以後還 敢不敢遲到！」她說得稀鬆平常，我聽得瞠目結舌，這樣的事情，還真是滑稽之至。而 這女子對醫生的要求，也真是到了瘋狂的地步了！ 但無論如何，我已經真正的體認到，醫生這工作，到這時候已經需要十項全能，缺 一不可，因為他要管的閒事實在太多。陽世、陰間、院內、院外、男人、女人、大人、 小孩，都有事找他；除了醫病外，他還兼負保母、線人、魔鬼、法師、偵探、顧問、騙 子、裁判、警衛等工作，沒有兩把刷子，還真的很難應付。 於是我用「雞婆醫生」這樣的書名寫了這本書，目的就是要繼續開發醫生雞婆的潛 力，醫生其實還有很多看病以外的能力是不為人知的，例如訂便當、殺價、推銷唱片、 散播謠言、修理馬桶、愛情諮詢、代客傳話、送花、賣黃牛票、去7-ELEVEN幫朋友代班 、替護士煮宵夜、幫情人槌背按摩等等。我期待這些潛力的激發，會帶給醫生和這社會 更多的快樂——醫生單調的生活會變得多姿多彩，而人們對醫生的刻板印象也會消失， 一切幸福美滿，天上人間，從此不再有悲事！ 這樣不是很好嗎！ 熾天使書城
【意亂情迷】 1。比住院更快樂的事 意亂情迷 雖然我們的國民所得和教育水準在這幾年都獲得很大的提升，但在我的感覺上，個 人主義的過分抬頭，已經使得人與人之間的相處變得愈來愈不友善，大家都認為自己最大 ，凡事以自己的利益為優先考量，很多不可理喻的事情就因此發生了。 有一天，我在急診室裡看病。因為這一天病人並不多，我有充足的時間，便決定看 得仔細一點。在面前的一位中年男子告訴我他肚子痛，我腦子裡立刻想了很多相關病況 ，必須仔細區分，於是問他很多問題。我問他說：「你痛的位置在哪裡？」他答：「肚 子中間。」我又問：「是悶悶的痛還是絞痛？」他答：「絞痛。」我再問：「那麼痛的 時候有沒有吐或拉肚子？」他的眼睛開始冒火，蠻橫而又嘲諷的對我喝道：「你看病是 這樣子看的嗎？」 我呆住了，不知為什麼會這樣。愣了一、兩秒鐘，想想不甘示弱，立即反問他說： 「看病不這麼看，你叫我怎麼看？」我並不是想要和別人吵架，我只是不甘心自己的善 意如此莫名其妙的被抹黑。平時一大堆人在報章上發表文章說醫生看病太隨便，我現在 看得這麼用心，真的不能得到這樣的下場。 「我肚子痛你給我止痛就好了，問這麼多做什麼？」他答。 原來如此，又是一個要到醫院來買「止痛」的「客人」，十足的商業行為，我想等 一下我可能也需要開立發票，同時祝他中獎。 如此令人不快的事情並未過去。這一個星期天，又有一個稍微有點氣喘的老伯伯來 掛號，我檢查他的身體，發覺他的支氣管並沒有收縮得很厲害，在考慮到注射藥物會對 他的心髒產生副作用的情況下，我決定暫時不給他打針，先用一些吸入性的藥物治療看 看，打算在確定真的無效之後，再考慮注射。老伯伯聽了不置可否，先是乖乖的坐在床 上吸著護士小姐為他調配好的藥品，而我則坐在一旁看其他病人的病，一切是那麼地平 靜，但才不過幾分鐘，這一位坐在床上吸藥的老伯伯忽然莫名其妙的跳了起來，同時大 叫一聲：「我不吸了！你不給我打針，我要告，我要去告你！」說著就將那支吸藥用的 氣筒擲到地上，又踢翻了一張椅子。 我走上前去對他說：「你先把這藥吸完，如果真的沒效，我們再來打針，這樣可以 減少很多副作用。」我真的是擔心藥物注射太多會使他中毒。 「我不管！你不給我打針，你的醫療就是有過失。我要去告你！ 我等一下就要去告你！我要你好看！」他叫道，然後很生氣的往門外沖出去，連賬 都沒有結，當中還撞倒了一個正要進門的人。 幾個人將這跌倒的女生扶起。我看著他的背影，情緒開始激動，不知為什麼這年頭 ，連年紀這麼大的老人都懂得用「告」這樣的行動來做為和醫生談判的籌碼，醫生到底 錯在哪裡，我不知道。 我想不通這道理，情緒持續低落，直到一個晚上，當一個穿著相當得體的VIP到急 診室來，看到我對幾個患感冒的病人解釋他們的病情時，有感而發的對我說「歐醫師， 你人真好，我從來沒看過像你這麼親切的醫生」時，才開始出現轉機。 這VIP主要是幫鄰里做職務，這次他應裡民的要求，把一個四處游蕩的流浪漢送來 ，打算住院，而我正在等待這流浪漢的抽血報告，想看看他的血液有沒有異常。 人終究是需要被稱讚的，雖然是短短的一句話，我陰霾已久的心情開始有了正向的 起伏。 「歐醫師，我是跟你說真的，很多醫生都不太跟病人講話，但我剛才看你跟病人請 得這麼詳細，我覺得你真的很盡責。」他又說。 「哪裡，因為他們的病情比較嚴重，我才會多講一點。」我答，努力的假裝謙虛， 告訴自己在這緊要的開頭，不能多說大話，以便表現出自己的氣質。 抽血報告就在這時候回來，我看一切都很正常，這流浪漢除了身體比較髒以外，其 實並沒有生理上的毛病。我於是轉頭對這VIP說：「他沒有病，不需要住院。」 「可是我應這麼多的民意把他送來了，你就想個辦法幫一下忙吧，讓他住到你們醫 院來，一方面他的身體有人照顧，一方面我們那裡的居民也不會再受他打擾，這是兩全 其美的好辦法。」他說。 「可是健保有嚴格規定，住院要有一定的條件，他沒病，我實在沒辦法替他寫出一 個病來，同時，我覺得你的觀念還是有錯誤，醫院是治病的地方，不是收容健康人的場 所，他如果沒有地方住，你該找的是福利機構，或是一些專門收容這些流浪漢的地方， 不是我們醫院呀！」我對他說。 他聽了情緒開始激動，目光兇狠，怒火把他燒得滿臉通紅，他努力保持風度，但仍 無法壓抑的用一種極度強硬的口氣對我說：「你不用說這麼多了，你只需要告訴我你到 底要不要讓那流浪漢住院？」我看他的樣子，只差沒一手把我給揪起來。 「抱歉，他沒有病，我實在沒辦法讓他住。」我確定的回答。 他臉上的張力在瞬時間拔到最高點，在即將迸裂的那一剎那，他冷冷的對我說：「 我從來沒見過像你這樣沒良心的醫生！」然後將一疊他早已拿在手上的住院單，憤怒的 向上丟了出去，單子四處飛灑，不是很流暢的甩到最高點，然後在空氣中緩緩落下。 我的心情這一刻也隨著這些單據慢慢飄落，或委塵土，或隨流水，一直往下流去， 再也上升不起。以往醫院那一些訕訕的笑聲不在，原本輝煌的夢境也早己破碎，我忽然 覺得醫生當成這樣子真的沒有什麼意義，一股熱潮湧進眼底，好想痛哭。 或許是因為世界變了，我們沒有跟著改變，才會產生這樣的困擾。 所以我需要的是環境的再適應與心情的再調適。 因為當初七年苦讀付出的代價太大，我回不了頭，只能努力向前。 熾天使書城
【吃藥真好】 其實很多人並不知道，不是每一種病都需要吃藥，也不是每一種藥都可以 治病。但很多病人，就是很喜歡吃藥。他們每次來看病，若是不拿個幾包藥回家，便十 分不甘心，跑來和你爭吵，不管你怎麼和他們解釋，都不肯罷休。 我有一個同事搖搖，因為個性較直，在處理事情上，不懂得轉彎，因此常常遇到這 樣的問題。有一天，她在急診室看病，病人告訴她說下肢水腫，她在檢查完病人的身體 ，確定沒有大礙之後，決定開利尿劑讓他帶回去吃。利尿劑的吃法，是從一天吃半顆開 始，而按醫院的規定，急診只能開兩天份的藥，所以，搖搖想也不想，就真的只開一顆 切成兩半的白色小藥丸給那病人。病人在拿到藥後，見到這麼大的藥袋裡竟然只裝了兩 片小藥丸，而且還各切了一半，頓時火冒三丈，立刻就和搖搖大吵了一架！ 「我花了三百塊來掛號，而你就只開這麼小的兩片藥給我，你根本沒有用心在治療 ！只是想賺我的錢！在打發我！」病人大叫。 這病人的心態，是希望花最少的錢，得到最多的藥。在他的觀念中，愈多的藥物， 就是愈多的治療。 在我看病這一兩年的經驗裡，我發現到，整個醫療過程中，滿足病人的心理是很重 要的一件事情，因為心理因素在疾病的形成上扮演著舉足輕重的角色。有了搖搖這樣的 遭遇，我覺得我必須盡量不要讓我的病人因為藥物太少而有被忽略、被輕視的感覺，所 以，在給藥上，我都會多花一點心思，盡量讓他們感到滿意。比方說，在有需要的情況 下，我會在原有的處方上多加一些胃藥，必要時再配上幾種綜合維他命，讓整個藥包， 務必看起來有一點「份量」，這樣至少在整個治療過程中，病人不會有怨言。 經過多次的試驗之後，我發現病人對我的處方都還算滿意。我以為我是天縱奇才， 能夠思考得這麼周密，如此的萬無一失。照這樣做下去，估計不出一年，我一定會聲名 大噪，成為整個大台北地區最有「份量」的名醫，客似雲來，書也會賣得愈來愈好。 但現實和理想還是有一段距離。我的病人們在拿了那一包又一包我費盡心思才得以 出爐的藥袋之後，雖然不會找我吵架，但也沒有滿意到痛哭流涕，同時在這一段時間內 ，知道我這一個「名醫」的也只限醫院裡的一小部分員工，對於醫院外那一片廣大的群 眾，我的聲名一直沒有辦法傳播出去。我一直思考事情的癥結到底在哪裡，但茫無頭緒 。直到有一天，我的一個病人回來複診時拿了兩包藥給我看，告訴我說：「醫生，這一 包是你開的藥，這一包是郭醫師開的藥，我吃了你的藥沒有好，但吃了郭醫師的藥之後 ，病就好起來了。」 郭醫師也是我的同事，我們都是同一間醫學院畢業，然後同在一家醫院執業，我的 醫術和他的醫術不分上下，但為什麼病人吃了他的藥會好，而吃了我的藥就不覺得會好 呢？我心下納悶，看著病歷上面的記載，我和他的處方，雖然藥物的廠牌不盡相同，但 成分上同樣包含了止痛、消腫、退燒、止咳等功效，為什麼他開的藥就是這麼有效，而 我的就沒效呢？在苦思不解之際，不經意的打開兩包藥一看！霎時間，我為之一震，立 即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這兩包藥，在功效上確實沒有什麼差別，但在顏色外觀上， 郭醫師開的藥丸不只色彩繽紛，紅的黃的藍的綠的全都夾雜，甚至在形狀上，也講求多 種變化，正方形、三角形、圓形、橢圓形；有角的、沒角的。各式各樣，琳琅滿目，美 不勝收！ 原來病人會覺得自己好得這麼快，就是這個緣故。 我於是學聰明了！努力的去認識各種不同廠牌的藥品，盡量記住它們的顏色和形狀 ，盡量要讓我開出的藥效，登峰造極。 這確實是一門很重要的醫療藝術。同樣一種藥，同樣一種功效，不同外觀就會帶給 病人不同的視覺感受。 為了這樣的一個目的，我開藥時所考慮的事情愈來愈多，思考也愈來愈複雜，我必 鬚根據病人的疾病、身體狀況，配合他們的心理需求和特殊喜好，按照不同人對於顏色 所持有的不同的主觀視覺感受，嘔心瀝血的開立他們的處方。我的生活壓力因此隨之大 增，我的頭也變得愈來愈大，考慮太多的結果常常會議我頭腦抽筋。同時因為需要顧及 到病人身體的每一個層面，我的處方也變得像潘金蓮的裹腳布一樣又臭又長。終於有一 天，我的病人受不了而對我說：「醫生呀！你開給我的藥這麼多，我每天早上起來吃你 的藥就飽了！根本就不需要吃早餐，你還真的替我省了不少錢！」我才恍然驚醒。 原來很多事情的發展是如此的不知不覺。 「可是，你的病真的很多，你的心有一點心髒病，你的肺有一點肺結核，你的胃腸 有一點功能障礙，你的尿道還有一點感染，每一種病給你開一點藥，全部加起來就是會 有很多藥，你的病要好，還是請你要忍著痛苦把它吞下去，而你的早餐，還是可以吃！ 」我對他說。 實際上，我對一些可以理解「藥不一定要吃多」的病人，真的就是希望可以開一些 比較簡單的處方，給他們一些比較簡單而功效卻又十分良好的藥，減少他們的服藥次數 ，讓他們在日常的吃藥生活當中，可以減去最大的麻煩。但很多時候，因為病人的要求 不同，問題也各式各樣，實在很難做到。 我為這樣的事情煩惱不已，想了很久，還是沒有變通的途徑。或許只有祈禱全世界 的人都健康，大家都不要生病，才是解決這問題的最好方法。 期待這樣的夢想，可以成真。 熾天使書城
【金銀島】 其實，很早以前就有學長告訴過我：以後當醫生時如果遇到上了年紀的老人 家住院，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先打聽清楚他的財產到底分好了沒有，如果還沒分好， 或者是遺囑還沒立好，這樣的病人就一定要十分小心。因為在這樣的情況下，他成群的 孩子孫子會為了要替自己爭到最大的財富，千方百計的在這老人家面前為難醫生和護士 ，以便表達自己對老人家最大且最無微不至的關懷，想讓老人家大為感動，然後在財產 的分配上得到最大的利益。於是醫生和護士就順理成章的成為他們家族鬥爭的犧牲品。 我相信他所說的，也就不敢掉以輕心，每次遇到年紀較大的病人住院，都會多加注 意，不想自己無辜受累。 而這一次，住院的這老奶奶是醫院同事的一個鄰居，我明明已經從這同事的口中探 聽到她的財產已經在兩年前她大壽的那一天分好了，所有的房子和土地也都過了戶，卻 不知為什麼在她住院的過程中，來找碴的家屬還是一樣多到數不清。 她住院的第一刻，估計有超過十個眾生男女陪她一起進來，而她人才一到護理站辦 理報到手續，還沒住到病房去，就已經有兩個前去「探路」的人從病房那裡沖回護理站 來，大聲吵著要換床單。 「你們的床單太髒了！不能睡人，要馬上換！」雙雙叫道。 「這床單明明是新的，昨天那病人走了之後，我們今天早上才換上去的，你會認為 髒可能是因為它顏色太暗的關係，它並不是真的髒。」護理長向他們解釋道。 「可是它看起來還是很髒，可能有人睡過，我奶奶很愛乾淨，怎麼可以睡別人睡過 的床單！」 「你真的誤會了！我可以向你保證，這床單絕對是新的，我們不會把有人睡過的床 單再拿去給第二個人睡，這是我們的職業道德。」 護理長又說。 「這我不管，我還是堅持你們要把床單換掉，你們讓我奶奶睡到上面去，她沒病也 會給你們弄出病來。所以你們現在只需要告訴我，床單你們到底換或不換，你們如果不 換，我會投訴到院長那裡去，我想院長一定不會對這件事情置之不理才對！」他說，然 後用余光看著後面那原本可以好好的站著卻被八個人扶到不能好好的站著的老奶奶，發 出勝利而又驕傲的微笑。 護理長為了息事寧人，叫護士小蓮幫她換過。 我看在眼裡，覺得不可理喻。 病人辦好住院手續後，我到病房去看她。這時，房間裡的家屬又增加了好些人，總 人數可能有十五個以上，整個空間變得很擁擠，還好空調的馬力夠大，不然空氣也會變 得很差。 老奶奶卻還精神奕奕的坐在床上，我手拿一支筆，抱著一本病歷，打算向她詢問一 些關於這次生病的一些資料。卻不料當中的一個年輕家屬竟在這時候開口對我說：「醫 生呀！我奶奶現在很累，你是不是可以等她等一下有精神之後再來問。」口氣強硬而無 禮。 從來沒有人用這樣的理由拒絕過我，而且老奶奶這時候看起來根本就沒有一點疲累 的樣子，我甚至還在懷疑，她是否真的需要住院。 「如果你願意替我負責延後開出處方同時延後治療所帶來的各種結果，那麼我隨時 可以等到你們高興時再進來。」我對那年輕人說。 他一時愣住了，不敢反駁我。整個房間的家屬見狀，臉上的反應也不盡相同，但可 以明顯的看出站在靠門這一邊的人皆很歡喜，站在靠窗那一邊的人皆很憤怒，我於是推 測他們可能因為家族鬥爭，早己分成兩派，正各自較勁。 小蓮就在這時候走進來收走剛換過的床單，靠窗那一派中的其中一個穿著非常得體 的女人忽然開口對她說：「小姐，這電視收視不是很清晰，我奶奶今晚要看八點檔，請 你幫我們換一部。」 小蓮怔在那裡，想想才回答說：「這不是電視的關係，我們後面有山，不管收那一 台，都一樣不太清楚。」 「可是我剛才看到對面病房的電視比我們清晰，不然你就把我們轉到那裡去。」那 女子又說。 「抱歉。醫院有規定，同等級的病房是不能轉的，你們要轉，除非升級或降級。」 小蓮回答道。 「那有這種事，要轉病房本來就是我們的權利，那由得你們說不能轉就不能轉。院 長室在哪裡，這事情我一定要申訴！」她大叫道。 「院長室在……」我開口說，實在忍無可忍。 「算了！算了！阿冰！我這幾天生病也沒有什麼心情看電視，你對我的孝心我知道 ，你就不要再為難他們了！」老奶奶連忙勸阻。 這大叫的女子聽了臉上露出笑意，這才坐下來，好像是中了統一發票一般的歡喜， 和靠門那一派人虎視眈眈的表情形成強烈對比。 我和小蓮對看了一眼，心有靈犀，心裡同時都在想：「算她走運！」因為如果老奶 奶不及時阻止，這女人不在這時候及時喊停，等到我把院長室的地點講出來，她就不得 不親自到那裡去大大的申訴一番，但這些條例都是院長自己規定的，他不可能為了這樣 一個女人而損毀自己的威信，到最後這女人一定自討沒趣，而我們正要看看她到時要如 何向這愛看八點檔的老奶奶交代。 我和小蓮一起離開，我以為經過了這一「戰」之後，大家都會暫時休兵，不再對我 們攻擊才是。到了晚上，也真的沒再發生什麼事，我以為和平的日子就此到來，卻沒想 到就在我要下班的時候，老奶奶那間病房又有人按鈴通過對講機大叫：「快點！叫醫生 來！」 我以為發生了什麼緊急事故，便發足快跑了過去，才一進門，就見人又比中午多了 更多，估計可能超過二十個，因為人太多擋住視線，我沒辦法看到病人，而在這時候有 一個剛才沒見過的中年男子立刻站出來對我大聲說：「醫生，你是怎麼搞的，我小媽住 院到現在，口還是覺得乾乾的，你到底有沒有幫她治療？」 我愣住了。口乾喝水就好了，叫這麼大聲做什麼！ 我擠到病人床邊，見她仍完好無事，將聽診器放到她的胸口，聽到她的呼吸和心跳 也都很有規律，摸一摸她的脈搏，感覺血壓也很正常。 「不舒服嗎？」我問。 病人搖搖頭答說：「沒有，只是嘴巴乾了一點。」 「那你多喝一點水就好。」我說，松了一口氣。正想不去理會這一群不可理喻的人 ，轉身要走，剛才那男子就在這時候肆無忌憚的擋住我的去路，聲色凌厲的對我說：「 醫生，你給我小心一點，我小媽如果發生什麼事情，我唯你是問。」 真的是流氓的行為！我歎了一口氣。 帶著有些悲哀的心情，我背了背包下樓下班去。我悲哀是為自己，同時也為這社會 。在大廳門口，我遇到了和這一群家屬做鄰居的那位同事。向她談起這事，問她為什麼 會這樣？ 「之前我不是聽你說那老奶奶的財產早在兩年前她生日的那一天就已經分好了嗎？ 他們怎麼還會有這些霸道的舉動呢？」 同事笑笑回答：「財產是分完了！不過老奶奶還有一盒首飾和珠寶，還沒說出到底 藏在哪裡，那是很大的一盒，聽說值好幾百萬啊！ 所以你剛才跟我講的，我一點也不驚訝。」 原來如此！學長先前的理論還沒有被推翻。在目前這樣的社會裡，它一直都還是成 立的，而且信度與效度兼具。 我們的社會真的是出了一些問題，不然為什麼醫生和護士這麼單純的職業都會強硬 的被捲入別人的家族鬥爭裡，無辜的成為他們的犧性品。 一定有答案，只是我不知道。但求自己經一事長一智，以後還是要更小心，免得再 受牽連。 熾天使書城
【都是鳳梨惹的禍】 很多人告訴我，鳳梨不能隨便亂拜，但我不太相信。 七月中元節時醫院舉行大拜拜，我因為一時興起，故意走到鳳梨面前，對它拜了三 拜。自此，每當我值班時，醫院的生意就變得特別興旺，急診的「客人」絡繹不絕，從 早到晚一直不停；我的工作量於是變得很大，即使忙到深夜都還抽不出時間休息，人也 因為過度疲憊而焦躁，沒有耐性，有時甚至很想大大的發一次火。 碰巧這一天，我在急診室裡正忙的時候，病房裡有個病人卻不斷的喊肚子痛，從早 上到現在，至少已經向我叫了十幾次，而我也特地到他的床邊去幫他處理了十幾次。半 夜兩點的時候，他又叫了，我因為很累，也因為實在處理太多次了，便有些不耐煩的對 他說：「好吧！ 既然痛了這麼多次，我們乾脆照張X光片看一下，這樣我們大家都放心」。 我並未發脾氣，但我的表情確實有些不悅，因為根據我的判斷，這病人的疼痛其實 並沒有什麼大礙，我不明白他為什麼要按那麼多次鈴把我叫來。我已經工作了十八個小 時，急診室那裡還有好多因為拜到鳳梨招來助興的病人要看，這些病人來了又去去了又 來，我這樣來來回回的跑，實在有點吃不消。 他沒有異議的拿著我開給他的單子到X光室去照相，我則回到急診室繼續「吃鳳梨 」。十分鐘後，護士小姐打電話告訴我說片子洗好送回來了，我又拋下所有期待我先幫 他看完病再走的病人，爬到三樓來。接過片子，放到判讀架上仔細的看了看，一樣沒有 發現任何異常，便轉頭告訴這病人說：「真的沒什麼大礙，等一下我叫小姐給你打一針 ，你好好的睡一下，明天應該會沒事才對。」 我動作和說話的速度都很快，然後將片子迅速收回片袋中，沒有心情和他多說，轉 身拔腿又要往急診室那裡跑，他卻在這時候搶先靠到我身邊，拉住我的手，在我還沒來 得及分辨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的時候，好幾張仟元大鈔已經硬塞到我的掌心，我在狂急中 放開手掌，大叫：「你不要這樣！」 他還是不死心的將鈔票再塞回我的手裡，說道：「醫生呀！今天麻煩你太多了，這 是一點心意，請你收下吧！」 「不行，沒有這種事情！」我再次將他推開，身體閃到樓梯間，迅速沖下樓去。 我不知道他在被我推辭了之後會有怎樣的反應，但我的心在這時產生的是一份濃濃 的愧疚。我想，是不是我剛才在他床邊時的態度不夠友善，他以為我是在暗示他要紅包 ，才會做出這樣的舉動？ 我心裡有些難過。我只是因為太累，沒有辦法再對任何人發出微笑，也沒有心思再 去和別人多談，才會產生這樣的誤會。 我只期待我的工作時間可以縮短，我的耐性能再提升，這樣，類似的事情或許就不 會再發生了。 而避免拜到鳳梨這樣的一個忌諱，或許還是要遵守。 熾天使書城
【想鬼的季節】 醫院是個充滿生老病死的地方，而在七月鬼節裡，一點風吹草動，就會讓人膽戰心 驚。 就拿急診室來說吧！它面向馬路的那一面，裝的是電動門，電動門是靠紅外線來感 應的，必須要有實質的物體經過，才能啟動自動裝置，將門打開。可是，這幾天深夜， 在我值班的時候，它常常就會像現在這樣，在沒有人或小狗經過的時候自動的打開來， 吹進一陣冷風，再開回去。 我和護士小玲，在這情況下，往往嚇得目瞪口呆，不敢說話。 「小玲，我看現在由你來看顧，我有事情要到加護病房去，這裡的一切就交給你了 ！」我戰戰兢兢的對她說道，不等她回答，馬上溜之大吉。 「喂！你趕快回來！剩我一個人，我會怕！」她叫道。 「怕就打電話叫守衛來陪你！」我邊逃邊喊。 算命的說我這一個月易招惹小人，不管開門進來的那隱形物體到底是不是人，我想 我還是避之為妙。苦難當前，暫時不要去想有難同當這種沒有意義的事！ 我來到加護病房，護士小琪問我為什麼過來，我說我想她，她居然相信。 就在這時候，躺在第二張病床的阿公忽然大叫了一聲：「不要！ 我不要！你走！」聲音有著前所未見的驚駭與惶恐，令人頓時頭皮發麻。 我和小琪立刻轉頭過去。阿公用一種極度驚慌的眼神看著我們，指著他的床頭，抖 動著手指，顫抖的說：「是他！是他！他就站在那裡！在那裡！」 「是誰？那裡沒人呀！」我和小琪同時說道。 「有！剛才他就站在那裡，是之前住在那一床的那個親戚！」阿公手指著那擺在另 一個角落的另一張病床，繼續發抖。 「你是不是說那一個陳大發？」小琪問。 「對！就是他！就是他！」阿公喘著氣答道。 剎那間，往事在我腦海中一閃而過——阿公在三個月前也曾住進來一次，那一次因 為肺部的情況不穩定，必須在加護病房觀察。不幸的是，在他住院當晚，他的一個親戚 也因為心髒病突發跟著住進來湊熱鬧，而他住的床，就在阿公隔壁，更不幸的是，他的 病情很快惡化，當天晚上就發生心律不整，旋即過世。 當時的整個急救情況，阿公全部看在眼裡，我知道他惶恐而不安。 阿公在三天後因為病情穩定轉普通病房，五天後出院。這次舊疾復發再住進來，他 出現這樣的情況，應該是可以理解的。 「阿公，你不要怕，這是你的幻覺，這世界上並沒有鬼魂這種事！ 你好好睡一覺，明天早上起來，會發現這一切都是多心引起的，根本就沒有這麼一 回事。」小琪對阿公說。 「不是！不是幻覺！我剛才真的親眼看到他，站在床頭那裡，對我笑。」阿公辯駁 。 「你是不是因為這兩天沒有睡好，精神恍惚，才會有這種奇怪的幻覺？」我說，心 裡仍不太苟同他的感覺。 「不是，我這兩天睡得很好，我的精神也沒有問題！是你們這加護病房有問題，你 們這裡很不乾淨，人死了都沒有走，每一個角落都充滿鬼魂，散不去！」阿公叫道。 我聽了背脊一陣驚寒，全身如同被一盆冰冷的水從頭淋下，環顧四周，毛骨再度悚 然。 再也無法做事了！擲下筆，我坐到阿公床上，問他：「你真的看到陳大發在看你， 他確實的位置在什麼地方？」 「在那裡！」阿公明確的指了一個離他床頭約兩公尺左右的地方說：「剛才他就站 在那裡看我，而我是躺著的，像這樣子看到他。」 他又擺了一個躺著的姿勢。 「那現在呢！他人又在哪裡？」我問，想查出一些端倪。 阿公往四周看了看：「不見了！他現在又不見了！」 我也環顧一下四周，不見動靜。 他看到的到底是不是真的，我想沒有人可以給我答案。 「不管怎麼樣，現在已經很晚了！你還是需要休息的，我看你先不要管這件事，好 好睡一覺，一切等天亮了再說。」我對他說，心想這樣才是最好的解決之道。 「可是剛才看到他之後，我很害怕，睡不著。」阿公回答。 「那我開一顆安眠藥給你。」我說。 「沒用的，在這個時候，不管有多少顆安眠藥都沒有用。」 「那你想怎麼樣？」 「我想聽佛經，你們在我身邊念南無阿彌陀佛。」 我和小琪頓時愣住了，一時之間不知所措——我們在醫院待了那麼久，曾經有人點 我們唱「左三圈，右三圈！」可是從來就沒有人點我們念南無阿彌陀佛呀！ 「你不念我就不睡！一直在這裡叫給你看。」阿公說。 一你不要叫！你不要叫！我念！我幫你念！」小琪說道。 結果，就在小琪的「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的交替聲中，阿公沉沉 入睡。 而整個加護病房也變得很安靜，彷彿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其實真的也是什麼事情都不曾發生過，就只是有人多心而已。 我又回到急診室，整個急診室還是沒有病人，但見小玲容光煥發的坐在櫃台那裡， 一副有恃無恐，即使是整卡車的鬼沖進來也不怕的樣子，我心裡有些納悶。 「你是吃了什麼熊心豹子膽，怎麼忽然變得這麼勇敢！」我問她。 「警衛說風吹時門也可能會開，不用擔心。」她自信滿滿的答道，看著那忽然又自 動打開的玻璃門，不為所動。 剎那之間，我靈機一動，對著那已經無端開啟的門口，問道：「怎麼樣？來看病嗎 ？哪裡不舒服？來！這裡坐，我們請小姐先給你量血壓。」邊說邊拉出一張椅子，裝出 一副「請坐」的樣子。 小玲見狀，早已目瞪口呆，剛才的自信，頓時消失無蹤。 假作真時真亦假，真假之間，難分難捨。 或許只有把持定力才是最重要。鬼由心生，心中無鬼，自然平靜而安詳，管它這時 候鬼門關是開還是關呢！ 想到這裡，我因為有所領悟，發出會心的微笑。 而小玲就在這時忽然拿起血壓計，對著我拉出的這張空椅子，說：「來，手伸出來 ，我幫你量血壓。」態度認真而誠懇。 換我呆住。 熾天使書城
【昏倒有原因】 一個三天沒大便的病人因為睡不著，半夜跑來急診室求救。因為他的大 便實在累積得太多，我和他一直耗到天亮。直到早上七點，好不容易從他的肚子裡灌出 一鍋的黃金之後，他才感到舒暢而滿足，而我也累得全身骨頭都快散了。好不容易有個 時間可以到值班室去小睡一下，卻在這時候，一輛紅色全新的保時捷「轟」的一聲停在 我們急診室的大門口，一個二十歲出頭的男子飛快下車，緊急打開後座車門，抱出一個 穿短褲的女子沖進來叫道：「醫生，她昏倒了！快點救她！」 又是昏倒的病人！最近醫院鄰近的社區好像刮起一陣昏倒風，從月初到現在，幾乎 天天部有人昏倒被送到急診室來，弄得我們團團轉。 「趕快抱到床上來吧！」我說。因為早已見怪不怪，並不當一回事。 但當他將這女子放到病床上時，我看這女子的表情，隱隱覺得情況不對，到底真正 問題出在哪裡，我一時也說不上來。 「她是你什麼人？在什麼樣的情況下昏倒的？」我邊給她打葡萄糖水邊問這男子。 「她是我女朋友。我剛才到她房間時就見她倒在地上，我什麼都不知道！」他回答 ，同時又焦急的對我叫道：「醫生，她昏倒了！請你快點救她吧！」 人我當然是會救的，但問題是這女孩昏倒的原因出在哪裡，我一時還看不出來，心 裡開始有些著急。 我仔細的檢查她的心跳和血壓，並沒有看出任何端倪。 我覺得很不對勁，但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這女子皮膚白皙，我在她的手肘上找到一個針孔，於是便問這男子為什麼會有這痕 跡，他回答我說：「我剛才見她昏迷，心裡很急，於是便給她打了一支糖水針，想看看 她會不會醒來，結果她都沒醒，我才趕快把她送過來！」眼神中仍呈現著焚心的焦慮。 「你會打針？你是學醫的嗎？」我反問。心想如果他也是醫生，我就用一千塊請他 幫我代班，我好想去睡覺。 「我有糖尿病，我會自己打胰島素。」他答，目光炯炯有神。 我不覺有異，只是覺得很奇怪，為什麼這女子一直昏迷，我救了這麼久，她還是不 願醒來？ 我曾告訴護士小玲，我的醫術己到達爐火純青的地步。她現在正站在一旁疑惑的看 著我，我覺得這樣對我的名聲損害很大，很不甘心。 「給我一只手電筒吧！我想檢查她的眼睛。」我對小玲說道。 她沒有異議的遞了一支手電筒給我，好死不死，電池沒電，光線照不出來。 「我到樓上去借一支。」她說，轉身就要沖出去。 「不用了！我用台燈照就可以了！」我說。打開桌上那一盞念書用的台燈，將它的 脖子拉到最長，讓燈光遠遠的就可以照到這女子的眼晴。剎那間，我愣住了——她兩隻 眼晴的瞳孔已經縮得小到不能再小，這是絕對的病態，一定有問題！ 「她有沒有可能吸毒？」我隨口問。因為這種針孔般大小的瞳孔一般都是在嗎啡類 藥物中毒的情況下才會出現，但我從來沒遇到過，而這女子看起來也不像，再加上他們 開的是漂亮的保時捷，我一直都不曾把毒品這麼沉淪的事情和他們聯想在一起。 我說完後抬起頭來，卻見這男子臉色大變，在轉瞬間表現出極度的驚駭與惶恐，在 我還沒來得及思考這是怎麼一回事之際，他衝到我的面前，強勢的將我拉到一旁，抓住 我的手，慌張的對我說：「醫生，求求你，不要報警，不要報警！」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慢慢說！不要這麼用力拉我！」我說。 「我可以不拉你，但你不能去報警，你一定要答應我！」他叫道，依然不放手。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先告訴我，不然我真的沒有辦法治療！」 我繼續在他的手臂中掙扎。 「我剛才給她打了一支海洛英，才打到一半時，她就昏倒了！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以前打的量都很輕，這一次是她告訴我要打多一點的，而我沒想到，打下去的量不 過是多這麼一點點，她就昏迷不醒了！」他慌張地說。 忽然間，我想到了這女子手肘上的那一個針孔……原來如此！我竟被亮麗的保時捷 給衝昏頭了！ 照這情形看，這女子是因為注射過量的海洛英，才導致昏迷不醒的。她現在需要的 是解毒劑。 「你差一點就害我誤診了！」我在打電話問藥局我們醫院有沒有這一類藥物的庫存 時對這男子念道。 他滿臉焦慮，一直還在擔心我這通電話會對他不利。 藥局的值班人員告訴我說醫院現在沒有這一類的藥，不過離我們不遠的另一家醫院 一定有。所以現在要做的就是轉院。我告訴這年輕男子。 「我們過去了之後，那裡的人會不會報警？」他又驚惶的問道。 「你女朋友都快死了！你們趕快過去就是了！我只能告訴你，醫生工作很多，大概 沒那麼多時間去管你們的事情，現在搶時間最重要，你趕快把這單子拿到掛號室去蓋章 ，就可以馬上過去了！」我回答。 他聽了還算明白，沒有猶豫，馬上將批價單接過去，衝到掛號室，蓋了章，再沖回 來，和我們一起將這女子推到門外去，用力的將她抱起，放到後車座去。我幫他們將車 門關上，他又打開車門問我說：「醫生，那裡的人會不會報警？」 我實在沒有辦法回答，只能告訴他：「搶時間最重要，你趕快過去吧！」 他焦慮的關上車門，亮麗炫目的車子「轟」的一聲往大路沖去，車後拖著的是那一 份不可解除的焦慮。 歹路不可行！我心想。 這一對年輕的男女誤入歧途，背後一定也有一段我們不知道的故事，不管他們當初 是抱著怎樣的動機和毒品這玩意扯上了，他們的身體和心靈現在正受到一寸又一寸的侵 蝕，他們可能會知曉，也可能會後悔，但不一定能改得了！ 這是吸毒者最悲哀的地方。 我預計那女子在接受解毒劑治療後，人會平安無事，便決定回值班室去休息一下。 因為暫時不想讓自己的心情在這時候有所起伏，也不敢替他們的未來作任何設想。 我只希望他們能自我改過、重新開始，就是不知這樣的想法會不會是我一廂情願。 心緒起伏，無法入睡。 而白天的門診時間又到了，醫院中的人潮開始鼎沸。 熾天使書城
【比住院更快樂的事】 比住院更快樂的事住院雖然有時候不是什麼大事，但卻是一件極其無聊的事。很多 病人生病住院，有時只為了八小時要打一支針和吃一顆藥，在這樣的情況之下，若不找 點東西來玩，還真是難熬，於是很多自娛娛人的方法就此產生，花樣多得出人意表。 聽廣播是最常見的一種打發時間的辦法。我每天早上去查房，很多病人的床頭都會 放著一個收音機，專門收聽AM頻道的台語節目，除了〈燒肉粽〉、〈苦戀花〉等熟悉的 古典名曲之外，當中的賣藥聲更是此起彼落，加味姑嫂丸、青龍虎丸、強壯大雄丸、正 記消痔丸等等全部一湧而出，治療的範圍從高血壓、糖尿病到最難醫治的肝癌、肺癌或 骨癌等都能一並涵蓋，聽到最後病人往往都會對我說：「醫生，我在你這裡住這麼久， 元氣一直都沒有恢復，我看不如也去買一罐來試試。」我不置可否，但每當我值班值到 全身沒力時，我真的也想去問一問病人，那些東西要去哪裡買。 因為不了解這些廣播節目的意義，相對之下，我比較喜歡鼓勵病人好好的看電視。 電視上有很多教人如何照顧身體的影片，非常教條，絕對八股，一定適合他們。而且如 果他們夠幸運，偶爾還能看到他們那一位請假外出的歐醫師正在電視上談愛情，何樂不 為！ 但對於住普通病房的病人來說，看電視需要到樓下的福利社，並不是那麼方便，所 以很多時候他們都寧可選擇偷偷在房間裡抽悶菸，每次都要抽到煙霧瀰漫，觸動警鈴， 嘟嘟做響，護理長前來抓人，他們才甘願。而最近，禁菸條例嚴格實施，醫院到處貼滿 了「嚴禁吸菸違者罰款」的海報。這些癮君子走頭無路，人也就變得很躁動。我於是勸 他們說：「抽菸不是良好的行為，你們就趁這時候把它戒掉。如果菸癮發作，可以到走 廊盡頭的陽台上去看看風景，這樣可以分散注意力。」兩天後，這些病人跑來答謝我說 ：「歐醫師，謝謝你告訴我這麼好的地方，那陽台不是在室內，那裡也沒有張貼禁菸海 報，真是一個吸菸的好場所，感謝你這麼好心，不方便明言之下還用這一種方法來通知 我……」 在這醫院中，還是有人很用心的坐在窗前看風景的，就像電影中的女主角一樣，倚 在窗前等待心上人的到來。窗外有霧，有青山綠水，也有清涼的空氣，非常具有詩情畫 意。而我是個感性的人，喜歡浪漫，每當看到年輕的女病人倚在窗前凝望窗外的時候， 我都會放慢我那匆促的腳步，輕輕的走到她身邊，問說：「你已經等很久了嗎？」她聽 了就會轉過頭來露出有縫的門牙，說：「對呀！我等了快一個小時，門口的那一攤蚵仔 煎為什麼到現在都還沒來，我的肚子真的餓到有些受不了了！」 所以少女情懷不一定總是詩，但有青春就一定會有痘。除了那等蚵仔煎的有門牙縫 的少女外，年輕的少男少女住院，無聊的時候他們總會坐在床上擠痘痘。痘痘不容易擠 ，需要對著鏡子才能準確擠到。 而一般病人帶來的鏡子都很小，視野有限，用的時候很不方便。這一天，我一進門 ，就看見另一位少女出乎意料的拿著一面大鏡子用力的看著、擠著，我隨口問：「怎麼 ？為了擠痘痘就去買了這麼大的一面鏡子？你們還真是有錢。」她聽了沒有停手，漫不 經心的回答說：「不是買的，是拆你們洗手間的，暫時借用一下，等一下還你。」 在她絲毫不當一回事的表情下，我擔心醫院總有一天會被拆掉。 雖然打發住院時間的方法很多，但還是有病人會無聊到沒辦法忍受，堅持要請假回 家。可是現在的條例規定，病人在住院期間是不准請假的，我搖頭說不，自然就和病人 相持不下，最後我只好說：「上面既然有這樣的限制，我真的不能讓你走，而你如果真 的要走，就算偷跑。」每當這時，病人總會理直氣壯的回答說：「偷跑就偷跑，有什麼 了不起！」長這麼大的人還玩偷跑的游戲，我覺得這畫面有點好笑。而病人光明正大的 「偷跑」出去之後，常常都會在晚上深夜打針之前才會回來。回來時，他會興奮的對你 說：「醫生啊！我剛去KTV，唱歌唱得好過癮呀！」 但是大部分的病人還是不喜歡長這麼大了還玩偷跑的游戲，他們寧可留在醫院內， 沿著病房一間一間去串門子，到處東家長，西家短。 所以我在查房的時候常常可以在第二病房的第三床看到第一病房第二床的病人，也 可以在第五病房第一床找到第一病房第四床的家屬，他們通常都會從醫院第一層樓這一 早上發生的事情聊到第五層樓這一天傍晚可能出現的狀況，話題中的主角涵蓋了醫生、 護士、朋友、鄰居、電影明星、政治人物、對面學校校長，以及地下室福利社的老闆娘 ，偶爾在我經過的時候，他們會說「醫生，你很帥！」來當調劑。 我也當過童子軍，他們的心情，我能了解。但未經世故的年輕護士卻常常被說得心 魂俱醉，意亂情迷，在抽藥的時候因為微笑目視遠方而讓針頭紮到手指，顯示她們還沒 有了解真相，不知病人無聊時說的每一句話的真正含意。 所以還是希望病人的病趕快好，讓他們趕快出院，這樣醫院就能減少一分被拆掉的 危險，同時我也不會偶爾也在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長得很帥很帥，而那一些年輕的護士 們，也就不會一再的被針扎到了。 熾天使書城
【請到醫院來擺攤】 二、醫院萬花筒 醫院萬花筒請到醫院來擺攤如果你到醫院曾經仔細觀察，一定可以發現，醫院除了 是個看病、醫病、打點滴、吃藥、住院的地方，它也是一個商機處處、隨時都可做買賣 的好場所，從院內到院外，延綿不斷。 朋友曾經告訴我，走在路上，如果發現有一大堆販賣水果禮盒的商店或攤販時，第 一個反應應該是——醫院就在不遠的地方了。 這話沒錯，我行醫到現在兩三年，因為各種醫務跑遍了全台灣大大小小的醫院，的 確發現了他所說的現象——有醫院的地方就有賣水果的攤販，兩者如影隨形，隨時提供 探病者最大的方便。 中國人看病送禮，喜歡多樣變化，所以近年來這些「商人」除了販賣水果之外，各 種適合探病的禮品，諸如八寶粥、綜合果汁、仙草蜜、雞精，甚至還有冰淇淋，都以精 緻大方的禮盒包裝出現。有時探病者往往不知做何選擇，猶豫之間隨便買了一樣，於是 便可能出現將一箱甜得會笑的仙草蜜，拿去送給患糖尿病住院的朋友吃，結果害他被醫 師罵了一頓。 其實，現在在醫院門外做生意的攤販並不局限探病禮品這一項，放眼醫院四周，你 會發現賣肉絲面、豬血糕、燉品、飯盒、豆花、茶葉蛋、飲料的，比比皆是，盛況不亞 於士林夜市。 在諸多醫院的眾多攤販中，我最欣賞的是台大醫院門口，一位賣飯盒的小販，因為 每逢醫護人員過去向他買飯盒時，他總會毫無例外地少收十塊錢，做為感激醫院提供他 這麼一個生意場所的回饋。而當中如果有人沒有穿醫師服，只要告訴他「我是醫院的員 工」，他也一樣優待不誤；不像我現在服務的這家醫院門口那攤賣肉絲面的，醫師每次 去買，都要比別人貴五塊錢。 除了醫院門外那五花八門的攤販外，進到醫院裡來，別以為一卷入生老病死的漩渦 ，就會和金錢交易脫離關係。醫院內，腦筋動得快而行事又機靈的商人，一樣可以把生 意搞得有聲有色，他們賣睡衣、臉盆，賣健康食品、維他命丸，賣貼布、藥膏等等，甚 至一些多吃可能無益的漢堡、可樂、薯條，以及一些多看肯定無益的色情書刊，也都照 賣不誤，反正院方不禁止的東西，他們全部都賣。 民生所需，在院方許可的範圍下，於醫院特定地點販賣，原是無可厚非。但有些商 人沒有經過院方的同意，就大包小包地闖到醫院裡來，一間間病房去推銷實在不好。 我就有一次在病房中遇到這樣的事——因為要值大夜班，吃完午飯後就先躲到值班 室去小睡一下。值班室是病房改裝的，一般人從外觀上不太容易察覺得出來。忽然有一 女子闖入，把我叫醒，問我身體還好嗎？我在迷糊中回答她：「還好。」她隨後拿出一 支特大的手電筒告訴我：「我們這個手電筒是德國做的，只需要輕輕一按，就能照到兩 百公尺遠的地方，性能……」 我們醫師用的手電筒，只需要照到十公分外的病人喉嚨就可以了，根本就不需要照 到兩百公尺遠。 不知是不是這位推銷員所帶動的風氣，病房內又陸續來了好多兜售商品的「生意人 」，他們推銷的東西也當真千奇百怪，包括雜誌、錄影帶、CD、念佛機、飲料、化妝品 、美容護膚品……令人看了眼花撩亂，搞不清楚這和自己的病情有什麼相關？ 其實，醫院內可以做的生意還不只這些，很多時候，當我在半夜的急診室裡，替肚 子痛的病人灌腸，但病人卻買不到衛生紙時，我就在想，如果醫院也能同意讓醫師兼職 做買賣，半夜兼賣衛生紙，應該會增加不少收入。 消費水準的不斷提高，人們需求的不斷增加，醫院內的「生」機還會不斷地被制造 出來。為了自己的健康，病人該如何應對，值得細心思考、從長計議。 熾天使書城
【給我退錢】 持健保卡到醫院看病，不管你開多少藥，付的掛號費都是一樣的。 抱著這樣的心態，很多病人來就診時都會跟你要很多藥，大家都認為藥領得愈多就 愈划算，行醫這些日子以來，很難得會有人主動跟你講說：「醫生，我病好多了，我想 我這一次不要吃藥了。」這是我們社會的一個悲哀。 這樣的觀念在我腦海中根深柢固，所以當這一天眼前的這婦人主動對我說「醫生， 我昨天來開的藥還剩很多，我今天可以不要開藥回去」時，我驚歎訝異，覺得不可思議 。 「你是說你今天就只要打這一針，然後什麼藥都不帶回去？」我睜大著眼睛問，不 敢置信。 「沒錯！就是這個樣子！我只要打一針，然後什麼藥都不要帶回去。」她肯定的回 答道。 我聽了欣喜若狂，以為我們民眾的就醫觀念在電子與報章媒體不斷的宣導之下，終 於取得了一個小小的進展（請不要小看這成就，因為這一小步，將是人類的一大步！） ，卻不料就在這時候她接著對我說：「醫生，既然沒拿藥，那麼我的三百塊你是不是可 以退還給我？」 我頓時瞠目結舌。 原來她要的是這個！可是我當醫生這麼久，從來就沒有人向我提出退錢這樣一件事 情，我一時旁徨無計，不知該怎麼回答。 、「我只打了這一針，而你們醫院我又常常來，剛才掛號的那三百塊，你就退還給 我吧！」她又說。 我欲哭無淚。她繳的那三百塊是掛號室收去，而我領的是醫院每個月發給我的固定 薪水，掛號室和我之間除了一個禮拜有兩個晚上當他們的主任不在時可以去借用他們的 廁所之外，並沒有什麼關聯。而現在你找我退錢，我該怎麼來跟你解釋你才會懂呢？ 「這件事我真的沒辦法，醫院有規定，凡是使用藥品都要有記錄，而你剛才已經打 了一支針，我實在沒有辦法讓掛號室把三百塊退給你。」我很抱歉的說。仔細再看她的 穿著和打扮，實在也不像那一種非常需要這三百塊來應急的人，她為什麼要這樣做，我 真的不懂。 「真的沒辦法嗎？剛才那針有值到三百塊嗎？」她又問。 「價錢我不知道，但醫院規定每次掛急診就是要三百塊，你的病其實可以不用這麼 急，你下次可以改掛門診，才一百塊，你可以看三次，同時開一大包藥。」我回答。 她這才失望的站起來，揉揉手臂上那注射過的針孔，轉身離去。 她一定還真的以為這一間醫院是我開的，我不退他錢，是商人圖謀暴利。 唉！如果醫院真的是我開的話，我早就把很多人給幹掉。不會讓他們活到現在。 我再次翻閱著她的病歷，這才發現她常常因為稍微有點腹痛就四處看病，但經由剛 才我對她所做的檢查以及我對這一類疾病的經驗和了解，我可以認定她並沒有生理上的 毛病，她的疾病，純粹只是心理上的障礙造成的，也是一種對針劑的依賴反應，她需要 的是心理上的調適。 我走到治療室，告訴護士小麗我遇到了這樣的鮮事，我以為她會和我一樣有著驚天 動地的反應，怎知她聽了卻默不作聲，然後問我說：「她的名字是不是叫陳張玉嬌？」 我整個人跳了起來，叫道：「沒錯！沒錯！你怎麼會知道？」 「她是不是長得有點everyday，有點矮又有點胖，同時一見到人就喊肚子痛，但從 她的表情看起來根本就沒有痛的樣子？」她又問。 「就是她！就是她！你怎麼會知道的？」這年頭「一鳴驚人」的事情還真多。 她把我拉到一旁，神秘兮兮的說：「歐陽林，我告訴你一件事，你不能告訴別人。 」 我回答說：「不會，不會。」我頂多只會告訴美力，但她一定會告訴別人。 「我當你是朋友才會坦白告訴你，我最近偷偷跑到外面的診所去兼差，而這個陳張 玉嬌就住在那附近，她天天到我們診所來說她肚子痛要求打針，每次打完針之後又說沒 錢，我們診所的醫生心地好沒有向她要，但她竟變本加厲，把這一切當作是理所當然。 有一次她帶了五十塊來，先繳了之後又向我要回去，雖然不是我的錢，但我見到這樣的 情況還是一樣很生氣。我覺得她是用肚子痛來奪取別人的同情，根本就是勒索和欺騙， 她甚至會在路上攔住要去上班的年輕人，告訴他說她肚子痛，請他帶她來看醫生，同時 還幫她付錢，她這樣的行為真的非常可恥，但她自己並不認為。」 原來如此。 我於是又走下樓來，就在這時候眼角忽然瞥到那位我們談論的婦人，正在門口彎著 腰對著一個駕駛一輛黃色計程車的司機說話，我沒聽到他們在談什麼，但見計程車司機 抱歉的跟她搖搖頭，對她說了一些話之後，她才緩緩的走開。 計程車司機這時下了車，在大廳內向我迎面走來，我們互不認識，但因為我穿著醫 師服的關係，很自然的就打了一個善意的招呼。 「剛才那婦人是你什麼人嗎？」我問，第一個反應就是想弄清楚他們的關係。 「我不認識她，是她靠到我車窗來，說她肚子痛，請我幫個忙，載她回家。可是我 的車子馬上就要交給另一班的人，我現在是進來拿個東西，馬上就要走，實在沒有時間 送她回去。」他說。 我不置可否的和他微笑道別，看著那婦人尚未離去的背影，不知她下一個會去找誰 。 而被她找到的人，也不知道會不會以為自己真的就此做了一件好事，然後心情愉快 。 假作真時真亦假，這世間真假之間真是難分，當中到底誰對誰錯，或許永遠沒有答 案。而不管這婦人到底有沒有偽裝，也不管我們這些旁人的判斷到底有沒有錯誤，我還 是一直認為，凡事讓自己心安理得，不欺騙，也不放縱，才是最重要。 於是轉身再去忙別的事情，不再對這事情做任何的思考。希望一切就此結束。 熾天使書城
【第六感生死戀】 第六感生死戀醫生當久了都會培養出一種第六感，哪個病人會死，哪個病人不會死 ，常常一眼就可以看出來。所以當這全身膚色黃得快要變暗灰色的年輕男子被送到急診 室來時，我就覺得事情不妙，在不知道他原先是得什麼疾病的情況下，我手指著奄奄一 息的他，看著那一群送他進來的家屬，才開口說了聲：「他發生了什麼……」一個好像 是父親的人立即把我拉到一旁，輕聲說：「他有肝癌，這幾天比較不舒服，我們才把他 帶來，但是求求你，醫生，請不要讓他知道他得的是癌症。」 原來如此，是肝癌末期的病人。病人每到這一個階段，大概都不會有舒服的時候。 「他這個樣子隨時都有生命危險，需要馬上住院。」我對他說道。 「住院當然是沒問題．他這個樣子，放在家裡我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這父親又 說。 我於是靠到這男子的床邊，見他的臉還十分年輕，只是他的意識已經相當模糊。我 檢查他各個重要器官，除了體弱無力之外，並沒有什麼重大發現。 這不太可能，我的第六感一向很準，我不太相信他這時候會安然無恙。我在摸他身 體的時候，就已經可以感受到那一股濃濃的瀕臨死亡的感覺。我真的可以確定，他的死 期在即，而且可能就會在下一分鐘來臨，所以，我必須要很小心，以最快的速度把他的 問題找出來。 「我們現在必須先抽血，再照個X光和做心電圖，繼續觀察他身體的變化。」我對 家屬說。他們都沒有什麼意見。 而他太大這時候也趕來了，看起來很年輕，可能只有二十幾歲，一來就衝到我面前 問說：「他怎麼樣了？」 「有生命危險。」我答道，因為一直在沉思著到底哪個才是危險源，因此並沒有給 她一個很完整的答覆。 我將心電圖給病人裝上，沒有新發現。我猜測這可能是早期癥狀，心髒還未出現應 有的變化。 「他們才結婚四年，醫生，請你幫幫忙，盡量救一救。」又一個家屬跑來跟我說話 。 我比較關心的是病人的身體，繼續觀察著他的呼吸和心跳，輕輕的回答了一聲：「 好的，我盡量。」也沒有再多說。 我只是很納悶，為什麼我預測的和我看到的不符。 檢驗室的小姐在這時候急匆匆的跑來，說：「歐醫師，你趕快看一下，數據都很奇 怪！」說著就把報告單遞到我面前，我一眼掃過，怵目驚心，再回頭看一看這病人，他 的心電圖就在這時候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趕快推到急救室去！準備急救！」我大叫。 原來我的第六感竟比他的癥狀還來得早。 「發生了什麼事？發生了什麼事？」所有的人同時都圍了過來，包括父親和太太。 「他的心髒出現變化！看樣子可能救不了，你們快點通知家裡的其他人。」我和護 士七手八腳的將床推進急救室，我喘氣說。 所有的人頓時亂成一團，哭的哭，打電話的打電話。 我在這病人的血管內打了好幾針，但他的情況卻沒有因此好轉，整整有一個小時， 我們拚命地為他搶救，但他的意識卻愈來愈昏迷，心髒愈跳愈慢，就在一瞬間，驟然停 止。我跳上床去，在他的胸口用力的壓著，企圖刺激他的心髒，期待奇跡般的起死回生 。 「告訴外面的家屬，病人的心跳停止，我們正在急救！」我說。 一個護士立刻沖了出去，而病人的太大馬上抱著一個大約只有三、四歲的小男孩哭 著沖進來，挨到病人的床頭，摸著病人那蠟黃的臉，對孩子泣聲說：「田田！快點，叫 爸爸回來！叫爸爸回來！」孩子仍不知情的看著我們大家，他這幼小的心靈裡一定很好 奇我們在做什麼。 媽媽急了，趕快又把他的臉給轉了過來，叫說：「田田，快說！ 說爸爸回來！爸爸回來！」 孩子仍無知的將頭轉回來看著我們，眼神交雜著陌生和恐懼，不知道我們這一群陌 生人為什麼會這麼忙碌。 「田田，快說呀！」她哭泣道。 田田在這一刻受到了驚嚇，一直都沒有說話。 「阿祥……」太大絕望的長叫了一聲，哭倒在病人黃到已經發黑的臉上。 我覺得鼻子一酸，兩行淚也跟著流了下來。 我知道這是他這種病不能避免的結果，我也知道在這樣的情況下要起死回生只是我 一廂情願的期待，但這病人真的很年輕，而且還有一個只有三、四歲的孩子，我真的不 希望看到這樣的家庭悲劇就此產生，從此三人人鬼殊途，陰陽兩隔。 我繼續的壓著，呼吸器繼續的打著，病人的太太也繼續的哭著。 可以確定的是，我等一下就會宣佈急救無效，病人死亡，一切都不能挽回，因為病 人的情況本身就沒有生存的可能，同時上天也不希望人間沒有悲事發生。 我只是在想，以後當這孩子長大以後，他是不是還記得今天這樣的一個畫面。 而如果他還記得，他一定會懊悔在這關鍵的一刻中，沒有把自己的爸爸給喚回來… … 熾天使書城
【親愛的，我把新台幣吞下去了】 我一直都有個夢，夢想自己能中統一發票，一夜之間變成富翁。 這樣的夢，和女人的月經一樣有個周期，它打從我青春期開始便固定兩個月出現一 次，每次隨著開獎日期的逼近，夢想也變得愈來愈逼真，情緒在每個雙月的二十五號當 天會推向最高潮，慷慨而激昂，然後在二十六日一大早，見到報紙而幻滅。 如此周而復始，從未間斷。 這一天，是雙月的二十六日，也是我心情最差的日子，我拿著報紙呆坐在急診室裡 ，之前所有幾乎要當真的計畫，諸如環遊世界、買房子、開紅茶店、辭掉工作不干等夢 想驟然破碎，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來收拾殘局。 想著想著，就在我自怨自艾為何自己不是女人卻一樣得忍受這種周期性的痛苦時， 一個燙著頭髮的中年媽媽拉著一個大約只有十一、二歲的小男孩如同逃難般的沖了進來 ，後面還跟了一堆因為走路不方便而落在後頭的阿公阿嬤，大家同時大叫說：「醫生！ 醫生！快點！ 他吞了一個十塊錢，吐不出來！你快來幫忙！」 我錯愕的站了起來，心想：難道我的橫財是用這樣的一種方式到來？ 「什麼時候吞下去的？」我看他們全都這麼緊張，也有些惶恐的問道。 「今天中午。」阿公著急地回答，一手抓住小男孩的下巴，不讓他的嘴巴合攏，以 防止他繼續吞口水，再次把錢吞得更深。 「為什麼要吞下去？為什麼又等到這時候才來？」我又問，心想已經過了四個小時 ，那十塊錢早已不知吞到什麼地方去了，這時候才來，一點效用都沒有。 「這個死囝仔，真沒路用，居然去跟別人打賭，看誰有本事把十塊錢吞下去，結果 他贏了，還自以為很了不起，真是笨桶，贏了別人一百塊，而我現在要用三百塊來掛號 ，真沒路用！」阿嬤憤憤不平的叫道，一面把三百塊交給站在一旁的另一個家屬，同時 從另一邊和阿公一起抓住小男孩的下巴，怕他又將口水給吞下去。 小男孩被拉痛了，發出「呀呀」的叫聲。 「不用抓了！這樣沒用的！」我說道。 但阿公和阿嬤仍不敢將手放下。 「醫生，請你想個辦法，把他的十塊錢拿出來吧！我曾聽說吞下這麼大的一個錢是 會塞死的，我只有這麼一個兒子，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死！」媽媽淚眼汪汪的說道，但 才一轉眼，馬上又轉過身去打了一下小男孩的頭：「這個死囝仔真沒路用！笨桶！用這 種方法去和別人打賭！你知不知道吞下一個十塊錢是會死的！」說著，又用力的擰著小 男孩肥厚的臉頰，同時「死囝仔！死囝仔！」的一直叫罵。 「他吞下去那麼久了，要拿出來大概不可能了，我看我們先照一張X光片，看看那 十塊錢現在到底在什麼位置，再決定要做什麼處理。」我想想之後對他們說道，然後坐 下來開了一張單子，心裡知道這件事情大概沒有什麼大礙，但是不敢太早說出口。 「照了X光就能知道要怎麼處理了嗎？」旁邊一些人異口同聲的問道。 我點點頭。看著大家緊張地把小男孩帶往攝影室去，心裡暗自覺得這個畫面在溫馨 中帶著趣味。 我感興趣的是——小男孩為什麼會和別人下這麼瘋狂的一個賭注呢？ 他在阿公阿嬤沒有用力拉他的下巴之前，一直愉悅地笑著，好像一點也不痛苦似的 ，同時對於全家人的驚慌，也一點都不在意。似乎天塌下來一樣可以當被蓋，沒有什麼 事情好擔心的。 他真是一個新新人類，我沒有辦法猜度他的想法。 十分鐘後，一堆人又七嘴八舌的拉著小男孩，帶著X光片走回來。 我將片子放到判讀架上，除了小男孩之外，所有的人都圍了過來，緊蹦著面孔，問 道：「怎麼樣了？」 「別這麼緊張，我先看一下。」我說。 我看了看片子，發現錢幣已經掉到小腸裡去了。胃腸道上三個比較狹窄的關卡，經 過了這四個小時之後，它已經過了兩個，按照這樣的情況看來，如果它一樣也能順利的 通過下一個狹窄之處的話，那麼它應該也可以順利隨大便排出才對。 「你們自己看看吧！十塊錢現在在這裡，如果它能順利的由這個地方走到這個地方 ，估計今天晚上或是明天早上便可以跟著大便解出來。但是若它卡在這裡下不去，那麼 情況便會變得比較麻煩。」我指著X光片，向他們解釋。 「怎麼個麻煩法？」所有的人異口同聲地問。 「最嚴重最嚴重的情況，是要開刀。」我說。心裡雖然知道這樣的機會微乎其微， 但經驗告訴我很多事情都很難預料，有些時候，必須將話講在前頭。 一聽到要開刀，全家大大小小便又騷動起來！ 「這個沒路用的，吃得這麼大了，跟人打賭也算了！居然還真的把錢給吞下去！真 沒路用！」又有三四個人去拉小男孩的耳朵，小男孩痛得「呀呀」的叫。 「好了！現在你們可以回去觀察了！這是藥單，你們先去結賬，再去領藥，回去後 ，肚子若有劇痛，就馬上回來。」我邊說邊將藥單交給小孩的媽媽。 「我來！我來！」這時所有的人忽然沖上前來搶我的單子，爭著要去結賬。 因為真的搶得很兇，一堆人一路搶到櫃台去，剩下小男孩一個人站在我面前。 大家為了搶著付錢，暫時放開了他，他高興得對我嘿嘿的笑，同時用一種非常怪異 的眼光看著我，我心下存疑，不知這是什麼意思。 他左觀右望，見四下沒人，便興致勃勃的走到我面前來，對我說：「醫生，我可不 可以問你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我有預感事情可能不簡單。 「醫生，明天如果我將錢解出來，上面的蔣公圖案到底還看不看得到？」他問。 「你問這個做什麼？」我反問，心下納悶。 「沒事，如果確定蔣公的圖案不會被消化掉，我今天就可以去跟同學打賭了！」他 答。 暈倒！ 這年頭小孩子的想法，我真的不懂。 「你這一兩天解大便時最好拿個湯匙到馬桶裡挖一挖，把那十塊錢挖出來之後，你 就知道到底那圖案還在不在了！」我回答道，決意不將答案告訴他。 台灣人愛賭愛冒險的本性，從年少時代就開始表露無疑了。 「好吧！你不肯說也就算了！但是如果我真的能找到，我就把它送給你做紀念，好 不好？」他很認真的問。 我沒中統一發票，橫財原來就是這樣子來的。我感慨的搖搖頭，不知該不該痛哭流 涕。 當我正搖頭歎息時，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將藥領了回來，又開始重新拉著小男孩 的耳朵，擰著他的臉頰，在各種歡喜與悲傷，慶幸與疼痛的叫聲中，將小男孩帶回去。 而「笨桶！沒路用！」的聲音仍不斷傳來。 家裡有個頑皮搗蛋的小孩子，一天到晚都會不得安寧。我想。 但這也是家庭生活中不可缺少的樂趣。 我沒有辦法確切知道這小男孩明天是不是真的有能力將那十塊錢解出來，但可以肯 定的是：我的發財夢，明天又要重新開始。 這樣的循環，還真的是很不舒服啊！ 熾天使書城
【蠢蠢欲動】 在看病的過程中，我常常會利用一些表面跡象，推測出病人的身世背景。 這一天，在急診室內，我看這一家人的家境應該不是很好一—兩個小孩子的衣服很 髒，太太的臉色蒼白，頭髮很亂，而先生嗜酒，米酒喝了十年，終於喝出肝硬化，現在 腹部積水，正等待住院。 不幸，醫院最近人滿為患，已經有病人打算進駐到我們的辦公室裡去了，我實在空 不出一張普通病床來給這一個肝硬化的家庭應急。 我最後告訴他們說：「我們醫院現在只剩下一個人一間的單人套房，住進這種病房 ，醫院一天會加收你們一千五，這是一個不小的負擔，你們看看經濟能力有沒有辦法， 如果沒辦法，我可以幫你們轉到其他有普通病房的醫院去，這樣你們的負擔就不會加重 。」我真誠的說。 病人大太聽了面有凝色，再一次問我說：「除了一千五的病房之外，真的沒有其他 病房了嗎？」我答說：「是。」她的臉色變得更加沉重，要我給她十五分鐘的時間考慮 。 我轉向他們隔壁的第二床，是一個血糖忽然降低的老阿公，也是需要住院。我用同 樣的話對那一家人說：「我們醫院現在沒有普通病床了，只剩下一天要負擔一千五的單 人套房，你們要不要呢？」家屬立即回答我說：「要！要！你幫我們辦就是，不用考慮 這麼多。」我應了聲好，轉頭向坐在電話機旁的護士小蓮說：「幫我聯絡一張單套！」 我又走到第三床，是一個胃潰瘍出血的中年男子，很像是一個商人，一樣也是需要 住院。我仍是對他說：「你的病不住院不行了！可是我們只剩下一個人一間的套房，一 天要一千五，你願意嗎？」他太太聽了立即回答說：「沒有關係！我們本來就要住這種 病房，請你幫我們安排一間吧！最好是靜一點的。」我又向小蓮叫了一聲：「單套再一 間！」卻在這時候，我看到剛才第一床那頭髮有點凌亂的病人太太正用一種不知含意的 眼光注視著我，四目交會，她勉強的微笑了一下，及時閃開。 急診室的病床之間並沒有間隔，我們其實站得很近，但我剛才顧著說話，一直都沒 有注意到她。 我繼續忙著其他事情。十五分鐘後，我再回到第一床那一家四口 那裡。我問病人太太說：「你們決定了嗎？」我急於想知道結果，以便趕快在別人 下班前做出聯絡。她神色淒然，半晌不語。 「其實其他醫院的設備一樣也很不錯，他們的醫療並不會比我們差，你如果想要去 ，我真的十分贊成。」我說，仍是誠意十足。 她看看旁邊兩床的那一群人，臉上表情錯綜複雜，心情百轉，似在掙扎，突然就在 一念之間，她對我說：「你也幫我們安排一間單人的套房吧！我們決定要住了！」因為 心意已決，眼中忽然散發出一種執迷不悔的神采。 我的驚訝讓我無法穩穩的站立，這是一個出乎意料的回答，我連忙出聲問：「你確 定……」但馬上意識到自己這一句話極為無禮，立刻改口說：「好的，我幫你辦。」 這時我心裡想起一些念書時的往事。那時的我是和同學同住，見到同學什麼東西都 買，什麼名牌都不缺，因為擔心自己沒有會被人瞧不起，於是也千方百計的用盡各種方 法讓自己有能力去買取。在這過程中，真的付出了很大的代價。 而今天，這婦人的心情料想也和我當年一樣，她可能是在我和其他家屬無意的對答 中受到了刺激，才會做出這麼痛苦的決定。我看她現在帶著笑意，很想再問她要不要再 考慮，但我終究沒有問出口，而她也沒有再提起，一切將錯就錯，不知到頭來會不會無 法挽回。 我只期待這一切是我看走眼，這一家人的經濟情況其實也很富裕，他們原就是有這 麼多的錢來住這麼昂貴的單人套房，這樣我原有的憂慮都會變成多余，一切都會變得十 分美好。 怕只怕這太太最後還是會後悔，而我也於心難安了！ 熾天使書城
【鎖定摔角台】 我有一位病人，是個中年的家庭主婦，患有心髒病，每次看摔角節目，緊張時就會發作 。偏偏她就是喜歡看摔角，家人和醫生屢勸不聽，每次都要看到胸口驟然劇痛，緊急被送到 急診室打針吃藥，她才甘願。 為了這樣的事情，他的先生頭痛不己，想了很久，便對我說：「醫生，既然她的病 情這麼不穩定，我看不如就讓她住院好了！至少在醫院裡沒有電視，她不能看摔角，可 以趁這時候讓她的心髒休息一下。」 我想也是，她的病情現在正處於極不穩定的時期，在醫院治療一陣也是不錯的方法 ，於是就為他們辦理住院手續。 住了院之後，剛開始一兩天，西線無戰事，婦人一直都乖乖坐在床上休息，她的心 髒病也沒有發作，我以為我們的策略成功，便為她病情的進展感到高興。可是第三天， 我去查房時，她忽然又告訴我說：「醫生，昨天晚上，我的胸口又疼痛起來，持續了好 久。」 「為什麼？」我百思不解。這病房並沒有電視，以我對她病情的了解，她的心髒只 要沒有看摔角便不太可能會發作。 「我昨天晚上到樓下的福利社買東西，那裡剛好新裝了一台電視，打開來看看，發 現裝有第四台，我便轉到摔角台，又在那裡看了一個晚上。」她答。 原來如此，裝電視的人不知道看電視人的痛苦！我之前只約略聽說地下室的福利社 應醫院這一群廣大顧客的要求打算要裝電視，卻沒想到那老闆娘竟然大方到連第四台也 安裝下去。摔角果然是無孔不入，我們的人民真是熱愛運動！就是不知有沒有另一個也 是全民愛看的彩虹頻道。 「為什麼你會這麼喜歡看摔角？它真的有這麼好看嗎？」我滿臉疑惑的問她。 「它真的很好看，看了之後會覺得很刺激，很興奮！全身的肌肉都要動起來了！」 她答。 「可是一般只有男人才會喜歡看摔角，我沒有看過有女人像你這麼喜歡看摔角的。 你一個女人家，為什麼會喜歡這麼暴力的刺激呢？」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喜歡看。每次我要看時，我先生如果在場就會把電視關掉， 而昨晚真好他不在，我就看了一個晚上，胸口也就跟著痛了一個晚上，實在興奮得有點 受不了！」 我沒有和她多談，只是再次苦口婆心的交代她，為了她的身體好，暫時不要再去找 這種刺激，同時在我下班後的任何時間裡，只要她感覺到心髒有任何不舒服，都必須向 護士小姐拿藥含，我會將這件事情向護士小姐交代清楚。她點頭答應。 於是一個星期六和一個星期天過去了。星期一早上，當我翻開這婦人的病歷記錄時 ，赫然發現她在這兩天的時間內竟然吞了六顆舌下含片，也就是說她在這段時間內，心 髒病發作竟高達六次之多！天啊！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我跑去問值班醫師，值班醫師告訴我：「她不聽話，一直跑到樓下去看摔角，狹心 症就一再的發作，我阻止不了，只能發作一次就給一次藥。她真的是為了刺激，連命部 不要了！」 我心急如焚，三步並兩步來到她的病房，見她安然無恙的坐在床上，便問她說：「 太太，你真的為了看摔角，連命都可以不要了嗎？」 她笑笑：「看看電視而已，沒有這麼嚴重吧！」 「當然有這麼嚴重！心髒這麼重要的器官，發作一次就傷害一次，你真的要把它弄 到無法挽救才甘願嗎？」我說。 她笑笑，不回答。她可能有自己的打算，但站在醫生的立場，我覺得不可思議。 而她的先生，這時也剛好在場。他想想後對我說：「醫生，如果是這樣，我看我們 還是辦出院好了，家裡的第四台我可以把它切掉，暫時不要接，她住家裡可能會比住醫 院來得安全。」 我想也是，她住院前後不過五天，這當中心髒病卻發作了六、七次之多，確實是比 她在家的頻率還高，記錄是全國首創，這樣的住院行動，其實並沒有意義，於是無異議 的讓他們辦出院。 出院時，她一樣樂天的微笑著，似乎還不相信我告訴她的危險性，還向我說：「有 空來坐，我再跟你講如何看摔角！」一副不知大難臨頭的樣子。 或許她是看摔角看得上癮了，有成癮的東西都會給人帶來不好的結果，所以，和所 有菸癮、酒癮、逛街時的買衣服癮、唱KTV時的搶麥克風癮一樣，她應該把它戒掉。但 以目前的情況看來，似乎是超級困難。 看著她欣喜的離開，我心下已經做好打算，如果她下次病發要住院，我可能必須幫 她聯絡一家福利社沒有摔角台的醫院，這樣對她病情的發展或許會較有益才是。 熾天使書城
【愛情有什麼道理】 在急診室裡遇到一位大約只有三十歲的男子，因為連續喝了好長一 段時間的悶酒，忽然停止後，很多不舒服的癥狀就此產生。我因為已經檢查出他在其他 方面也有異常，便告訴他說他的情況需要住院。 他聽了搖頭，我問他為什麼，他回答我說後天就要去服刑，我驚訝不己，不知是否 聽錯，他再次向我點頭，拿出一張法院的公文給我看，我一眼就看到罪名那一欄寫著「 妨礙家庭」四個字，不禁問他：「怎麼回事？」他回答我說：「我和我女朋友同居，有 一天我們在家看電視時被他老公當場逮到，她老公氣憤之下就去報警，我馬上就被捉了 。 我不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也不太知道這男子為什麼會和一個有夫之婦同居，但見 他外表忠厚老實，年紀與我相仿，看起來並不像那一種會刻意去做壞事的人，再加上他 這時因為這刑事案件不能住院檢查身體，我一時替他感到不平，心中湧起一股熱血，憤 憤的說：「看電視又沒有捉姦在床，怎麼可以構成犯罪？」他聽了苦笑著對我說：「我 女朋友聽了她老公的話之後，什麼事都招了，我還有什麼罪不能成立的。」 原來如此，是女人背叛了他，這樣的故事，電影中常常在演。他繼續說：「但實際 上，她之前根本沒有告訴我她有個丈夫，她跟我說她已經離婚，過去的事她不想再提， 我信以為真。我們非常相愛，到現在我一直都還不敢相信她會騙我，甚至還會聽信她老 公的甜言蜜語來陷害我。現在被她害得必須去坐牢，而她卻安心的回到她老公的身邊重 新過幸福的日子，這樣的社會好像也沒有什麼天理，我真不知該怎麼接受它。」我看他 的目光，因為絕望至極而沒有仇恨、沒有怨尤。 我知道這件事情對他的打擊一定很大，而他因此天天喝悶酒，最後把肝臟喝壞也是 無可避免的。 因為有這樣一個服刑的限制，這男子想要盡速解決病情，不願意我出張證明讓他延 後服刑，於是我只能開一些藥幫他注射，觀察了一個小時，見他比較舒服了之後，讓他 回去。 他回去後，我一直在想，單純的二人世界，為什麼會有這麼多問題呢？ 我問病房裡的一位護士，她有一個幸福的家庭，先生是公務員，有兩個十分可愛的 孩子，她因為擅於理財，幫她先生買了兩棟房子。 她的幸福人人可見。我問她夫妻之間如果出現第三者，到底是誰的問題。她聽了回 答我說：「這問題不可能發生在我身上，我老公有我這麼好的妻子，一回到家之後都不 再外出，我們之間仍然很相愛，我們結婚八年，一直都沒有任何問題。」 我覺得這是我取樣錯誤所致，人間婚事，不可能都這麼美滿。 我的疑問並未解決，我也沒有很積極去尋求解答，只想留給時間，慢慢去了解。 而急診室到底還是一個觀察人生的地方。這一天，又發生了一起夫妻吵架互打致傷 的事件，太太正在治療室中接受外科女醫生對她實施的傷口清洗，而先生就在這時候拿 出一把水果刀沖了進去，叫說：「我要殺死你！你這個賤人！」躺在床上的太大馬上和 坐在她身邊的女醫生一起跳起來大喊：「救人啊！」警衛立即沖進去，我和護士小蓮打 電話報警。警衛很有辦法，在這一個沒有其他逃生出口的治療室中很快的就將這兩夫妻 分開，女醫生也緊急閃到一旁，而這先生依然還拿著刀子指著我們每一個人，喊說：「 你們不要怕，我不會殺你們，我要殺的是這一個賤人，她到外面去找姘頭，四處去認乾 哥；你們讓開，就幫我一下，讓我先把她殺了，你們再去報警。」然後舉起刀子示意就 要開殺戒。他太太和女醫生又一起尖叫：「救人呀！」 警察的效率很高，不到三分鐘就趕到了，兩個警察和這先生對峙了五分鐘，一面威 迫利誘一面靠到這先生的身邊，三兩下就把他的刀子搶了過來，推他上警車，帶走了。 留下這太太，和她那一個劫後余生的慶幸表情。 我看這太太的穿著打扮，是一個妝濃得非常俗氣的半老徐娘，眼睛不安分的四處游 移。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這當中到底誰是誰非，不得而知。 想想，夫妻之間就是互相欠債，才會有這麼一種共同生活的緣分，不管怎麼樣，多 珍惜這一份情緣，少惹一些是非總是好的。這對夫妻是這樣，我們那美麗的護士是這樣 ，而那被愛情所害的年輕男子也是這樣。 想起那男子現在正在監獄裡服刑，在這兩個月的鐵窗歲月裡，不知他的心裡是否還 會惦記著害他的那個女子，想在刑滿出獄後，再結連理；抑或他還是充滿仇恨，總有一 天會拿一把刀衝到那女子家，血染愛與愁。 我只想宿命的過日子，因為愛情，不可能找到道理。 只能期待單純，不要再有悲傷。 熾天使書城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在醫院裡遇到年輕女子住院，為了增加生活樂趣，表面上我會 裝作很雀躍，但實際上麻煩的事還是會比快樂的事多，詢問她們的性經驗就是其中一項 ，處理不好還會長熊貓眼。 這一天，病房住進一位二十三歲的女子，蛾眉斂黛，口角間淺含微笑，多少還算有 些姿色。但我沒心情去欣賞她的相貌，一見到她住院單子上的診斷寫著「卵巢囊腫」四 個字，我的頭一下就變成兩個大，因為這下子我就再也沒有辦法推托，不管她到底是已 婚或是未婚，都一定得要硬著頭皮問她：「你有沒有性經驗？」 我擔心的只是這一問下去，她會送我一個手掌印，同時大叫一聲：「你變態——」 引起全院的人圍觀。 我是一個很含蓄很拘謹的人，我不希望有人會以為我對每一個女人都有性騷擾的意 圖。 但這一次，情況卻有很大的不同，這女子聽了之後沒有任何的排斥，炯炯的目光直 直的望著我，有點奇怪我為什麼會出現這麼奇怪的表情，同時不等我再開口，直接勇敢 的回答我說：「有。」我以為答案就此結束，年輕的女子擁有婚前性行為實也不足為奇 ，卻想不到她在這時候又接下去說：「我到目前為止總共懷孕七次，五次人工流產，兩 次子宮外孕開刀。」 我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一個二十三歲的女孩經歷了這麼多的事情，我行醫這麼多年 還是第一次見到。 「我不是故意要把孩子拿掉的，但我還沒結婚，我男朋友也不想要孩子，我們還沒 有能力可以把孩子生下來，只好做人工流產。」她喃喃道，一副雲淡風清，不見任何悔 意。 我覺得她這樣的態度有待商酌，對待生命，原不應這般輕率才對。 我將這些資料記錄下來。心裡思考著，避孕是婚前性行為一個很重要的措施，她可 能是做得不對，或是根本沒有做。 這一次，她是因為在門診掃超音波時意外的發現卵巢中長了囊腫，入院來打算做進 一步檢查和安排開刀。我向她解釋了這一整個流程之後待要離開，她卻將我留住，問我 說：「如果開刀，卵巢有可能兩顆都一起拿掉嗎？」我回答她說：「不一定，要看情況 決定。」她聽了臉上開始出現焦慮：「如果兩顆都拿掉，是不是表示我以後不能再生孩 子了？」我說：「是。」沒有卵巢的女人，怎麼可能生孩子！ 這時她臉上出現了慎重和恐懼的表情，想了想，再次問說：「我是不是可以至少保 留一顆，我還沒結婚，以後還想生孩子。」 我想到了她的生育記錄：懷孕的七次當中，五次主動要求人工流產，兩次子宮外孕 ……既然之前這麼不尊重生命，為什麼這時候還要期待再有新的生命誕生呢？ 「這個我們可能需要請婦產科醫生為你評估看看，可以保留，我們會盡量給你保留 。但如果留下來會危害生命，我們還是會建議兩顆都拿掉。」我說，不生悲憫，只感背 脊一陣涼意。 她的心，在我這一句話的最後開始燃燒，慢慢變成灰燼……女人失去了生育能力， 就像男人受了宮刑，痛苦永無止盡。 不管她的卵巢最後是要取走幾顆，這一次的遭遇，正是她的身體給她的一項警訊， 讓她知道任何一個生命的誕生都是得來不易的，生命的本質原就是無法承受任何的輕視 ，接二連三的糟蹋它，將會帶來永遠的失去。不知她在這擔憂的一刻是不是明白了呢！ 熾天使書城
【遠離非洲】 我在很久以前就一直在找尋機會去非洲。 病房裡最近住進一位修女，剛從非洲回來，我對她也就特別注意。 她看起來很年輕，才四十歲，得的卻是膽管癌，一個幾乎是沒有什麼生存機會的癌 症，她是在住院進來之後才得知自己的病情的。在這面臨死亡的初期，我一直不太能夠 了解她的心情為什麼可以保持這麼平靜。我覺得宗教的力量固然有之，但這基本上也不 致讓她完全失去對死亡的焦慮，當中一定另有原因，只是我不知道。 我想找她談談，卻一直沒有機會。她不是我的病人，我只有在值班時，才會去幫她 打針。而這一針打下去，前後不過兩分鐘的時間，她就會溫柔的對我說聲：「謝謝！」 而我卻一直將問題哽在喉嚨裡，不敢開口。 在絕症病人面前提起死亡，可能是一件十分殘忍的事。但她的表情，自始至終都是 這麼平靜。我常常見她穿著一件白色的絲質洋裝，坐在窗前靜靜的端詳著這窗外的一切 ，眼睛像一片平靜的海，沒有起伏，沒有怨尤。到底是什麼因素讓她對生命的遭遇能夠 表現得如此坦然，如此無怨無悔？我很想了解。 終於在這一次，打完針之後，她主動的跟我說話了！ 「你們醫生的工作真辛苦，這麼晚了都不能下班。」她微笑說道。 「那裡，你們才是真的偉大，千里迢迢的到非洲去服務，沒領什麼薪水，沒有什麼 娛樂，還得忍受那裡的惡劣環境。」我說道，把打好的針從她手臂上抽出來，蓋好蓋子 。 「其實這也沒什麼，二十年都過去了！不習慣也會變成習慣。」 「你去非洲二十年了？」我問道，有些驚訝。 「二十年了！二十二歲時跟一個醫療團過去，現在四十二歲，整整是二十年的時間 ，過得還真快！」她笑道，眼前閃過無數的滄海桑田，眼波在滄茫的歲月中繼續流轉著 。 「為什麼這麼年輕就會想去那裡？」我又問。 「我不知道。這個問題我也想了好久，一直都沒有想出答案。那裡的生活其實真的 很辛苦，物質和衛生條件都很差，我在這當中感染了寄生蟲，還得了兩次瘧疾，差一點 死掉，但好了以後一直也沒有想過要回來。直到這一次，發現腹部長了一個腫瘤，心想 不回來檢查一下是不行了！於是才甘願放下手上的事情，暫時回來一趟，沒想到這一回 來，就發現自己得了癌症。這世間的事還真難以預料。」她說，依舊微微的笑著。 我心裡隱隱有些感傷。她的病，其實和她當初做了去非洲這樣一個決定很有關係。 她就是因為在非洲感染了一種特殊的肝吸蟲，她的肝臟才會並發這種罕見的癌症。她花 了二十年的青春歲月犧牲奉獻，到頭來換來的竟是這樣一種無法治愈的疾病，不知這是 造化弄人，抑或是一個不可抗拒的宿命？ 「你知不知道，你的病，和你之前感染的那種肝吸蟲很有關係？」 我終於鼓起勇氣，對她說道。 她點點頭，答說：「主治醫師已告訴我了！但不管怎麼樣，我們試著治療看看就是 ，如果真的不行，也只能聽天由命。我們的日子真的比非洲那些難民幸福太多，如果不 幸變短一點，其實也不需要在意。」言語中，我再次看到她那清明透徹的眼睛，和藏在 她眸中那遙不可及的平靜。 霎時間，我忽然了解到，原來她的平靜，來自她的知足，這種對生命的滿足，是我 們這些沒有經歷苦難的幸福人所不能理解的。 我因為資歷不夠深，已經被一個非洲醫療團拒絕過兩次了。而她的疾病曾讓我對自 己這樣的行動深感困惑，但她對人生的體驗，又讓我對那一片陌生的土地重新產生憧憬 。我不知道當去非洲的第三次機會來臨時，我會用什麼樣的心情去面對，但至少我已經 了解到，如果想學會如此坦然的面對生命，我可能還必須要有一番經歷。 我由衷期待我們的治療能為她的生存帶來奇跡，因為她曾經努力的奉獻自己，她的 生命會比我們其他人都來得有價值，有意義。 熾天使書城
【凡人之福】 腎衰竭需要洗腎，但住在十號病房的年輕人卻一直不願意。他說：「我很年輕，才 二十八歲，以後還有很長的日子要過，我不能接受這麼早就走進洗腎的行列，我怕這一 洗下去，我這一輩子就再也翻不了身了！」 連日來的焦慮把他的眉毛壓得低低的，眼珠微現，露出一份慘淡的憂鬱，但他仍盡 量表現得很不在乎，這樣的態度和他那原本應該是很痛苦的神情顯得很不協調。 他因為小便一直沒辦法解出來，身體變得很浮腫，我幾乎可以認定他就是一個水球 ，隨時等待瞬時的破裂。 「我希望可以再多等幾天，給我的腎臟一個機會，我相信它會突然好起來，順利產 生小便，我也會很快把它給解出來，讓你看見。」 他又說，努力的表現出年輕人才會擁有的滿滿自信。 這是癡人說夢，我覺得不能讓他再沉溺下去，因為天底下沒有這麼好的腎臟，可以 在一夜之間將功能由壞轉好，於是就對他說：「以你現在的情況看來，你終究還是要洗 腎的，你身體裡的毒素和水分已經累積太多，不緊急洗腎的話，你的肺會積水，血液會 中毒，心跳也會突然停止，你真的要等到一切都無法挽回的時候才願意點頭嗎？」 他聽了仍不以為然的回答我說：「你說的這些我全部知道，但問題是我還很年輕， 我婚都還沒結，實在沒有辦法接受自己這麼早就開始洗腎。我看這樣好了，你再多給我 打一兩支利尿劑，我也再試著多解幾次小便看看，我們一起來觀察這樣做到底有沒有效 ，如果沒效，我們再另做打算也不遲。」 他說得雲淡風輕，我聽得憂心如焚，但見他如此堅持：心知再爭下去也是徒然，於 是輕歎了一聲對他說：「好吧！我們今天就再多打兩支利尿劑，你試著多解幾次小便看 看，如果到明天仍然還是無法將小便解出來，我就一定要強迫你到洗腎室去洗腎了！」 他聽了微笑不答，想著那一個渺茫的希望，不明言。 我和他年紀相仿，他的心思，我知道。 而這一個下午，我坐在護理站裡寫病歷，眼角中可以看見他頻頻的從房間走出來， 再往廁所的方向走去。我知道他正盡他最大的努力，試著從那一對可能已經枯萎的腎臟 中擠出困難的尿液。而他經過護理站時，並沒有轉過頭來看我，我不想給他壓力，也就 沒有站起來問他到底有沒有解出。我只是希望我多打下去的那兩支利尿劑能奇跡般的生 效，在山窮水盡之際，柳暗花明。 這一個下午，我仔細的數過，他上洗手間的次數，超過二十次。 他是一個很認真很努力的青年，從他對他身體的期許可見一般。 而該用的藥物已經全部用上，我們其實只能等待結果——一個可以預知的答案。 第二天，我帶著戰戰兢兢的心情來到他的病房，第一句話就是問他說：「怎麼樣？ 從昨天到現在總共解出多少尿液？」我從護士小姐的記錄中知道，他今天的體重比昨天 多了兩公斤，也就是說，這一天內，總共有兩公升的水滯留在他體內，無法排出。 「八百cc。」他答，眼神中有著異樣，不敢和我接觸。 「說老實話吧！到底是多少cc？我才能進行治療。」我說。憑我敏銳的觀察力，我 不太相信他給我的這一個數字。 「四百，有四百cc。」他又說。抬頭看我一眼，又迅速將眼光移開。 「到底是多少，說清楚一點。」我說道。 「兩百。」他答道。 「確定是兩百？」我又問。 他慢慢的將頭轉過來，看著我，臉上一陣猶豫，一陣恐懼，似在掙扎與憂慮，最後 才喃喃回答說：「抱歉，不瞞你說，是零。昨天的小便，一滴都沒有解出來。」他的眼 睛在剎那間出現再也無法保留的絕望，我和他淒然對望，到這時候才真正感受到他的悲 慟，是固執堅忍到最後一刻才不得不流露出來的滄桑悲情。 「我昨天已經很用力在解了，但小便就是一滴也不肯出來，我已經無能為力。」他 又說，語氣驟然蒼老，瞬間不再風發，也不再少年。 「如果是這樣，你不洗腎真的不行了，你體內的毒素已經累積到一個很危險的程度 ，再不洗就會有危險。聽我的話，不要想太多，我們等一下就給你安排洗腎好嗎？」我 坐到床上去，搭著他的肩說。 他聽了想一想，終究還是非常不得已的向我點點頭。 屈服了！終於還是屈服了，一個非常頑強的意志，終究還是抵擋不了病魔的侵襲， 在連串的失敗之後，他終究還是要向命運低頭，獨自走向那一條洗腎的不歸路——他的 腎臟，已經從超音波的檢查中證實萎縮，功能難再恢復。 我把他送去洗腎室，那裡的醫生立即接手，負責在他的血管上揮上洗腎時必要的管 子。我因為還有事情忙，在見到他身上的管子和洗腎機順利的接上之後，就先離開。離 開時，我注意到藏在他眼底那一份濃濃的憂鬱，終究是揮之不去。 二十八歲就開始洗腎，是太年輕。 四個小時之後，我估計他已洗腎回來，便又走回他的房裡，想看一看究竟。而他竟 然出乎意料的對我開懷的笑了！ 「原來洗完腎的感覺這麼舒服，全身好像突然瘦了下來一般，一下子覺得輕了好多 ，很乾淨，很舒爽。」他說著，神情自然流露出一份按捺不住的驚喜。 洗腎幫他脫了很多骯髒的水，他當然會有如此乾淨清爽的感覺。 「所以我才會催你去洗，你就是不聽。你其實可以不用太在意，洗腎不是什麼大事 ，你大可以放寬心。這世界上有很多需要洗腎的人，大家都還是一樣可以活得很快樂。 」我說。 「我知道。」他說：「但我還是寧願自己解。歐醫師，你知道，我很年輕，而且我 還沒結婚，一個女人在結婚前一定會十分在意他先生是不是能正常的大小便。我這樣靠 洗腎雖然可以救得了性命，但我也很擔心我會一輩子因此無法結婚，真不知該怎麼辦才 好。」 相對之下，我才領悟到，原來在日常生活中，我們一次又一次不經意的把大便和小 便給解出來，就已經是一件值得感激和涕零的大幸福，但我們卻一直都沒有察覺呀！ 「事情已經到這地步，怨歎無路用，調適心情才最重要。」我最後勸他說。 「我知道，謝謝你，我應該會很快適應才對。」他答。我們彼此交換了一個微笑， 心領神會。 時間能讓他接受這一切，他以後應會無怨無悔。 而或許他也將會知足，因為他只是少了人生中的其中一件幸福，但他擁有的卻還有 很多很多呀！ 熾天使書城
【庸人自擾】 我最近在鄰近的醫院認識了一位周醫師，他雖然和我一樣是一個領死薪水 的受薪階級，但他在行醫之余還和別人合夥做生意，月入是我的好幾十倍。因為最近治 安敗壞，綁票案很多，他開始擔心自己的孩子會受牽連，成為這些綁匪做案的下一個目 標，於是天天愁眉不展，憂錢憂子。 而我不是有錢人，雖然不用擔心那些匪徒會來打我的主意，也不需憂慮我身上那僅 有的幾萬塊是否會招來殺機，但因為在對周醫師開解時沒辦法用那種同病相憐的心情和 提心吊膽的口氣對他說：「像我們這種有錢人，現在這個時候就必須要……」我的心情 因為不富有而顯得相當失落。 我好想擺脫這一份死薪水的枷鎖，堂堂正正的成為一個有錢人，好好的去享受各種 有錢人的煩惱，包括目前正流行的綁票恐懼。 所以我開始動腦筋，想要一夜致富。 這一天，查房時，見到一個病人在看報紙的經濟版，我反射性的問他說：「你對股 票有研究？」他回答我說：「是。」同時馬上從抽屜中搬出一堆股票的情報雜誌，繼續 說：「我天天都在研究這個，我現在就是靠這個吃飯。」我見他住的這一間是昂貴到我 怎麼都不可能住得起的特等套房，心想像他這樣混在股票這一行的確很不錯，馬上丟下 聽診器，抓住他說：「我現在也想買股票，請你教我怎麼買好不好，我要買只賺不賠的 那一種。」 他聽了先是一愣，後來可能是在瞬間領悟到想要致富的心理人人都有，即使醫生也 不例外，這才松下臉上突然緊繃的肌肉，回答我說：「這世界上是沒有肯定賺錢的股票 ，但如果要投資，照這樣這樣這樣去做，通常就可以賺到錢。」我於是又問他說可以賺 多少，他說要多少就可以有多少。我聽了跳了起來，心想為什麼每次我開竅總是比別人 慢了一步，但覺二十八歲致富仍為時不晚，知道天底下有這麼一條財路之後努力的走下 去總也不會落後太多，於是下定決心努力執行。 從此，每天早上我去查房時，都會拿一張紙，不斷的記錄這病人的「語錄」。我問 他現在這時候哪一支股票可以買，他說蘋果企業，我說何以見得，他說不信你看電視。 原來時光飛逝，時間正好過中午，他用遙控器將電視打開，馬上就看見新聞的電腦終端 機書面上，蘋果企業一片長紅。我有點興奮。 第二天早上，我又去查房，同時再問他說目前的市場上，還有哪些股是可以寄望的 。他答說：「柳丁企業。」我說：「何以見得？」 他說：「不信你再看電視。」原來時間又到中午。他打開電視，電腦終端機畫面上 ，柳丁企業果然也是大紅特紅的漲了起來。 第三天，同樣的情況，他又告訴我說今天芭樂公司不錯，我再看電視，芭樂公司於 是漲到喊停。我看得目瞪口呆，不知他為什麼能料事如神。他回答我說：「我靠的是智 慧，同時也靠這些書，預測出它的走向之後，機會來時趕快把錢丟進去，機會要走時拿 錢趕快就跑，這是致富之道，沒有人能將它推翻。」一副自信滿滿的口氣。 他的命真好，才讀那幾本書就能料事如神，我醫學院的課本讀了整整七年，卻連股 票是什麼都還不很清楚。看他賺錢賺得這麼興奮，我興趣激增，不得不變得很俗氣的問 他：「那你這一兩天總共賺了多少錢？」他回答我說：「大概有四五十萬吧！因為投入 的資金太多，我也懶得去計算，反正這一陣子的運氣真的很不錯，財源滾滾。」因為有 錢，我覺得連他說的話也都金光閃閃。 我早已聽得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義無反顧的就要投入股市，打算大大賺一筆錢 ，最終目的是要把醫生這一份工作辭掉，讓醫院去後悔。 我開始計畫我的資源，定出一個時間表，列出一個進攻路線圖，看好日子，打算兩 天後進軍。而病人也正好要出院，他在出院時為了感謝我的治病之恩，再度提醒我幾支 千萬不要忽視的股票——葡萄企業、文旦企業、水蜜桃有限公司和西瓜集團等等，我感 動得幾乎涕零。 這一天，正當我已經辦理好了證券行的開戶手續，也將一筆錢存到一家相關的銀行 賬戶時，中午的電視新聞上忽然傳來了一個惡訊——「因為受到金融風暴的影響，今日 股市全面跌停，加權指數一次下滑了三百一十五點……」電視上一片慘綠，我看得怵目 驚心，大受震撼。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股市重挫的失望。 第二天，情況依然沒有好轉，加權股價指數一下又向下再跌了三百多點，電視上播 出投資人憂心忡忡的臉孔，這一次的災難，沒有一個人可以倖免。第三天，整個市場情 況又進一步惡化，以前一再被看好的股票爭著創下歷史新低，價格賤到慘不忍睹。面對 一波又一波的拋售壓力，有關當局於是提出了許多振興方案，但都不受投資人青睞。 第四日，第五日，股市受挫的情況還是一樣嚴重。 隨著股價接連的下滑，加權指數已經從頂峰一路向下猛跌了三千多點，我擔心再這 樣下去，股市就要崩盤，很多人會去跳樓，還有的人會發瘋，腦海中念頭一轉，立刻就 想到了之前意氣風發的那病人，仔細算了一下他之前大量買進的蘋果、柳丁、葡萄、文 旦等股票，如果真被套牢，前前後後他將損失兩、三百萬，這樣的數目，令人害怕。 讓自己辛苦賺來的錢如此這般的付諸東流，這樣的事情我一定不能接受，會發瘋， 也會跳樓。 我歎了口氣，將那兩本存摺收進抽屜裡，霎時間才真正了解到投資股票有它的風險 ，它絕非一本萬利，只賺不賠。我之前是因為被錢衝昏了頭，看到的盡是它亮麗璀璨的 一面，不知歡笑背後所連帶著隨時都會降臨的愁苦，所有的苦心積慮，全都只是不切實 際的一廂情願，如果當真，最終還是要後悔的。 一分耕耘，一分收穫，這世界真的沒有這麼多天降之財，這道理可能還是要細心去 體會。 因為陰錯陽差，我並未受到傷害，這就是一個很大的安慰，我於是覺悟，要好好的 工作，好好的領一份薪水，有穩定的生活，就安然的過，不要坐這山望那山，那只會不 著岸。 一切頓悟於心，我發出踏實的微笑。想打個電話去探問之前那病人。 穩定的生活本來就是一種幸福，而那種有錢人的煩惱，也就不見得一定要去體會了 熾天使書城
【非常禪機】 我第一次遇到治療得這麼順利的心肌梗塞。 病人是年方四十的壯年男子，自認過去身體非常健康，這一次從南部北上公幹，忽 然覺得氣塞胸臆，冷汗直冒，送到急診室來，急診醫生見狀立即給他做了一張心電圖， 於是就診斷出心肌梗塞，立刻送到加護病房來。在加護病房內，我們即刻幫他注射許多 心髒病的用藥，他的癥狀因此獲得改善，心肌梗塞的程度也受到抑止。於是在加護病房 內繼續觀察，一個星期後，病情持續穩定，證實已經脫離了危險期。 這一個早上，我正在替他安排轉到普通病房的事。 因為加護病房是一個密閉的空間，見不到陽光，在這裡面悶了一個星期之後，現在 聽說要到外面去重見天日，這男子一個早上都滿臉歡喜，話也就特別多。 「原來，心髒病爆發就是這麼簡單，不過就是得在床上躺久一點而已！這原也不是 什麼難事。」他說，遠遠的對著我。我正忙著整理他的資料。 「事情沒這麼簡單，是你命大，才會進展得這麼順利。」我說。 腦海中閃過無數個心肌梗塞的案例，有的出血，有的心律不整，有的發生心髒衰竭 ，有的甚至整個心髒爆裂。像他這麼順利的案例，還真的是很少見。 「可是，我真的覺得沒有什麼，天天躺在這裡等著打針吃藥，一點沒有異樣的感覺 ！」他說。 「那是因為你幸運！換做是別人，可能沒辦法像你現在笑得這麼開心。」 「或許是因為我平常做好事的關係吧！我一直認為好心會有好報，有做好事的機會 ，我很少會放過。好事做多了之後，一定也會有回報。」他再次打趣的說。 我對他笑笑，不再回答。 我沒問他做了什麼好事，他也沒告訴我這當中的詳情，但我覺得這才是一個真正行 善的人，所做的每一件事，不會輕易的讓人知道。 「那你就繼續做你的好事吧！冥冥中有人會因此對你更加照顧的。」我最後對他說 。 輪到他笑而不答。一種情誼在我們之間泛起，彼此覺得心有靈犀。 這樣的情景，使我想起了佛祖拈花，迦葉微笑的畫面，兩人不著一言，即妙悟於心 ，那是何等超然的境界，而我們如今對看，雖然無法比照她們當時的情境，卻也一樣能 心領神會，微笑在心。 這是禪機，不求深湛，但隨機緣。我覺得舒暢而愉快。 負責推病床的歐巴桑來了！這男子因為自認不是生病的人，堅持不願躺著讓人推， 最後我和他妥協，讓他坐著輪椅離開。他歡喜的和我揮揮手，就此道別。 看著他的背影，我仍在想，他能過得這麼順利，冥冥中真的有原因。 佛家有言，無量有四，一慈，二悲，三喜，四捨。與樂之心為慈，拔苦之心為悲， 喜眾生離苦獲樂之心曰喜，於一切眾生捨怨親之念而平等曰捨。他和這四無量中到底有 何關係，只需當事人心中自有判斷就行。 我珍惜和他相遇的機會，但也期待在這生死邊緣的加護病房裡，永遠不要再和他相 見。他的福德會把他帶到更安全的國度，他終究還是會平安無事。 熾天使書城
【小男孩大學夢】 年輕並不是時時代表健康，有時候，它只是代表考大學而已。 小男孩才十九歲，下個月就要去當兵了，他告訴我說，他是因為考不上大學才決定 去當兵的，但沒關係，兩年後他打算重考，反正最後終究是要考上大學就是。 在他年輕的眼裡，生活其實就只有大學兩個字。 我讓他躺下，掀開他的衣服，一手往他的鼠蹊部摸去，好幾顆腫大的淋巴結頓時掌 握在我的手裡，我有些驚駭，但仍力求鎮定的對他微笑：「你打算考什麼大學的什麼系 ？第一志願是哪一個？」 「台大電機！」他答道：「我已經想了好幾年了！」 「很好，野心夠大，但我們必須暫時將這問題擱下，我想知道你最近在家有沒有常 常發燒、冒汗或日愈消瘦的情形出現？」我問。 「有，我常在晚上的時候發燒，流很多汗，人最近瘦了四公斤，同時皮膚一直覺得 很癢，還有，我的肚子這裡最近也長出這一塊。」 他答，指著他左上腹那部位。 我心下的驚駭又多了幾分，先不動聲色，繼續和他說：「考大學其實不太容易，必 須要有很大的毅力，你可以吃很多苦嗎？」 與此同時，我的手順著方向再往他的腹部摸去，立刻就再摸到一個腫大的脾臟，我 整個人立即怔住了。 「我可以吃苦，我一天其實可以只睡一個小時。但我希望能有更好的考運。」他繼 續說，但我沒聽進去。 「這一塊硬塊，已經發現多久了？」我問，一只手仍放在他的肚子上，不敢抽離。 「不知道，但這一兩個月愈變愈大，我不知道那是什麼。醫生，那是什麼？」 我心裡這時浮現的只有三個字——淋巴癌！ 他的癥狀，實在太像，我擔心我行醫生涯中所診斷的第一例淋巴癌會就此成真。 「沒什麼，這是脾臟，我們需要替你做檢查，包括要幫你做淋巴結的切片，看看當 中有沒有什麼特別的問題，但是你住院的時間可能會因此拉長，你可以等嗎？」我的聲 音開始顫抖，我擔心會按捺不住。 「沒關係！反正我下個月才要去當兵，我有的是時間。同時，我還可以念點書。」 他回答，渾然不知是怎麼一回事。又說：「無論如何，我兩年後還是要再考大學，直到 考上為止。」目光亮麗，神采飛揚。 我沒再多說什麼，心裡擔心一旦我的診斷從淋巴結切片中獲得證實，他將面對的是 一段坎坷艱苦的化療歲月，到時他是否還有多余的力量去想他的考試，依然還是一個很 現實的問題。 化療終究只是一個希望，不是每一個案例都能成功。想到這男孩那不可預知的未來 ，我心中有些感傷，深恐他的生命會就此畫下句點，而他的大學卻還沒有考上。 那將是他終生的遺憾，因為在他的人生旅途中，他最大的期待就是要考上大學。 熾天使書城
【這一夜誰都不准喝醉】 古代人喜歡喝酒，出塞喝，返鄉喝，清明喝，賞月也喝；女兒出生後埋一罈酒到地 底叫女兒紅，兒子出生後搬一缸酒到地窖叫狀元紅；人到江南一定要嘗一嘗道地的紹興 ，出了關外也要大飲一碗香烈灼人的馬奶酒。古人喝醉的藉口不斷，延續下來這傳統， 今人的身體健康挫折連連。 我有一個病人，才三十歲，年紀輕輕的就學古人天天喝酒，白酒、黃酒、米酒、麥 酒無一不沾，古人喝完酒後會吟詩，他喝完酒後只會亂性，弄到最後肝功能也受損了， 手也抖了，才被送到醫院來治療。 在治療的過程中，他爸爸三天兩頭就打一個電話給我，告訴我說：「醫生呀，你說 一句話會比我們說十句話還來得有效，請你無論如何一定要勸勸他，叫他不要再喝酒了 ！」子不教，父之過，他父親這時候一定很後悔當年沒有好好的教導，才會讓他染上了 酗酒這樣的惡習。 因為擔心病人的前程會被酒精所誤，我常常都會告知年輕的病患要戒酒，我會指著 某一床的例子對他說：「像他這樣喝酒喝到肝硬化，現在臉也黃了，肚子也積水了，隨 時都會有生命的危險。」這是一種機會教育，可以讓病人親眼看到酗酒的下場。病人目 睹這慘痛的一幕每每也攝人心魂，於是就會戰戰兢兢的問我說：「從喝酒開始到變成他 這樣子大概需要多少時間？」我面有凝色的說不一定，最快可能幾年內就會形成，他聽 了瞬間轉憂為喜，笑答說：「原來還要那麼久，這樣子多喝一點有什麼關係。」臉上再 次泛著又可以去大飲特飲的喜悅神采。 又是一次教育失敗的例子，愛你變成害你。但覺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無常，今 朝有酒今朝醉的生活態度，從古到今都沒有什麼改變。所以，在住院的過程當中，病人 因為強忍不住而偷偷跑到外面去喝酒的事件就屢見不鮮。有些病人晚上出去之後，第二 天一早酩酊回來，看到護士小姐會叫錯成酒女的名字，同時還硬裝闊氣大喊一聲：「把 酒拿出來，今天老子請客！」護士於是送他一支很痛的針，他倒頭呼呼大睡，不知時光 幾何，一覺醒來，他的桌上就多了一張醫生寫給他、要他簽名蓋章再壓手印的切結書： 「本人某某今立下誓約在住院期間不再喝酒否則……」 我在對待某些事情的時候會很嚴厲，切結書中這「否則……」的後面是慘不忍睹的 。 但還是有很多病人在經歷過一場大病之後就下決心要把酒戒掉，不管這病和喝酒到 底有沒有關係，這些病人一般都比較會照顧自己的身體，同時也知道酒精對生活的影響 。有一個因為慢性肝炎住院的商人，在即將出院之際要求我寫一張證明書給他，目的就 是要說明他這人現在不能喝酒，以後遇到任何豬朋狗友前來拉他去一飲而盡的時候，他 就可以用這張「證明」來擋箭護身。因為我從來沒開過這樣的證明書，在遣詞用字上想 了很久，最後寫道：「茲證明任何人都不准拉王某人去喝酒，否則……」 我的「否則」一樣是非常攝人心魂。 只是，這世界並不都是那麼美好，對於酒精執迷不悟的人還是占大多數，而且不單 只是男人，很多女人也一樣沉浸在酒精作用下的豪氣干雲當中，當這些女人來住院時， 便會對自己驚人的酒量沾沾自喜，認為這就是女中豪傑。有一個在色情KTV當小姐的中 年女子來住院，璀璨炫目的誇耀自己喝酒的能力也就算了！在我告訴她說「能不要喝酒 就盡量不要喝酒」之時，她女兒竟然立刻反駁我說：「不會喝酒怎麼可以稱得上是女人 ！」 喝酒和女人之間的關係，母女倆所見略同。 因為對酒精的依賴，很多家庭和社會問題逐一產生。有人喝酒傾家蕩產，有人家庭 支離破碎，更多的時候，是一次又一次的社會犯罪。 我們醫院有個常客，叫阿卻，她沒有喝酒，卻養了一群會喝酒的孩子。 老公死了，孩子們為籌酒錢也自顧不暇，她每次住院，我們都必須替她找很多社會 支援，才能付得起健保的部分負擔費用，而她的孩子們，三天兩頭也必須往醫院急診室 跑，因為喝酒停不下來，胰髒炎就一再發作，沒錢掛號時，一樣還是會到樓上的病房來 向媽媽伸手要。母不養，子之過，這樣的觀念在這些酗酒的年輕人腦海中不知存不存在 。 而我也擔心總有一天他們會去犯罪，以便籌得一次的買酒錢，可悲！ 我其實也喜歡喝酒，在我工作壓力大導致無法入睡時，偶爾小小的一杯葡萄酒和一 段柔柔的古典音樂可以給我帶來相當程度的松弛。 但我知道這當中要有節制，凡事適可而止，不單是為了我所擔心的肝硬化，也不單 是害怕那難纏的胰髒炎。我覺得這是一種生活態度，一種自己對旁人、對家人所應付出 的相對責任。沒有一個人是可以隨心所欲的單獨活著，我們做每一件事情在一定程度上 都必須要為別人著想，酗酒亂性，誤己誤人，這就是為什麼我會努力勸阻病人的原因。 古人飲酒時的閒情逸趣雖可體會，但要能不沉溺其中，方能享其極樂。 熾天使書城
【阿婆的奇遇】 病房裡最近住了一位阿婆，已經六十幾歲，但可能因為用了歐蕾的關係 ，看起來非常年輕，皮膚白皙，容光煥發，穿著也很講究，看起來就是屬於樂天知足那 一類型的人。她住進病房是為了控制血糖。 這原不是什麼難事，但糟在她生性嘴饞，在這炎炎夏日裡天天都溜到醫院外面去吃 那熱量很高而且可以把人補到流鼻血的麻油雞，造成血糖一直沒有辦法下降，令人頭痛 不己。 這一天，我來到她的房間，看到她床頭記錄卡上那有如天文數字的血糖值，便毫不 猶豫的張開我那已經有點酸的嘴巴，打算苦口婆心的再向她大大的教育一番，她卻在這 時候搶先對我說：「醫生，我昨天晚上發生了一些事情，我想我是神經過敏吧！一「神 經過敏？那是什麼碗糕呀？」我反問道，醫學院念了七年，從來就沒有聽過有這樣的名 詞，不知她要表達的是什麼。 「我很想告訴你，但事情非常奇怪，我想你一定不會相信，我看我還是不要說了！ 」她語重心長，神情也有些憂鬱。 「你說！你說呀！我會相信，我一定會相信！」我興奮的叫道，就要按捺不住。她 真的不知道，我這個人什麼都不強，就是好奇心最強，全台灣的醫生可能都會累到不想 多聽一件事，而我是那唯一雞婆沒事找事的一個。 「你真的會相信嗎？」她疑惑的看了我一眼。 「會的！會的！我真的會相信！請你趕快說吧！」我真的快受不了了！． 「好！那我就老實告訴你吧！昨天半夜裡，我看到我老公帶了一群朋友來看我，不 知為什麼，一見到他，心裡就有氣！我無法控制的對他破口大罵，連隔壁床的阿婆都被 我吵醒了！但我的嘴還是停不下來。」 隔壁床的阿婆這時也正專注的聽著，她插嘴進來說：「對呀！對呀！昨晚的情形真 的有夠可伯，我被她這麼一嚇，整個晚上都不敢睡覺！」 「你也看到她老公了？」我問道。 「不是！我是被她的叫罵聲給嚇著！」隔壁床的阿婆答道。 原來如此。她昨天才輸過血，今天的臉色卻變得更慘白，我還以為是血液不新鮮的 緣故。 我又轉過頭來問這位自稱是有「神經過敏」的阿婆：「你先生現在在家裡嗎？」我 不敢直接問她說她老公是不是已經死了，因為我真的不笨，我知道在還沒證實別人是否 已經死亡之前，是不能明目張膽的直接發問，尤其是算命的曾囑付我說我今年流年不利 ，易犯小人，尤其這樣的問題，我必須要轉個彎去證實，才不會長熊貓眼。 「在家？別說笑了！他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經死翹翹了！人死了二十年！什麼夢都沒 有托給我！直到我這次住院，就在昨天晚上，他竟然出乎意料的帶了一堆朋友來看我， 我一見到他不由自主的就生氣起來，於是對他破口大罵！一直罵到他受不了了！賭氣走 了！我才停止。 事情獲得證實，他先生真的已經死了！來看她的那一個，應該不是人。 我覺得很有趣，反問她說：「你為什麼要罵他？你們兩個二十年沒見面了，你現在 生病，他帶了朋友來看你，這不是很好的一件事情嗎？」這是我的疑惑，不管這一切到 底是真是假。 「我也不知道。我一見到他，就是想要罵他，二十年前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 阿婆無辜的答道。 「你很討厭他嗎？」我又問。 「不會。討厭他怎麼可能和他相處了十幾年。他死的時候，我還哭了整整一個月， 差點也不想活了。」 「那他好心來看你，你為什麼還要把他罵走？」 「我真的不知道呀！他以前在世的時候，一不做事，就喜歡陪他的豬朋狗友去喝酒 。我每天一見到他回來，不管他有沒有喝酒，都會習慣性的把他罵個三四遍，愈罵愈習 慣，一天不罵就會覺得很難過。 而他也不覺得這有什麼，我罵一聲，他就多聽一聲，日子還是這樣過了十幾年，我 們的生活也沒有因此變得比較差。我這樣一直罵到他車禍死了為止，時間過了二十年， 他昨晚又忽然出現，我一見到他，以前的那種感覺便又浮現，我沒辦法克制的又對他多 念幾句，我以為會和以往一樣沒事，想不到這一次他聽煩了之後真的就這樣掉頭走了！ 這個死鬼，真的沒路用，我不過是多念了兩句，他卻真的說走就走！ 真的沒路用！」她憤憤不平的說，生氣中有些懊惱。 我看著她，暗暗好笑，心想不管她昨晚的遭遇是否真實，像這樣天天在家罵老公念 老公的黃臉婆，在我們的社會中四處可見，這一位自稱是患有「神經過敏」的阿婆只是 其中的一例，其他還有好多都還默默地生活在我們社會的每一個角落裡，正每天努力的 過著她們的生活，或許生活中的憂慮，盡是些柴米油鹽，日子一成不變，實在不是很有 樂趣，所以必須天天念老公，以尋找刺激。 這是社會的縮影，我終於在醫院中遇到，覺得很有趣。 「他現在走了！你後悔嗎？」我問。 阿婆搖搖頭，努力的掩飾那極度不願在外人面前展現的悔意，答說：「不會。」 「真的不會？」我笑道。 「他昨天死性不改的帶了一群豬朋狗友來，我罵他是應該的，怎麼會後悔呢！」她 回答，眼晴不敢和我正面相對。 我微微笑著，不再為難她。 阿婆把眼光移開，眼角中卻再也把持不住的流出眼淚。 一日夫妻百日恩，我知道她一定會難過。 她堅持說昨天晚上她並不是做夢，我沒有反駁。在她的眼淚中，我檢查完她的身體 ，告訴她各種要注意的事項之後，帶著一份溫馨而又感動的心情離去。 我一直在想，這位很會罵老公的阿婆心裡一定很期望他老公今晚最好能再回來一趟 ，分開了二十年，很多的思念並不是三言兩語就可以說得清楚的。但我依然擔心，如果 這樣的事情真的發生，到時阿婆不知會不會再次情不自禁的破口大罵，再次把老公給罵 走，然後自己再次的黯然淚下，無語問蒼天！ 我期待阿婆能再有這樣的機會，同時不要嚇到她隔壁鄰居。所有的情話，悄悄講就 可以了！因為隔壁床那阿婆的臉色很容易慘白，而我們醫院血庫的血也已經不夠用了！ 熾天使書城
【限時回答】 阿婆家門不幸，她和她的老公同時都住了院。她老公因為心髒病，必須在 加護病房觀察，而她也因為心律不整，住到我負責照顧的病床來。 心律不整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它隨時會危害到生命，所以我特別關心阿婆的心跳 ，每天早上查房時，我都會第一個先去看她，同時也會問她問題，想確保她能平安無事 。但阿婆十分心不在焉，不管我問什麼，她的回答總是文不對題。 「阿婆，昨天晚上到現在，你的胸口是不是還會有砰砰碰碰的感覺？」我問。 「昨天晚上我去看過我先生，他的胸口還是會痛，我實在很擔心，不知道他會不會 發生什麼事。」她憂心忡忡地回答。 「你先生的問題你不用擔心，加護病房那裡有很好的醫生和護士在照顧，有問題他 們會跟你講。我比較在乎的是你的心髒。」 「我先生說他在痛的時候就會覺得心髒亂跳．。我和他相處了幾十年，從來就沒見 他生過病，我聽很多人說，這種平時不生病的人，一生起病來，情況就會很嚴重，算命 的也說他今年有個劫，我很擔心他會過不了！」阿婆喃喃的說。 「阿婆，你先生的問題會有很好的醫生替他解決，反而是你，你的心跳一直都很不 穩定，一下跳快，一下又跳得很慢，我現在必須了解，你從昨天晚上到現在有沒有再發 作，也就是你還有沒有砰砰碰碰的感覺？」我再三問。 「我先生昨天晚上會覺得噁心和想要吐，我不知道他的情況今天會變成什麼樣子， 啊！現在已經九點了！我必須要馬上過去看一看，不然等一下門關了之後我又要等到下 午兩點！他見不到我病情就會變得更嚴重。」她說著，馬上掀起身上的棉被，從床上跳 起，像是逃難般的奪門沖出去，我被她撞得轉了一圈，她卻渾不知覺。 我站在她床邊，張大著嘴巴。 是一種對伴侶無微不至的愛，讓她顧不了自己的身體，一心只想到對方的安危，才 會有如此冒然、如此急促的行動。見到這世間仍有如此恩愛的夫妻，我一時之間感動異 常，一股暖流自心底輕輕流過，讓我那早已變成荒漠的心原，再次得到溫情的滋潤。 熾天使書城
【幸福冤家】 我一直覺得夫妻的相處之道，從古至今，並沒一定的準則，只要你情我願 ，怎麼過都還是一輩子。 我有個病人，姓周，才四十幾歲，我們喜歡叫他周大爺，因為他和古代的大爺們一 樣，娶了一個妻子之後又光明正大的娶了一個妾。 而周大爺的妾周二娘和周大爺兩人都是我們醫院的基本顧客，他們常來住院，有時 一個人來，有時兩個人一起，而更多的時候是周大爺住院，周二娘以妾身的身分前來照 顧，因為聽說周大娘的工作是在家裡算錢，不負責照顧老公，周二娘沒得選擇，必須扛 下這個責任。 只是，周大爺真的很不聽話，得了糖尿病不按時吃藥又亂吃東西，血糖控制不得當 ，身體弄得一團糟，這一次又住進來，周二娘當然也跟著來，我站在床邊，用了很多口 水跟他說教，他一副吊兒啷當的樣子，似乎是「有聽沒進去」，我有些心急，正當不知 道該怎麼辦時，站在一邊的周二娘開始叨念：「你這個不伯死的，說你腳會爛掉你還這 麼開心，如果到時醫生真的要把你的腳給鋸掉，你別休想我會服侍你！而且我可以向你 保證，到時一定不會有人理你，這一點你最好要了解！」 「你要鋸到哪裡？是到這裡嗎？」周大爺很不在乎的指著腳跟問。 「沒那麼低，嚴重一點需要鋸到這裡。」我說，用手指著他的膝蓋，想要嚇一嚇他 。 「我們鋸到大腿這裡好不好？最好整條大腿部不要，這樣最自在！」他說，對我笑 。 還真的是故意的，我心想。 「歐醫師，他這個人是無藥可救了！你不要理他！讓他去死好了！明天我就去幫他 訂一口棺材。嘿！你現在先說好，你的棺材是要中式的還是西式的？你死了是要請道士 還是請神父？」周二娘說道。 「用布包一包丟到海裡去就好，什麼東西部不要。」周大爺答道。 「是你說的，別怪我無情！」 「當然！」 「可是要死之前也是要將血糖控制下來，不然屍體會爛得很難看。」我隨口胡亂說 道，只是希望他會聽我的話。 周二娘聽了馬上反應說：「如果是這樣，那你再告訴我一次，哪些東西能吃？哪些 東西不能吃？一切交給我來處理。」不等我回答，立即又繼續問：「花生行不行？瓜子 行不行？炸雞行不行？」 「這些東西熱量都很高，最好還是不要！」我回答。 「好！我知道怎麼做了！」她自信滿滿的打包票。 她到底會怎麼做？是去找大老婆來，或是還有其他方法可以教這不聽話的周大爺學 乖？但覺周二娘如此肆無忌憚的罵著，周大爺如此毫不在乎的聽著，誠然是一對經得起 「考驗」的老夫老妻——他們在一起，聽說也有十年之久了！ 第二天，我再到他的病房時，還沒打開門，就已經聞到一股炸雞味！我心裡慘叫了 一聲，沖了進去，看見他們桌上正放著一個肯德基炸雞的家庭裝桶子，外面堆滿了雞骨 頭，裡面裝滿了炸雞塊，旁邊還有兩大瓶可樂、三包花生、一盤瓜子，以及一個我忘了 跟他們講但他們竟然懂得要加在一起的醬油大豬腳！天啊！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點名 的「禁食大全」一下就變成「全食大全」！一切本末倒置，怎麼會這樣？ 「你們……」見周二娘正津津有味的啃著超級黃金大雞腿，我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你不用擔心，我沒有給他吃，我是為了要引誘他，故意買來吃給他看的！」周二 娘邊吃邊故意發出「好吃」的口水聲，同時用余光很不屑的看了周大爺一眼，正在等待 周大爺見到食物後出現本能的生理反應，好戲才要開始。 周大爺很不在乎的微微笑著，一副「我倒要看看你能耍出什麼把戲」的樣子！ 我松了一口氣，實在不知道這對夫妻為什麼會玩成這樣。 「周二娘，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很危險，萬一周大爺真的忍不住搶了一支雞腿來 吃，對他的身體會有不良的影響。」我說，因為一時驚嚇，腳有點發軟。 「可是危險才表示有效，我現在就是要讓他練一練定力，讓他只能看不能吃，讓他 受不了，這樣他以後死了才不會爛得很難看……手不要來！」她說，邊用雞腿骨狠狠敲 打周大爺故意伸出來的手，周大爺繼續笑著。 真是一對冤家，前世可能互相欠債，這一世的結合就是為了要來折磨對方，雙雙愈 折磨就愈歡喜，愈興奮，真搞不懂！ 這一個晚上，我值班，因為要親眼看到周大爺吃藥，我便像飯店裡的服務生一樣親 自捧了一杯藥到他的房裡去。我敲門，才一進去，使見到房內滿滿的全是濃妝染發的新 新人類！從五、六歲到十幾二十歲都有！我大概數了一下，總共有八個。 「哇塞！全是你的孩子嗎？！一我問。 「都是，而且還有兩個在家裡，太小，沒有來！」周大爺沾沾自喜的回答，眼眸在 瞬間展現出做人的自豪。他住院這麼久，我第一次見他這麼得意。 「總共十個，哇塞！你能生出這麼多，真的很有本事。」我歎道，見到這場面也滿 心歡喜。 「我的命就是注定要這麼多孩子，每一個都是我的骨肉，別人要都沒有這個福分！ 」他說。 周二娘站在他床邊，這一次並沒說什麼，但見她聽了這話之後，柔腸百轉，百媚橫 生，看著周大爺，眼波不斷流動，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樣。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周二娘的眼中呈現出如此燦爛的光采，在這小小的斗室內，散發 出無限的幸福與滿足。 我將藥交給周大爺，見他真的把藥給吞下去之後，才安心的離開。 我心裡一陣感動，是對人性真與善一種無言的感激。其實這之前早已有人告訴過我 ，他的這一群孩子當中，有三個是周二娘和別的男人的小孩，而他現在不只因為有這麼 一群孩子而自豪，還一視同仁地以自己的骨肉來看待，這樣的胸襟不是人人都有。或許 這就是為什麼周二娘在沒有任何法律名分的保障下仍心甘情願的跟了他這麼久，每次他 生病時都毫無例外的前來照顧，雖然會叨念，但心裡對這樣的付出仍是無怨無悔。 這是人的生命中一個無法逃避的情緣，真的是前世注定。我們如果願意相信發生在 我們生活中的每一個相遇都有它特殊的機緣和意義，好好的珍惜它，愛護它，這會讓我 們的生活更美滿，更知足，更幸福。 由衷期待。 熾天使書城
【癡情阿嬤】 我才一進病房，阿婆就對我說：「醫生，我今天要出院。」 我已經有心理準備，打算用盡各種方法，叫她今天不要出院。 我希望她不要出院的理由有三：第一，她昨天才剛入院，今天就說要出院，真不夠 意思。第二，她的血糖很高，一直都在不穩定狀態，現在不是出院的時機。第三，我答 應護士小嬪，無論如何要把阿婆給留下，小嬪很美麗，我必須使盡全力做到。 我很努力的進行游說工作：「阿婆，請你不要性急，你的血糖還沒控制好，你這樣 回去會有很多不好的結果。你可能不知道，糖分太高，人的身體會中毒，中毒是一件很 可伯的事，需要住到加護病房去，還會有生命的危險。」 「我不會這麼衰啦！」阿婆答道：「每次颱風來時，樓上的招牌掉下來，全家人都 被打中，就我沒被打中，我的運氣其實不錯，身體大概也不會有太大的危險。」 「阿婆，話不是這麼說，有很多情況，你現在是看不到的。糖尿病控制不好，幾年 之後，你的眼睛會瞎掉，血管會不通，腎臟會壞掉，到時候你就得天天上醫院來洗腎，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要見到我，這樣的日子你要過嗎？」 阿婆聽了臉上一愣，意志力頓時受到動搖。 原來見到我是一件這麼痛苦的事，我一直都還不知道。 但見情勢有轉機，我趁機加把勁，繼續說：「而且最重要的是你現在腳趾頭有一個 傷口，你體內的血糖太高，傷口不易愈合，若是控制不好受到感染，可能要將腳給剁下 。你想想看，沒有了一只腳，要從床上爬起來尿尿都很不方便，更別說在颱風天躲招牌 了。」 阿婆已經完全呆住了！她萬萬沒想到一次堅持出院會帶來這麼慘痛的後果。但我所 說的都是事實。 「好了！就這麼決定了！你暫時不要出院，一切等血糖控制下來再說！」我想用這 樣的方法，強行留下她。 阿婆聽了先是默不做聲的思考了一下，然後像是驟然開悟般的露出笑臉，欣然點頭 ，我欣喜若狂。 我的游說技術如此登峰造極，我前世一定是一個周游列國的說客，可能還生在戰國 ，怎麼自己之前一點都沒有察覺到？ 「等一下我就叫護士小姐把你的藥拿來，你今天還是需要繼續吃藥。」我興奮的說 。轉身想馬上去告訴小嬪，要她請我看電影。但才走到門口，忽然就聽到阿婆喃喃的念 說：「醫生，我今天中午一定要出院。」 昏倒！怎麼才說過的話又忘記！這年頭的老人怎麼這麼健忘！雖然不一定要搓麻將 ，但頭腦也不該退化得這麼快！ 「我們不是說好不出院的嗎？」我無奈的轉身問道。 「不是我要出院，是我不得不出院。我的兩個孫子，一直都是我在照顧，我這幾天 不在，他們就沒人照顧，明天就要開學了，也沒人可以帶他們去上課，我帶他們帶了這 麼久，他們沒有我是不行的！」 她懇切地說，眼中流露出全心付出的絕對誠意。 「真實是個憨阿嬤！」隔壁床的那婦人見狀歎口氣說道。 我的心一陣震撼，想起發生在我生活中的一則小故事：我的一個親戚，也是一個七 、八十歲的老婦人，很早就守寡，費盡心血將兒子帶大，兒子長大後並不孝順，她又用 更多的心血來帶兒子的兒子。結果，孫子長大後，學會了這世間的人情世故，便和父親 一起將這老婦人拋棄，讓她失去了所有的經濟來源，流離失所，至今仍孤苦無依！ 我們的社會不斷的變動，不是每一個癡情的阿嬤都能得到她們應有的回報。但和所 有父母對兒女的深情一樣，這些阿嬤的付出，其實都是無怨無悔的，她們可能從來都沒 想過付出之後最後會得到怎麼樣的報價，只知默默的耕耘，默默的奉獻，然後在淒涼的 晚年中發出無奈的歎息。 這是人性中最真善的一面，也是最盲目的一面。見到這世上癡情的阿嬤這麼多，我 百感交集，不復言語。 熾天使書城
【美女心情】 撒嬌是女人的天性。一個八歲的小女孩撒嬌，我會認為很正常； 一個十八歲的女生撒嬌，我會認為很可愛；一個二十八歲的女人撒嬌，我也許也會 認為很性感；但一個八十歲的阿婆也學人家撒嬌，那還真的是令人有點受不了！ 我負責照顧的病床當中，最近住進來一位很哆很愛撒嬌的婆婆，看起來很年輕，我 沒問她是否有用歐蕾，因為聽她的口音有些獨特，我就只問她是哪一省人，她向我拋了 一個媚眼，故做忸怩的對我說：「給你猜猜看。」我隨便答了一聲：「浙江。」狗腿她 是江南美女。 她搖頭連同搖身子回答：「不對，你再猜。」我又說：「江蘇。」覺得只有江南人 才會如此嬌美。她又答說：「不對，再猜。」我只好說：「我不猜了，你告訴我吧。」 她笑嘻嘻的甩甩肩膀、眨眨眼睛、嬌滴滴的回答說：「人家不告訴你，就是要你猜嘛！ 」她的胸部因為肩膀的過分用力而胡亂搖晃，一朵紅雲登時飛上我的雙頰，我在這麼一 種年齡和體態無法協調的情境中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中共的改革開放果然無遠弗屆，影響至深，傳到我們這一岸來，還真的讓人有點適 應不良。 我於是又向她說我要檢查她的身體，我把聽診器放到她的胸口，她就在這時候尖叫 了一聲，我因為沒有叫護士小姐在一旁觀看，立刻感覺心虛，以為這下子就要把官司給 惹上了，她卻在這時候無關緊要的念道：「等一下！等一下！」我一時納悶，不知發生 了什麼事，見她邊說邊將胸罩的扣子給扯下，回答說：「我把胸罩脫下來，你聽起來比 較清楚些。」原來如此！我松了一口氣，連忙說：「不用了！不用了！我這樣子聽已經 很清楚了！」及時將她阻止，她才不甘心的作罷。 她可能不認為這樣做有什麼不對，但我一個情竇初開的小男生會因此弄得滿臉通紅 ，心如小鹿亂撞，情緒準備隨時失控。 因為有這一個言行舉止開放、又喜歡撒嬌的婆婆的關係，我這幾天的體溫都一直很 不穩定，時而發冷，時而發熱。我知道她的行為和她那一張笑吟吟的臉孔一樣都不是故 意的，她只是先天比較樂觀，隨時都想把自己弄得很快樂、很開心，才會有這種被人看 成是驚天動地的舉動出來。所以我以最開放的心情去接受她的一切，希望能對她的軟語 溫存產生最大免疫力，不再驚天動地。 只是這一天，婆婆的情況有了變化。她的女兒第一次來看她，而她就躺在床上，直 向我說她頭很暈，人很不舒服，講話不再風趣，人也不再撒嬌。這一點讓我感覺非常奇 怪，因為打從住院以來，她一直部不曾對我說她有任何不舒服，頂多只是夜裡會咳嗽。 現在情況一下子變得這麼快，我還真的有點擔心。 我檢查她的身體，發現並無異狀。打針吃藥之後，癥狀也沒有好轉。納悶之余，我 忽然想到一件事：很多老人為了博取子女的同情和關懷，常會藉故裝病，我於是不動聲 色的看了兩人一眼，女兒並不知覺，但婆婆的眼光卻及時閃開。 我這一天沒有被她弄得面紅耳赤，我的心境非常清明。 因為媽媽的不舒服，這女兒一直等到當天晚上才離開。 第二天，我又去查房，我問婆婆說有沒有好一點，她稍微點點頭，不舒服的表情並 未馬上恢復。我想她可能不好意思好得太快，便沒有在意。但想要弄清楚真相的心理再 次作祟，我考慮了一下還是問她說：「你女兒平時對你好嗎？」她有些疲憊的微笑著不 答，神情顯得淒清而失落。 直覺告訴我，我的想法沒有錯，婆婆雖然樂天、開放，但她也和所有的老人一樣， 需要溫情與關懷。在我們目前這樣的社會環境下，她們可能已經沒辦法自如的獲得，於 是就需要用很多方法，去提醒子女給自己一點關懷。 這是值得我們省思的一點，也是我們身為子女的常常忽略的一件事，所以即使在繁 忙的日子裡，也不妨找個時間打電話給天天在家裡想著自己的爸爸媽媽，可能就因為這 通電話，他們就不必再這麼辛苦的裝病，天天都可以很快樂，很開心，同時偶爾還可以 撤撒嬌，捉弄一些情竇初開的小男生，這樣不是挺好的嗎？ 我知道婆婆原有的嬌柔與嫵媚會慢慢恢復，她的聲音和姿態終究還是清純而沁人心 脾，就像年輕江南美女，有著全中國的男人都無法抵擋的魅力。她的第二春，依然呈現 。 而她的女兒，一定也還必須再來，事情才會圓滿，她也才會安心。 熾天使書城
【伯伯的心事】 病房裡有一種病床，叫做鐵床，它不一定是鐵做的，但凡是有病人在那 張床上住了很久，不管醫生盡了多大努力都還是無法痊癒出院，這樣的病床，就叫鐵床 。 我的手上也有一張鐵床，住的是一位七十幾歲的外省籍伯伯，肺炎的治療已經快一 個月，一直不見有任何起色。但最近，我們給他換了一種新藥，非常有效，病情在短短 的幾天內就出現了很大的變化，出人意料。照這樣的情勢看來，不出一星期，老伯伯就 可以痊癒出院！ 這情況令人雀躍。 所以這一天，我在查房時，便很高興的對這位伯伯說：「伯伯，住了這麼久，再過 幾天你就可以出院了！高不高興？」 他聽了只是淡淡的應了聲「噢」，並沒有我預期的興奮。 「伯伯，你聽清楚！再過四到五天，你就可以出院了，真的是要讓你出院回家去！ 不必再回來！」我拉高嗓門大聲說，擔心他可能是重聽，聽不清楚我在講什麼。 他的反應還是一樣木訥，又淡淡的應了我一聲「噢」，怔怔的看著屋頂，並不歡喜 。 怎麼會這樣呢？我心裡納悶。這老伯伯又不是癡呆，也不是耳背，在醫院住了這麼 久，聽到要出院的消息之後，怎麼可能只有這麼一聲「噢」就草草了事？ 站在一旁的看護大概看出我的迷惑，使用閩南語對我說：「他原本是住在安養院裡 ，出院之後一樣是要回安養院去。回安養院之後，人也一樣是要像這樣天天躺在床上看 屋頂，對他來說，出不出院根本就沒有什麼差別。」 此語傳來，我立即明白了。 這老伯伯有兩個兒子，兩個都很忙，平時白天在醫院內很少看到他們的身影，他們 要問病情，通常都和我約在晚上。從他們的言行當中，我知道他們對他們的父親，仍是 孝順的，問題就只出在沒有多余的時間來照顧他，所以他們用一天兩千塊的代價，請了 看護。我原以為只要將他們父親的病治好了之後，他們就可以和父親一起回家共享天倫 ，卻不知道原來這老伯伯一直都住在安養院裡，並沒有我想像中的幸福。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這老伯伯為什麼不能住在家裡，做兒子的可能有他的苦衷，但 站在老伯伯的立場來想，到了晚年不能和孩子共享天倫，這一生的辛勞多少還是有點不 值得。 因為出不出院都沒有什麼差別，我的一顆心也忽然冷了下來，有些惆悵，一時之間 ，不知該如何治療下去…… 熾天使書城
【紅唇誘惑】 我不太喜歡看到別人吃檳榔，吃檳榔給我的印象是骯髒、噁心、不禮貌、令人討 厭、有違環保，以及致癌等等。每次看到吃檳榔的人，一種厭惡感就會湧上心頭。 一天，半夜裡，急診室來了一對母子，媽媽神情自若，從外觀上看不出是什麼病， 兒子大約有二十五歲，嘴唇和牙齒上下都有紅色的斑跡，一看就知道是吃檳榔所致，看 到他，不愉快的感覺如浪潮般自心中湧現。 他們走到護理站前，說要掛號，我指著掛號室的方向，他們應聲而去。 我看著他們的背影，告訴護士小蓮說，這一個男子看起來就像是那種不務正業、鬼 混過日子的人，可能還是個流氓。小蓮也有同樣感覺。我們於是從流氓的話題開始，聊 到它和檳榔這種「水果」的特殊開系，在不清楚當中是否有一定關聯的同時，小蓮告訴 我說最近的流氓很猖狂，要我講話小聲一點。我為了逞英雄，回答她說我誰都不伯，任 何對我的話不爽的人，隨時可以找我單挑。白天不能講人，晚上不能講鬼，說時遲，那 時快，剛才那兒子竟然就在這時候站在我面前看著我，我整個人嚇了一大跳。 「有什麼事嗎？」我問。心想這人掛號的速度怎麼那麼快，我才講幾句話他就回來 了。擔心因此招來橫禍，心裡七上八下，手心也開始冒汗。 「我是想來告訴你我媽媽的情況。我們今天去台大醫院時，那裡的醫生說她有腸阻 塞的現象，她在那裡抽過血，照了X光，也有做掃瞄。」他答，說話的時候又見嘴裡那 洗不盡的鮮紅漬跡。 原來如此！我還以為他是要來尋仇。險象解除，這才松了一口氣，回答他說：「沒 關係，等一下她的病歷拿來時，我會仔細再問清楚。」 我看看前方，他媽媽仍遠遠的站在掛號室那裡等病歷。 他又繼續說：「晚上的時候她的肚子又再痛了起來，我要她來，她一直堅持不肯， 半夜裡又痛了一次，我才硬把她拉來。剛才在路上，她跟我講說我明天要上班，所以她 只要打個小針就好，不要大瓶的點滴，這樣可以省時間，早一點回去。醫生，我現在就 是要來告訴你，等一下如果你認為我媽媽需要打點滴，你就儘管幫她打，不要因為她說 她要小針就只給小針。明天的工作我會處理，有沒有精神不是很要緊，你把她的肚子痛 止住才最重要。」 我為這出乎意料的言語愣住了。想不到這樣的話會出自一個沾滿檳榔漬跡的人口中 ，感動來得突然，有好長一段時間，我怔怔看著他，無法言語。 這男子仍滔滔不絕的繼續講著他們在台大醫院所檢查的一切，直到他媽媽拿著病歷 回來，我開始看病，他才拿著電話卡，到急診室門外去打電話。 我很快的將這媽媽的病看完，然後開藥。開藥的時候，我對這媽媽說：「你兒子很 孝順。剛才他叫我不要因為你說只要打小針就不給你打點滴，他說他明天的工作自己會 處理，有沒有精神不要緊，你的病比較重要。」媽媽聽了原本憂愁的臉上出現歡喜，點 點頭淺笑說：「他最近比較懂事，我的另一個兒子死了之後，他就變得比較乖了。」 我又對她說：「你就叫他不要吃檳榔吧，那樣對身體不好。」我忽然覺得很喜歡這 樣的年輕人，希望他能走上正路。 「他什麼都好，就是吃檳榔這習慣改不過來。他說他工作沒吃檳榔就沒辦法撐，我 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媽媽又說，仍帶著微笑。 我看著門外這兒子仍不知覺的在打著他的電話，絲毫不知道我們正在談論他。或許 他也不可能知道，他無心的那一句話在我心中產生了影響，我感動在如此真誠的情意中 ，也就不再去計較他到底有沒有吃檳榔，人有沒有看起來令人討厭了。 每個人都是媽媽心目中的好孩子，我們也都各自有一個自己最敬愛的好媽媽，不管 是什麼人，有怎麼樣的習慣，大家對媽媽的愛，其實都是無微不至的，只是有些人藏在 心中，不願說出，或是偷偷摸摸，不讓媽媽知道。 目送這一對母子離去，想著這一段檳榔渣外的母子情，我心中的感動，整整一夜。 熾天使書城
【《後記》用心看世界】 我在地攤買了一支很便宜的電子錶，表面會變色，每走到一個地方，它的顏色就會 隨著改變。雖然還探究不出變色的原因，但它每變一次色，我就感覺又換了一個新表， 心情也跟著歡欣。 同事送我兩個枕頭，我把它放在床上，因為我的枕頭原已夠多，再加兩個進來，睡 覺時就必須將它們擺在四周，但從此可以更加肆無忌憚的翻來滾去，因為不管我怎麼撞 ，都一定會安全的埋在枕頭堆裡，不會受傷。 有次去跑步，跑著跑著迷了路，無意中竟發現了一個大水庫，有綠色的水和蒼翠的 山，景緻清幽怡麗，心情為之一振。暗把自己的遭遇比擬為桃花源記，出得佳境後急於 向人探問，才知是個水源地，因為是禁區，我便不動聲色，但從此便愛上了跑步和迷路 ，天天去享受湖光山色，修身養性一番。 某天口渴，在路邊喝了一碗酸梅湯，登時舌底生津，只覺甘醇爽口，就這麼深深愛 上了它。回家後日思夜念，卻不知酸梅湯怎麼煮，只懂得丟烏梅到熱水中先浸泡後再冷 凍。試過之後，味道雖不如那一日的甜美，但湯到舌底一樣甘濃，提神而解渴，值班時 也不勞累，人也為之心怡。 生活上的諸多小事，細細追究，必有逸趣。 眼睛的可貴在於看山是山，心靈的可貴在於看山不是山，看水也不盡然是水。我用 這樣的態度來生活，也用這樣的心情來寫故事。我的故事都很平凡，但其中隱藏著很多 樂趣。當我們用冷靜的心情，細細從一個角度去看待我們生活的每個細節時，你會發現 發生在我們身上的每件事背後，不管是悲傷的、無聊的、憤怒的、感慨的，其實都有它 快樂的一面，只是被我們忽略罷了。 用心看世界，能給我們的生活帶來很多樂趣。讓我能在工作中，擺脫掉生老病死的 沮喪，從中找到生命的喜悅，並藉此支持我繼續在創作領域中堅持下去。 隨著這本書的付梓，我的寫作道路又邁向一個新的裡程，在這初當成功之際，因為 樹大而招來的許多風雨曾讓我身心俱疲，但憑著一股對寫作的熱忱以及用心去看待事物 的生活態度，我丟掉了很多悲傷與惆悵，把很多原本用來煩惱的時間和精神全投注在寫 作上，付出了諸多心血只為了證實自己的確有實力不斷寫出令人歡喜的作品。我其實可 以為很多人不寫，但我一定會為自己而寫。或許這是我源自前世的勇氣，不得而知。 期待您會甩另一種心情來看待這本書，相信它會令你感動的。 ★麥田出版 ★麥田文學 90 熾天使書城 踴躍購買他們的書籍,用實際行動來支持你欣賞的作者 ************************************************************ * 熾天使書城OCR小組 熾天使 掃描, Laihappy 校正 * * http://www.angelibrary.com/index.html * ************************************************************ 轉載時請保留以上信息！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