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星箭荒場】
巨大的石窟之中,此時的氣氛令人覺得極為窒澀不快。
至少對東關旅和虎兒兩人來說,是這樣的。
如果你剛剛目睹了一個人在那些古怪巨像中擠碎血肉而死,你大概不會覺得太賞心
悅目。
特別是接下來,人家還要把你往那些巨大人像中塞進去,更不會是什麼令人歡欣鼓
舞的事兒。
不過看看那幾個在高臺上巍然而坐的楚國貴冑們,倒是神情輕鬆,有的人還露出期
待的神情,彷彿要看一場精彩至極的好看表演。
虎兒是個極度硬氣的少年,此時自認必死,看見鬥子玉等人高高坐在那兒,一付滿
不在乎的神情,心中便是有氣,他本就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此時怒從心起,忍不
住便大聲吼道。
「媽你個頭!」他的聲音在石窟中不住地迴盪。「你媽的不得好死鬥子玉,你祖祖
孫孫爺爺奶奶全都生瘡流膿,死到你家十八代還死不完!」
他罵得興起,正要大聲再罵的時候,身旁的衛士怒叱一聲,「砰」的一記重拳,便
將他重重地擊倒在地上。
虎兒被這樣重重地擊在地上,正在天旋地轉之際,卻聽見了一陣歡聲大笑。
東關旅詫異地望向聲音的來處,卻看見發出這陣大笑聲的正是那個奇怪的小乞兒熊
侶,只見他不住地拍手,手舞足蹈,笑得極為大聲,顯是對虎兒這場破口大罵滿意至極
。
說也奇怪,雖然他有著這麼無禮的舉動,但是那群楚國的貴冑們卻彷彿對他視若無
睹,有幾個人裝出無所事事的神情這邊望望,那邊看看,就是不把眼神放在熊侶的身上
。
只見鬥子玉坐在高臺之上,臉上神色陰晴不定,咬著牙,顯是怒氣暗生,但是他卻
也沒有對熊侶有著任何反應,只是「哼」了一聲,同樣對他視若未見。
那幾個押著東關旅和虎兒的大漢低喝出聲,便像是死豬一般地拖起虎兒,將東關旅
雙手反背,便要將二人推入兩個巨像之中。
剛剛將屈廷子西碾成碎裂血肉的,是一座黃色的巨像,只見那巨像似金非金,似陶
非陶,昂然立在石窟的陰暗光影之間,令人不禁毛骨悚然。
但有一點相當的奇怪,方才屈廷子西飛濺而出的血肉如瀑如雨,數量極多,按理講
巨像的周遭應該濺滿了模糊血肉,但是此刻放眼望去,巨像周圍卻乾乾淨淨,連一點最
起碼的血污也沒看見。
然而此時絕對不是抽絲剝繭的推理時機,眼見自己的小命再過片刻就要不保,兩個
少年一清醒,一昏沉,兩個人的腦袋卻不約而同空白起來。
東關旅睜大著眼,瞪視這些即將結束自己性命的神怪巨像,他雖然不是懦弱無膽的
少年,但是此刻命在旦夕,卻也嚇得幾乎尿了褲子,不住地驚惶四望。
這一望,卻遠遠地和高臺上的鬥子玉打了個照面。
只見鬥子玉丰神俊朗地倨坐,高高在上,不曉得為什麼,看見他的容貌,卻忍不住
想起了另一個秀麗的容顏。
想起那夜鬥子玉進了公孫劍妤的房內,兩人直到次日近午仍未起身的情景,東關旅
沒來由地熱血上湧,整個人登時勇敢了起來。
因為他不要被鬥子玉看笑話,不要讓這個害了他全家,又和他最敬重女人同床共枕
的男子看不起!
那鬥子玉的眼力卻是極佳,此刻他看見這個山野少年突地昂然堅毅起來,心中一動
,便轉頭看向遠方的熊侶。
眼見那幾個大漢便要將東關旅和虎兒丟進巨像之中,只見鬥子玉突地眼珠一轉,臉
上露出了陰狠的神色。
「且慢!」
幾名大漢同時一愕,聽見鬥子玉這樣大喝一聲,手上動作便停了下來,拎著兩個少
年轉向鬥子玉,看看他到底有什麼吩咐。
鬥子玉斜睨了熊侶一眼,乾笑數聲,大聲說道。
「今日你們兩個小鬼何其有幸,能夠死在我楚國『星箭荒場』之中,也罷也罷,既
是如此機緣巧合,也讓你們兩人死得明明白白,黃泉路上不要糊里糊塗。」
他說著說著,似乎是對著東關旅和虎兒兩人所說,但是眼光卻不經心地橫視著遠處
的小乞兒熊侶,似乎他才是真正說話的對象。
「這『星箭荒場』乃是我楚國歷代先祖最神聖之地,俗諺有云:『得星箭兮者,胡
不得楚柄兮』,不懂得『星箭荒場』的關鍵與神秘,即使僥倖登上了楚王的寶座,也不
可能坐得穩。」
說到此處,他眼中神光迸現,森然地凝視全場,然後放開喉嚨,開始唱一首曲調奇
異的歌。
這首歌,方才在屈廷子西慘死之前,幾個衛士也唱過的。
「高楚王英靈兮,神國之君殺敵千百兮,不復返重金神英兮,古神於我祖靈入之而
成鬼神兮,天神共鑒……」
鬥子玉高聲地唱著那首奇異的楚國歌謠,聲音深遠神秘,彷彿在曲調中還蘊藏著奇
異的謎題。
他唱了一會,歌聲逐漸止歇,眼神如電,遠遠地,饒有深意地看著遠方的熊侶。
良久,他才緩緩地說道。
「你們知道,這首古代祝辭說的是什麼東西嗎?」
一方的隨從楞了一楞,面面相覷,有個中年男子眼珠子一轉,陪笑說道。
「小人才智淺薄,卻不知道這首祝辭有著什麼深遠的含意。」
鬥子玉當然知道這些隨從不曉得這首楚辭有著什麼含意,只是打算這樣一搭一唱地
,巧妙帶出他想說的話。
「這個星箭荒場啊……」他悠然地歎道。「說起來也算是我楚國的命脈之地,先人
曾經傳說,說這片荒場的奧秘無窮無盡,而我楚國千秋萬世以來維以不墜的關鍵,就在
這個荒場裡。
因此,如果說掌握了這個地方的神秘的話,便是掌握了整個楚國的權柄,也不算為
過。」
他說到此處,很有技巧地頓了一頓。
雖然沒有明說,但是那個「掌握了這個地方神秘」的人是誰,已經不言可喻。
人人都知道他鬥子玉在楚國的權柄極大,但是這樣的言語說出來,還是有點令人不
知所措的。
要知道其時楚國的國王是穆王商臣,雖然他這些年來重病纏身,但是畢竟還是一國
之主,雖然鬥子玉背後代表的鬥氏家族歷代以來在楚國的權力極大,但權力即使大到了
頂點,卻還是在楚王的統領之下。
在楚王統理的國土之上,說出「掌握整個楚國權柄」的話,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便
只有兩個字可以解釋。
謀逆。
想起他即將說出來的言語,幾名手下不禁有點忐忑起來,雖然明知鬥子玉的權勢薰
天,卻也不約而同地,跟著鬥子玉的眼神,望向坐在遠方的小乞兒熊侶。
只見熊侶的神色陰沉,只是冷冷地和鬥子玉對望,也不曉得是害怕還是憤怒。
果然,鬥子玉的劍眉一軒,朗聲地說出了令人咋舌的話語。
「有的人啊!混混噩噩地當了楚國的王,卻仍然不懂得這個『星箭荒場』的奧妙所
在,於是便連王座也坐不穩來,這在我們楚國的歷史上是屢見不鮮的,便是咱們前任的
大王,也是從這樣的膿包手上取得王位的。
若不是當時的『堵敖』熊谿太過慵懦,今日的楚國大位又怎會在大王的手中?
但是現在楚國的情勢和那時候又不一樣了,國內的暗雲詭謫多變,只有最強的強者
,才能夠在亂世之中脫穎而出,成就一代的功業!」
他說著說著,胸臆間陡地熱血上湧,昂然站起身來,聲音更為洪亮。
「『高楚王英靈兮,神國之君』,說的便是這星箭荒場中祭拜的諸神,乃是我楚國
歷代以來各位雄主們的偉大英靈。
回想古代,我楚國源自上古帝王顓頊,祖神粥熊,那是個威猛難以想見的大英雄大
豪傑,上古的英主們,便是當年西周勢力最強的時候,那權勢滔天的周昭王,到了我們
的荊南,卻還是要淹死在我們的水濱。
這麼偉大的功業,這樣驚人的史事,所有的力量和泉源,都來自這『星箭荒場』的
眾神,所以才會有這樣的頌歌……」
他說得暢快,忍不住又高聲唱了起來。
「殺敵千百兮,不復返……重金神英兮,古神於我祖靈……入之而成鬼神兮,天神
共鑒……」
在歌聲中,鬥子玉的目中精光大盛,高聲大叫。
「入之而成鬼神兮,入之而成鬼神兮!」他朗聲地大笑,笑聲充滿了猙獰和殘忍。
「只要進了我星箭荒場的眾神之中,你便會成鬼成神,也能以無用的血肉祭祀眾神
,現下便有整個荒場的天神共鑒,你們兩個小鬼能夠貢獻血肉祭我眾神祖靈,總算是死
得其所,還真是抬舉了你們這些賤骨頭!」
說著說著,他冷然地環視四周,高聲吼道。
「將兩人處死,祭我荒場眾神!」
此語一出,眾人盡皆凜然,東關旅雖然打定主意不要在鬥子玉面前丟臉,但是他畢
竟只是少年,遇上這種命在旦夕的場面還是免不了手足酸軟,和被打得只剩一口氣奄奄
一息的虎兒正好是對難兄難弟,倒讓拎起他們的楚兵省了不少工夫。
便在此時,星箭荒場的巨窟之中突然響起了一陣少年稚嫩的高叫嗓音。
「住手!」
出聲的人,自然便是那神秘的小乞兒熊侶了,只見他皺著眉頭站起身來,叉著腰高
聲大叫。
「聽到沒有?我說住手!」
幾個拎著東關旅和虎兒的楚兵面面相覷,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抓著虎兒的那個
楚兵更是早已將他推在半空,此時被少年大聲一喝,只能生生地將虎兒瘦小身軀暫時地
凝在空中。
而且,大夥又不約而同地轉向鬥子玉,求救似地看著他,不知所措。
鬥子玉卻仍是氣定神閒,彷彿早已料到會有這樣的場面出現,只是冷冷一笑,淡然
說道。
「你們莫非是活得不耐煩了?我說過的話,幾時有人敢不做的?」他悠然地彈了彈
手指,彷彿在察看指甲修整得乾不乾淨。「我說,處死!」
那少年熊侶聞言大怒,此時他的神情由原先的漠然轉為激烈,開始邁步奔跑,向著
鬥子玉等人的方向遠遠地跑了過來,一邊跑,一邊大聲叫道。
「鬥子玉,你敢!」
鬥子玉哈哈大笑。
「我敢?我鬥子玉在當今世上,還沒有什麼人能夠讓我不敢!」他咬了咬牙,怒聲
大吼。「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幾名楚兵更不遲疑,一左一右,拎著東關旅和虎兒各挑了一個巨神之像,「咚咚」
兩聲,便將他們丟進了巨神像肚腹部位開啟的門洞。
和方才屈廷子西進入神像時一樣,從神像中伸出了無數的金屬小支架,眼睛一花,
兩名少年便被「塞」進了巨神像之中。
接下來登場的,當然便是兩人被擠成血肉飛濺而出的殘忍場面……那神秘少年熊侶
大步狂奔,跑到巨像前不遠處卻已經來不及阻止。他的大聲喝止雖然讓楚兵會略為遲疑
了一會,但是卻仍然比不上鬥子玉的號令,終於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兩人進入巨神像之
中。
只見熊侶的神色冰冷,眼神像是利劍一般,怒目轉頭,瞪視著高臺上的鬥子玉。
看見他這樣的怨毒目光,鬥子玉眼睛微微一瞇,只是冷然一笑,但是身邊的隨從卻
彷彿懼怕非常,不自禁地紛紛後退一步。
所有的人,等待的都是接下來即將出現的,那些令人牙痠腳軟的聲響。
撕心裂肺,痛苦萬分的慘叫哀嚎。
或者是「噗嗤」的一聲,血肉飛濺的長響。
沒有聲音。
將東關旅和虎兒二人丟進神像之後,居然連一點動靜也沒有。
有個記性好的楚兵更想起來,方才將屈廷子西丟進去的時候,那黃色巨像還「荷荷
荷」地發出了淡藍色的光芒,但是這一回卻什麼都沒有,連最起碼的動靜也沒有出現。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便在這一瞬間,整個星箭荒場中,所有人都像是泥塑木彫一般楞楞地站著,熊侶張
著大口,本來想要向鬥子玉大吼,卻怔在當場。
鬥子玉昂然地站在高處,本想在東關旅兩人的血肉飛濺而出時得意地哈哈大笑,但
是這個「毫無聲息」將整個場面變得極為突兀,讓鬥子玉也整個人生生地凝在當場,卻
不知道下一個動作該如何做下去。
而那些隨從楚兵們更是傻傻地站著,面對這樣奇異詭譎的死寂,更是不知如何是好
。
地面上,這時卻開始起了一陣緩慢的嗡嗡之聲。
那嗡嗡之聲初時並不甚大,只像是昆蟲振翅一般,但是後來卻越來越大聲,連地面
都開始震動起來。
便在此時,地面上開始出現許多的巨大裂縫,像是整個大地都已經開始分崩離析,
像片巨大的蜘蛛網一樣,迅速將整個巨窟的地面佔滿。
但是那裂縫卻又不是實像,只是發著強光的一條條光紋,數量極多極密,盤根錯結
,滿佈在大地之上。
而且每條光紋都發出極為耀目的強光,從下往上,像是一面面光線形成的牆面一般
向上方照射。
這時候,那種緩緩的嗡嗡之聲開始轉為細密,強度也開始增加。
鬥子玉和手下們幾時見過這樣的驚人場面?這樣的情景不用說是親眼目睹,便是聽
也從來沒有聽人說過。
事實上,這樣的場景遠遠超出了他們的知識範疇之外,便是三千年後的二十四世紀
之人,見了這樣的場面也會驚得呆住。
在這些春秋戰國時代人們的認知中,對於這種聲音也無法形容。
對於一些活在三千年前的人,你又能對他們怎樣解釋空間能量異常產生的高頻週波
共振現象?
西元1626年5月30日,也就是古中國明朝天啟年間,曾經在當時的首都北京城發生
過一次神秘的大爆炸,在當時的諸多異象之中,也曾經出現過高頻聲波的現象,但是當
代的人們沒有這種知識,只能勉強形容為:「……忽聞音樂之聲,一番粗樂過,又一番
細樂,如此三疊。眾內侍驚怪,巡緝其聲……」
熾天使書城
【第二章 楚星箭巨神】
幾個楚兵驚惶萬分地看著一地的熾亮光牆,耳中又聽見那嗡嗡之聲轉為強烈,方
才不可一世的凌人態勢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只能驚懼地哀聲大叫。
但是叫聲一出口,卻像是投入大海一般的無影無蹤,只能在熾亮的視野中看見彼此
張大了口,涕淚橫流,但是叫出來的聲音卻一點也聽不見。
唯一聽得見的,只是那越來越強的嗡嗡聲響。
而隨著那些聲波逐漸轉強,眾人的腦門中也開始出現駭人的劇痛。
那種劇痛來得極為快速,彷彿是有人在腦門中斫了一刀又一刀似地疼痛難當,而且
隨著心跳的頻率,每次一跳,便是重重砍了一刀。
一時之間,在光亮耀眼的空間之中,只見鬥子玉和眾隨從們紛紛痛苦翻倒,大聲狂
嚎,但是卻沒有人的聲音能夠穿透那些高頻聲波。
有幾個在高臺上的隨從無法忍受這樣的頭部劇痛,瘋狂地扯抓自己的頭皮,手指過
處,便是鮮血長流,不住翻滾之下,還有人生生地便從高臺的邊緣重重跌下,摔得肢斷
骨折。
更可怕的是,這一切的地獄場面是幾近無聲的,而且視野中幾乎全數被強光佈滿,
只像一個夢境。
但這個夢境卻是一個充滿了劇痛和無邊折磨的可怖噩夢。
楚國眾人之中,鬥子玉也狀似癲狂地在高臺上不住地翻滾踉蹌,他因為是個久經戰
陣的猛將,手上的力氣極大,這一狂亂下來,有一兩個隨從在劇烈的痛楚中抓住他的腿
,便被他一把猛力抓起,像是麻袋一樣地生生擲下高臺。
在這樣的狂亂劇痛之中,他迷迷糊糊地望向四方,卻發現在強光之中,依稀彷彿,
看見了熊侶靜靜地飄浮在半空之中。
不,這個神秘的乞兒少年此刻並不是飄浮在空中,因為在他的身後,此時卻站著一
個光影恍惚的巨大人像,此刻熊侶便是站在人像的手中。
那人像和星箭荒場中的巨像大小相近,但是身上卻比巨像要「瘦」上許多,形貌古
拙奇異,倒像是全身都是金屬製成,裸露出無數叫不出名字的繽紛組件。
而熊侶的臉上神情依舊冷漠,顯然無沒有像鬥子玉等人一樣,因為高頻聲波而遭受
腦部劇痛。
奇異的是,在熊侶的腦門處,此刻卻閃耀著一顆色作淡紅,光彩卻極為耀目的星狀
圖案。
然後,只見整個空間開始扭曲旋轉,鬥子玉的腦門劇痛稍歇,定一定神,又往熊侶
所在的奇異空間望去。
只見在那光彩耀目的眾多光牆中,熊侶腦門上的淡紅星圖依然奪目,縱使在強光之
中依然清晰可見。
在他的身後,那捧著他的人像在淡紅星星的映照下顯得有些模糊,而且那人像不只
一個,而是有著數十個,有的飄浮空中,有的巍然而立,有的則像是鳥獸蟲蟻般地橫陳
在地上。
在這些「人像」……不,這些形體有些並不是人形,有的甚至看起來像是猛惡的金
屬巨獸,在這些「形體」之中,鬥子玉也隱約看見了那兩個少年東關旅和虎兒,同樣飄
浮在半空之中,同樣的也在腦門上有著清晰的星芒。
只不過東關旅的星芒位於頭頂,虎兒的星芒卻長在眉心之上。
這鬥子玉本是個極為出色的人才,不論是文采武略都是楚國當世一流人物,此時雖
然情勢詭譎狂亂,卻也能在一瞬間將這些細節記在心中。
但是他卻再也沒有機會仔細觀察下去。
只見空間之中不斷地扭曲,景物的線條不住地崩毀。
然後所有的「形體」巨像一個巨大震顫,便像是春蠶吐絲一般,從身上紛紛綻放出
顏色繽紛,瑰麗雄偉至極的扭曲光柱。
而這便是鬥子玉看見的最後一幅景象。
轟然一聲巨響,鬥子玉只覺腦部一陣前所未有的劇痛,整個人便在劇痛中暈死過去
。
而他也是楚國眾人之中最後一個失去知覺之人,這一暈死過去,楚國一干人等全數
死的死,暈的暈,便橫七豎八地躺在巨窟之中,再也無人能夠動彈。
在巨大的洞窟之中,巨像們身上的各色光芒依然不住地吞吐,粗粗的紅光、黃光、
白光、藍光在洞窟中交錯飛舞,彷彿還能穿透出洞壁出去,看起來極為炫目好看。
東關旅、虎兒和熊侶茫然地站立在巨像的掌上,彼此看見頭上的粉紅色星芒,三個
人畢竟是少年心性,除了震驚之外,還覺得有幾分好玩。
方才在洞窟中出現的劇變,三人因為所處的方位不同,當然遭遇便和鬥子玉等人地
獄般的痛苦大相逕庭。
東關旅和虎兒被楚兵「塞」入巨像之後,本來以為會立刻步上屈廷子西的後塵,在
巨像的腹中被生生擠碎而死。
但是等了許久,那隨時可能出現的粉身碎骨慘狀卻始終沒有出現。
過了一會,東關旅只覺得整個身子反倒暖洋洋的,不像是關在冷硬致命的巨像腹中
,倒像是身處在暮春的午後,曬著暖暖的陽光,在潺潺溪流旁睡一場舒服的好覺。
恍惚之間,自己似乎還曾經飛入夏日午後的星斗天空,在閃爍眾星中不住地自在飛
翔。
但是這種感覺只是一剎那間閃了神,等到回過神來,整個外邊的空間已經泛出了強
烈的光芒。
那種高週波的音頻,東關旅也聽到了,但是不曉得為什麼卻沒有出現鬥子玉等人那
樣的可怕痛楚。
更有趣的是,楚國眾人的狂吼痛嚎,在東關旅的耳中居然是聽得見的,他雖然也聽
見了那些奇異的嗡嗡聲響,但是身處在這些聲音之中,他卻彷彿是免疫一般,並沒有受
到多大的影響。
聽了外面的慘嚎一會,又從巨像腹中看見外邊透入的強光,東關旅好奇地輕輕一推
,居然在眼前開了一扇小小的門。
這動輒殘酷殺人的星箭荒場巨像,卻不曉得為什麼對他特別友善,明知道身邊任何
器物都可以在片刻間置他死命,但是不曉得為什麼,東關旅從巨像腹中探頭出來的時候
,卻覺得像是從住了多年的老家漫步走出一樣的親切。
在巨像的肚腹前方,「它」早已伸出了巨靈之掌,靜靜地橫在出口之處,東關旅有
些遲疑地跨步出來,伸腳踮了踮那巨掌是不是穩固,這才跳到巨像的掌上,手掌撐地,
好奇地觀望四周。
看了幾眼,看見身旁不知道什麼時候早已經站滿了許多形貌不一的巨像,而且個個
的形貌都是古拙奇怪,和原先的模樣頗不相同。
他心中一動,也回頭看看自己身處的巨像模樣,只見「它」本來是宛若彫像一樣的
形貌,此刻卻像是被剝了皮一般地,變成了只剩下骨頭的金屬骨架模樣。
但是定睛一看,那原來的彫像形影卻還是存在的,只是變得極為輕淡,像是光影一
樣地「包」在骨架外面。
這種古怪的現象就和其它眾多現象一樣,遠遠超過東關旅的知識範圍,便是讓他再
聰明百倍也不可能想像出箇中原委,於是他只是抓了抓頭,又回身過來,只見眼前一花
,卻是身邊另一個巨像的肚腹大開,緩步爬出來的,便是同樣被楚兵「塞」入巨像的虎
兒。
只見虎兒一臉茫然,彷彿置身夢中,不時還摸摸臉,摸摸身子,彷彿很難相信自己
仍然保著一條小命。
「虎兒!」東關旅興高采烈地大叫,站在巨像的手上不住揮手。「在這兒!」
他叫了幾聲,卻聽見身後一聲輕笑,轉過頭來,卻是熊侶也站在另一個巨像的掌上
,似笑非笑地盤著手,看著兩人。
雖然和這個神秘少年只見過一次面,但是東關旅卻對他的印象極好,方才被鬥子玉
下令投入巨像中的時候,他也聽見熊侶大聲喝止的聲音,雖然後來鬥子玉沒有理會,但
畢竟也是這少年的一番好意。
「是你!」東關旅笑道。「又是你!」
在石窟的光牆中,那一陣陣的高頻聲波夾雜著鬥子玉眾人不住的慘呼哀嚎,呈現出
一股極為詭異的氣氛。
過不多時,三人的腦門上不約而同地緩緩泛出那種光線清晰的紅色星芒,東關旅張
大了口,指著虎兒和熊侶,臉上露出極為驚異的神情,虎兒更是大呼小叫,驚詫神情絕
不掩飾。
熊侶卻要比二人冷靜一些,他看見眼前兩人的頭上泛出淡紅星芒,又看見他們的指
指點點的驚詫表情,微一思索,便知道自己的頭上也有同樣的現象。
而鬥子玉在暈死過去之際,看見的便是這時候的情景。
便在這個時候,所有的巨像開始出現震顫的情形,紛紛吐出了色彩繽紛美麗的粗大
光柱,在洞窟中不住的迴旋,迴旋了好一會兒之後,才逐漸止歇下來,個自保持著凝定
不動的方向。
不同的光柱,指著不同的方向,穿透了岩壁,卻不曉得指向什麼地方。
東關旅睜大眼睛,看著漫天的光柱終於靜止下來,正在驚疑之際,卻聽見虎兒在那
兒大呼小叫。
「不動了!不動了!」他驚訝地大聲叫道。「那些光指到你那邊去了!」
東關旅一怔,直覺地便回頭看,果然看見幾道淡黃色的光束指向自己的身上。
看看那些黃光的光源來處,是一具色作淡黃的巨像,巨像的頭部有著四張臉,巍然
地端坐在一處石丘之上,四張臉緩緩旋轉,而這四張臉雖然只是金屬,卻都有著明顯的
表情,有的猙獰,有的和善,有的威嚴,還有一張狂怒的怪臉。
而虎兒雖然大呼小叫,他的身上其實也有著光芒投注,那是幾束純白朦朧的光柱,
光柱的源頭卻是一具手上持著兩具巨大扇形物體的巨像。
看著虎兒和自己身上的光柱,東關旅心念一動,也回頭看看熊侶,只見熊侶早就已
經發現自己身上的光柱來源,那是幾束來自天空的淡青色光,光源來處是一具飄浮在空
中的鳥頭人身巨像。
仔細觀察其它的巨像,可以發現這些巨像大多有著同樣的光柱,每個巨像的光柱顏
色不同,卻都指著洞窟外的不同方向。
熊侶仔細一數,發現眼前可以見到的巨像大約有三十來個,如果每個巨像的光柱都
像三人身上的光柱會指向特定一人,是不是表示其它巨像的光柱也都會指向自己所屬的
那人呢?
他正在皺眉思索之際,卻聽見東關旅和虎兒不約而同地輕聲驚呼。
只見洞窟中的光芒逐漸減弱,那種古怪的高頻聲響也開始消失。
隨著光牆逐漸變淡,地面上的「裂縫」也逐一收攏,原先隱身在石壁之後的部份巨
像開始光芒黯淡下來,石壁又恢復了原先的實體,將那些巨像紛紛藏在巨石之間。
東關旅和虎兒縱身一躍,躍上了巨像旁的支架,只見兩人原先停留的巨像緩緩縮手
,包裹在它們四周的外殼又重新凝聚起來,恢復了原先的巨大彫像模樣。
整個石窟之中,又像是沒有發生過什麼事似地,恢復了原先的靜寂。
整個星箭荒場方才經歷了那種奇異劇烈的變故,但是此刻卻又宛若夢境一般地,重
新回到了原先的起點。
只是在高臺上,在高臺旁的地面上,七橫八豎地躺著死的死,暈的暈的楚國眾人,
有的兀自昏迷不醒,有的卻是當場摔破腦袋,死於非命。
虎兒身上仍然有著拷打過後的重傷,東關旅攙著他勉力而行,走了幾步,手上突然
一輕,負擔大減,轉頭一看,卻是熊侶也攙了虎兒的另一邊身子,露出淡淡的笑容。
「好兄弟,有好吃的一起吃,有事情一起扛!」
東關旅點點頭,笑得極為開心,虎兒卻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道。
「這樣當然沒有問題,」他忿忿不平地說道。「只是為什麼每次都是我被人打得一
塌糊塗?還有你這個東關小哥,」他又瞪了東關旅一眼。「你幫我認兄弟我無所謂,只
是我連這個兄弟是圓是扁,姓啥名誰都還不曉得,怎麼就平白幫我認了兄弟?」
東關旅哈哈大笑。「我的錯,我的錯。這位便是我認識的好朋友,他的名字叫做楚
熊侶,不過他是幹什麼的,我倒真的不太知道。」
三人便這樣說說笑笑,跌跌撞撞地打算逃走,走到高臺旁的時候,東關旅心念一動
,想起鬥子玉的殘忍奸惡,仰頭一看,便打算上臺去將他殺掉。
熊侶看看他的神情,心中早已經猜到他的意圖,搖搖頭說道。
「不成的,」他淡淡地說道。「你不可以殺他。」
東關旅一怔,臉上微現怒氣。
「為什麼不成?這樣壞的人,殺了他可以少害許多無辜的百姓。」
「我也很恨他,也和你一樣想殺他,」熊侶嘆道。「但是殺了一個鬥子玉,鬥家還
有很多跟他一樣壞,卻更沒有用處的壞蛋。
現在我們楚國的大王多病衰弱,如果遇上了外國來打仗,根本就不能指揮大軍作戰
。鬥子玉雖然壞,但是卻打得贏國外的敵人,你殺了他,也許他不能害一些百姓,但是
卻很可能有更多的百姓會被外國的侵略者殺死。
如果現在把他殺了,一樣會有鬥家的混蛋出來主政,但是這些混蛋卻可能比鬥子玉
更沒用,連外國的敵人都不見得壓得住了……所以,在我們國家出現新的能人,新的大
王之前,留下他還是有用的,知道嗎?」
這樣的軍國大事,東關旅當然不會懂得,但是熊侶的神情認真,加上東關旅自己也
不是什麼殘忍好殺之人,只好點點頭,三個人便這樣跌跌撞撞地逃出了星箭荒場,任由
鬥子玉等人橫陳在石窟之中,不再理會他們。
那星箭荒場位於郢都的西南方向,距離城內並不甚遠,三個少年步履蹣跚地走入城
中,東關旅沒有別的地方可去,只好攙著虎兒回到公孫劍妤的水月居。
公孫劍妤在水月居中正為了東關旅的突然失蹤有些焦急,看見他一身狼狽地帶著兩
個少年回來,連忙找來幾個水月居中的女子幫忙。
三人之中,東關旅只是受了點輕傷,熊侶則是一身污穢,全身上下倒沒受什麼傷害
,只是虎兒被鬥子玉的從人打了好幾回,好在他雖然瘦小,身子骨卻是極為硬朗,除了
皮外傷之外,倒也沒有什麼嚴重的傷害。
公孫劍妤對待三名少年卻是極好,也沒有細問他們的來歷,只是忙上忙下地張羅,
叫幾個雜工熬些傷藥給虎兒包紮,又弄了些菜飯給三人填飽肚子,看看東關旅和熊侶都
是一身髒污,便大呼小叫地要他們去燒水洗洗身子。
這樣忙了一會,天色也逐漸黑了,近黃昏時分,天空卻突地響了幾聲清亮的雷聲,
過不不久,便開始窸窸索索地下起了雨,跟著就雨水大滴大滴地灑落,變成了一場大雷
雨。
望著天空潑灑而下的雨絲,公孫劍妤靜靜地坐在房門前,也不曉得心中在想著什麼
心事。她本是個爽朗活潑的女子,最愛朋友和訪客,這一回東關旅帶來了虎兒和熊侶,
她不只沒有責問於他,而且還忙進忙出地張羅照料他們,就是這樣一陣的忙亂,好不容
易總算將一切打理完畢。
「察」的一聲巨響,天際又響起了灼亮的巨雷,閃電的光芒照耀在天邊,她本也不
是什麼嬌柔膽小的女子,這樣聲勢的巨雷雖然驚人,卻也沒有讓她有什麼反應。
只是不曉得為什麼,又在心中淡淡地映現出一張俊朗英偉的容顏。
想起鬥子玉,公孫劍妤的心中不知道為什麼有些酸楚,又極為思念,想起他堅實有
力的臂膀摟著自己的感覺,她不禁閉上眼睛,抱著雙臂,彷彿有些寒冷需要溫暖擁抱的
感覺。
便在此時,房門邊響起了腳步聲,轉頭一看,卻是東關旅和熊侶兩人一身清爽地,
冒著熱氣走了過來。
方才公孫劍妤嫌他們身上髒,打發他們去洗個熱水澡,此時東關旅和熊侶洗得乾乾
淨淨,穿著簡單的單衣,望見兩個少年走過來的情景,公孫劍妤不自禁在心中「哇」的
輕呼一聲。
東關旅身量較高,大約高熊侶一個頭左右,兩人一高一矮地走了過來,本來晦暗的
長廊卻彷彿點了燈似地,讓人眼睛忍不住一亮。
只見東關旅一頭還沒長齊的短髮,身材瘦長結實,劍眉星目,面目清朗俊秀。
而那本來污穢得令人搖頭的少年熊侶洗完澡後,才知道在那一層泥巴下的容貌極為
俊秀漂亮,他的眼睛大而明亮,唇紅齒白,那俊秀的程度比起水月居幾個最美的女子來
簡直不遑多讓,讓公孫劍妤自己也要有些自慚形穢起來。
要不是他半露的胸膛平坦結實,唇上還淡淡有著少年稚嫩的鬍髭,否則真讓人會以
為是個清秀嬌美的大姑娘。
公孫劍妤有些好奇,又有些驚歎地見著兩個少年走近的身影,笑道。
「洗好啦?少了這層老泥,這才真的好看嘛!」她仔細地端詳了兩人洗完澡後的模
樣,突然間睜大了眼睛。「咦?」
她這一露出疑惑的神情,東關旅和熊侶都是一怔,兩人不自覺地彼此對望一眼,卻
不知道她為什麼要這樣驚訝。
「什麼事啊?」東關旅笑道。「怎麼好像見著了妖怪一樣?」
公孫劍妤仍然不掩驚奇神色,上下打量了兩個少年一會,這才皺眉笑道。
「你們……你兩個人長得好像……」
聽見她這樣說,東關旅和熊侶兩人又是一怔,不自禁互相打量幾眼。
打從東關旅認識熊侶以來,對他的瞭解本就不深,除了行徑神秘奇怪之外,算了算
,他這還真的是第一次能夠這樣清楚地打量熊侶的模樣。
因為從第一次遇見熊侶以來,他便一直是髒不拉兮的一臉泥巴樣,從來不曾真的露
出本來面貌。
現在洗乾淨了,東關旅仔細看看熊侶的長相,果然隱隱約約有著和自己頗為相似的
神采。
這樣的感覺,彷彿在什麼時候有過……對了。
記得在荒林之中,和那位持著厲害光劍的倪負羈師父也有過這樣的對話。
只不過當時倪負羈師父說的是他和虎兒,說他們兩人不知道什麼地方看起來極為相
像,當時還讓兩人鬥了好一會兒的嘴。
這樣一聯想,其實熊侶的眉目和虎兒也有些相似。
但是就如同從前東關旅想過的,他們三人的這種相似,和一般的血緣相似又不太一
樣。
以三個人的骨架和容貌來說,東關旅的長相比較斯文白皙,虎兒卻是粗獷黝黑,而
熊侶更是像貴族美女一般的俊雅清秀,按理說,這樣三張臉是不太可能有什麼相像之處
的。
但是三人的神采中卻又有著令人無法忽略的相似之處,長相各異的三個人站在一起
,卻很容易讓人有著分不出來誰是誰的錯縱之感。
此刻熊侶的長髮洗得柔亮乾淨,舒適地披在肩頭,他輕輕地將頭髮攏在腦後,露出
潔白的牙齒輕輕一笑。
「我們長得像嗎?」他淡淡地笑道。「你們聊聊吧!我去看看虎兒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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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我願意為她而死】
看著他輕鬆離去的身影,公孫劍妤凝望許久,這才長長地吁了口氣。
「這少年長得真是好看,」她讚歎地說道。「不過你們兩個長得還是真像。」
說著說著,她親暱地拉著東關旅的手,讓他坐在自己的身旁。
聞見公孫劍妤身上散發出來的女子體香,東關旅忍不住有些暈沉起來,眼睛略為一
側,卻看見了她隱隱露出的潔白胸膛。
這劍法獨步天下的女子是個極為英氣爽朗之人,平素便不是什麼拘泥不化的迂腐之
輩,加上她愛劍成癡,時時便要舞劍練劍,因此穿衣當然便是以輕鬆為要。
東關旅偷眼看了她美麗的頸肩之處,深吸了一口氣,這才微微定神。
那公孫劍妤卻似乎對這少年的心事一無所知,握著他的手,笑語嫣然。
「剛洗完澡,還熱著吧?」公孫劍妤笑道。「瞧你的臉熱紅通通的,像個蘋果……
」說著說著,她突然調皮的眼珠子一轉,張開貝齒,冷不防便在東關旅的臉上輕輕咬了
一口
。「……真想把你這個小蘋果吃掉!」
沒料到她會有這樣的做法,東關旅登時大窘,她這一口咬得很輕,但是口齒間的香
味卻殘留在臉上,還沾了一些口水,柔柔地的溼氣晚風吹過,在臉上有著涼涼的感覺。
看見他滿臉通紅的模樣,公孫劍妤哈哈大笑,伸過手袖便在他臉上擦了擦。
「對不起,對不起……」她咯咯地笑得很是開心。「姊姊我就是這毛病,口水就是
多,我幫你擦了便是。」
嘻鬧了一會,公孫劍妤巧笑嫣然,本來有些沉鬱的心情,不曉得為什麼見了東關旅
就好了起來。其時天空仍然下著傾盆大雨,間或帶著灼亮的閃電。
便在閃電灼亮的那一剎那,東關旅偶然仰望天空,卻看見天空隱隱橫過一條條色彩
繽紛的光柱。
「咦?」他不自禁地楞了一楞,彷彿見著了什麼奇怪的物事。
對他來說,這些光柱的模樣並不陌生,因為那便是他和虎兒、熊侶在「星箭荒場」
那些巨像身上看見的光柱,當時那些巨像的身上發出這種粗大灼亮的光柱,遠遠地
穿透石壁而出,也不曉得映照到什麼地方去。
現在看來,這些光柱彷彿是在指引著什麼,因為那些明亮的光芒在閃電之中仍然清
晰可辨,向著遠方直直指去。
至於指向什麼,那就不得而知了。
公孫劍妤好奇地看著他詫異的神情,順著眼光看去卻又什麼也沒有看見。
「喂!」她笑著說道。「看什麼啦!看得那麼出神?」
東關旅微一思索,立刻猜到這些光柱極為神秘,而且只有他、虎兒、熊侶可以看得
到,其他人卻是無法看見的。
「姊姊,」他靜靜地說道。「我有事情要告訴妳。」
傾盆而下的大雨聲,彷彿將整個世界隔離成一個孤獨的島嶼,偶爾響起的雷聲映在
東關旅和公孫劍妤的臉上,也映照出空間中逐漸凝重的氣息。
東關旅先簡單地敘說了閃電中那些奇異光柱的情形,也敘說了自己和熊侶、虎兒相
識時的遭遇。
而敘述這些事情的時候,當然無可避免地,就要提到那個在公孫劍妤心中時時閃爍
出現的名字。
鬥子玉。
提及這個楚國最顯赫名字的時候,公孫劍妤的眼神卻變得極為複雜,有時相當喜悅
,有時卻又極為酸楚。
她靜靜地傾聽東關旅的敘說,從最早的山林茅屋中談起,如何鬥家楚兵為了夜明珠
殺害東關旅的義父義母,如何在鬧市和虎兒相遇,如何在監獄中親見眾家少年死於非命
。
後來,被公孫劍妤收留之後,東關旅也詳加描述如何在後園救了熊侶,又如何在後
門被那些古怪大漢抓去。
但是,因為某些微妙的原因,東關旅並沒有將鬥子玉提及公孫劍妤時的輕蔑言語說
給她聽。
而說到最後鬥子玉等人全數在洞中昏迷,東關旅打算殺死他之際,公孫劍妤的手心
登時變得冰涼,生怕鬥子玉已經被東關旅等人殺死。
即使是知道了後來被熊侶阻止,鬥子玉仍然安然無恙,她卻仍然要問個清楚明白,
直到確定東關旅並沒有出手加害於他,這才放下心來。
少年的敘述雖然不見得完全流暢通順,但是說出來的事,卻也清楚明白。
公孫劍妤聽了好一會兒,臉上的神情又是複雜,又是淒楚,聽完了東關旅的敘述之
後,她有些出神,想了一會心事,這才回過神來。
回過神來的時候,看見的便是東關旅那晶瑩清亮的眼睛。
「你……」她有些滯澀乾燥地問道。「你知道我和他的關係?」
東關旅點點頭。「知道。」
「那麼,」她的神情轉為嚴厲。「你就不怕我是他的人,會向他通報來害你?」
東關旅側頭很認真了想了一想,搖搖頭。
「不怕。」
「不怕?」公孫劍妤故意厲聲說道。「他是我的愛人,我是他的寵姬,我們是最最
親近的伴侶,你難道真是不怕我叫他來殺害你?」
東關旅看著她的神情,淡然一笑。「反正我的命是妳救回來的,即使妳要害死我,
我也沒有什麼話好說,」頓了頓,他又輕輕說道。「而且,我知道妳不會的,妳也許會
害天下所有的人,但是我卻覺得妳不會害我。」
公孫劍妤的眼睛有些迷濛起來,望著東關旅凝神注視,好一會兒之後,才緩緩地說
道。
「為什麼?為什麼你會這樣相信我?」
東關旅搖搖頭。「不知道,反正我就是相信妳。」
聽見少年心中這樣誠摯的話語,公孫劍妤忍不住心中的激盪,伸手便將東關旅輕輕
地抱在懷裡。
「好孩子,好孩子,」她輕輕地說道,臉上終於掉落了兩行晶瑩的珠淚。「便是你
這樣的一句話,我便要向上天發誓,今生今世,我一定要永永遠遠保護你。」
閃爍著灼亮光芒的雷雨夜裡,東關旅就任公孫劍妤這樣擁著,聞著她身上的芳香,
臉上、頸上無一處不是她輕軟溫暖的身體觸感。
在他的心中,只希望時光就此永遠停止,如果能讓她這樣永遠的擁抱下去,不知道
有多麼的美妙?
將近午夜時分,雷聲逐漸轉歇,雨絲帶著無可挽回的格調略作掙扎,便漸漸轉停下
來。
而公孫劍妤摟著東關旅的手也漸漸鬆開,口中開始敘述著她心裡最深層的情懷。
「……我也知道他做過一些不好的事,可是他是掌理一個國家的人,為了治理國家
,有時候會害到一些人,或者是手下的人會傷害到別人,也是常有的事。
相信我,遇上了這種事,他也很難過的。
有時候他會在深夜裡對我說這些話,聲音很低,好像有點哽咽,你如果聽了,就會
知道他其實也不願意這樣,一切都是命運的作弄啊……」
東關旅默然不語,只是望著遠方的夜空。
「但是我真的很愛他,他是這樣的一個人間難得的奇男子,不管他是什麼樣的人,
我就是愛著他。」
公孫劍妤彷彿是自言自語似地,輕輕說了一會兒話,又輕輕地屈指敲了敲東關旅的
頭。
「我在說話哪!你有沒有聽著啊?」
「我在聽著。」東關旅悶悶地說道。
「其實我也知道,我和他之間不會有什麼結果的,」公孫劍妤悠然地說著,只是不
曉得為什麼,她的語氣越平淡,其中透現的哀愁卻更為明顯。
「像他這樣的男子,便是楚國最尊貴,最賢良淑德,最嬌婉可人的名門之女也不見
得配得上他。我呢?只不過是天空偶爾掠過的小小燕子,沒有顯赫的家世,連父母是誰
也不知道,我又能做什麼?」
「妳也沒有那麼不好吧?」東關旅忍不住說道。「如果是我來看的話,不僅僅是楚
國,便是全天下的什麼女子也不見得能比得上妳。」
公孫劍妤輕輕一笑,卻深沉地吸了口長氣。
「是啊……我也沒有什麼不好……」她瞪了東關旅一眼,淡淡笑道。「你來我這兒
這沒有多久,你又瞭解我多少?我過去做過什麼事,從什麼地方來,你又知道多少?真
是小孩子話。」
東關旅固執地搖頭說道。「這我不管,總之我就是覺得妳最好,是天底下最好的女
子,心地好,功夫好,人又漂亮……」
公孫劍妤睜著一雙妙目,仔細地看著眼前這個少年,看著他倔強真摯的神情,依稀
彷彿,彷彿又看見了久遠記憶前的許多畫面……想著想著,心情忍不住又激盪起來,她
輕輕地拾起東關旅的手,想了一會,才正色說道。
「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但是總有一天你會瞭解,人世間並不是永遠都像你想像的
那麼單純。
有時候,一個好人免不了要做壞人的事。
可是有時候壞人做出來的,卻又是救了不少人的好事。
人的感情和交往也是一樣,有時你愛的人不一定愛你,而愛你的人,你卻又一點也
不愛她。
更奇怪的是,有時候你愛她,她也愛你,但是你們兩個人卻偏偏沒辦法在一起。
有時候是有人阻撓,有時候根本就是兩人沒有辦法相處一起。
就像我,也許你覺得我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因為我救過你,又對你很好。
但是也許對別的人來說,我卻是天底下最壞的人,只要看到我就覺得骯髒可怕,連
和我打個照面都覺得噁心。」
東關旅有些愕然地看著她侃侃而談,卻不知道她這樣說是什麼意思。
公孫劍妤看著他疑惑的神情,淡淡地笑了。
「我啊!你知道我開了這家水月居,是城裡男子們前來尋花問柳的去處。
說穿了,我這兒便是風月歡場,好聽點的叫尋歡之處,難聽點的,就叫做妓院。
這種地方你從前不知道,現在應該知道了吧?」
東關旅想了一下,勉強說道。「但是妳並沒有和那些姐妹們一起接客啊?妳只是開
門做生意的老闆,也不能算是……那個……算是那個……」
「妓女,」公孫劍妤靜靜地笑道。「我們做這種事的,叫做妓女,也沒有什麼好難
以啟齒的。」
「她們是,妳不是,」東關旅固執地說道。「而且妳從來不逼她們,還照顧她們,
更幫她們解決紛爭,為她們出氣撐腰。」
「其實我不是說過嗎?」公孫劍妤搖搖頭。「你對我從前的事一點也不瞭解吧?其
實我從前就是和她們一樣的妓女,打從十二歲我被人從街頭抓進妓寨後,我就做過好幾
年的妓女。」
東關旅微微一怔,一時間卻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我從小命苦,連爹娘是什麼人都不曉得,」公孫劍妤悠然地說道。「打從有記憶
開始,我就一直在鄰近的蔡國街頭上討飯,跟著一群女叫化子沿街乞討。
後來我長大了一些,容貌也好看了,街上的地痞壞蛋就常常打我的主意,到了十二
歲上下,有次就在街頭被人打昏,醒來才知道道自己被賣到了妓院,連誰賣了我,賣了
多少錢都不曉得,第二天,就糊里糊塗地被人破了身子。
那個蔡國妓院裡的人是一群畜生,老鴇子是畜生,打手龜奴們也是畜生,我在那兒
待了三年,每天不是挨打就是接客人,常常接的還是那種愛玩畜生犬馬骯髒事兒的大胖
子,臭老頭。
後來在十五歲上下我忍受不住了,就千方百計逃了出來,但是逃了沒多遠便被妓寨
的打手追到。
在那個妓寨裡,逃跑的妓女下場都很慘,從來沒聽過有人活著回去,每次聽見有人
逃了,抬回來的總是支離破碎的死屍,老鴇子還會叫人把死屍高高吊起來,讓烏鴉啄,
讓蛆蟲叮,總要爛到見骨了,才叫人拾去荒郊丟棄。
那一回,幾個打手追到了我,便打算每個人強姦我一回,再當場殺掉。
只是幾個畜生褲子還沒脫,第一個脫得快的,『咚』的一聲,腦袋便掉在地上。
看見那畜生沒頭的脖子上,紅紅的血像是箭一般地射了出來,其它幾個畜生開始狂
叫哀嚎。
但是每個人都只嚎了半聲,幾個腦袋便「察察察」地掉在地上。
在滿天的血光中,那便是我第一次看見師父,當時她大約七十歲上下年紀,白頭髮
整齊地梳在腦後,穿了件藏青的簡單長袍,雖然剛剛砍下了幾個臭男子的狗頭,卻是氣
定神閒,手上明晃晃的劍連一滴血也沒沾上。
那便是我師父,上代的公孫大娘,從第一代的「紫園娘」傳到她手中,已經傳了三
代。
就這樣,我才跟了師父,學了她一生的劍術,也在郢都城的水月居住下,『劍妤』
這個名字也是她取的,後來,我就成了這一代的『公孫大娘』。」
這樣驚心動魄的慘烈經歷,在她的敘述中卻平淡一如春風,彷彿那只是市井間再平
凡不過的言談,除了平淡無奇,也似乎和她自己全然無關。
但是想起她年少時的悲慘遭遇,東關旅也不禁紅了眼眶。
看見少年哭喪著臉的神情,公孫劍妤輕輕一笑,伸手彈了彈他的額頭。
「有什麼好難過的,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便是要哭哭啼啼,你也不嫌晚了幾十年
?」她開朗地呵呵而笑,又恢復了原先的豪邁神情。「更何況當年紫園娘也說過:『人
不能只看過去,手上把握的,才是最重要的事』。」
「紫園娘?」東關旅擦了擦眼睛,勉強笑道。「那是你們的師祖吧?常常聽見妳提
起她。」
聽見東關旅提及這個名字,公孫劍妤的神情登時嚴肅起來,點點頭,正色道。
「沒有錯,創立我們這一門的開山始祖便是百年前劍術名滿天下的『紫園娘』,公
孫紫園。
據說她早年也是出身寒微,後來得到不世出的奇遇,也遇見過幻境中的真人,得到
真人們的指點,這才成就了她千古的偉大功業。
紫園娘在世之時,便時時告誡我門中的先輩,說生為女人並不如世俗人膚淺的想法
一般,是什麼命苦之事,生來貧微卑賤,並不表示妳一生就應該永遠這樣,只要能夠扭
轉自己命運,便是女人,也能夠在人世間創出不凡的功業!」
她這番話說來慷慨激昂,說著說著,突然像是想起來什麼似地,露出有些尷尬的笑
容。
「不過,這些話真的也只能說說罷了,像我是根本比不上紫園娘和師父他們的,」
公孫劍妤訕訕地笑道。「光是一個情愛之事,我就如此看不透了,又哪能像紫園娘
那樣,『扭轉自己命運,在人世間創出不凡的功業』呢?」
東關旅望著她明朗的笑容,心中突然一熱,輕輕地說道。
「這樣也很好啊!」他垂下頭,卻沒有將眼神放在公孫劍妤的身上。「妳這樣也沒
有什麼不好。」
公孫劍妤開心地笑了,深深吸了口氣。
「好啦!已經很晚了,又不知不覺和你說了這麼多話,害你沒能睡覺,」她「刷」
的一下站起身,也順勢將東關旅拉起來。「小孩子要乖乖去睡覺,才會長高長大。」
熾天使書城
【第四章 深夜惡戰】
這時候,天空中的雷雨已經停了,空氣中散發著水氣的芳香,臨走前,公孫劍妤
親熱地又摟了摟東關旅的脖子,這才半開玩笑地舉腳將他踢開。
走在長廊之上,東關旅心中只覺得熱烘烘的,偶爾毫無邊際地想著,這一生一定要
好好地照護這位奇特的「姊姊」,便是要自己為她送了性命,只要能讓她快快樂樂的,
便是為她而死也是甘心。
水月居的從人在東關旅的房間裡多放了幾套被褥,便讓虎兒和熊侶住在他這兒,好
在東關旅的房間相當的大,床上、地上都可以歇息。東關旅出身山林,虎兒則是當了好
些年的小乞丐,有了這樣的地方可以睡覺,早就已經是天大的福氣。
走進陰暗的房門,月光映照進來,只見虎兒包著一身的傷布躺在床上,熊侶則是拼
了幾張椅子睡在一旁。
東關旅悄沒聲息地拎了條被褥,打算在牆角一張桌子上湊和著睡,攤開被褥,輕輕
地拍了幾下,卻聽見床上的虎兒「嗤」的一聲,賊兮兮地笑了起來。
就著昏暗的月光,東關旅回頭一看,只見虎兒像是傷布紮成的假人似地躺在床上,
眼睛卻是亮晶晶地,在暗夜中閃著奇異的光芒。
「噓……」東關旅低聲說道。「你小子幹嘛還不睡覺?別吵醒了人家。」
虎兒咯咯地輕聲而笑,還沒有答話,卻聽見一旁躺在幾張椅子上的熊侶靜靜地開口
。
「『人家』是誰?」他的聲音依然平靜,但是隱隱有著幾分促狹的味道。「『人家
』可沒有睡覺,精神可是好得像鬼似的哪!」
虎兒壓低著聲音,忍住笑,這一忍卻牽動了傷口,不自禁便「哼」了一聲。
痛歸痛,還是能夠調皮地低聲說話。
「是啊!『人家』真的興緻好,外面風大雨大,大半夜的不睡覺,還在那裡聊天聊
得那麼久。」
黑暗中,東關旅的臉上微微一紅,微怒地低聲說道。
「關你什麼事?你這打不死的討厭鬼,再囉嗦,小心我多打斷你的兩條腿,哼哼…
…」他惡狠狠地說話,說著說著自己也覺得好笑起來。「就算你真的打不死,打斷你兩
節狗腿總成了吧?」
聽見他這樣狠惡的說話,虎兒也「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好好好,我不說,怕你老兄打斷我這兩條腿。
我且不說這個漂亮姐姐怎麼這樣美麗得嚇壞人,也不說她人怎麼好得像是天上的女
媧娘娘下凡來?
不說她風騷迷人得讓人心癢癢,當然也不說她怎麼對我們這東關小哥好到像是親生
兒子一樣。」
他在市井上待過不少日子,平素在大街上乞討、打架,自然練就一份伶牙俐齒的工
夫,幾句話下來,又像說話,又像吟唱,只逗得熊侶哈哈大笑,東關旅聽得尷尬,卻也
不知道該怎樣回答。
虎兒躺在床上自顧自地唱了一會,看看東關旅沒有什麼明顯的反應,便停口不唱,
只是側過頭來,上下打量了東關旅幾眼。
東關旅被他這樣看了幾眼,有點好奇,也有點發毛,於是便冷冷地說道。
「你小子看什麼?」他沒好氣地說道。「再看我把你眼睛挖出來!」
虎兒眨著晶亮亮的眼睛,過了一會,才神秘地說道。
「你……」他不懷好意地笑道。「你愛那個公孫姐姐,對不對?」
此話一出,東關旅的臉上「轟」的一下,像是著了火一樣飛紅起來,還好其時房中
光線陰暗,倒也不是太明顯。
「你……亂說什麼?」他有些氣急敗壞的叫道。「我……她……她不是我的……你
不要亂說!」
看見他窘急的模樣,虎兒也不好再和他取笑下去,於是吐吐舌頭,連句話也不說地
鑽進被窩,只一眨眼工夫,便誇張地大聲打呼起來,表示暫時鳴金休兵。
一旁的熊侶也聳聳肩,看見東關旅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也淡淡地笑道。
「別看我,這可不關我的事,」他的笑容中,同樣透現出促狹調皮的味道。「依我
看,你沒有愛她,虎兒也沒有愛她,我也沒有愛她,沒有人愛她,這樣總行了吧?」他
嘻嘻哈哈地說了幾句,隨即正色說道。「沒事了,睡覺。」
暗室中,東關旅有些尷尬地杵在那兒,虎兒和熊侶卻都刻意地大聲打呼裝睡,給他
來個相應不理。
楞楞地站了一會,東關旅也只好抓抓頭,訕訕地鑽入自己的被窩,過不多時,也就
進入了沉沉的睡鄉。
這一覺睡得並不是太安穩,在睡夢中,東關旅一會兒夢見自己正和鬥子玉比劍,性
命交關之際,比劍的對手卻又幻化成了公孫劍妤,而且劍光紛然的間隙中,彷彿她正在
和自己解說些什麼。
但是那語聲卻始終相當細微,東關旅一直聽不清楚她在說些什麼。
想要問個清楚,但是自己的聲音卻淹沒在劍刃破風的聲響之中。
睡到中夜,古怪雜紛的夢境依然層出不窮,在夢中,那繽紛灼亮的劍光一直不曾停
歇,東關旅在劍光中不住地奔跑,也不曉得自己在追逐些什麼……後來,彷彿從極遠的
遠方,出現了轟隆的巨響,那巨響的聲音極為震人心魄,登時便將他驚醒了過來。
「轟隆……」
東關旅眼睛剛剛睜開的時候,還有些初睡醒時的失神,正在黑暗中試圖回想自己是
誰,在什麼地方的時候,卻從遠遠的庭院處聽見了公孫劍妤的怒叱聲音。
即使是初醒的時候再如何昏沉,聽見她的聲音便讓少年整個人清醒了過來。
他「呼」的一聲,便從睡覺的桌上躍了下來,只見一旁的虎兒和熊侶也都醒了,兩
人睜著亮晶晶的眼睛,露出不安的疑惑神情。
便在此時,又傳來了公孫劍妤的怒叱聲音,這一回卻已經接近了不少。
「不行!你們敢!」
隨著她的驚怒叫聲,這時又傳來了清晰的刀劍聲響,在夜空中「錚錚鏘鏘」地響了
起來,顯是已經交上了手。
聽見了刀劍的響聲,東關旅大驚失色,便要搶出門去,熊侶卻是動作極快,一閃身
過來卻阻住他的去向。
「別去!」他沉聲說道。「你又不會和人打架,去了不是枉送了性命?」
東關旅驚疑不定地看著他,心中知道熊侶所說的當然是實情,咬著牙,眼角餘光中
,卻看見虎兒勉強地爬起身來,也準備下床。
正在遲疑之間,公孫劍妤的怒叫聲音和刀劍碰撞之聲卻快得驚人,早已飛掠而至。
只聽見他們的交戰聲音從遠而近,由地面到了空中,只聽見屋頂上「啪啪啪」的腳
步聲連綿不絕,突然之間,轟然一聲巨響,整個屋中透出一線明亮月光,煙塵四起。
虎兒驚聲大叫,也顧不得身上的傷勢,一個縱身便從床上滾了下來。
這一滾倒是滾得恰到好處,因為就在這一瞬間,整個屋頂陡地開了一個大洞,轟然
一聲巨響,就從那兒沉重濁鈍地掉下來一大團物事。
就著月光一看,那一大團物事是個身量極大的漢子,此刻不曉得是被人用了什麼樣
的巧妙的手法,整個人穿破屋頂,從三個人高的高處摔了下來,這一跤摔得卻是極重,
只聽見他哼哼唧唧地,一時間卻怎麼也爬不起來。
出了這樣的變故,東關旅等三人便是再鎮定也待不下去了,於是他和熊侶兩人攙了
虎兒,一跌一拐地狼狽逃出屋外。
此時大雷雨方歇不久,空氣中頗為清新可喜,天空一輪清亮的明月高高掛著,三人
衝出房門之後,卻冷不防發現屋頂上傳來雜沓的重重腳步聲,抬頭一看,只見月光下,
屋頂上站滿了十來名大漢,其中三人身形輕盈,圍住了公孫劍妤,三人手中持著亮晃晃
的奇形兵刃,正和身形靈動的公孫劍妤纏鬥不休。
四人在月光中刀光劍影,看起來煞是繽紛好看,只是屋頂上一個明顯的大洞,顯然
便是方才那個大漢跌落時幹出的好事。
那公孫劍妤的劍術果然極為出色不凡,那三名圍攻她的大漢不論是氣力、招式都頗
為靈活迅速,但是三個人圍攻她一個,卻看見她依然氣定神閒,劍芒舞動顯然遊刃有餘
。
打了沒幾招,公孫劍妤疾刺一劍,有個大漢又是左支右絀,腳下步伐沉濁起來,「
砰」的一聲巨響,整個人又踩破了屋頂,跌到屋內去。
看見公孫劍妤這等的神威,東關旅和虎兒兩人不曉得是發了什麼神經,明知道眼前
的狀況極為凶險,卻還是忍不住拍手叫好。
這一叫好,事實上證明卻是糟到不得了的錯誤決定。
只見那幾個沒有加人戰團的大漢卻有人耳音極靈,東關旅和虎兒的叫好聲剛剛傳出
來,便有人側頭一看,看見東關旅等三人從房門中出來,大剌剌地站在庭園中觀戰。
那幾個旁觀的大漢相互一使眼色,便悄然地縱身而起,打算躍下屋頂來找東關旅等
人的晦氣。
此時公孫劍妤的對手只剩兩人,纏戰起來更為輕鬆,但是她眼角餘光一瞄,也聽見
了東關旅等人的歡呼,心中便知要糟,身形一縱,便躍過身來,手上劍光轉盛,便冷不
防向那幾個大漢揮出好幾劍。
幾名大漢沒料到她有這樣一招,看見眼前閃出劍光都是大驚失色,便紛紛倒退回身
,有幾個人還因而跌倒在地。
公孫劍妤雖然出其不意地快劍得手,但是這樣一來,卻成了一個人要面對所有大漢
的局勢,方才她只是和三兩人出劍交手,只要在劍招上勝過對手就行,但是如今局勢大
為轉變,除了面對敵手的纏戰之外,還要阻止十來名大漢躍下來找東關旅等人的麻煩,
難度陡地增加百倍。
她心念動得極快,知道此時情勢已經變得凶險,便向東關旅等人大聲呼道。
「快走!你們幾個快走!」
她狂聲大叫之際,有兩個大漢又要縱身下來,公孫劍妤輕咬銀牙,腳下一滑,便輕
飄飄地奔到兩人的身前,刷刷兩劍,又將他們逼回屋頂。
那屋頂的範圍極廣,便是這縱躍幾次,雖然公孫劍妤的劍法如神,但是她畢竟是個
女子,體力與尋常男子相較也已有所不足,手上的劍法雖然凌厲不減,但是只見她的秀
顏微紅,髮絲凌亂,氣息已經開始嬌喘不已。
在下面的庭園之中,三個少年卻一時間沒看出這樣的奧妙之處,只知道公孫劍妤護
衛三人的心意極為堅定。
熊侶冷眼看了屋頂一眼,便沉聲說道。
「她叫我們走了,你們還沒聽見嗎?咱們逃吧!別留在這兒拖累她了!」
東關旅仰頭看著公孫劍妤身形如飛地不住阻擋大漢們躍下屋頂,心中一熱,便咬咬
牙,大聲說道。
「要逃你們逃吧!」他昂然堅定地說道。「我要在這兒陪她!」
熊侶眼睛圓睜,彷彿聽見了天底下最不可思議的話語。
「你說什麼傻話?要在這兒陪她,你陪得了嗎?」他有些氣急敗壞地怒聲說道,一
邊轉頭向著虎兒。「這人瘋了傻了,快點把他拖走!」
方才這幾個激烈的動作下,虎兒身上的傷口牽動,讓他痛得咬牙切齒,只見他虛弱
地架在東關旅的臂膀上,卻露出了虛弱的笑容。
「我知道這小哥兒瘋了傻了,」他輕輕地笑道。「不過人家真的對我們很好,咱們
這樣逃了,就算逃了性命,又算什麼男子漢大丈夫?」
熊侶無法置信地望著眼前這兩個古怪少年,像是看見天底下最猙獰奇怪的怪物。
聽見虎兒這樣說,東關旅卻沒有什麼欣喜的神情,只是皺皺眉,沒好氣地說道。
「我笨,你也跟著我笨?」他低聲怒道。「一個人在這兒陪她就好了,你給我跟熊
侶逃去!」
虎兒「哼」了一聲,也微怒說道。
「就准你做英雄好漢,我就得做狗熊混蛋嗎?我管你要怎麼死,要老子走,老子就
是不幹!」說著說著,他更惡狠狠地瞪了東關旅一眼。「有種你來咬老子啊!就怕你的
嫩板牙咬不動,還要崩你一口牙!」
他們兩人你一句我一語地兀自在那兒鬥口,熊侶百般無奈地站在一旁,一時間也不
知道該如何是好。
便在此時,屋頂上的戰況已經隱隱起了變化。
只見公孫劍妤的劍影依然閃耀奪目,只是幾個大漢也不是尋常角色,他們此時已經
知道自己的劍術功夫比起公孫劍妤大是不及,但是卻看出公孫劍妤不讓他們躍下屋頂的
企圖。
於是大漢們的腳步逐漸移動,幾個人將距離越拉越開,逐漸散立在屋頂的四周邊緣
。
這樣一來,公孫劍妤若要顧及他們,不讓他們跳下屋頂,每一個動作之間便要跨上
更長的距離。
有幾個大漢更是做勢欲跳,等到公孫劍妤奔到半途時,卻又縮身不動,讓她幾次都
白白浪費了體力。
這樣幾次來回之後,公孫劍妤的體力更是耗費甚巨,氣喘吁吁地,只能以劍拄地,
嬌喘不已。
而更令她氣結的是,她偶一回頭,卻看見東關旅等三人依然傻傻楞楞地杵在那裡,
根本就沒有照她的示警快步逃去。
身體體力的極度耗盡,再加上幾個小子不聽話的怒氣,一時間,公孫劍妤有些閃神
,右腿上一軟,整個人便半跪下去。
幾名大漢哈哈大笑,站在西邊屋角有個滿臉鬍髭的巨漢更是笑得開心,眼神銳利地
往東關旅等人的方向一掃,跨了兩步,便要縱身躍下屋頂。
公孫劍妤見狀大驚,想要仗劍過去阻止,卻是混身疲累痠軟,竟然一時無法起身。
長笑聲中,那大漢縱身而起,只見他偌大的身軀躍在空中,笑聲不絕。
突然之間,那笑聲卻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似地戛然而止。
那大漢身材雖然胖壯,但是躍起的腳步卻是頗為輕盈,看得出來是輕身功夫相當出
色之人,只是他胖大的身子在空中只劃出了半道弧線,便「嗤」的一聲怪響,整個人無
聲無息地半途重重跌下。
那胖壯身軀落地時的重濁聲響雖然不似慘叫聲那樣令人牙痠,在靜夜中聽起來卻仍
是極為令人驚心動魄。
只聽見他哼也沒哼一聲,只是重重跌下,便就此動也不動,顯然早已死去。
眾人正在驚疑之間,只聽見從水月居的南邊傳來了一陣清朗的呵呵笑聲。
那個胖壯大漢生生跌落之時,東關旅正仰頭看著屋頂,因此公孫劍妤體力不支跪倒
在地,大漢得意長笑,縱身躍下的情景都看得一清二楚,此時笑聲陡起,他當然直覺地
一轉頭,卻看見在水月居南邊的圍牆小樓上,此時正悠閒地坐著一個青年男子。
圍牆小樓距離眾人所在之處並不甚遠,大約只有三十來步的距離,只見那男子坐在
圍牆之上,兩腳輕鬆地晃動,像是孩童一樣地嘻笑自若。
仔細看看他的容貌,東關旅卻是認得的,他知道這男子是水月居中的一名火夫工人
,名字叫做養擎玄,平素大夥兒都叫他養叔。
這養擎玄是個相貌平凡的男子,身材中等,也不見他特別粗壯有力,平素在火夫工
人中靜靜的,並不起眼,此刻端坐在月色之中,除了方才發出的笑聲有些突兀之外,也
看不出來有什麼異乎常人之處。
唯一比較不尋常的,只是此刻他的身上背著一柄並不起眼的小弓,腰上掛著幾支短
箭。
屋頂上的幾名大漢看見那名胖壯漢子猝死的奇異情況都是大驚失色,驚疑不定地看
看公孫劍妤,看看東關旅等人,又遠遠看了看坐在三十步外的養擎玄。
過了一會,另一名大漢狂吼出聲,他的中氣極足,手上握著一對長戟,在身前舞出
一道繽紛的金屬光芒,腳下飛奔,便要攻向已經無力再戰的公孫劍妤。
他的身形來得極快,公孫劍妤只見他面色猙獰地逐漸接近,勉力舉起長劍,杏眼圓
睜,正要揮劍而出的時候,卻看見那大漢的臉上扭曲,彷彿是遇上了什麼絕不可能發生
的怪事。
只聽見「噗」的一聲,他的頭部往左直接挪移,整個人便同樣動作戛然而止,向左
方傾側,然後倒地而死。
這一回,公孫劍妤總算看清了他的死因。
因為此刻在大漢的腦門上,便端端正正地插著一柄直沒至羽的短箭。
這樣一柄看似不起眼的短箭,通常射不到二十步外的距離,此刻竟然直直地破骨而
入,幾乎穿透了大漢的整個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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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風中惡鬼】
轉頭一看,只見遠方的養擎玄彷彿沒事人似地,依然悠閒地坐在圍牆之上,背上
的弓,腰際的箭,似乎連動都沒有動過。
只是方才東關旅早就將所有精神凝注在他的身上,只看見他的手臂彷彿一閃,動作
奇快地拔弓、搭箭,瞄也不瞄地便射出那驚人的一箭。
然後,在那中箭大漢還沒有倒地之前,養擎玄的弓便又回到了背上。
這一連串的動作說起來彷彿很長,但是他的手法卻是一氣呵成,只在眨眼之間。
便是這一眨眼間,那個三十步開外的大漢便中箭而死,連哼都來不及哼一聲。
這是多麼驚人的可怖神箭!
只聽見養擎玄在夜空中朗聲大笑,高聲說道。
「深更半夜,沒有人可以在水月居鬧事,擾人清夢。
你們有膽子便再動一動,動手我就廢掉你的手,動腳就廢掉你的腳!」
那幾名大漢此刻的處境極為尷尬,方才養擎玄的神箭早已令人喪膽,幾個人早已經
失去了鬥志,如今唯一想做的,便是落荒而逃。
偏偏養擎玄又已經出言警告,只要略有動靜,登時便是神箭破腦的噩運。
月光下,幾名大漢泥塑木彫也似地杵在屋頂,動也不是,逃也不是。有個大漢撐得
久了些,鼻子有些發癢,偷偷地伸手一抓,只聽見「嗤」的一聲破空輕響,一支短箭又
無聲無息地插在手背之上,大漢吃痛,登時便殺豬一般地慘叫起來。
那慘叫聲在夜空之中更為悽厲明顯,只是這樣動了一動,便是利箭穿透的噩運,足
見剛剛養擎玄的警告絕對不是虛言。
這時候,水月居的幾個雜役、長工也已經到來,一群人吵吵嚷嚷地爬上屋頂,將公
孫劍妤扶下來,也七手八腳地將幾名大漢押到地上。
公孫劍妤方才獨力對抗幾名大漢,力氣放盡,但是她畢竟有著練劍之人的根基,只
是調了一會氣息,便已經恢復了元氣。
她深深地吸了幾口氣,讓夜風的芬芳透入心肺,四下一看,只見東關旅等三人仍然
楞在那兒,想起這三名少年不聽她的話立即逃吧,忍不住杏眼圓睜,但是繼而一想,他
們也是因為放心不下才沒有棄她而去,心中又覺一陣溫暖。
轉眼一看,只見在雜役長工們後方靜靜地站著幾個水月居的住客,原來這水月居平
時雖然是個風月之地,但是夜來公孫劍妤有時也會收留幾個沒有地方住的旅客,只見在
旅客群中有個中年人,身邊帶著一個少女,想起這人的來歷,公孫劍妤忍不住心中一動
。
「桑羊頡先生,」她向那中年人招手說道。「請借一步說話。」
那中年人桑羊頡見她招手相邀,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卻沒有移動腳步。
不只沒有移動腳步,此刻他的臉色突然轉為嚴肅,開始靜靜地向四方警戒觀望。
公孫劍妤微感好奇,正想出言詢問,一旁的雜役們卻將幾個大漢圍在中間,大聲質
問他們的來歷。
大漢們的手上功夫原本要比這些雜役高上許多,但是想起遠方有著神箭手養擎玄在
那兒虎視眈眈,所謂「虎落平陽被犬欺」,只好垂著頭,任由雜役們指著頭罵個痛快。
突然之間,有個雜役罵得興起,便「砰」的一聲,重重一掌捶在其中一名大漢頭上
,這大漢平素作威作福慣了,明知道養擎玄在一旁隨時就會射出神箭,但是平白挨了這
一拳,他心高氣傲,再怎麼樣也嚥不下這口氣,於是也顧不得可能一箭破腦的噩運,乒
乒乓乓便和那雜役扭打起來。
這一開打,雜役們便和幾個大漢開始扭打個不休,還好大漢們想到一旁有著養擎玄
的監視,也不敢痛下殺手,雙方實力陡地拉近,便打了個旗鼓相當。
公孫劍妤又好氣又好笑地在旁邊喝罵了幾聲,好容易才將兩方拉開,便在此時,一
名大漢冷著臉走到她的身旁,在她耳中輕聲說了句話,公孫劍妤臉色大變,鐵青著臉瞪
視他良久,這才咬著牙說道。
「放他們走!」
水月居眾人忿忿不平地瞪視著一眾大漢,但是他們對公孫劍妤相當的敬重,因此她
號令一發,眾人雖然心不甘情不願,還是讓出了一條路來。
幾名大漢惟恐夜長夢多,連忙縮著腦袋向外便跑,幾個人腳步極快,沒多久便在門
外消失了蹤影。
但是過沒多久,只看見圍牆外「轟」的一聲,迸發出衝天的奇異雲氣,那種雲氣看
起來灰灰的,髒髒的,讓人一看便是極為不快,雲氣中且帶著腥臭的味道,簡直便要令
人作嘔起來。
水月居中卻有人見多識廣,一見這古怪的雲氣便大聲驚叫。
「妖雲!那是魔族的妖雲!」
公孫劍妤大吃一驚,她知道魔族乃是天地間一種個性殘惡的奇異族類,有幾次也曾
在山中遠遠見過,但是這種族類之人天性陰晦,向來不在人煙密集之處出沒,卻不曉得
此刻為什麼會出現在郢都城中。
正在驚疑間,只聽見圍牆外又是「砰砰砰砰」幾聲巨響,跟著一長串人影便從圍牆
外飛了進來。
不,那種來勢不能說是「飛」,應該說是「拋」比較恰當。
只見那一個個的人影無聲無息地飛過圍牆,落地時卻發出令人膽寒的骨碎肉破聲響
,仔細一看,居然便是剛剛落荒而逃的大漢們。
只是此刻他們每個人都已臉色青黑,睜著火紅的眼睛,而且一個個都已經沒有氣息
,顯然是死後被人像是布袋一般丟了進來。
便在此時,圍牆外傳來令人牙痠的尖利聲響,有人在夜空中怪聲笑道。
「子玉爺的手下,怎能有這樣的膿包?還是讓我神族之人幫他解決了乾淨!」這魔
族族類雖然凶殘,但是天性上卻和人類有點近似,明明是人人畏而遠之的「魔」,但是
他們卻很虛榮地喜歡自稱為「神」。「剩下的傢伙們,還是自行了斷,省得爺們多花了
力氣!」
語聲未歇,「轟」的一聲巨響,水月居的圍牆居然平空炸開一個大洞,在煙塵之中
,此刻走進來一群面目猙獰的魔族之人,只見他們的臉上佈滿了花花綠綠的斑紋,也不
曉得是畫上去還是天生的,每個人身上都是鮮明的毛皮重裘,頭髮淡黃膨鬆,有的人還
在頭頂長出角來。
只見那發話之人彷彿是個個頭極大的巨漢,但是定睛一看,那「巨漢」卻是隻穿了
衣服的獰惡巨猿,長臂獠牙,看看至少有兩個人高。
在巨猿的肩上,此時蹲著一個頭矮小的魔族,看來他才是真正發話之人。
「我乃是魔族猿真,」那矮小魔族嘶聲說道。「此番前來便是要為鬥子玉鬥爺逮捕
要犯!」
水月居眾人之中,也有幾個是見多識廣之人,他們知道這魔族一般來說能力要比常
人大上一些,有的魔族之人力大無窮,有的卻能夠以幻術惑人心志,縱使傳說中曾經出
現過能力超凡入聖的魔族高手,但是一般來說,這樣的高手真正出現在人間的為數極少
,因此只要應付得宜,和魔族交戰打贏的例子也不是沒有。
公孫劍妤手中微抖,她此生從未和魔族交過手,一時之間也不曉得眼前這些魔族之
人是強是弱,也不知道一旦打起來勝算為何,轉眼看看水月居的眾人,不曉得一旦開打
會不會危及這些純真善良同伴們的性命,當下真是好生難以決定。
便在此時,坐在高處的養擎玄一聲清朗地大喝。
「我是養擎玄,」他的聲音響亮,在夜空中清清楚楚地傳了出去。「魔族請吃我一
箭!」
「嗤」的一聲,養擎玄的神箭再次破空而出,說時遲那時快,只見一陣輕輕的微風
吹過,空氣中陡然亮出奇異的光芒。
但是這陣帶著光芒的微風卻是霸道異常,只見養擎玄的快箭在空中疾射而過,但是
那微風迎了上去,一柄本來可以破人頭骨的利箭居然速度逐漸減緩,從快到慢,到最後
凝定在半空之中。
然後,那短箭居然在空中化為一道光影,「沙」的一聲長響,竟硬生生地在空中摩
擦燒毀。
這樣的變故,讓在場所有人都驚得楞住,養擎玄也是瞪大了眼睛,完全無法相信眼
前所見的景象。
只見那道帶著的光芒的微風在空中不住地旋轉,逐漸幻化出一道光影,依稀彷彿之
間,像是有個人影在旋轉的微風中晃動。
然後,那人影逐漸變得清晰,只見得那是一個衣飾華麗到有些離譜的瘦小個子,他
的臉色青白,雖然沒有魔族們的花彩斑紋,但是相形之下,這個年輕小個子的形貌卻比
魔族更增幾分鬼氣。
只見那個年輕小個子在風中逐漸成形,眼神陰沉地俯看所有人。那魔族的猿真看見
他的身影,大聲說道。
「『風中惡鬼』!多謝你啦!待會回到子玉爺那兒,一定向他稟報你的大功!」
然而,那個「風中惡鬼」卻彷彿對他的話置若未聞,只是冷冷地橫了眾人一眼,彷
彿所有人都不在他眼中似地,逕自飄浮在空中,不說話,也不再有任何動作。
那魔族首領猿真怒氣暗生,但是他對此人似乎極為忌憚,獰笑幾聲,便不再理會他
,伸出右手臂高聲說道。
「既是如此,我魔族兄弟就大開殺戒吧!」
他話一出口,遠方的養擎玄便又是一箭射來,「叮」的一聲正中猿真的心口,但是
這魔族領袖的身上卻像是有什麼古怪物事護著似的,那箭雖然正中心口,卻像是射中石
頭一樣地無法透入,歪歪扭扭地跌了下去。
這時候,其它的魔族也開始行動,只見他們大聲怪叫,聲音令人膽寒,隨著怪聲四
起,整個水月居開始瀰漫起古怪的妖雲,在腥臭的雲氣中魔族之人開始身影飄忽,時遠
時近,或高或低。
突然之間,一聲慘呼響徹雲霄,卻是一個水月居的雜役被魔族砍倒在地。
在煙霧中,只聽見猿真長聲大叫。
「找出那三個小鬼,把他們砍死!」
坐在圍牆上的養擎玄看見整個水月居開始煙霧迷漫,心下微微吃驚,轉眼一看,卻
看見那「風中惡鬼」浮在空中,他心念一動,也是一股爭強好勝之心,想起方才被他毀
去的那一箭,便打算在此報仇。
但是這養擎玄是個光明磊落之人,加上對自己的箭藝極有自信,於是他便高聲地向
那「風中惡鬼」叫道。
「喂!在下養擎玄!」自報姓名之後,他才手臂一閃,搭起了弓箭。「看箭!」
只見那「風中惡鬼」什麼動作也沒有,只是冷冷地橫了他一眼。
但是這一眼,卻是養擎玄這輩子見過最強猛霸道的一眼。
也不曉得為什麼,只覺得一陣前所未有的強大熱風襲來,明明眼前什麼東西也沒有
,但是那股熱氣卻像是閃電一樣,帶著颶風的狂吼襲來。
養擎玄還來不及反應,連叫都叫不出聲,整個人連帶坐的圍牆便「轟」的一聲巨響
,被那股熱風「炸」飛了出去。
巨響聲中,磚瓦四下飛散,伴隨著妖雲中的狂吼聲、慘叫聲,整個場面簡直就像是
個地獄。
但是那個「風中惡鬼」卻仍然面無表情,只是淡淡地飄在空中,似乎還是沒有什麼
事情能夠引起他的關心。
公孫劍妤置身在魔族的妖雲之中,視野變得極為模糊不清,只能用耳朵傾聽,有幾
次也是這樣擋開了魔族的刀劍。
所幸魔族只會在晦暗不明處出手暗算,一擊不中便會飄然而退。公孫劍妤在耳中聽
見眾人的慘呼聲,又想起妖雲初起時,那猿真高喊著「把那三個小鬼砍死!」,更是心
急如焚。
她對東關旅有著一份比親人還要親近的關心,腦海中只想著要如何救他出險,但是
那妖雲實在太過濃密,雲中的氣味又讓人幾作三日嘔,一時之間卻見不到東關旅等人的
蹤影。
「小關!小關!」她在妖雲中急切地大聲叫喚,偶爾出劍和前來偷襲的魔族「鏘」
地一聲對上一劍。「你在哪裡?」
這樣在妖雲中繞了一會,突然之間,卻在左方出現了淡淡的紅色光芒。
公孫劍妤好奇地循著光芒走過去,走近了些,隱隱看見那是兩三個星星一樣的紅色
光芒,再往前走了幾步,卻看見東關旅和熊侶、虎兒蹲在地上,三個人抱得老緊。
公孫劍妤又好笑又生氣,正要將三人拉起來,卻從妖雲中閃出來一個巨大無比的身
影。
蹲在巨猿身上的,當然便是那魔族的首領猿真。
公孫劍妤大驚,縱身一躍,順手便是一劍刺向猿真,只見猿真哈哈大笑,便硬生生
讓她刺了一劍。
但是這一劍卻「叮」的一聲,像是刺在金屬上似地令人手腕痠麻,也不曉得這些魔
族之人身上有什麼古怪,竟然如此堅硬。
那巨猿出手似風,「刷」的一聲便將公孫劍妤的長劍奪去,雙手一拗,便將那柄長
劍彎折成三截。
便在這片刻之間,公孫劍妤已經落居下風,猿真獰聲大笑。
「我還以為公孫大娘的功夫有多好,看來最強的功夫還是服侍子玉爺吧!我今天還
是真好運氣,三個小鬼再加上一個大娘,功勞可大著哪!」
大笑聲中,那巨猿伸出巨掌便向公孫劍妤的胸口抓來,公孫劍妤怒目圓睜,卻已經
無法避開……便在此時,在妖雲中傳來「噗」一聲輕響,一道迅疾的光芒閃過。
那光芒像是一條直線一般,穿過巨猿的手掌,又穿過猿真的額頭。
只見那魔族之首猿真蹲在巨猿的肩上,睜大眼睛,彷彿見著了世上最不可能的事物
。
只是他這一輩子再也無法見著別的東西了。
「砰」的一聲巨響,卻是猿真直挺挺摔下猿背的聲響,那巨猿手掌穿了個洞,手上
劇痛難忍,便大聲地狂吼慘嚎,一迸一跳地逃得不見蹤影。
猿真一死,那妖雲便逐漸散去,只見在公孫劍妤身後不遠處,那中年人桑羊頡手上
持著一柄銀亮的棒子,神情悠閒地看著前方。
幾個魔族之人看見猿真的死狀,又看看桑羊頡手中的銀棒,紛紛狂聲大叫。
「龍神棒!那是龍神棒啊!」
慘叫聲中,幾個魔族之人動作好快,一把抄起猿真的屍身便跑,頭也不回,轉眼間
便消失了蹤影。
桑羊頡氣定神閒地站在那兒,偶爾望向東關旅等三人,口中卻喃喃地說道。
「奇怪,那便是星芒嗎?怎麼……」
他使用了手中的奇物「龍神筆」,只一招便擊退了魔族眾人,正在得意之間,卻冷
不防聽見空中一個冷冷的聲音傳來。
「你這是什麼東西?這個時代你們怎會有這種高爆性武器?」
桑羊頡一驚,抬頭一看,卻是那個憑空出現的「風中惡鬼」,只見他如同鬼魅一般
站在半空中,臉色陰森沉鬱。
「我在問你,你聽不見嗎?」「風中惡鬼」冷然道。「這是什麼地方來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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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二十四世紀冷血隊長】
桑羊頡深吸一口氣,手上動作極快,便揚起了那柄「龍神筆」,瞄準了那「風中
惡鬼」,「嗤」的一聲,便又向他發了一彈。
這「龍神筆」乃是桑羊頡從一個超時代的奇異所在取得的武器,功能和近代的滅音
槍近似,能夠在短距離內以子彈穿透對手,是件無往不利的神兵利器。
但是這樣的利器遇上了這「風中惡鬼」彷彿一點用處也沒有,只見發出的子彈在他
的眼前突地消失,無聲無息,像是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只聽見「風中惡鬼」冷冷一笑。
「這倒奇了,公元前七世紀會有高爆性武器,這不是天大的笑話嗎?」他順手一招
,說也奇怪,桑羊頡只覺得手上劇痛,不自禁便鬆開了手。
而那柄「龍神棒」便像是會聽話似地,歪歪扭扭地浮上天空,落入「風中惡鬼」的
手裡。
「風中惡鬼」將龍神棒把玩了一下,露出凶殘的眼神。
「這種東西,讓你用簡直是辱沒了製造的人,」他輕輕鬆鬆地將龍神棒倒轉,卻從
空中瞄準了桑羊頡。
這一瞄卻將桑羊頡瞄了個魂飛魄散,要知道這奇異武器龍神棒是他最引以為傲的武
器,平素只要一用,敵人便是屍橫當地,看多了敵人慘死的情狀,此刻棒口對準的卻是
自己,怎不令他嚇得肝膽俱裂?
「噗噗噗」幾聲輕響,「風中惡鬼」居然真的對他開了好幾發,桑羊頡連滾帶爬地
躲藏,那「風中惡鬼」玩得興起,居然還向東關旅等人開了幾發,讓眾人嚇得四處逃竄
。
在忙亂中,桑羊頡取出一個長形箱子,拉著女兒,便衝到東關旅等人的身旁。
眾人只覺得眼前一花,便從箱子中憑空迸出好大一片布來。
那片布中間卻是有支架的,一瞬間便「啪啪啪啪」地撐成一片翼狀的長帆。
也不曉得桑羊頡用了什麼樣的手法,這片極大的長翼居然在風中騰空而起。
「乘鳶騰空術!」那女兒欣喜地大叫。「爹爹,你真的用了乘鳶騰空術!」
那奇妙的器械「乘鳶」順著氣流扶搖而上,帶著桑羊頡、他的女兒,還有東關旅等
三人,轉眼間便在天空中失去了蹤影。
公孫劍妤氣喘吁吁地站在破毀的水月居庭園之中,看著東關旅等人在天空中逐漸消
失,又想起這一夜來的眾多變故,一時間卻有些茫然起來。
在她的身後,水月居的眾人也沒有好到哪裡去,每個人都是灰頭土臉,幾個雜工鼻
青臉腫,那便是和第一批的鬥子玉手下打出來的,而養擎玄更是淒慘,臉上頭上的毛髮
幾乎被燒掉一半,手上的弓也斷了,此刻他驚魂未定,因為剛剛被那陣熱風打下牆後,
雖然摔得極重,卻還是有命回來。
但是看見了空中的那個縹緲身影,養擎玄的心中又是一陣驚疑,生怕那個奇異的「
風中惡鬼」會再次出手,如果真是這樣,自己的小命很可能就要不保了……那個「風中
惡鬼」冷冷地看著「乘鳶」帶著東關旅等人在天空消失了蹤影,並沒有露出什麼驚訝的
神情,彷彿一切都在他的算計之中,也像是對什麼事情也都沒有放在心上。
事實上,這便是他日後賴以成名的最明顯特質,也為他帶來了日後那個極為響亮的
名號。
冷血。
這個衣著古怪華麗的「風中惡鬼」,其實是個不屬於這個時代的未來訪客,他其實
有個正式的名字,但是日後因為這個綽號太過響亮,因此人們就大多只記得他的名字叫
做「冷血」。
公元二十四世紀,有一種奇特的生化人種,能夠在人態和火、雷、水、風間轉換,
這樣的人種曾經在多次的時光冒險中出現,而且據說上古時代有許多神話中的大神和這
樣的人種也有極深的關聯。
而這個「風中惡鬼」便是未來時代生化人種中,能力最強的一個種族:「轉化態生
化人」。
但是這一切,水月居的眾人當然是永遠不會曉得的。
這時候,水月居眾人唯一能夠做的事,便只能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個風一般的奇人在
空中靜靜飄浮。
並且,每個人心中都是忐忑不安,也在這一個片刻之間,大家才總算仔細看清楚了
他的臉。
只見這個飄浮在空中的人年紀並不大,大約是十幾二十歲左右的年紀,身材細瘦矮
小,但是肢體間卻彷彿漾著無窮無盡的精力。
而他的面貌長得也十分奇特,瘦峭的雙頰,青白的臉色宛似鬼魅,但是卻有著一種
頗為奇異的陰邃神采,雖然看起來有些令人害怕,但是那種害怕卻和尋常的害怕不甚相
同,讓你在恐懼的間隙間,還是忍不住萌生多看他一眼的感覺。
正當眾人凝神看他的時候,那奇異的「風中惡鬼」有些嫌惡地環視了眾人一眼,看
見他森冷的神情,每個人都是心中一凜。
但是卻沒有人知道,其實便在這一剎那之間,大家的性命便已經在鬼門關前走了一
遭。
因為這個「風中惡鬼」在這個時期便已經有著殘忍好殺,蔑視生命的不良習性,便
是這股高高在上的嫌惡之感,他便輕輕舉起右手,眼睛露出殺意,打算在舉手間便將這
些螻蟻也似的討厭無用之人全數消滅。
但是他卻沒有出手。
因為就在這個時候,他的周遭力場已經開始起了微妙的變化。
風的吹拂。
水的流動。
火的高溫。
雷的震顫。
在這個時代,也有這些古怪力場?
難道是那些討厭傢伙也到了?
「風中惡鬼」在空中這樣喃喃自語,「哼」的一聲將龍神筆丟在地上,身形卻在微
風中逐漸消失。
看著他的身影在半空中突然轉淡,緩緩消失,雖然明知道他是「惡鬼」,飛來飛去
本是稀鬆平常,但是看在水月居眾人的眼中,卻仍然是駭然不已,有的人雙腿一軟,便
支撐不住地坐倒在地。
高空中的強風,極為強勁,而且連最矯健的鷹隼,也已經很難飛到這樣的高度。
那形貌奇特的「風之惡鬼」此刻形影縹緲地化作一陣輕風,逐漸追上了前方的雷聲
、風聲、水聲。
而那一團團顏色個自不同的奇特力場此刻也已經發現了情況有異,紛紛減緩速度,
有的人在空中輕巧的一個轉折,便繞個大圈回來,在空中不住地盤旋。
那些力場逐漸成形之後,也開始呈現本身的特質。
有的人是一團猛烈熾熱的火雲。
有的人是一大片波光粼粼的水幕。
有的人則是流動著灼亮藍光的閃電。
還有的人的形態卻和這個「風中惡鬼」一樣,只是光影流轉的空氣和微風。
在這些力場中,逐漸形成一個個的人形,算算總共有六個人,此時在空中形成了包
圍的態勢,便將那「風中惡鬼」的生化人圍在當中。
但是那「風中惡鬼」卻一點也不緊張,臉上露出微微不屑的高傲神巢,雖然已經被
他們團團圍住,卻一點也沒有什麼驚惶懼怕的神情。
反倒是一個從火焰轉化而成的女子看見他的相貌,忍不住失聲大叫。
「你不是我們隊裡的人!」她的聲音低沉有力,但是語聲中卻有著倔強的格調。「
我沒有見過你,你是什麼地方來的怪物?」
「怪物?」「風中惡鬼」冷笑道。「你我都是同樣的種族,為什麼我是怪物,妳就
不是怪物?」他環視了周遭的眾人一眼,眼神中也透現出詫異的表情。「而且,這才是
我要問你們的問題,你們根本就不在生化警隊的編制之內,為什麼會突然間出現你們這
些人?」
那火光中的女子怒道。「問這麼多幹什麼?現在是老娘問你話,什麼又輪到你說話
了?說!你到底是什麼怪物?為什麼你也是轉化態生化人,卻沒有人認得你?」
那「風中惡鬼」是個個性冰冷驕傲的人,聽見這火光女子的口氣極為無禮,心中便
是怒氣暗生,冷冷地瞪了她一眼,卻再也不理會她。
那火光女子是直屬二十四世紀「轉化態生化警隊」的「火」型生化警察,因為基因
的緣故,平素便是火氣極大的角色,此時見這個「風中惡鬼」彷彿對她不屑一顧,當下
便是大怒,雙手一揚,火光像是狂風一樣地迸現,像是手上握了兩個燦爛好看的巨大花
團。
「我叫你這假冒的壞蛋立刻現形!」她在火光中大聲叫道。「看你還敢不敢假扮我
們警隊的成員?」
便在此時,她的身旁一個「水」態的白髮老人連忙水幕力場大盛,「刷」的一聲水
花漫天,登時便將她攻擊「風中惡鬼」的火力場阻了下來。
那火光女子大怒,正要向那老人發作時,卻聽見一旁一個「風」態的生化警察歎了
一口氣。
「別打了,別打了……」這個「風」態的生化警察看來也已經年紀不小,臉上皺紋
極多,雖然頭髮仍然烏黑,但是瘦峭乾燥的臉龐看起來卻像是沙漠中一顆脫了水的乾果
。「他不是妖怪,也不是壞人,他真的是我們潘朵拉核酸警隊的生化警察。」
「我不信!」那火光女子圓睜雙眼,怒聲大叫。「整個地球現今編制有529個轉化
態生化警察,前些天我才看過人事檔案,我就是沒有見過這個傢伙的檔案!」
那阻住她攻擊的白髮「水」態老人和那「風」態乾瘦警察對望一眼,苦笑地說道。
「晴天紫霓隊長,也許妳真的沒有見過他,但是他真的是我們潘朵拉核酸警隊的成
員,而且是個名震天下,所有生化人都知道的著名人物。」
那名叫「晴天紫霓」的火光女子面露狐疑之色,打量了那個「風中惡鬼」許久,仍
然倔強地說道。
「我不信!如果他真的很有名,我怎麼可能不知道?」她固執地大聲說道。「『水
』支隊胡鐫隊長,我敢用性命和你打睹,我絕對沒有見過他,這個傢伙絕對不在我們潘
朵拉核酸警隊的編制之內!」
胡鐫饒有深意地看著她,出乎意料地點了點頭。
「沒有錯,妳記的沒錯,他的確並不在我們現役警隊的名單之內,」在粼粼的水光
之中,胡鐫隊長說道。「只因為他早在妳還沒出生前便已經不存在這個世上。和妳們支
隊中最傳奇的偉大人物『丹波朱紅』、『尹徐荷』一樣,早就已經消失在我們的時代。
」
他這幾句話說得輕描淡寫,但是聽在晴天紫霓的耳中卻像是憑空響了記炸雷。
「什麼?你說什麼?」她張大了口,詫異地說道。「難道……難道他是……」
「水」支隊隊長胡鐫看了那「風中惡鬼」一眼,點點頭。
「沒有錯,」他蒼老的聲音在高空的強勁風中依然響亮清楚,說出來的話也像是最
清晰的烙印一般,深深地烙進了所有人的腦海之中。「他便是數十年前,『潘朵拉核酸
』生化人警隊中最著名的『風』支隊隊長:冷血!」
冷血!
二十四世紀最著名,也最冷酷無情的「風」支隊隊長冷血。
這個名字彷彿是有魔力一般,縱使在場的潘朵拉核酸警隊隊員們都是神通廣大,火
裡來水裡去的生化人,聽見了這個傳說中的名字,卻仍然心頭狂震不已。
在眾人驚疑震駭的注視神情中,那「風中惡鬼」卻是莫名其妙,看著眾人那夾雜著
震驚、景仰、恐懼的神情,這個年輕的生化人警察「冷血」卻是頗為不快,有點發怒地
說道。
「喂!老頭,你老歸老,幹嘛在這裡說這種怪里怪氣的瘋話?」「冷血」沒好氣地
說道。「我還沒和你們算這筆帳呢?你們又是什麼地方來的怪物?這些古里古怪的潘朵
拉核酸局制服又是哪兒來的?」仔細一看,在他身上所穿的緊身警隊制服果然和眾人穿
的服色頗不相同,雖然顏色是對了,都照著生化警隊編制中的「火紅、水藍、雷黃、風
白」穿著,但是眾人身上制服的樣式卻是前所未見,連聽都沒有聽說過。「而且你說什
麼冷血冷血的,少爺我也不叫冷血,我叫冷懷謙。」
雖然他這麼說,那老人胡鐫卻一點也不詫異,仍然點點頭。
「是的是的,你現下當然還不叫冷血,根據記載,那要等你毫不手軟,將六十九戶
核酸犯連同家屬處以『無聲』極刑六百年之後,才會得到這個外號。」
那年輕人「冷血」冷懷謙皺了皺眉,隱隱想到了一些事,臉上開始有些遲疑的神情
。
另外那名乾瘦的「風」態警察叫做聶水峰,此刻他微微一笑,若有所思地凝視著他
。
「其實你不用再想了,這其中的關鍵非常簡單。
你現在應該是在出一次『時光實驗』任務,對吧?根據史料記載,雖然外界沒有人
知情,但是你們早在二十四世紀的初年便已經超越了時光發展局的科技,開始了探測時
光旅行的任務。」
冷懷謙一怔,隨即有些陰沉地問道。
「這應該是特級的機密,我們只不過是出了第一次的任務,連星際邦聯和地球聯盟
的主席都不知道,為什麼你們會知道這些?」
聽見他這樣說,聶水峰和胡鐫起先有些愕然,繼而一想,兩人便呵呵哈哈地笑了出
來,彷彿冷懷謙問了個天下最愚蠢的問題。
「冷血」冷懷謙也不立即發作,只是陰沉地看著他們,過了一會,才冷冷地說道。
「很好笑嗎?也許你們仗著人多,但是你們今天不將話說清楚,說不定我就要對不
起諸位了……」
胡鐫微微一笑,搖搖頭說道。「我們並不是在取笑什麼,只是偶爾想起了時光之謎
的荒謬,才會覺得啞然失笑。
其實,聶隊長剛剛說過,說這其中的關鍵非常簡單,也非常容易懂。
事實上,我們真的都是潘朵拉核酸警隊的成員,你以為我們不是,因為你從未見過
我們,這也是人之常情,」說著說著,他忍不住看了一旁的晴天紫霓一眼。「像晴隊長
也是一樣的想法,因為她從來不曾見過你,便以為你是假冒警隊成員的冒牌貨。
但是真正的答案是,我們、你都是潘朵拉核酸的隊員,只不過你來自二十四世紀初
年,而我們卻是二十四世紀末的人!」
這個答案,其實方才冷懷謙也已經隱隱料到,因為只有這樣子才能解釋一切的謎團
。
況且,這一次的任務出的本就是時光旅行的任務,遇上了來自不同時代的人,倒也
不是那麼難以想像。
「所以我後來的外號叫做『冷血』嗎?」一念及此,冷懷謙好奇地問道。「大家都
這樣叫我?」
「嗯!」胡鐫淡淡一笑。
「後來,我還成了潘朵拉核酸警隊中最出名的人物?」
「嗯!一直到我們的時代,還是有許多警隊的成員把你當成最崇敬的偶像。」
聽見他這樣說,冷懷謙雖然個性孤絕冷傲,但所謂「千穿萬穿,馬屁不穿」,聽見
了自己日後能夠有如是的「偉大成就」,還是讓他高興不已。
突然之間,一個念頭閃過腦海,冷懷謙微一沉思,便小心翼翼地問道。
「那麼……我後來有過什麼偉大的成就?」
聽見他問出這樣的問題,所有的轉化態生化警察都露出古怪的神情,胡鐫有些尷尬
地抓抓一頭白髮,為難地說道。
「其實,我們是不能告訴你的,這會違反時光的規律,這一點在你臨行前,當局一
定和你說過。」
對於這樣的答案,冷懷謙其實早在問出口前便已經心知肚明。
「嗯!知道了,」他冷冷地說道。「所以我如果要問你們此行來要做什麼,你們也
不會告訴我的,對不對?」
胡鐫點點頭。「對。」
冷懷謙冷冷地環視眾人一眼,翻了翻白眼。
「那麼,大夥兒就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看見他的身形開始模糊,居然便要掉頭而去。
看見他走得如此迅速,胡鐫連忙說道。
「等等,冷……冷血隊長,」其實此時冷血年紀仍輕,仍然只是個剛剛加入警隊的
初級隊員,距離升上「風」支隊隊長還要等上好些年,但是在二十四世紀歷史記載上大
夥都已經這樣叫慣了,所以他也就順口這樣稱呼。「我有一件事要和你說。」
「還有什麼好說的嗎?」冷懷謙有點不耐煩地說道。「我已經和你們沒有什麼話好
說了。」
胡鐫神色轉為嚴肅,正色說道。
「其實,只是有一言相勸……」
「相勸什麼?」
「我們在這個古代楚國世界中,果然是另有任務,而因為任務關係,對於冷隊長的
行止也略知一二……」
冷懷謙怪眼一翻,瞪著他說道。
「那又怎樣?」
「沒什麼,」胡鐫依然好脾氣地笑笑。「只盼冷隊長牢記時光旅程的原則,不要介
入太多這個時代的事物……而且,請冷隊長也不要殺害太多生靈,雖然未必會影響我們
的平行時空,但是殺戮太多,總是不好……」
聽見他這樣說,冷懷謙冷冷一笑,也不回答什麼,便逕自化為一陣輕風,在空中緩
緩地消失。
沒有回答好,也沒有回答不好。
來自二十四世紀末的生化警察眾人看著這個傳說中的「風之惡鬼」在空氣中消失,
都是神情嚴肅。
良久,有個「雷」支隊的隊員輕飄飄地過來,望著冷懷謙消失的方位,小心翼翼地
向胡鐫問道。
「那真的是『他』嗎?傳說中,那幾個最難纏的『脫逃者』、『時光英雄』都是栽
在他手上的……」他說著說著,又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還有,不管你跟他說什麼,
他還是不會聽進去的,對不對?」
胡鐫沉吟良久,慨然歎了口長氣,這才緩緩地說道。
「雖然到了我們的二十四世紀,科技已經進步到那樣的田地,但是我仍然相信,『
天理昭昭,屢試不爽』這個道理。
無論人的科技如何進步,最終還是玩不過老天和上帝。」
他望著遠方的天空,想著許多遙遠時代前的古老記憶,悠然地說道。
「如果冷血對人能夠有幾分寬容的話,那他就不會有這樣的稱號了。
正因為他是這種『寧殺錯,不放過』的個性,所以才會在他手下造就那麼多的冤魂
。
只是他的下場之慘,也是世所罕見的,我在年少的時候,曾經親眼見到冷血的晚年
。
歷史上有過那麼多的生化人警察,也儘有些人遇上過慘烈的意外,送了性命,但是
講到下場最慘最可怕的,卻也沒有人比得上他……」
高空中,這時逐漸泛出水氣,閃耀雷電,點燃烈火。
然後,這些來自未來時空的神秘人種也紛紛化作微風,在風勢強烈的高空中消逝得
無影無蹤。
熾天使書城
【第七章 一跤跌進羊城裡】
天空中的風,無窮無盡地吹送。
吹過楚國的國境,向著東北的方向一直地前進。
從高空望下去,春秋時代的各封國國境間並沒有什麼明顯的區分,放眼看去只是一
片青綠的山巒大地。
那古怪中年人桑羊頡取出的奇異器械「乘鳶」,有著極為驚人的飛翔能力,還沒展
開的時候只像是個長型的箱子,但是一展開來卻能載動桑羊頡父女、東關旅、虎兒、熊
侶五個人,而且乘著空中的氣流越來越高,飛翔起來卻似乎毫不費力。
但是在高空中的氣流極為強勁不穩,「乘鳶」的飛翔雖然尚算平穩,但是偶然有著
肉眼無法見到的混亂氣流迎面而來,還是會讓大夥天搖地動一番。
五個人之中,虎兒卻是對這種空中的動盪飄流最不適應,只搖晃了幾下便在高空中
吐了個七暈八素,還好眾人所在的是廣大無比的天空,那嘔吐出來的黃白之物隨風而逝
,幾乎是一離嘴巴便飄散得無影無蹤。
而東關旅和熊侶也好過不到哪兒去,他們二人都是尋常的少年,從來也沒有過像雄
健鷹隼一樣,飛翔在這樣高的天空,不只沒有經驗,連聽也沒有聽說過。東關旅更有懼
高的毛病,偶爾低頭望著腳下螻蟻般的樹木山巒,忍不住便是呼吸困難,翻著白眼呻吟
起來。
這古怪器械「乘鳶」以現代科技角度來說,便是一部極為精巧有效的滑翔翼飛行器
,只是設計這器械者的科技水準直追未來時代的精密科學文明,除了在材質、結構上的
設計能夠完美地配合高空氣流之外,連操縱者桑羊頡也彷彿深知方圓數百里內的所有氣
流特性,只見他不住地掐指計算,有時皺眉思索,但是他的操縱功夫的確極為出色,除
了遇上亂流時有些顛簸外,整個翼展達數丈的「乘鳶」飛行的方向、高度極為穩定,看
看初昇的太陽,可以知道它正朝著東北的極遠之處翩然而行。
那少女卻是個活潑愛笑的女孩,個頭甚為嬌小,看起來也和東關旅等人差不多年紀
,她上下打量這三個少年,看了好一會,才轉了轉靈活的眼珠,咯咯地笑道。
「喂!」
三個人之中,虎兒重傷未癒,又是因為亂流吐了個七暈八素,自然沒有心情和她說
話。
而東關旅則是這樣的高空飛行嚇得唇白臉青,不只是不能說話,連少女是不是開口
說了什麼也不太肯定。
因此,這一聲「喂」就只剩下熊侶能夠回答。
「欸!」熊侶勉強地笑笑,算是禮貌性地回了她一句。
「我的名字叫做冰柔,桑羊冰柔,」女孩開心地笑道,雖然在高空的強風中說起話
來不甚靈便,但是仍然開朗得像朵陽光下的小花。「你們叫做什麼名字?」
「我叫楚熊侶,」熊侶口中灌著強風,有些艱難地說道。「旁邊這個叫做虎兒,快
暈倒了的那個叫做東關旅。」
「熊侶……虎兒……東關旅?」桑羊冰柔笑道。「名字倒是不難記,又有趣。」
「請問……」熊侶睜著大眼,打量了一會周遭的情勢,又看了看一旁專心操控「乘
鳶」的桑羊頡,小心翼翼地問道。「你們到底是什麼人?要帶我們去什麼地方?」
桑羊冰柔調皮地轉了轉眼珠子,板著臉說道。
「我們?」她的聲音故意裝出嚴厲的味道,卻又在眼角透著微笑。「我們是壞人,
要帶你們到一個壞地方去賣掉!」
一旁的桑羊頡聽見她這樣說,皺起了眉頭怒聲叱道。
「柔兒不要亂說話!」
被父親這樣叱了一句,桑羊冰柔吐了吐舌頭,扮個鬼臉,便不敢再開玩笑下去。
「好啦好啦!我們不是壞人,也不是要帶你去什麼壞地方,」她笑著說道。「爹爹
和我都是從魯國來的,現在要回我們的老家去。」
「你們的老家?」熊侶奇道。「那是什麼地方,難道我們也要跟你們一起去嗎?」
「我們的老家在魯國曲阜,是一個很了不起的城市,」說著說著,桑羊冰柔的臉上
露出自豪的神色。「說出來也不怕嚇著你,只怕你孤陋寡聞沒聽過,我們的老家便是魯
國的『羊城』!」
熊侶瞪大眼睛,失聲說道。
「羊城?你們是羊城來的人?」
桑羊頡一邊操控「乘鳶」,一邊聽著兩人的對話,聽見熊侶的驚呼出聲,他的心中
微微一動,側頭看著他。
「你知道羊城?」他有些驚訝地問道。「你這樣一個少年也知道羊城的事?」
熊侶微微一怔,心念電轉,笑容有些勉強。
「沒……沒有啊!我只是聽了這名字覺得有趣,那是牛羊的羊嗎?怎麼會有這麼有
趣的城市,難道是羊兒很多嗎?」
聽見他這樣說,桑羊頡呵呵大笑。
「果然是個小孩子家。不,我們羊城沒有羊的,取這個名字,是因為羊城創建人姓
桑羊,歷代以來的城主也都是桑羊家的族人,所以才會有這個名字的。」
桑羊冰柔笑著接口道。「而且因為羊城的桑羊族人學識特別豐富,從幾百年來就是
各封國諸侯間最出色的智囊策士,所以只要在封國之間談到國家大士,便常常會有羊城
的人才名列其中。」
「喔!」熊侶點點頭。「原來是這樣。」
「什麼是這樣?難道你這樣就懂了嗎?」桑羊冰柔笑罵道。「其實眾封國之間,即
使是最出色的貴族國君也未必知道羊城的奧妙,因為他們接觸到的只是桑羊家族出外謀
生的子弟,真正羊城最寶貴的寶藏神秘,卻是沒有幾個人知道的,更不用說親眼看見了
。」
「這樣神秘的地方……」熊侶靜靜地看著她,耐人尋味地笑了笑。「你們卻要帶我
們去?」
桑羊冰柔一怔,側頭看了看父親桑羊頡,也是一臉的困惑神色。
「這一點,我也不太曉得了……爹爹,」她轉頭問道。「他在問,為什麼要帶他們
回羊城呢?」
桑羊頡沉吟了一會,彷彿在思索著什麼難解的問題,過了半晌,才沉聲說道。
「其實,我本來不會出手救你們的,雖然那公孫劍妤小姐對我們禮敬有加,但是有
禮歸有禮,如果不是真的有必要,我也不會隨便出手。」
「可是您畢竟出手了,」熊侶靜靜地說道。「當然是有原因的,是嗎?」
「我會出手救你們的原因,是一件我在羊城也百思不解的奇事,」桑羊頡說道。「
總之在那個城市之中,又有什麼事是凡人能夠通曉的呢?其實說穿了也無妨,我會出手
搭救,是因為在魔族的光霧之中,看見了你們三人頭上星芒的緣故。」
「星芒?」熊侶奇道。「您也看見了我們頭上的星芒?」
「嗯!」桑羊頡點點頭。「因為這樣的星芒,在我少年時代有位奇人曾經提及,所
以我才留上了心。
這些年來我帶著柔兒在各封國間闖盪,經歷了許多奇異的歷險,印證之下,才知道
少年時代那位奇人的指點簡直是奧妙非常,他的智識簡直可說是巧奪天地之造化。
也因為如此,只要是他提過的奇異敘述,我便會加倍留神。」
「真的嗎?那位奇人真的提過我們這種星芒的事嗎?」熊侶向來神色鎮定,有著不
太符合他這年紀的沉穩,但是此刻聽了桑羊頡的敘述,卻是大感興奮。「那麼,那位奇
人有沒有說,我們長了這種星芒有什麼用處?」
看見他熱切的神情,桑羊頡微微一怔,隨即即有些歉意地搖搖頭。
「這一點,我可就真的不知情了,」他微微笑道。「當年奇人只是約略和我提過,
說有人頭上長著紅色星芒時,『必主天下大事歸其身上』,除此之外,卻什麼都沒有說
了,」說到此處,他忍不住打量了熊侶和虎兒、東關旅幾眼,露出疑惑的神情。「就因
為我也想知道箇中的端倪,所以才會帶你們回羊城看看啊!如果你我的運氣好,那位奇
人仍在羊城,也許就能找出答案來也未必可知。」
聽了他這樣的說話,熊侶的眼睛深處,此時卻隱然湛發著奇異的神采。
「天下大事,歸其身上……?」他輕輕地,以不為人知的低沉聲音喃喃唸著這兩句
話,忍不住回頭看了東關旅和虎兒。
一個被高空飛行嚇得神魂出竅,一個卻是吐個亂七八糟。
再怎麼看,也看不出來和「天下大事,歸其身上」有任何關聯。
如果是我,那也罷了……只是他們兩個……難道……帶著熊侶藏在心中的困惑,春
秋時期的超時代器械「乘鳶」在空中一個靈巧的轉折,乘上了另一股朝向東北的強大氣
流,楚國和魯國間數百里的距離,轉眼便已經飛越過去。
五個人在郢都的水月居升空之際,大約是清晨時分,如今還沒過午,卻已經來到了
數百里外的魯國。
魯國,春秋時期的禮儀之邦,文明之國,為周朝的周公旦後代,首都名為「曲阜」
。
越過魯國邊境之後,桑羊頡的操控逐漸轉為複雜,只見他屈指計算得極為繁忙,額
上微現汗珠。
隨著他的動作改變,「乘鳶」的高度逐漸降低,本來是在俯看地面草木宛若螻蟻的
高度,現在卻是逐漸接近地面,有時飛得低了些,便從幾株山林間的巨木頂端飛了過去
。
這樣的高度雖然沒有像先前那樣的驚人,但是卻仍然離地至少百丈上下,有時高低
落差相距甚多,這樣一上一下,東關旅又是驚得腦筋一片空白,連熊侶和桑羊冰柔也有
些抵受不住。
「救命啊……」桑羊冰柔低聲地叫道。「受不了啦……」
「刷」的一聲,巨大的乘鳶從一處草原上掠過,又急速地滑上高空,便在此時,前
方不遠處便已然出現一座雄偉的城郭。
只聽見桑羊冰柔低聲說道。「曲……曲阜到啦!咱們也快回老家啦!」
一陣狂風迎面而來,桑羊頡抓著巧妙的時機,讓「乘鳶」略為傾斜右轉,便登上了
那道氣流。
熊侶放眼看去,只見曲阜的城郭越來越近,突然間,「乘鳶」又是疾飛而上,一眨
眼間便已經越過了曲阜的城門高牆。
俯看下方,只見那曲阜是個熱鬧的大城,城內人來人往,街道縱橫開闊,卻看不出
來桑羊頡父女所稱的「羊城」在什麼地方。
仔細看去,那曲阜的大街上極為繁榮,處處都是櫛比麟次的樓宇,不用說放一座城
市了,便是要找出一塊大一點的空地,只怕也有困難。
但是遙望城郭的外圍,只見荒山漫漫,平野遼闊,再怎麼看,也看不出有別的城郭
的跡象。
在狂風之中,桑羊冰柔注意到熊侶困惑的神情,忍不住哈哈大笑。
「看不見羊城,對不對?」她笑得極為開心。「不用費心了,幾百年來,有多少能
人異士想到魯國來找到羊城的入口,卻從來沒有人成功過,你只不過看了幾眼,又怎麼
可能找到羊城的蹤跡?」
在她銀鈴般的笑聲間隙中,「乘鳶」已經開始在曲阜城池的上空迴轉,每一迴轉之
後,高度便逐漸降低,迴轉的圈子也越來越小。
但是五人在空中劃出的圈圈,中心點卻始終脫離不開曲阜城最熱鬧的街道。
而且更奇怪的是,此刻「乘鳶」的高度已經降到數十丈左右,按理說已經低到可以
清楚看見街上魯國人民面貌的距離,偶爾有幾名魯國人抬頭看見「乘鳶」在上空迴旋飛
翔,但是眾人卻像是看見最稀鬆平常的物事一般,不但沒有人大驚小怪,連最起碼的驚
疑神情也沒有。
幾個買菜的老太太看了空中的「乘鳶」一眼,彷彿是視而未見一般地,重新又把注
意力放在青蔥蘿蔔上面。
便在此時,「乘鳶」又在低空劃了個圈,「咻」的一聲,居然已經降到幾丈來高的
空中。
這樣的高度,便是撞上樓房也是稀鬆平常。
但是桑羊頡卻似乎一點也沒有減低速度的意思,隨著迴旋的速度加快,熊侶等人的
眼睛也像是銅鈴一般地睜得老大。
因為此時「乘鳶」的速度飛得更快,角度卻是向著地面俯衝而下!
如果是這樣的猛衝,再迴旋個半圈,整個「乘鳶」上的五個人便要斜斜地從天空摔
在地上!
這樣的速度,這樣的高度,只怕是再皮粗肉韌,再如何「打不死」,也要在地面上
摔個稀巴爛!
就在這千鈞一髮,電光火石的一瞬間,東關旅、熊侶、虎兒便不約而同地,像是殺
豬一般地慘聲大叫。
「前輩!」三個人像是排練好一般,異口同聲大叫慘呼。「不要……!」
但是「乘鳶」下墜之勢卻絕沒有因為三人的慘叫而停止,只見地面上的景物越來越
近,草木、水池刷刷刷地在眼前掠過。
直到落地前的最後那一幅景象。
然後,「噗」的一聲輕響,整個「乘鳶」便結結實實地撞在地上。
黑暗。
癱軟。
這便是東關旅等三人「撞」上地面,「死於非命」時的一致感覺。
連閉上眼睛等死都來不及。
然後整個天空豁然開朗,「乘鳶」依然在空中迴翔盤旋,彷彿整個場景重又回到了
空中,而那段急速墜地的慘事從來不曾發生。
整個空間明亮寬廣,有花有草,儼然又是一個城郭的模樣。
只是為什麼在曲阜城的街道上急速墜地,卻會來到這樣一個全然開闊的城市裡?
「克」的一聲輕響,東關旅等人只覺得腳下一震,便已經踏在實地之上。
這一次,眾人才貨真價實地降落在地面上。
但是方才受的驚嚇實在太過駭人,東關旅和虎兒著起之後,腳下一軟,便雙雙地坐
倒在地,不住地喘氣。
而熊侶也沒有好到那兒去,他緩緩地一腳跪坐在地,一邊撫著狂跳的心臟,緊閉著
兩眼,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睜開眼睛。
出現在眼前的,卻是一個巨大神秘的城郭,整個城市以不知名的淡灰色材質打造而
成,城郭中的建築物古怪雄奇,有的是圓圓的尖塔,有的卻是莫名其妙,像是舊貨堆一
樣的古怪樓宇。
抬頭一看,城市的上空一片蔚藍,偶爾有幾朵白雲掠過。
只是,不曉得為什麼,這樣的一片天空看起來卻彷彿有什麼地方不大對勁。
但真要說出來哪裡不對,卻又有些摸不著頭緒。
三個人手酸腳麻地坐在草地之上,前方不遠處桑羊頡父女二人似笑非笑地看著三個
少年的狼狽模樣。
剛開始,東關旅本來也像熊侶一樣,仰著頭呆呆地看著天空,過了一會,他突然高
聲大叫。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桑羊頡面露讚許的神色,笑著點點頭。
桑羊冰柔咯咯一笑,瞪了他一眼。
「你又知道什麼了?叫得那麼大聲。」
「那天空,那片天空不是真的!」東關旅指著天空大叫。「只有最中央那片天是真
的,其它的都是鏡子,都是鏡子映照出來的天光!」
熊侶聞言便是一楞,微一思索,便知道東關旅的推測果然正確,這也就是為什麼這
片天空會看起來不太對勁的真正原因。
「說得好!你的眼光果然銳利,」桑羊頡笑著說道。「這便是我羊城先祖傳下來最
珍貴的寶藏。
世人們說到羊城,都覺得神秘莫名,每個人都知道羊城『廣袤十里,神秘莫測』,
每個人也都知道羊城位於曲阜城中,但是卻從來沒有人可以找得到羊城。
只因為羊城的確在曲阜城中,也真的廣袤十里,但是就因為它深藏在地底,沒有羊
城的人帶領,是絕對走不進來的,所以數百年來,才會讓它成為這樣一個神秘的所在。
」
桑羊頡將降落地上的「乘鳶」細心收好,東關旅在一旁睜大眼睛,看著這具載了他
們五人在天空飛行數百里的奇形器械,收攏起來之後,卻只是個長形的箱子,再想起前
一個夜裡,桑羊頡用來對抗魔族的「龍神筆」,心中不禁對這個神秘的「羊城」萌生了
崇敬期待的感覺。
桑羊冰柔巧笑嫣然地笑語不停,領著三名少年走入羊城,只見羊城是一個極大極廣
的城池,雖然沒有曲阜那麼寬廣,但是城內街道、樓宇儼然,雖然格局和郢都、曲阜、
齊國臨淄等大城無法相比,卻更有一番令人肅然起敬的莊嚴氣度。
只見大街之上偶有居民來往,大夥也像外面的平凡魯國人民一樣,穿著尋常的衣物
,街上的商店也是貨物齊全,和傳說中的『廣袤十里,神秘萬千』形容似乎有點不同。
但是仔細一看,有的人的眼中居然像是點了燈火一般,能夠閃閃發亮,有的人走了
幾步,卻像是溶化在風中一般憑空消失。
街角幾個小孩興高采烈地傳著一顆晶瑩的球嬉玩,但是那球卻是透明澄澈,便像是
水做的一般。
東關旅張口結舌地盯著那顆球看,桑羊冰柔調皮地對他笑笑,便將孩子們手上的晶
瑩水球引了過來,伸手一送,便將它丟到東關旅的面前。
「接著!」
東關旅直覺伸手一接,明明看見那是顆混圓成型的水球,但是手指一碰到那球,整
個透明的水球便「嘩啦」一聲,像是沙子一般「垮」了下來,化為一灘透明的水,還濺
了好大半在他的臉上。
他有些發楞地看著手上的濡溼,看見他的狼狽,幾個小孩拍手大笑,其中有個三四
歲的孩子搖搖晃晃地走到街上一具蛇頭般的器械旁,壓下一個長柄,便從蛇頭上流下水
來。
那孩子笑嘻嘻地在水流中揉了幾下,便又揉出來一個水球,晶瑩剔透地映照天光,
那孩子將球丟向同伴,因為他年紀尚小,手臂較短,這一丟便沒能丟準,整個水球便「
咚」
一聲掉在地上。
說也奇怪,那水球這樣一掉,不僅沒有化為水流,而且像是極為堅韌似地彈了起來
,連顆沙子也沒有沾上。
東關旅和熊侶、虎兒三人目瞪口呆地看著幾個孩子將那水球接在手上,又嘻嘻哈哈
玩了起來。
東關旅無可置信地看著手上的水漬,和熊侶兩個人面面相覷,卻怎麼想也想不出箇
中的關鍵。
看見他們困窘的模樣,桑羊冰柔哈哈大笑,和小孩子們歡笑了幾聲,便領著三人走
進一條大街。
走到這兒,桑羊頡便轉了個彎,繞向另一條街去,走了兩步,彷彿想起來什麼似的
,又回頭對桑羊冰柔說道。
「我想了想,還是先去『碧落門』看看好了,妳叔公那兒就讓妳先去拜見,記得跟
他們說我回頭就來。」
桑羊冰柔點點頭,笑著說道。
「我看這不用說大家都知道了吧?誰都知道爹爹你一回來當然是先到『碧落門』去
報到。放心,我會和無畏叔公說的。」
桑羊頡不再說話,轉身便往另一條街道快步而行,不一會兒便消失了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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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羊城中的碧落門】
東關旅看了看他的背影,忍不住問道。
「碧落門?」他腳一落實地,沒有了高空的恐懼整個人便靈活了起來,連好奇心也
一併恢復。「那是什麼東西?還有妳那個什麼『無畏叔公』又是什麼人?」
「嗨嗨嗨……」桑羊冰柔歎道。「你這小哥還真奇怪呢!剛剛還像個死魚一樣翻著
白眼,怎麼現在就問題多多咧?」
東關旅不好意思地笑笑,說道。
「只因為我從小愛管閒事,見了這麼有趣奇怪的地方,免不了便要多問幾句。」
桑羊冰柔瞪了他一眼,卻將眼神轉向一旁的熊侶。
「還有你,卻剛好和這位小哥相反,在天空上的時候還勉強有點話可講,怎麼一到
地上就沒有聲音?」
熊侶淡淡一笑,說道。
「哪有這種事?妳瞎猜的。」
他的手上攙著虎兒,這個「打不死」的少年果然是個鐵打的好漢,雖然身上受了傷
,又在高空中吐了那麼多次,但是沒幾下子就又精神恢復了些,虎兒聽見桑羊冰柔取笑
熊侶的話,忍不住也笑著說道。
「我也在這兒,妳怎麼就不關心我說不說話?」虎兒有些促狹地笑道。「難道只因
為熊侶長得俊,就對人家多關心一些?我在天空上時沒有聲音,現在下了地了還是沒有
聲音,怎就不見妳來關心我呀?」
聽見虎兒這樣說,桑羊冰柔秀臉微微一紅,登時抗聲說道。
「你……你瞎說!我哪有只關心他說不說話?」她佯怒地瞪著虎兒,大聲說道。「
我不找你,就是知道你全身上下就是死透了,也還長著一張嘴巴!不用管你說不說話,
反正你就是要開口,又何必人家來關心你?」
虎兒哈哈一笑,便不再開口,只是不懷好意地看了她幾眼,故意唉聲歎氣地搖搖頭
。
桑羊冰柔卻是個受不得激的直性子,看見他這樣瞄了自己幾眼,又搖了幾次頭,便
大聲說道。
「你看什麼?」
虎兒笑道。「我看什麼?我只是在看妳什麼時候要告訴我們東關小哥剛剛問的事。
」
聽見他這樣不著痕跡地將話題轉開,桑羊冰柔自己也覺得好笑,也就不再和他鬥口
,想起剛才東關旅問的事果然沒有回答,便笑笑說道。
「對不住,對不住,我忘了本來正在和你說話。
你問我,什麼是『碧落門』,還有無畏叔公是什麼人,對不對?」
東關旅微微一笑,點點頭。
「對。」
「這『碧落門』哪!是我們羊城最重要,也最神秘不為人知的所在,打從上百年前
就已經有了,聽說在裡面有著許多奇人,我們羊城裡有很多奇異器械和建築,聽說都是
他們做出來的。
但是碧落門裡面有著什麼東西,還有那些異人在裡面做些什麼,我就不太清楚了,
即使是爹爹常常在裡面和他們商談諸多神妙之事,但是提起了碧落門中有什麼東西,爹
爹卻還是常常說,便是窮他三輩子的力氣,也不見得能夠參悟碧落門之謎的萬一。」
聽見她這樣的描述,東關旅不禁大為神往。
「這世上果然有這樣神妙的地方嗎?只是不曉得我們有沒有機會進入看看?」
桑羊冰柔皺著眉頭想了一下,露出困惑的神情。
「如果是按照往日羊城的規矩,那只怕是不行的,但是現下城裡的狀況又不同於以
往……不過我爹爹不是說過嗎?說你們三個人腦袋瓜子上有什麼『星芒』,又說什麼碧
落門內的異人對你們有興趣。
這樣一來,說不定是可以進去看看的。」
東關旅大喜,正在高興的時候,一旁的熊侶卻靜靜地問道。
「還有那個『無畏叔公』呢?他又是什麼人?」
「喔!你是問這個,」桑羊冰柔說道。「無畏叔公便是當今羊城的城主,他的名字
叫做桑羊無畏,是現今羊城最有權勢之人,所有羊城的事務都歸他管。我叔伯公這一輩
都以『無』字排行,現在還在管事的還有無傷伯公、無雙叔公,無滅叔公等十幾個人…
…」
這樣的答案,卻沒有像碧落門的故事那樣吸引了人,虎兒聽了之後,便忍不住又開
口說了一聲。
「喔!」
不曉得為什麼,桑羊冰柔便是非常喜歡和他鬥嘴,她說了羊城城主的事情後,東關
旅聳了聳肩,她沒有意見;熊侶悶聲不響,她也沒有關係,便是聽見虎兒這樣「喔」了
一聲,又讓她杏眼圓睜。
「『喔』是什麼意思?」
虎兒笑道。
「『喔』真的沒有什麼意思。」
「我說著無畏叔公的事,你又在那裡『喔』什麼?你看不起我是嗎?」
「『喔』的意思是說,『原來是這樣……』,『再下去沒有了嗎?』,或者是『好
棒好棒』的意思,絕對沒有看不起妳。」
「那你是看不起我無畏叔公了,是不是?」桑羊冰柔瞪眼道。「你看我會不會向他
告狀去。」
「我沒有看不起他,也沒有看不起妳!」虎兒有點哭笑不得地說道。「全世界的人
我都沒有看不起,這總行了吧?」
桑羊冰柔森然地看了他一眼,露出凶狠的神情。
「這次我就不和你計較,下次再敢惹姑娘我……哼哼……」
看著兩人鬥口的模樣,東關旅和熊侶都是暗笑不已,四個人這樣談談說說,不一會
兒便已經來到一座巨大的宮殿建築前方,走了幾步,卻看見殿門打開,走出來幾個皮膚
泛出青色光澤的人來。
看見這幾個青膚之人,東關旅和熊侶都是一怔,兩人微露驚疑神色。
而桑羊冰柔的反應更是強烈,她睜大了眼睛,看看這群青膚人雖然形貌特異,身上
卻是錦衣華服,身上的珠玉寶飾耀眼生光,打扮得比唱戲的優人還要光彩華麗。
比起眾人來,虎兒久居市井,卻要比眾人多了分見識,看見這幾個青膚華服之人,
他忍不住低呼一聲。
「媽呀!是龍族的人!」
只見那幾個龍族的怪人睜著黃燐燐的眼睛望著他們,在龍族眾人的身旁,這時候閃
出來一個形貌斯文的年輕人,看見桑羊冰柔張著大口的驚詫神情,那年輕人連忙說道。
「柔兒柔兒,妳回來了!」
這年輕人名叫桑羊欽,是桑羊家的第三代,論輩份算是桑羊冰柔的堂兄,此時他滿
臉堆著笑,一隻手搭在龍族人的肩上,神情頗為親熱。
但是這桑羊冰柔卻是個直腸子的個性,她皺著眉,一臉疑惑的神情。
「欽堂兄!」她大聲地說道。「咱們羊城數百年來不接外客,雖說這幾年來禁令比
較寬鬆,但是我們邀來的也是尋常之人,怎麼你今天帶來了這群東海的水族外客?」
那些龍族之人果然是來自東海,要知道海中的龍族生性高傲,最不喜歡被人譏為「
魚蝦蟲蟹,甲殼水族」,此時桑羊冰柔的語氣不佳,有幾個龍族人便開始神色不善,有
些發怒了起來。
桑羊欽見狀連忙大聲叱道。
「柔兒不得無禮!這些都是我們羊城千方百計請來的貴客,妳怎敢這樣怠慢人家?
」
桑羊冰柔奇道。
「貴客?是你自己請來的,還是長輩們的意思?」她露出狐疑神色,不住地打量那
幾個龍族之人。「你擅自把他們帶進來,叔公他們知道嗎?」
「知道的!」桑羊欽有點不快地說道。「你個女孩子家,越來越不像個女孩,我的
事還要妳來管嗎?邀請龍族的朋友來,是爺爺的意思!」
他乃是當今羊城城主桑羊無畏的嫡親孫子,言下之意,也就是說邀請這些龍族之人
前來,便是城主桑羊無畏答應的事。
桑羊冰柔大感意外,想要再多問幾句,卻看見桑羊欽不再理她,客客氣氣地挽著龍
族眾人的手走下臺階,逕自離去。
一行人的背影在殿前逐漸消失,東關旅看了看桑羊冰柔疑惑的神情,笑笑問道。
「怎麼?妳和這些龍族人有什麼不對頭的地方嗎?看妳一付氣鼓鼓的模樣。」
桑羊冰柔搖搖頭,臉上神情依然困惑。
「不,不是這樣的。我和東海龍族的人又不熟,怎麼會有什麼地方不對頭呢?
只是我那無畏叔公向來看不起水族之人,常說他們是海裡來的甲殼畜生,今天卻邀
他們前來羊城,讓人覺得有些奇怪罷了。」
四人走入羊城主宮,只見在殿門後是一片極大極廣的花園,此時來來往往走著為數
極多的工人,砰砰鏘鏘地搭建著無數的棚架。
看著這來來去去的熱鬧景象,桑羊冰柔忍不住歡聲說道。
「啊呀!我倒忘了,這幾日是羊城的廟會慶典,好一陣子沒回來,這下子可熱鬧了
啦!」
虎兒好奇地看著四周圍的忙碌熱鬧景象,抓抓頭問道。
「卻不知道什麼是羊城的廟會啊?」
桑羊冰柔此時心情大好,也不再挑虎兒的毛病了,只見她蹦蹦跳跳在幾個棚架間這
邊看看,那邊摸摸,笑著說道。
「這是咱們羊城每四年要辦一次的大慶典,和外頭世界的迎神廟會很相似,只是咱
們的廟會並不拜神,紀念的是無歡先祖的誕辰。」
「無歡先祖?」東關旅奇道。「那又是你們羊城的叔伯公嗎?」
「不是,無歡先祖不是叔伯公一輩的人,他的年代要早上幾百年。
無歡先祖是殷商末年,周朝初建時代的人,也是羊城的創始人。」
東關旅和熊侶點點頭,看見四周圍的熱鬧景象,也不禁被感染出歡樂的氣氛,笑得
極為開心。
四個人都是十來歲的少年,看見這等熱鬧的廟會慶典都是精神大振。
這羊城宮殿中的庭園居然極為寬廣,走了好一會還又見到一棟雄偉的建築。
「到啦!這便是我們羊城的中宮,」桑羊冰柔笑道。「我和爹爹雖然帶了你們進來
,但是按照規矩還是應該讓無畏叔公見見你們,你們在這兒等一下,我去進去告訴他。
」
桑羊冰柔一蹦一跳地走上中宮臺階,便推開大門走了進去。
東關旅和虎兒、熊侶站在門外百無聊賴地等待,便四下看看,打量起這個奇異城池
的景觀來。
只見羊城的天空依舊湛藍開闊,要不是知道眾人此刻深入地底,乍看之下還是很難
看出這片天和外頭的世界有著什麼不同,雖說東關旅方才已經猜出這是鏡子反射的原理
,但是能將整個天空做得如此逼真,也的確令人匪夷所思。
放眼看過去,遠方的地平線似乎遼闊到無邊無際,雖然這羊城「廣袤十里」,但是
從遠方的距離看來,似乎遠遠超過這十里,也不曉得建造者用了什麼樣的惑人技巧,讓
人覺得整個城市便處在一個開闊的天地之間,混然天成,一點也沒有什麼破綻。
東關旅讚歎地看了好一會,卻發現熊侶仍然仰頭看著天空,彷彿在思索著什麼難解
的問題。
過了半晌,他才靜靜地說道。
「不是鏡子。」
東關旅怔了一下,隨口問道。
「啊?你說什麼?」
「我的意思是說,」熊侶看著天空,指著那片驚人的寬闊蔚藍。「那天光映照的極
為清晰乾淨,如果是用鏡子反照的話,不可能會反照得這樣清楚透明。」
三人所在的時代是公元前七世紀左右的春秋時代,其時的文明科技和二十世紀之後
當然絕對無法相比,便是鏡子這一類物事,最精緻的不過是磨得晶亮的銅鏡,清晰度和
後世的玻璃鏡、水銀鏡自然無法相比。
聽見熊侶這樣一說,東關旅也點點頭,仰頭看了看那片天空,那種清晰之感,果然
不太像是銅鏡能夠反映出來的。
「能夠反映到這樣清晰的,在我的記憶中,只有水面倒影能夠這樣清楚可見,但也
要在大太陽下才行……」熊侶沉吟道。「除此之外,就只有寒冰了,可是這種季節又怎
會有寒冰……?」
正在沉吟思索間,卻聽見虎兒「啊」的一聲,驚聲低呼出來。
「天哪!是魔族!」
東關旅和熊侶聞言都是大驚,只見遠方的城郭盡頭,幾堵巨大城牆上,果然輕巧巧
地掠過來幾個煙霧般的人影。
這種看似迷霧的輕煙,便是魔族出現時的特徵,當日三人在水月居見過魔族出現時
的可怕情狀,此時看到那熟悉的煙霧時,都是大驚失色,正想四下奔逃藏躲的時候,卻
看見中宮大門「砰」一聲打開,走出來桑羊冰柔和另一個胖胖的年輕男子。
看見東關旅三人抱頭鼠竄的狼狽模樣,桑羊冰柔又是好奇,又是好笑。
「幹什麼呀!」她皺眉笑道。「瞧你們一付見到鬼的模樣。」
虎兒苦笑道。「見到鬼了……那敢情還好一點,咱們見到的是比鬼還糟的東西。」
「什麼東西比見鬼還要糟?」公孫劍妤奇道。
東關旅指著方才見到魔族出沒的方向,但是此時遠遠一看,整個城郭上又是空盪盪
的,彷彿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那兒……在那兒,我們剛剛看到了魔族的人出入……」
「魔族?」桑羊冰柔皺了皺眉,轉頭向那胖胖的年輕人問道。「鈺哥哥,我們這裡
有魔族的人?」
那胖胖年輕人是桑羊冰柔的另一位堂兄桑羊鈺,此時他微微一怔,搖搖頭。
「我們這兒沒有魔族人的,」他和善地對東關旅等人笑道。「一定是你朋友看錯了
,」他見東關旅等人還要說話,便搶在他們前面,對著桑羊冰柔笑道。「總而言之,你
們先去歇息一下吧!城主現在有事要忙,所以不能見妳,不過他老人家交待下來了,只
要是頡叔和妳柔兒的朋友,都是羊城的貴客,我會安排人好好接待他們的。」
桑羊冰柔秀眉微蹙,還想要問些什麼,但是桑羊鈺卻和先前的桑羊欽一樣,不再理
她,只向眾人笑著拱拱手,便逕自轉身回到中宮。
沒奈何,幾個人只好走出庭園,在大街上逛逛。
那羊城的街道一如外邊世界的熱鬧城市,雖然來往的人潮不多,卻也是什麼商店都
有。桑羊冰柔帶著三人在街上這邊吃吃,那邊喝喝,一行人倒也玩得頗為快樂輕鬆。
後來,她帶著東關旅等人坐進了一家小茶攤之中,點來了一壺古怪的涼水,說是羊
城的特產,放眼天下,再沒有別的地方能夠喝到同樣的東西。
東關旅和熊侶、虎兒每個人各斟了一大杯那種古怪的涼水,只見水色作鮮艷的翠綠
,裡面還升升降降地許多小小的氣泡。
虎兒的膽子最大,端起杯子便喝了一大口,只覺得那氣泡沁入鼻腔,口舌間微微出
現刺痛之感,有著說不出的清涼,喝入口中甜絲絲的,卻是極為可口。
「好喝!」虎兒大聲笑道。「這東西古里古怪,卻好喝得很!」
東關旅和熊侶看見他喝得高興,也就放下心來,個自飲了幾口,果然入口極為清涼
好喝。
桑羊冰柔笑道。「這便是我們羊城的特產,據說便是碧落門中的能人調配出來的,
名字卻極為奇怪,叫做『西憂菟』天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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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超時代的廟會】
四人正在談笑之間,卻聽見門外突地傳來一陣騷動之聲,卻是從街上走過一群神
情嚴肅之人,為首的是一個高大白髮的老人,只見他眼中神光湛然,形貌甚是威猛。
這一行人的腳步極快,在街道上「沙沙沙沙」的腳步聲不住響起,不一會兒,便越
過了茶攤,向著另一個方向揚長而去。
看見這個老人,桑羊冰柔忍不住失聲叫道。
「無畏叔公!」
原來,這個帶頭的威猛老人竟然便是當今羊城之主:桑羊無畏。
但是她這聲驚呼並不是太大聲,並沒有引起這行人的注意,眾人的腳步絕不停留,
轉眼便魚貫走了過去。
正在驚疑之間,卻聽見茶攤的陰暗處有人幽幽地歎了口氣。
「唉……」
茶攤的主人是一個年老的婆婆,看似年紀極為蒼老,但眼神卻仍然炯炯發光。
在羊城中,便是一個在街頭清掃的雜役也可能是身懷驚人藝業的高手,桑羊冰柔從
小在羊城長大,當然深明這一點,於是她也也不敢怠慢,輕聲問道。
「請問老太太,為什麼要歎氣?」
「我歎氣?」那老婆婆輕輕搖頭。「唉……我哪裡在歎氣呢……?」
桑羊冰柔笑道。
「您分明歎了氣的。」
「人歎氣哪……」老婆婆說道。「是因為有了不快活的事,或者是在心裡積了什麼
不舒服的悶氣。」
「那麼您歎氣,到底是不快活呢?還是積了什麼悶氣?」
「我歎氣啊……」老婆婆靜靜地說道。「只是因為看見有人做了笨蛋的事,還自己
以為了不起。」
「那麼,是誰做了這樣笨蛋的事呢?」桑羊冰柔笑道。「什麼樣的事才是笨蛋的事
?」
「其實,近日以來,你那無畏叔公,我們羊城的大城主已經做了好幾回這樣的事了
,」老婆婆無奈地說道。「他不曉得受了什麼人的慫恿,突然間想要找碧落門內異人們
的晦氣,要他們交出碧落門中的掌管之權。
妳說說,這如果不是天底下最笨蛋的事,怎樣才算是做蠢事呢?」
「碧落門的掌管之權?」桑羊冰柔駭然道。「怎麼會有人想到這種事的?無畏叔公
莫非是瘋了?」
「妳是頡哥兒的女兒,對吧?」老婆婆溫和地看著桑羊冰柔,走過來輕輕握著她的
手。「你爹爹我小時候也抱過的,他是個不爭俗世的好孩子,妳是他的女兒,當然對這
種傾軋鬥爭的事不會瞭解。
這些年來,你們父女不在羊城的時候,我們這個大城主的野心越來越大,不僅改變
了祖宗的家法,打算走出羊城,和別的封國合作擴大地盤,還常常自我陶醉,認為他是
羊城有史以來最偉大,功業最標炳的城主。
更糟的是,這些年來碧落門內的異人已經有十多年沒有和外界通訊息,最近幾年就
連無畏城主去求見,也常常連看門人的樣子也沒看見就被轟了出來。」
聽到此處,桑羊冰柔想起了父親,不禁失聲叫道。
「沒見到面就被轟出來?那爹爹不是……」
那老婆婆露著沒牙的嘴巴微微一笑。
「妳爹爹一定是進了羊城,什麼地方也沒去,就往碧落門跑了,對不對?
他小時候是這樣,到了長大還是這樣。
總而言之,這些年來羊城和碧落門處的極為不好……不,應該說我們對碧落門越來
越不尊敬,但是碧落門裡的異人卻始終不理不睬,也不曉得聽見了大城主帶人去叫罵的
聲音沒有?」
「叫罵?」桑羊冰柔大驚。「你說無畏叔公帶人去碧落門外叫罵?」
「最近以來,算算已經是第三次了,也不曉得是什麼樣的怨氣,城主每次都帶著人
去碧落門外大叫大嚷,剛開始還客氣些,只是說他們全然不顧羊城中人的死活,也不想
幫大夥解決城中的問題。
但是不管他們怎樣叫,碧落門裡卻是無聲無息,連看門的人也不出來了。
後來,大概是憋不住了,城主便開始讓手下人叫罵起來,在門外大叫大嚷,哭天喊
地。
只不過他們膽子再大,卻還是不敢自己衝進碧落門去。
也許有人衝了,但是妳知道的,那碧落門是何等神妙驚人的古怪所在,就這樣貿然
闖進去,搞不好連屍骨都找不回來呢……」
「如果是這樣,」桑羊冰柔急道。「那糟了。」
「糟什麼?」
「我爹爹剛剛就是跑到碧落門去了,只怕他也要被轟了出來。」
「這一點,我看倒是未必,」那老婆婆饒有深意地微微一笑。「不說別的,在這數
十年的光陰裡,你爹爹是最得碧落門內異人青睞的羊城子弟。
多少年來,能夠獲准進去碧落門的桑羊家人算算說不定不到十個,而你爹爹卻在十
來歲之前,便已經進去了碧落門不下六十次。
而且妳說他剛進城時便直接去碧落門的不是?如果他被轟了出來,早就回來找妳了
,現下他不見人影,只怕早已經進了碧落門。」
她這一番分析入情入理,桑羊冰柔聽了之後,總算放下心。
「那我也要去碧落門那兒看看。」
「依我看,妳就別去了,」老婆婆又是一聲長歎。「那種不乾不淨,不痛不癢的壞
話,像妳這樣的女孩兒家有什麼好聽的,依我看,妳還是乖乖地等你爹爹回來,聽他怎
麼說才是正經。」
四個人在陰暗的茶攤之中又坐了一會,聽了老婆婆敘述的羊城近況之後,桑羊冰柔
因為擔憂,早沒了遊玩的興緻,於是便領了東關旅等三人來到歇息之處。
那歇息之處是棟不太起眼的小房子,但是裡面的房間卻極為雅緻乾淨,而且是東關
旅、虎兒、熊侶每個人一間,桑羊冰柔向小房子內的侍女雜役交待了幾句便離開了,也
沒有告訴三人要到哪裡去。
這一番折騰之後,總算有了個休息的地方,虎兒因為身上傷勢未癒,體力虛弱,這
一放鬆下來不一會兒便沉沉睡去。
東關旅百無聊賴地在房內東摸摸西摸摸,想要去找熊侶說話,走出房門卻看見熊侶
的房間已經關上房門,問了問雜役,才知道他在不久前早已看不見人影,也不曉得到了
什麼地方去。
過不多久,暮色漸至,這羊城的天空設計果然是絕世的驚人之作,整個天空的光度
和外面世界是一樣的,只要外邊天空一片蔚藍,城內便是同樣的晴空萬里,而天色一旦
黑了下來,整個羊城也隨之罩上深沉的夜色。
天黑了之後,外面的人聲逐漸嘈雜起來,伴隨著歡樂的音樂之聲,燒烤食物的香味
,彷彿已經開始了白天桑羊冰柔所說的「羊城廟會」。
東關旅畢竟是少年心性,聽見那歡樂的吵鬧聲音便縱身一躍,跳到窗邊遙望出去,
只見北方的天空燈火通明,彷彿還可以見到燒煮食物的煙氣,一陣陣歡樂的笑聲、樂聲
從光亮的方向傳來,更是讓人神往不已。
「嗤」的一聲長響,天空突然綿延出一道穿過天際的長長光影,這樣的光影拔空而
起,到了天空的正中央時,便像是一朵巨大無比的豐麗大花,整個炸了開來,紅色、青
色、黃色的火焰放射開來,照亮了半個天空。
東關旅這輩子哪曾看過這樣的奇景,看見那片幾乎照亮天際的美麗火花,仰著頭,
嘴巴張得極大,久久閤不攏來。
事實上,這樣的煙花奇景在春秋時代的天空是絕對不可能出現的,因為其時中國人
的四大科技之一:火藥還沒有發展出來,距離做出這樣的巨大煙花至少還要上千年的歲
月,只因這羊城是個奧妙神秘的超時代城郭,才能夠讓羊城眾人看見這提早了千年的天
空奇景。
人的心靈面對絕美奇景的讚歎,是不會因為時空的差異改變的,此刻東關旅楞楞地
站在窗邊,看著一個又一個的煙花在天際炸開,看得咋舌驚歎不已,看了一會,這才想
起了要叫虎兒起來看,便三步兩步跑過去叫他起來。
但是這虎兒卻是極度貪睡之人,任憑東關旅怎樣叫他也沒有辦法叫醒,沒奈何,只
好將這個「打不死」,又「睡不醒」的虎兒頹然放下,自己一個人跑出去逛羊城的廟會
了。
東關旅走出了小樓,認了認熱鬧燈火的方向,便信步走了過去。
只見在城北之處,果然騰出來好大一片空地,在空地上搭著無數的棚架,歡樂不禁
地賣著各式小吃、遊戲。
他從小便在山林長大,活了大半輩子也沒到過幾次城鎮,更不用談見到這種難得一
見的熱鬧盛會了,他在這兒逛逛,那兒繞繞,只見所到之處都是芳香可口的各類吃食,
他摸摸口袋,袋中還有幾枚在水月居中公孫劍妤給的幾枚楚幣,也顧不得人已經在魯國
了,便瞧準了一攤烤肉,吞了口唾沫,便舉著楚幣要買。
賣烤肉的老闆是個油亮亮的胖子,只見他呵呵大笑,在火上烤了隻熟鳥,遞了過來
,卻沒有收東關旅的錢。
「小兄弟!」他嗓音洪亮地笑道。「您敢情是外地來的是嗎?咱羊城可不是什麼小
氣所在,在這個廟會裡,只要你看得到的,吃得下的,通通不用錢!在羊城裡是不用錢
的,這下子你學會了吧?」
東關旅大喜,連忙接過那隻香噴噴的烤鳥過來,不住地稱謝。
吃完烤鳥之後,他又繞了幾個攤子,果然老闆們全不收錢,只要向他們說一聲,便
任你吃喝玩樂。
羊城的廟會之中,除了食物奇特有趣之外,也有不少相當新奇的遊戲,有幾個臺子
便搭起了極為明亮的燈臺,在上頭上演一種相當古怪有趣的偶戲,那種偶戲的身長大概
四五個手掌大小,服飾便像是常人一般,動作也是靈活宛若真人,乍看之下,便是一群
縮小了的小人在那兒跳舞歌唱。
東關旅左看右看,卻怎樣看不出後頭有人操控的樣子,只見那舞臺的背景也是瑰麗
萬狀,有時是壯闊的平野,有時則是浩瀚的星空,燈光炫麗流轉,非常的好看。
東關旅左手一根糖霜葫蘆,右手半隻燒雞,一邊吃,一邊津津有味地看著幾臺偶戲
。
看了一會,逐漸看出來戲中的端倪,他便更聚精會神地看著其中一臺戲。
那一臺戲中的人偶極多,演出來的卻都是傳說中出名的人物,隨便看看就是一堆。
神鬼莫測的姜子牙。
三隻眼睛的「二郎神」楊戩,後頭還跟著他的神獸:哮天犬。
一臉藍靛,雷公長相的雷震子。
腳踩風火輪,一柄長槍疾如驚雷的「風火」哪吒。
酒池肉林的昏庸帝王商紂。
東關旅自小的生活雖然過得貧苦,但是獵戶夫婦二人對他卻是極為疼愛,他記得小
時候在星空下,義父常常就著火堆說著一些神話傳說給他聽,常常聽得他悠然神往,怎
麼樣也不肯睡覺。
在那些天馬行空的敘述中,義父一邊說,一邊還誇張地揮著手臂,做出故事中那些
大神、怪物的猙獰模樣,像是射下太陽的后羿,追著太陽跑的夸父,領著十個太陽在天
空巡行的羲和……還有殷末周初著名的「封神榜」故事,周朝的「太公」姜子牙領著一
眾英雄豪傑,輔佐周武王推翻暴政的俠義故事。
此刻在戲偶劇中出現的,便是這群最令東關旅神往的古代神兵勇將。
但是在羊城的偶戲之中,真正的主角卻是白天桑羊冰柔敘說過的羊城創始人:桑羊
無歡。
在精采的場景中,只見桑羊無歡穿梭在封神時代的眾多著名故事中,經歷極為精彩
好看;如何他在殷末周初的亂世中得到高人傳授,學得了一身超凡入聖的絕世技藝,如
何在滂沱大雨巧遇周文王,也啟迪了文王對於易理的另一層認識,才導引出後來偉大的
「文王金錢卦」。
後來,桑羊無歡又輾轉來去於西歧周朝與商紂陣營之間,在佳夢關參與了西歧神將
與「四大天王,魔家四將」決戰的著名戰役。
偶戲演到這一段的時候,更是全戲的高潮,只見當年魔家四將的神獸「花狐貂」在
戰陣中忽大忽小,吃人無數,看得在場的羊城眾人歡呼叫好。
這一段段的精彩好戲只看得東關旅血脈賁張,也跟著眾人歡呼叫好,他本是個好奇
心極強的少年,此刻看了羊城特有的「封神榜」故事版本,和外頭聽過的傳說絕不相同
,更是聽得津津有味。
正看得痛快過癮之際,卻從身後傳來了一陣銀鈴般的聲音。
「哇!這裡在演無歡先祖的故事哪!這個好看,真的非常好看。」
東關旅楞了一楞,偷眼一看,卻看見桑羊冰柔和熊侶併肩走了過來。
看見這對少男少女走了過來,東關旅忍不住眼睛一亮,要知道熊侶本就是個俊美好
看的少年,而桑羊冰柔此刻穿了件鮮紅的輕柔長袍,持著一柄輕扇,肌膚潔白透紅,巧
笑嫣然,兩人站在一起,簡直便要奪去當場所有光彩。
只聽見兩人走到自己的身後,桑羊冰柔嘰嘰喳喳,不住地指著這個指著那個解說給
熊侶聽,兩人講得高高興興,卻沒有發現東關旅就在他們的面前。
因為不想打擾兩人,東關旅也沒有回頭和他們打招呼,只是自顧自地偷偷悶笑,咬
口燒雞,又將注意力放在熱鬧的戲偶臺上。
但是桑羊冰柔和熊侶便站在他身後,因此兩人的說話也無可避免地傳入他的耳中。
此刻桑羊冰柔嘰嘰喳喳地,卻是在敘說著臺上的「無歡先祖」事蹟,她的敘述頗為
精彩,補足了偶戲沒有解釋的部份,簡直就要比臺上的表演更為搶眼。
「無歡先祖啊……真是個際遇不凡的奇人異士,」桑羊冰柔笑著說道。「幾乎在伐
紂時代的重要大事,都和他或多或少有關聯。
你看看,現在演的就是他在梅山上和七個精怪幻化成人的『梅山七聖』一起生活的
故事,那個山犬模樣的人,聽說還是他從小一起長大的舊友。
唉呀呀!你看看那二郎神楊戩下手多凶狠,『七聖』一個個都死在他的手上,不過
他身後那隻哮天犬其實並不是獸類,而是法寶的一種。
還有,這一段演的是西歧陣營遇上歹毒法寶『化血神刀』的事。
我爹爹說,那『化血神刀』其實是一種淬著厲害毒素的法寶,那種毒素只要見了血
,就會將人身上所有的血化為劇毒,非常的毒辣。
後來因為無歡先祖的體質中有著特異的血質,能夠克制化血神刀的劇毒,所以中了
刀的雷震子、哪吒才被他救了回來。
但是無歡先祖並不喜歡西歧陣營的人,特別是『太公』姜子牙,更是好幾次都想要
把他害死。
所以等到西歧周朝得到天下之後,無歡先祖便隱姓埋名來到魯國,做生意賺了大錢
,也就是這樣,才把整個羊城建造了起來。」
戲臺上,這時候已經演到了羊城初建時的情節,只見桑羊無歡其時已經極為蒼老,
但是他仍然遠渡西域,找來為數極多的巨大水晶,將水晶鑲嵌在羊城的天空。
看到此處,東關旅忍不住點點頭,這才知道羊城上空反映天光的奧妙所在。
在他的身後,此時熊侶也是一樣的心思,點點頭說道。
「果然不是銅鏡,我早那不可能是銅鏡。」
桑羊冰柔奇道。
「你說什麼?」
熊侶不再說話,只是淡淡一笑,便繼續聚精會神地看著戲臺上演著的桑羊無歡故事
。
根據羊城的記載,後來桑羊無歡得享高齡,同時他的子孫又將羊城的規模擴大,並
且得到碧落門中的「真人」相助,一直到桑羊無歡過世數十年後,羊城才總算有了現今
的規模。
只是羊城人對碧落門的內部情形仍然極為不清楚,所以在戲臺中僅能夠以閃亮的光
芒象徵性演出,便是有碧落門中的「真人」出場時,也是光芒強烈,連真人長的是什麼
模樣也模模糊糊。
整齣戲在「無歡先祖」過世後,又演了幾幕便光彩萬分地結束,雖然羊城中人已經
看過這幕戲很多次,但是結束時大家仍然高聲喝采,氣氛極為熱烈。
戲劇結束後,人群開始離去,幾個孩子在腳邊嘻嘻哈哈地推擠而過,東關旅腳下一
個踉嗆,險些站不住腳,便往後方退了兩步。
這一退,卻剛好和桑羊冰柔、熊侶兩人打了個照面。
看見是他,熊侶和桑羊冰柔兩人都是微微一怔,桑羊冰柔詫異神情過後,又看了一
會東關旅的背後,眼神四下看著,彷彿是在找著什麼東西。
東關旅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頭,笑道。
「嗨……」
桑羊冰柔微微一怔,本來沒有什麼的,不曉得為什麼,聽見他「嗨」了這一聲,看
了看身旁的熊侶,嫩白的秀臉卻陡起有些紅了起來。
東關旅卻是有些促狹地雪上加霜,看著熊侶便對他擠了擠眼睛,桑羊冰柔瞪了他一
眼,便有些訕訕地說道。
「你們聊……聊一下好了,」她的聲音有些結巴,一改原來的談笑風生,口齒流利
。「我……我去那邊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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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要你們進去碧落門】
看著她纖巧的背影在廟會的光影中消失,東關旅笑嘻嘻地看著熊侶。
「哈哈。」
熊侶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沉靜地笑道。
「『哈哈』是什麼意思?」他向來較為沉默,但是這句話卻巧妙地用了桑羊冰柔的
語氣。
「哈哈的意思就是說,你們兩個很配啊!站在一起樣子很登對,」東關旅笑道。「
如果不知道的話,還以為你們是一對呢!」
「一對?」熊侶搖搖頭。「我們不是一對。」
「現在當然不是啦!」東關旅呵呵一笑,親熱地搭著熊侶的肩,兩人一高一矮地在
熱鬧的廟會中併肩而行。「只要你加把勁,我看應該沒有問題吧?我看你們談得挺投機
的。
」
熊侶若有所思地看著他,臉上的神情卻有些古怪。
「你真的這樣想嗎?」
「當然。」
「如果你這樣想,我只怕你要失望了,」熊侶靜靜地說道。「剛剛我和她聊了大半
天,說了一些事情,倒有一大半是在問我虎兒的事。」
「虎兒的事?」東關旅奇道。「她不是看虎兒最不順眼嗎?」
「我起先也這麼認為的,」熊侶淡然一笑。「但是虎兒不在的時候,卻不一樣了,
她嘰嘰呱呱地問,什麼都想知道。
虎兒多大了,他是哪裡人,他喜歡什麼東西,家裡是做什麼的。
平常和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凶不凶?他愛不愛吃豬肉炒辣椒?」
「問這麼多啊?」東關旅咋舌道。「難道是想幫虎兒說親作媒人?」
「所以啦!」熊侶有些沒好氣地瞪著他,搖了搖頭。「說我和她很配什麼的,一點
也沒有用。
老虎和獅子看起來也很配,只是如果你把它們放在一起卻可能要打架,是不成的。
」
東關旅聽著他說著這樣沒頭沒腦的話,一時間也不曉得該怎樣回答,正在發楞的時
候,卻聽見桑羊冰柔從離去的角落大呼小叫地重又跑了回來。
「接上了!接上了!」她在人群中大聲地叫道。「爹爹和碧落門裡的人們接上了!
」
東關旅和熊侶都是一怔,狐疑地對望一眼,熊侶無所謂地揚揚眉,而東關旅卻是喜
上眉稍。
桑羊冰柔快步跑了過來,嬌喘吁吁,一邊向兩個少年大聲說道。
「我在那兒遇上爹爹了,」她急急地說道。「他說要我找你們,三個人都要來,他
說碧落門裡的人要你們去看看!」
東關旅大喜,拉著熊侶就要跟著她走,桑羊冰柔推了他肩頭一把,笑著說道。
「你沒聽我說嗎?爹爹說是『三個』,要把另一個也帶去!你們先去把另外那個傢
伙也找來,我和爹爹在城門那兒等你們,再帶你們去碧落門!」
東關旅點點頭,便和熊侶快步跑回居住的小樓,手忙腳亂地把虎兒叫醒,拖著半睡
半醒的他跌跌撞撞地來到羊城的城門口。
到了城門,遠遠地就聽見有人大聲爭吵的聲音,走過去一看,卻是幾個中年和桑羊
頡在那兒大叫大嚷。
遠遠地,只聽見桑羊頡大聲說道。
「這不成!這不成啊!」他生氣地大聲說道。「咱們自己不爭氣,有什麼東西欠了
缺了,怎麼能夠怪人家呢?再說人家照顧了咱們那麼多年,怎麼可以這樣做呢?」
另外幾個中年人有高有瘦,有胖有矮,幾個人的面貌和桑羊頡依稀有些相像,想來
便是羊城中與他同輩的堂兄弟們,這幾個中年男子都是神色不善,和桑羊頡也吵得頗為
厲害。
桑羊冰柔站在一旁,有些無奈地插不上口,側頭一看,卻看見東關旅等人已經走了
過來,臉上露出喜色,便向他們招了招手。
那幾個中年人看見東關旅等人走過來,也就不再和桑羊頡爭吵,只是上下打量著這
幾個少年,神情又是好奇,又是不喜。
只聽見其中一個瘦瘦小小的中年人冷冷地說道。
「反正,我們的話也已經說盡了,城主的話我們也已經帶到了,要不要聽隨便你,
」那中年人瞪視著桑羊頡,一字一字地咬牙說道。「只盼你記得你還是桑羊家的子弟,
桑羊家的生死榮辱可不只是咱們的事,也是你的事!」
桑羊頡瞪大了眼睛,微怒說道。
「穎堂哥,這種話我還要你來提醒嗎?我當然知道這是和桑羊家事關重大的事,所
以才不能讓你們這樣亂來!」他怒聲說道。「總而言之,你們不要亂來,一切讓我弄清
楚了之後再說!」
那中年人桑羊穎冷然一笑,也不再說話,便和另外幾個桑羊子弟怏然離去。
桑羊頡瞪著他們,彷彿怒氣未息地呼呼喘氣,過了一會才轉過頭來,看見東關旅等
人,露出勉強的笑容。
「你們來了,」他點點頭,鬆了一口氣說道。「碧落門內的異人說要見你們,要我
帶你們進去。」
東關旅等三人點點頭,便隨著他走向羊城的另一個方向,走了大約十來條街,眼前
便是豁然開朗,出現一片極大的平整空地。
那地面上灰樸樸的,卻不是尋常的沙地或是石板地,只見地面上泛出金屬的光澤,
居然像是全數都由金屬鑄成。
在廣場的彼端,有著一個孤零零的門,也不見什麼建築,整個平坦的廣場上放眼看
去,便只有那扇門。
「據說,在幾十年前,碧落門還可以見得到建築,」桑羊冰柔低聲說道。「但是我
們這一代卻再也沒有人有緣見到了,因為後來碧落門中的異人們改變了主意,那些建築
一個個消失,就只剩下這扇門了。」
「就這扇門?」東關旅奇道。「那麼,那些什麼異人都住在什麼地方?」
「你這人有點怪哪!」桑羊冰柔笑道。「不就告訴你,他們都在碧落門裡嗎?當然
就在那扇門內啦!」
「那扇門?開什麼玩笑?」虎兒這時候總算醒過來了一些,抓了抓頭說道。「這樣
孤零零一扇門,後面空空盪盪的,怎麼可能住人?」
桑羊冰柔正要回答,一旁的桑羊頡卻沉聲說道。
「小孩子家不懂,不要亂說話。碧落門乃是我們羊城的命脈,箇中的神秘怎能讓你
一眼看透?柔兒說異人們住在門後,便是住在門後。」
只見在廣場的中央,有的地方卻並不乾淨,丟著一些雜物,有些地方更有著燃燒的
痕跡。
看著這些髒亂的地點,桑羊冰柔忍不住問道。
「這些是城主他們弄的?」
桑羊頡臉色沉重地點點頭,看著東關旅等人想要說些什麼,但是想了想卻又住口不
說。
一行人緩緩越過廣場,來到那扇古怪的門前,只見那是一扇質料似金非金,似木非
木的奇門,門上有著古怪的花紋,兩扇門板上掛著有些破舊泛著塵土的門環。
只是,再怎麼看都只是一扇空盪盪,孤零零的門,很難相信在門後能夠藏任何東西
。
虎兒最是調皮好奇,看著看著便打算繞過門後去看,但是走了幾步,卻發生了令人
匪夷所思的怪事。
明明在眼前是空盪盪的一片,但是他走到門邊,打算繞到門去看時,一跨步,明明
什麼東西都沒看見,卻眼睜睜地身上突地一震,一身酸麻,整個身體卻是輕飄飄地向後
一縱,居然結結實實地向後方震「飛」了出去。
看見虎兒像是片葉子一般輕飄飄地震開好幾步,整個人騰空而起,東關旅和熊侶都
是大吃一驚,瞪大了眼睛,彷彿見到了天下最不可思議的事。
桑羊冰柔咯咯一笑,彷彿早知道了會有這樣的事發生。桑羊頡皺了皺眉,說道。
「不是說讓你不要亂來嗎?這碧落門後神妙萬千,又怎是你們能夠窺見的?」說著
說著,他神情恭敬地走到那扇古怪的門前,大聲說道。「碧落門『化人』前輩,羊城桑
羊頡求見!」
東關旅和熊侶好奇地探頭看著那扇怪門,從地上爬起來的虎兒有些赧然地摸摸腦袋
,也站在兩人的身後。
只見那扇門輕輕地一動,便從兩扇門前開了一道小小的細縫。
從細縫中,此時出現了一張長長的馬臉,神情木然,臉色蒼白,卻是一個臉容極長
的高瘦男子。
看見這個人,桑羊頡微微一笑,說道。
「『化人』前輩,我已經依言帶他們來了,還請您代向夷羊前輩通報。」
那個被稱作「化人」的長臉怪漢森然看看眾人,嗄聲說道。
「知道了,叫他們進來了。」
桑羊頡招招手,示意東關旅等人走進去,等到三個人都走進碧落門之後,他也舉步
打算進去,但是那「化人」卻伸出大掌,阻在他的面前。
「你不能進來。」
桑羊頡驚奇道。「我不能進來?」
「化人」點點頭,陰森森地說道。
「只讓他們三個進來,你這次不能一起進去。」
桑羊頡和桑羊冰柔父女二人楞楞地站在碧落門前,看著大門緩緩閤起來,兩人面面
相覷,卻不曉得該說些什麼。
東關旅等人走入碧落門之後,心中有些忐忑,虎兒見桑羊頡父女也被阻在門外,忍
不住悄然對東關旅說道。
「喂!連他們兩個也不能進來呢!」虎兒有些擔心地說道。「不曉得會不會是把咱
們抓去生吞活剝殺掉。」
東關旅心下也和他一樣的有些不安,但是聽見虎兒這樣說,他瞪了虎兒一眼,沒好
氣地說道。
「別亂說!」
熊侶走在三人的最前方,緊隨在那個長臉怪漢「化人」的身後,他想了一下,試探
性地問道。
「請……請問前輩,我們現在要去什麼地方?」
那長臉怪漢卻是對他們不理不睬,也不回頭,只是逕自走在前面。
那碧落門內果然是個奇異古怪的所在,只見裡面是個深遠見不到底的黑暗空間,但
要說是絕對的黑暗那也並不盡然,因為在四周圍還是偶爾出現星光一樣的微弱光芒,在
眾人的上下左右閃閃發亮。
東關旅看了一會這個空間的古怪深邃,心中一動,突然想起來一些怪里怪氣的回憶
與夢境。
眼前的景象,竟然好像是什麼地方見過似的。
他有點困惑地看著四面八方,遠方的深邃之中,偶然有著閃亮的星子劃過天際,看
見這樣的情景,東關旅這才想起來,眼前的景象,其實自己在十多年的歲月中已經看過
了無數次。
打從童年時代開始,他就常常在浩瀚的星空前看見許多古怪繽紛的幻象,有時看見
迷濛瑰麗的彩色星雲,有時看見慘烈的神戰,有時還會看見閃爍在風、火、水裡面的奇
怪人形。
話又說回來,那種古怪的人形,倒是和不久前見到的那個「風之惡鬼」有點相似。
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卻聽見身旁的虎兒低呼一聲。
「見鬼了!」
東關旅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只見虎兒抓抓頭,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道。
「嘿嘿!你聽到了啊?」他赧然地笑道。「沒有什麼啦!只是覺得這種黑天暗地的
樣子好熟,才不不心叫出來的。」
「你也覺得很熟?」東關旅奇道。「你也見過這個地方?」
「『也』是什麼意思?」虎兒張大了口,露出了吃驚的神情。「難道……難道你也
做過這種夢?」
東關旅連忙點點頭。
「嗯!做過的,我在做夢的時候就看過好幾次這種模樣!」
兩人正在驚疑之間,忍不住又多打量了周圍的黑暗星空幾眼,便在此時,走在前方
的熊侶突地回過頭來,,若有所思地盯著兩人看。
虎兒笑嘻嘻地看著他,但是看見熊侶那種既迷濛又困惑的神情,他的心思也算靈巧
,一轉念便想到了熊侶會出現這種神情的原因。
「不會吧?」虎兒張口驚聲叫道。「難道說,你也做過這樣的夢?」
熊侶有些迷惘地轉頭看了看四周圍的浩瀚天空,這才點了點頭。
原來他真的也見過這片奇異的空間!
這樣一來,三個人都已經有過這樣的夢境經驗。
只是,為什麼會這樣呢……?
東關旅等三人正在驚疑的時候,那「化人」卻背著大夥,靜靜地說起話來。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他的聲音依然沙啞低沉,稍一不注意便聽不清楚。「你們
三個都是星箭後代,當然會有這樣的記憶了,井底之蛙,這又有什麼好奇怪?」
聽見他突然開口說話,東關旅和虎兒、熊侶都是嚇了一跳,三個人面面相覷,過了
一會,東關旅才小心翼翼地問道。
「前輩說我們是『星箭後代』,請問那是什麼意思?」
那「化人」哼了一聲,卻仍然沒有回頭。
「星箭後代就是星箭後代了,又有什麼好解釋的?」他冷冷地說道。「待會兒你們
自己去問夷羊兄便是。」
這個「化人」口中的「夷羊兄」,桑羊頡說過的「夷羊前輩」,已經不止一次出現
在碧落門的對話中,想來便是碧落門中一個關鍵人物,只是此刻眾人還是漫行在一片未
知的深邃空間之中,卻不曉得什麼時候才能見到這位「夷羊前輩」?
還有,虎兒在心中嘀咕著,「夷羊」和「桑羊」唸起來好像都是羊,現在大夥又是
在「羊」城,這樣一大堆「羊」下來,不曉得他們之間有著什麼樣的牽扯關聯?
在浩瀚星空世界中走了一會,周遭開始出現一個個像是不同入口的奇異空間,有的
空間大如樓房,有的卻是小似桌椅,這些空間乍看過去便像是一個個大小不一,景物各
異的窗口,從窗口看出去,有的窗外風光明媚,有的窗外卻是險山惡水,風雨交加。
這種景象遠遠超過了三人的知識範疇,便是要他們看個清楚,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
事實上,數十年前的齊桓公時代便有人曾經走過碧落門中這類的奇景,但是出得碧
落門後,同伴向他詢問箇中的經歷,卻再怎樣說也無法說出個所以然來。
走了一會,整個世界的光度逐漸轉亮,但仍然有點晦暗不明的陰沉,只見整個天空
變成了一處極大的黃昏光影圓幕,有時還有著霞光透現出來,極為瑰麗好看。
這時候腳底下開始出現一條像是道路一般的通道,但是這通道卻像是木板隨便搭成
的,還可以看見一條條的木片,這木板道卻逐漸升空,像是不著力似地浮在天空,遠遠
望出去,整個條木板道長得看不見盡頭,在空間之中彎彎曲曲,像是一條長得看不見底
的削蘋果皮,輕飄飄,浮盪盪地懸掛在空間裡。
那「化人」領著東關旅等人走上那條奇怪的木條小道,原先還擔心這單薄的小道走
上去會支撐不住大夥兒的重量,但是走了幾步,卻發現腳底下極為厚實穩重,簡直就像
是走在尋常的實地上。
這樣上上下下,有時整個空間還翻轉了過來,走了一會,四周又開始漸漸變暗,又
是那種古怪的天空場景。
但是這一次,天空中出現的不是浩瀚的群星,而是十二道古怪的光團。
這幾個光團,其實都還算清晰,每一個都有著不同的顏色和光彩,只是那些圖案仍
是令人迷惘不清,不曉得為什麼會有這些東西。
東關旅一邊走,一邊細看,發現這十二個圖案中有的一眼便能看得明白,有的卻是
看不出來到底是什麼東西。
要說它們是獸類的圖案,沒錯,在這些光團中有著巨牛、獅子、兩條魚、螃蟹和蠍
子,但是其它的圖案中卻還有著一個古怪的水瓶子、一個美麗的少女、一個人頭馬身的
怪物,有一個圖案居然還是一座左右都是秤臺的桿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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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泡在水中的親人】
三個人好奇地仰頭看著這些古怪神秘的圖案,卻不曉得它們高高掛在天空有著什
麼用意。
但是熊侶仔細看了一會,卻失聲叫了出來。
「星圖!這裡也有星圖!」
東關旅和虎兒好奇地看著他,齊聲問道。
「什麼星圖?」
熊侶面露疑惑的神色,指著天空說道。
「天空之中,群星各司其位,在深宮中的眾位官員中,便有人職司觀察眾星,以測
人間的吉凶。
這上頭的的圖案雖然好看,可是你們仔細看,圖案的背後仍有眾星的位置,每個圖
案中似乎便有一組星星。
星圖的分類,在我們楚國的宮中也早有分類,和當今世上封國大致類似,天上群星
通分為二十八宿,每一宿都是一種獸類,像是女土蝠、室火豬什麼的,只是卻和這十二
種光團不甚相同。
比方說,那半人半馬的圖案背後,便有著一組星星,天象有云:『北斗主生,南斗
主死』,這組星星一部分在太史記載中便稱為『南斗群星』,主死亡刀兵。但是卻怎麼
看也和那個半人半馬的怪東西沒有關聯……」
他這一番敘述下來說得極為清楚,彷彿是熟得不能再熟的知識。
東關旅和虎兒聽得目瞪口呆,因為這等知識在當世是專屬宮廷的深奧學問,平素的
升斗小民不用說瞭解了,便是聽也可能從未聽過。虎兒聽見他說到「南斗主死」的時候
,大感興趣,忍不住便隨口讚道。
「你老兄懂得好多啊!倒像是你從小到大就淨學這種現意兒似的。」
熊侶微微一笑,也沒有出口否認。
三個人便跟在長臉怪漢「化人」的身後,走過那十二光團下的通道,又走了一會,
便來到了一處狀似尋常大廳的所在。
這個地方雖然仍舊大得嚇人,但是總算比較像是三個人平日習以為常的普通擺飾,
自從進了羊城之後,這一兩日來放眼所見都是奇異匪夷所思的地點,連吃的喝的也常是
古里古怪說不出口來的怪東西,此番見到一個普通些的地點,倒有點令人驚訝起來。
只見這個廳堂光度依然不佳,彷彿是點的燈不夠亮似的,「化人」領著他們走了進
去,在廳堂中有幾張大椅子,桌上擺著素雅的鮮花,牆上卻有著無數張質材古怪的圖畫
(其時人類還沒有發明紙張,因此東關旅等人便不曉得什麼是紙,連畫在紙上的畫也覺
得無法理解。)
在大廳的椅子上,此時靜靜地坐著一名身材極為高大的老人,這老人的形貌威嚴,
雖說只是坐在那兒,但是整個身軀便已經高大得令人咋舌,如果是站起身來,卻不曉得
有多麼高大。
那「化人」走到高大老人的面前,微微一拱手,嘶聲說道。
「夷羊,已經把三個孩子給你帶來了。」
那老人微微頜首,他的眼睛極為明亮有神,上下打了東關旅等人一眼,老人的形貌
雖然威猛,但是眼神卻頗為親切柔和,倒不會令人產生任何恐懼之感。
「我的名字叫做夷羊玄羿,」老人洪亮地說道。「是在碧落門中棲身之人。今天能
夠見到『星箭』後人,已經是我極感欣慰之事了。」
東關旅好奇地打量了他幾眼,發現這老人除了臉上不少皺紋之外,舉止間仍然相當
的靈活,絲毫沒有老態,就連他的頭髮也沒有全數變白,有些髮絲居然泛著紅紅的色澤
。
而老人的長相也和一般人不太相似,只見他的眉目輪廓頗深,整個臉像是彫成的一
般,極為清晰立體,老人的眼睛更是奇怪,一雙眸子的色澤極淡,還泛出淡淡的藍色光
彩。
更重要的是,東關旅從小便有一種古怪的能力,能夠見到某些常人肉眼無法見到的
奇異現象,比方說,當年他便曾經在一些人的身後見到被稱為「元神」的古怪光影。
當初在楚國監獄遇見那個用元神削人頭顱的鬥家貴族,他也能夠很清晰地看見那人
身後的藍色「元神」。
此刻,在老人夷羊玄羿的身後,便懸浮著一個這樣的古怪「元神」。
看見他詫異的神情,夷羊玄羿微微一怔,便明白了其中的道理,於是微微笑道。
「好孩子,你也看得見元神是嗎?」
東關旅點點頭,一旁的熊侶卻想了想,沉聲問道。
「請問,您老人家說的,說我們是『星箭後代』,那又是什麼意思?」
夷羊玄羿若有所思地看著三名少年,過了一會,才點點頭。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你們當然是還不知道的。」他說著說著,便袍袖一揮,也
不曉得用了什麼方法,便讓整個房間內的燈光陡地變暗。
便是這樣突地變暗,這才發現大廳中另有一道淡淡的藍白色光源,從夷羊玄羿的身
旁靜靜地映照出來。
被這樣的藍白光芒一照,東關旅等三人都是吃了一驚,只見到眼前又泛起了淡淡的
紅色光芒。
雖然看不見自己腦門上的光芒,但是其餘二人頭上的星芒卻都看得清清楚楚。
從三個人個自的角度看出去,都是這樣的奇異景象。
「這樣的紅色星芒,便是『星箭傳人』的最好證據,」夷羊玄羿淡淡地說道。「據
我所知,每一世之間只會出現三個人,而且這一世的紅色『星箭傳人』,全數都是出自
楚國的王族。」
此語一出,三個少年都是嚇了一跳,在他們的認知裡,只知道三個人之中,虎兒是
前代成王的私生兒子(但實際上他真正的父親是『堵敖』熊谿,只是因為陰錯陽差,才
和東關旅掉換了身分),至於東關旅和熊侶同時也是楚國王族,這件事聽起來卻是頗為
匪夷所思。
虎兒瞪大眼睛,吃吃地指著東關旅和熊侶說道。
「你……你們你們,也是楚國王族的人?」
東關旅困惑之中,也帶著幾分茫然,當年他雖然的確是楚成王親生兒子,但是自從
墜下深谷,被獵戶夫婦撿到之後,就再也沒有人知道這事了,因此此刻雖然夷羊玄羿說
他乃是楚國的王族貴冑,但是一時之間,卻很難令他接受。
夷羊玄羿看著少年們的困惑神情,只是輕鬆地微微一笑。
「奇怪嗎?其實一點也不奇怪,我知道你的身分早在你很小的時候就已經被人認出
來了,這件事待會我再詳細解釋給你聽。倒是你這少年……」他饒有深意地看著熊侶,
臉上有著耐人尋味的神情。「他們兩人的身分,我是早就知道確定了的。倒是你這第三
個星箭傳人……據我所知,除了他們兩個之外,這世上只有剩下一個星箭傳人,而且他
的身分我也早就知道了……」
熊侶卻彷彿並不驚奇,只是靜靜地笑著,聚精會神地聽著他說下去。
只聽見夷羊玄羿悠然地說道。
「第三個星箭傳人,我知道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經出生在楚國王宮,而且還是楚穆王
的兒子。
過了這麼些年,這個孩子也早已經被立為楚國世子,將要繼任楚國的王位。
對於這件事,少年你有什麼要解釋的嗎?」
他這樣一說,東關旅和虎兒兩人都是眼珠子瞪得老大,彷彿聽見了天底下最難以置
信的事。
但是熊侶卻仍然是氣定神閒,調皮地轉了轉眼珠子,長長地歎了口氣。
「我沒有什麼好解釋的。前輩果然通曉天下萬千至理,這種小把戲果然沒能瞞得過
您。
是的,我的名字叫做楚侶,熊侶是我的小名,我的父親便是穆王商臣,我果然便是
當今楚國的世子。」
東關旅和虎兒雖然已經大致猜到了事情的原委,但是從熊侶口中親自說出來自然更
令人震撼不已。
楚國世子!
這個不久前還一身髒兮兮的小乞丐,居然便是當今楚國最榮寵尊貴的世子!
一念及此,兩人腦門中只覺得轟的一聲全數空白起來。
想起認識熊侶以來的諸多言行,再想起來和他嘻嘻哈哈的諸多時候,忍不住腦袋瓜
子有些發暈。
只聽見夷羊玄羿說道。
「我打從聽到你們三個來到羊城時就覺得有些奇怪,東關旅和虎兒也還罷了,你是
楚國的世子,按理說應該是金玉之體,尊貴無比,怎會和他們一起流落到水月居去呢?
」
他雖然只是第一次和三人會面,卻是對所有情事通曉清楚,不只知道東關旅和虎兒
的名字,連三人是從水月居來的也清清楚楚。
聽見他的問話,熊侶輕輕歎了口氣。「這箇中的緣由,說起來就很奇怪,也很複雜
了。
我會常常流落在外,其實是我父王教我的。」
「你父王教你的?」夷羊玄羿奇道。「為什麼他會叫你做這樣子的事?」
「只因為我父王雖是楚國一國之君,但是他近年來身體多病,已經沒有足夠精神治
理國政,所以有很多國家大事,他都得仰賴鬥家的人來幫忙。
但是這鬥家的世族與楚國的關係是很錯縱複雜的,他們一方面能夠將楚國治理的很
好,但是另一方面卻常常背著我父王做些培植自己勢力之事,只因近幾年來父王更加感
到力不從心,他認為我長年住在宮中反倒比較陷入鬥家的控制,便囑咐我要多多深入民
間,一方面在民間我的安全反倒不受威脅,一方面也可以多多瞭解人民疾苦,對我日後
登王也有幫助。」
「為什麼叫你出去閒逛會比較安全呀!」虎兒好奇地問道。「在街上不是比較容易
被人打嗎?」
「只因為在宮中,我的安全是楚國王宮所管,出了什麼事便和鬥家無關,反而容易
讓他們有暗算下手的機會。
如果我出了宮門,當作是世子天性愛玩出來透透氣,那麼我的安全就變成了掌理國
政的鬥家責任,一旦我出了事,便是他們要擔起的罪責,所以他們反而不敢對我怎樣。
就好像那日在星箭荒場的時候,我大剌剌地走進去,還跟鬥子玉吹鬍子瞪眼睛的,
他也對我無可奈何。
後來跟著你們到了水月居,想想可以到傳說中的『羊城』來看看,所以我就跟來了
。」
東關旅點點頭,恍然說道。
「所以那日在『乘鳶』上頭的時候,你早知道了羊城是什麼樣的所在,桑羊前輩也
奇怪你這樣一個少年,怎會知道羊城的事呢!」
「沒錯,我楚國王宮中也曾聘請過羊城的智士,早已深知他們的能力,」熊侶說道
。「不瞞大家,我此番前來還有另一個想法。
這幾年來我的年紀逐漸長大,見識也多了,但是我總覺得鬥子玉對我來說越來越危
險,從前父王認為他會有所忌憚,不敢在王宮外對我不利,但是這一陣子我卻覺得他彷
彿另有圖謀,有幾次簡直就是要取我性命。
因此我已經不願再束手待斃,我要多多培植自己的勢力,否則到時候楚國王位登不
上不打緊,也許還要送掉一條小命。」
認識他以來,這是熊侶說過最有情感,也最長的一段話,虎兒的個性本就熱血豪爽
,此刻聽了他這樣說話,胸中不禁一股熱血上湧,便大聲說道。
「好!就衝著我們是兄弟,虎兒這一生便幫定了你!我們盡全力,就是要磨掉一層
皮也要送你登上楚國王位便是!」一邊叫著,還拉過東關旅的手來。「還有小旅也是,
對不對!」
東關旅被他的熱情所感,也深吸了一口氣,大聲說道。
「對!」
熊侶本來是個情感內斂之人,但是此刻見了這兩個好友如此重義相助,也忍不住心
頭一陣溫熱,開心地大笑。
「好!如果我能夠登上楚國大位,我便一定和兩位兄長共享一世榮華富貴!」
三個年少的孩子,此刻便在這座奇妙無比的碧落門中許下心願,也為日後個自建下
的奇異勳業開啟了序幕。
只是,一旁的夷羊玄羿卻沒有他們的熱切激昂,反而在眼睛的深處隱隱出現了淡淡
的悲愁神色。
依稀彷彿之間,他並沒有像三個少年那樣的樂觀。
並不是說,他們一定不會成就什麼不凡功業,相反的,夷羊玄羿早已看出三個少年
都是神清骨秀,格局不凡,日後必將個自成就極為不凡的事業。
此刻他不感樂觀的,其實便是熊侶那句「共享一世的榮華富貴」……夷羊玄羿一生
際遇不凡,足跡和他的先祖一樣遍布天下,也親身經歷過人間的悲歡喜怨。
只是,在他的記憶之中,卻很少有人能夠共享富貴的。
共患難,也許很容易。
但是在患難之後,真的能夠共富貴的,可就少之又少了……不過這種話此刻對三個
少年來說,是一點意義也沒有的,夷羊玄羿靜靜地坐在那兒,看著三人慨然地立下誓言
,等到激烈的情感過去之後,這才站起身來。
他的血緣之中有著高壯雄偉的基因,站起身在來比三個人中最高的東關旅還要高一
個頭,像個天神似地站在那兒,讓少年們都不禁肅然起敬。
「你們想知道『星箭後代』是什麼意思嗎?」夷羊玄羿說道。「那就跟著我來。」
東關旅等人跟著他走進大廳旁的一處偏門,本來以為和尋常大廳,走過偏門便是內
室,但是走出大廳之後,卻發現整個空間變成了阡陌縱橫的無數通道,有著為數極多的
長廊、入口橫亙在眼前。
夷羊玄羿說道。「這便是碧落門中的通路之一,要知道此處的奧妙,比天地間最深
遽的秘密還要深,便是你有著通天徹地之能,也不見得能通曉其中之萬一。」
東關旅好奇地四下觀看,每看見一樣新奇事物都是悠然神往。
看著這個少年的好奇的模樣,夷羊玄羿的眼神中流露出慈和的神采,便溫言地說道
。
「你……你叫東關旅,是嗎?」
「是。」東關旅點點頭。
「你一定很奇怪,為什麼我會知道你的名字,是不是?」
「一開始是有點好奇的……」東關旅不好意思地笑笑。「但是後來想一想,大概是
桑羊頡前輩告訴您的吧?因為他先前已經來過了,大概也約略把我們的事講給您聽過了
。」
「不,」夷羊玄羿搖搖頭。「不是這樣。」
「不是這樣?」東關旅奇道。
「我會知道你的名字,是因為我們這兒有人認識你。
嚴格來說,應該是你還很小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你了,因為這裡有一個人一直想
要再看見你。」
「有一個人要見我?」東關旅驚訝道。「不會吧?我怎會認識碧落門裡的人呢?」
夷羊玄羿微笑不語,但是神情中卻有一絲絲的黯然,他隨手打開了旁邊一處入口,
便示意東關旅等人走了進去。
走進那入口之中,只見是一個大約幾間尋常房子大小的空間,這個空間中並沒有什
麼東西,只在角落處有個幾件閃閃發光,卻又說不出所以然來的器物。
唯一一件奇異的物事,便是在空間的正中央有一個兩人合抱粗細的透明管子,裡頭
像是裝了半管的藍色液體。
遠遠望去,那液體中似乎載沉載浮著什麼東西,夷羊玄羿遠遠看著那透明管子,忍
不住幽然地長歎一口氣。
「去看看吧!」他低聲說道。「去看看你就知道了。」
東關旅好奇地緩步走過去,走近了一些,才發現那管子裡的液體中懸浮的是一個人
體,輕飄飄地浮在水液之中。
聽見了東關旅等人走進來的聲音,那人體彷彿還略有細微的反應,在水液中起了陣
輕輕緩緩的波流。
走近那透明巨管,東關旅又是小心,又有些害怕地仔細端詳,原先那人體是背向著
他浮著的,東關旅輕輕跨步繞了過去,逐漸看清楚了那人體的臉。
看了一會,他的眼睛突地像是銅鈴一般睜得老大,失聲驚叫。
「義父,您是我的義父!」
此語一出,虎兒和熊侶都嚇了一跳,他們兩人和東關旅雖然感情極好,但是卻沒有
熟到對彼此的往事一清二楚,此時聽見他驚叫出來,卻沒有一個人知道東關旅的義父到
底是何方神聖。
只見那「義父」身材也十分壯碩高大,一身赤裸地懸浮在藍色水液之中,他的頭頂
像是雞蛋一般地全禿,最奇怪的是,在他的背上居然長著一對奇特的肉翅。
這個懸浮在水液中的高壯有翅男子,當然便是東關清揚了,當年他在東關旅童年時
候與他在郢都城外山上偶遇,看出東關旅的身分不凡,便決定收他為義子,就連「東關
」這個姓氏也是他取的。
原先他與東關旅相約不久後再次相見,但是卻始終不曾再出現,這些年來,東關旅
時時都會想念這位只見過半日的義父。
這時候,卻在這個充滿神秘事物的碧落門中再一次與他相見。
只見東關清揚飄浮在藍色的水液之中,也不曉得是死是活,他的眼睛半睜,在水液
中緩緩地擺盪。
東關旅急切地繞過去,在他的面前跪下,眼睛含淚地仰頭大叫。
「義父!義父!」
但是東關清揚卻依然沒有什麼太大的反應。
夷羊玄羿走過來,雙手撫著透明的管壁,耳朵卻貼在管壁上,一邊喃喃地說道。
「嗯……好,我知道了……我會告訴他的。」
聽了一會之後,他才正色道。
「你義父也很高興見到你啊!他要我告訴你,說你長得好大了,他非常的高興,也
要我問你,你的義父義母好不好?」
東關旅跪在地上,眼淚像是決堤而出的河水一般地流個滿面,面對著這樣古怪的處
境,一時間情緒激盪,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熾天使書城
【第十二章 原來你們都是星箭傳人】
夷羊玄羿卻也不來催逼於他,只是點點頭,任他自行將積壓的情緒釋放出來。
東關旅哭了一會,臉上縱橫的都是涕淚,夷羊玄羿看了看水液中的東關清揚,臉上
神情微微一怔,便又將耳朵湊向管壁。
「嗯……好,我知道了,你不說,我也打算告訴他們的了……」
他和水液中的東關清揚商談一會,便招了招手,示意一旁的虎兒和熊侶也走過來,
虎兒伸手將東關旅扶起身,三個人便站在夷羊玄羿和東關清揚的身前。
只見透明巨管微微映出藍色的光,映在夷羊玄羿的臉上,東關清揚在輕輕擺盪的水
液中飄浮,偶爾可以看見他的表情略作變換,但是動作極為緩慢,不注意根本看不出來
。
夷羊玄羿環視了三名少年一會,這才慨然說道。
「這位東關清揚先生,與我是相交了六十餘年的舊友,只因為遭逢了奇怪的變故,
才變成了這個模樣。
他和東關旅的關係較為深厚,是因為他曾經在幾年前收他為義子。之所以收他為子
,除了東關清揚先生和他投緣之外,也和你們的身分有關,因為你們三人都是『星箭傳
人』
。
什麼叫做『星箭傳人』呢?簡單來說,也就是你們的血統異於常人,和上古的一件
大秘密有關。這個大秘密,我們也是來了碧落門之後才得知的,但是因為年代久遠,又
是屬於遠遠超過我二人識見的古怪歷史,所以實際上我們所知的也只是皮毛,箇中真正
的細節,也只能憑空猜測……」
便在此時,水液中的東關清揚開始從頭部泛出淡淡的黃色光芒,那光芒柔潤地在水
液中移動,動了一會,便像是有生命一般地「噗」一聲放散出來,在透明巨管前映照出
瑰麗的圖案。
那圖案看起來卻十分逼真,雖然色彩有些淡了,但是映出來的影像卻清晰一如真實
。
看見這樣的奇景,虎兒忍不住「哇」的一聲讚歎出來。夷羊玄羿輕輕地拍著管壁,
彷彿是在向老友略作鼓勵。
「這是東關先生特有的投影能力,」他緩緩地說道。「接下來他要告訴你們『星箭
傳人』到底是什麼東西。」
只見在那投影之中,先是出現了一片蒼茫的青翠大地,這片大地上完全看不見樓宇
城郭,只見在平野之上處處有著燃燒、火山爆發的天災痕跡,天空也是烏雲密布,不時
閃過一陣陣灼亮的電流。
大地之上,有許許多多叫不出名字來的怪人怪獸,這些怪人怪獸的日子顯然極為不
好過,除了遍地是致命的天火之外,還時時有著洪水的肆虐。
只聽見夷羊玄羿在一旁緩緩地說道。
「這些映像,是我和東關先生在碧落門中找到的,只因為它們極為神秘吸引人,我
們便將它烙印在『元神』能力之中。
這片大地看起來極為殘破,似乎活在一個非常艱苦的年代。古書有云,說上古的神
話世界中『四維絕,人蹤滅』,在古代三皇五帝的時代中,常常有著可怕的天災,那時
的人們生活朝不保夕,眼前所見的這個世界,大約便是在那個時代左右。」
映像之中,此時卻在一片殘破的荒煙裡出現了許多巨大的身影,一個個都像是傳說
中的巨人,形貌、色彩都是繽紛雄偉,大部分的巨人都是人形,只有少部分有著獸類的
特徵。
看見這些巨大身影在荒煙中隱約出現,東關旅和熊侶、虎兒都忍不住低呼一聲。
夷羊玄羿看見他們的反應,微微點頭,沉聲說道。
「沒有錯,這些巨神天將你們其實也見過的,對不對?它們後來大多被收服在楚國
的『星箭荒場』之中,只是你們看見它們的時候,它們是不大會動的,和你們現在所見
的大不相同。」
彷彿是為了印證他的說法,映像中那些巨大人像本來只是在大地上緩緩移動,但是
走了一會之後,卻像是發了狂一般,開始個自抓對廝殺起來。
那種廝殺初看之下,並沒有很嚴重的對戰味道,與其說是對戰,倒不如說是小孩子
的扭打玩鬧。
但是這樣扭打一會之後,情況卻有些不對了起來,有幾個巨像開始發出灼亮的光線
,光線所到之處居然轟然炸開,便是高山巨石也是應聲而碎。
有的巨像卻會發出弓箭一樣的武器,而這種武器的威力也大得驚人,所到之處不只
爆裂炸散,有時命中的目標還會憑空溶化消失!
但是最慘裂的還是巨像與巨像之間的扭打廝殺,原先大夥的動作並不激烈,但是打
著打著卻變得極度凶殘起來,雖然影像寂靜無聲,但是從映像中看見那重若驚雷的毆擊
,擊中對手時激起的火花,四散的碎片,可以想見當時戰況之烈,對決之慘。
最令人觸目驚心的,是有具人形的紅色巨像和一具灰色的象形巨獸互相攻擊,那象
形巨獸用長鼻將對手緊緊纏住,但是那紅色巨人卻在遍體麟傷的慘狀下猛力一擊,雙臂
深入巨象的肚腹,居然硬生生地糾出來一個活人!
只見那人一身血污,腦門上有著和東關旅等人相似的星芒,但卻是灰色的。有了這
人的身量相比,東關旅等人才知道那紅色巨人的大小和星箭荒場中的巨像相彷,大約都
在三五人高左右。
在映像中,那血污之人不住地張口狂呼,無聲的影像更令人驚懾,雖然這已經是千
年前的舊事,但是映入眼簾仍令人震撼不已。
接下來的畫面,卻令人更為不忍卒睹。
因為那紅色巨人將那個從巨象腹中「掏」出的血人握在手中,一時間有點像是握在
大人手中的襁褓嬰兒。
只是接下來,那紅色巨人卻是殘忍至極地雙臂一合,竟然便活生生地將那人在手上
擠成碎片!
這樣的血肉橫飛場景,東關旅等人卻是見過的,當日在星箭荒場中,鬥子玉將那楚
國大夫屈廷子西丟入巨像後,便是這樣硬生生擠死的血肉橫飛慘狀。
經過一番短暫的交鋒之後,戰況逐漸明朗,地面上橫著一地的巨像殘骸,倖存的巨
像大約仍有四五十具,此刻所有巨像巍然地立在大地之上,形貌古拙雄偉。
然後,只見那些巨像一致地泛出色彩不一的美麗光芒,紅光、藍光、黃光、白光在
空間中吞吐來回。
過不多久,那些巨像的胸口、肚腹紛紛打開,從巨像中躍下來一個個頭上有著星芒
之人,那些人有男有女,星芒的顏色也各不相同。
正想看清楚這些人的長相形貌之際,整個映像卻戛然而止,突地黑暗下來,。
原來這兒便是映像的結束。
映像結束之後,夷羊玄羿輕輕地拍了拍東關清揚所在的管壁,溫言道。
「辛苦辛苦。」
說著說著,又回頭對東關旅等人說道。
「這便是碧落門中有關『星箭傳人』的記載,後來我和東關先生走遍天下,也在四
方的古籍傳說中聽過不少星箭傳人的事,最後總算歸納出幾個重要的事實。
第一,原來星箭種族的巨神像並沒有在上古時代全數絕跡,也不曉得是什麼樣的原
因,它們後來散處在天下各處,年代一久,有的便湮沒在土石之間。
第二,所謂的『星箭後代』指的便是能夠駕馭那些巨像的種族,特徵便是他們的身
上都能找得出星芒。但是真正能夠遇上巨神像的星箭族人少之又少,大部分人都只是一
生默默無聞地庸碌而過,至死也不知道自己擁有這樣的奇異能力。
偶爾有找到巨像的人,便會在歷史上留下不凡的功業。據我所知,當年翟國那個能
夠一人橫掃魯軍的『長人』僑如便是一個躲在巨像中的星箭族人。
第三,星箭族人之中,也有分等級的,在各色星芒中,又以紅色星芒最高,有幾個
巨像是所有巨像的領袖,而這些巨像便只有紅色星芒之人才能掌控。
奇怪的是,紅色星芒的星箭族人只在楚國的王族之中出現,不曉得是什麼血統上的
原因,因此,我們後來才能得知你們三人便是生在楚國的『星箭傳人』。
其實,楚國這個國家不曉得為什麼,和『星箭』族類彷彿有著令人不解的神秘關聯
,不只紅色星芒之人只出現在楚國王族,便是現存的巨像也大多停放在楚國的『星箭荒
場』
,那便是你們曾經去過的所在。
只是楚國的歷代國王始終不曉得星箭荒場的奧秘,像鬥子玉那樣的低俗之人不曉得
巨像之能,居然把它當成了凌虐重犯的器具。」
夷羊玄羿的敘述,熊侶聽得最為入神,夷羊玄羿說到此處,他彷彿極為沉迷,輕聲
地問道。
「那些巨像,真的有那麼大的能力,現在它們仍然能夠像上古時候那樣的戰鬥、殺
敵嗎?」
夷羊玄羿點點頭。
「當然可以,只要找到合適的星箭傳人,當然可以駕馭那些巨像,像你們三人就有
這樣的能力。」
過後不久,夷羊玄羿帶著三人走出東關清揚的房間,又帶他們在碧落門中看了幾處
地點,一邊簡單解釋了碧落門的起源。
原來在當年桑羊無歡建立羊城之後,本來只是要建一個能夠讓桑羊家後代安身立命
之地,但是當年桑羊無歡得逢奇遇,曾經在古城朝歌附近一處深窟中學得來自未來時代
的知識,於是在他離開人世之前,也將他的胸中所學傳給了幾個資質聰穎的子弟。
但是這些子弟之中,卻有人比桑羊無歡的資質更為出色,不只承襲了那些先進知識
,而且進而融會貫通,領悟出更深的道理。
大約在周昭王年間,羊城的城中來了幾個奇異的客人,問了問,才知道這些客人是
來自天外的「真人」,當時的羊城人士並不太清楚什麼是「天外」,什麼是「真人」,
但是幾個奇異的訪客和羊城裡的人相處得卻是極為融洽,後來他們便在羊城住下,並且
由城主建造「碧落門」供他們居住,因為他們自稱來自天外,「碧落」為天,便以「碧
落門」稱之。
這幾個來自天外的「真人」將碧落門逐漸發展起來,剛開始還有羊城的人在裡面出
入,但是隨著裡面的真人越來越多,碧落門中鑽研的知識已經不是尋常人可以領悟的了
,於是後來羊城的人便較少涉足到碧落門中。
但是隨著碧落門內的奧秘越來越深,碧落門提供給羊城的器物、資源卻也越來越充
足,碧落門中的真人們並且時時改進羊城中的建築和機件,讓羊城變成一個越來越舒適
的所在,像是羊城人們愛喝的『西憂菟』水,會飛翔的『乘鳶』,都是碧落門發展出來
的器物。
到得後來,碧落門中人便索性和羊城的城主達成協定,約定羊城從此不再管碧落門
中的事情,而碧落門的職責便是提供羊城的許多資源和利益。
這樣數百年來,果然相安無事,羊城城民過著比外頭舒適許多的生活,而碧落門中
也自行其是,兩邊不互相干涉,平時也沒有太多的來往。
這樣的均勢,到了近數十年來卻已經有了改變。早在夷羊玄羿和東關清揚到來之前
,據說碧落門早已發生過幾次不為外人所知的異變,每次異變過後,門中的「真人」便
會少去一些。
到了夷羊玄羿和東關清揚進入碧落門中之時,碧落門內只剩下了兩個「真人」,而
僅剩的這兩人也在十年前不告而別,也不曉得他們去了什麼地方。
因此,這十年來,碧落門內其實便只有夷羊玄羿和東關清揚二人,而自從東關清揚
遭到意外後,更是只剩下了夷羊玄羿一人獨撐大局。
說到此處,熊侶突然搖搖頭,問道。
「不對啊……」他靜靜地說道。「除了您們二人之外,至少還有那『化人』前輩吧
?難道他不是碧落門中人?」
夷羊玄羿讚許地對他笑笑,表示他這問題問得極好。
「嚴格來說,『化人』他們並不能算是碧落門中人。
此刻在碧落門中仍能走動思考的『化人』仍有四個,但是他們卻不能算是碧落門中
的成員。」
「因為他們不夠聰明嗎?」東關旅好奇地問道。
夷羊玄羿想了一下,彷彿覺得這個問題很難回答,便雙掌輕輕一拍,過不多時,那
領著東關旅等人進來的長臉「化人」便緩緩地出現。
「這幾個小兄弟想知道你的真面貌,」夷羊玄羿對「化人」笑道。「你就告訴他們
吧!」
那長臉「化人」面無表情,點點頭,便將衣裳的前襟掀開。
東關旅和熊侶面面相覷,正在奇怪他的行止時,卻看見「化人」手臂一揚,居然便
硬生生將自己胸前拉開一道大口子。
東關旅等人大聲驚呼,這他這樣的行徑嚇了一大跳。
只見「化人」的胸腹之間有著一個極大的開口,在開口中並不是內臟和血肉,而是
一大堆閃著古怪光芒,亮著不同閃光的金屬物事。
夷羊玄羿淡淡一笑,輕描淡寫地說道。
「這下子你們知道了吧?『化人』並不是一般的凡人,只是當初住在這裡的『真人
』為了多些人手幫忙,才做出來的器物。
你說他們是器物,但是『化人』卻和尋常器物不同,他能夠思想,也能和你談天,
學起手藝來還要比我們快上許多。雖然不是真正的人,卻也可以成為我們的好朋友。」
那「化人」靜靜地攤開胸腹,木然地站在一旁,夷羊玄羿笑道。
「可以了。」這才將胸腹關起,重新掩上衣裳。
但是,「化人」長長的臉上,此刻卻突然間有些擔憂的神情。
「有件事,我不曉得該不該和你說。」
夷羊玄羿笑道。「有什麼事當然應該和我說。」
「這幾日,我看門外並不安靜,除了羊城的人常常來鬧事之外,我還看見有魔族和
龍族的人探頭探腦,根據力場分析,似乎還有更強大的幫手。」
夷羊玄羿歎道。「這桑羊無畏圖謀的事,我還不曉得嗎?還不是想要把碧落門榨乾
,多分點他的好處?
只是如果『真人』們在的話,只怕還有點可能,但是現在就只剩下我了,我也是力
不從心哪!」
「根據我的數據分析,我覺得……」「化人」說道。「他們想要攻進來的或然率並
不低。」
這「化人」說的是超時代的語言,東關旅等人都聽得莫名奇妙,根本搞不懂什麼叫
做「數據分析」、「或然率」,但是夷羊玄羿與「化人」長年相處,當然聽懂了他的意
思。
「如果是這樣,看我會不會讓整個羊城的運行停擺!」夷羊玄羿微怒道。「如果要
扯破臉的話,吃虧的恐怕是他們。」
「沒有錯,」「化人」硬梆梆地說道。「即使是現在,我們的戰鬥指數還是要比他
們加上魔族、龍族高上一些。」
「所以防禦碧落門的事,就要請多費心了,」夷羊玄羿說道。「我們的防禦還好吧
?」
「還可以,如果是羊城全部菁英加上魔族、龍族,他們是不可能穿透防禦端線的。
」
「那不就好了?」夷羊玄羿笑道。「反正大夥就只能看著辦了,又能怎樣?」
「化人」不再說話,便轉個身,自顧自走了出去。
看著他逼真的身形,想起他居然是個「器具」,東關旅等人都覺得匪夷所思。
便在此時,從遙遠處傳來了一聲尖利的慘呼,那聲音也不知道是男是女,只聽見聲
音極為洪亮有力,在碧落門內不住地迴盪,但是卻彷彿蘊藏了無數的痛苦。
聽見這陣慘呼,夷羊玄羿不禁微露不忍的神情,搖了搖頭。
「她又醒過來了……」老人長歎了一口氣。「也好,也許見到你們,她會高興一些
。」
夷羊玄羿領著眾人走碧落門中的無數小徑,來到一扇門前,剛剛走近,門後便又傳
來那似乎蘊藏無限痛楚的慘呼。
距離一近,那慘呼聲卻是依稀可辨。
「……冷……血……」
冷血?
這個名字,東關旅等人卻是從來沒有聽說過,也不知其所以然。夷羊玄羿站在門前
,深吸了一口氣,便打開門走進去。
走進那扇門後,只見又是一個極大的空間。
一進門,每個人的眼睛都是一亮。
因為在門後居然是個極大極為青翠鮮艷的巨大花草原野。
東關旅、熊侶、虎兒睜大了眼睛,看著這一大片鮮麗充滿生命力的花草,都是讚歎
不已。
突然之間,彷彿是整個世界出了什麼異變似地,這片本來安詳美麗的花草居然開始
溶化起來!
東關旅等人大吃一驚,正要抱頭鼠竄時,卻看見一旁的夷羊玄羿神態安詳,似乎對
這樣的異象早已習以為常。
在溶化的場景之中,他對少年們沉聲說道。
「沒事的,她不會傷害你們的。」
只見眼前的景物溶化得更為厲害,在空氣中,彷彿有個巨大無比的形體開始凝結出
來。
等到形體更為清晰一些之後,東關旅等人更是腳軟手麻,嚇得幾乎便要尿了出來。
因為那凝結而出的形體,居然是一條巨大無比的長蛇,盤在溶化的空間之中,而蛇
頭的部位居然是一個長髮的赤裸女子!
只見那女子形貌模糊,一身都是溶化的黏液,看起來痛苦萬分。
而她在溶化的空間中不住地扭曲,身上飛散出無數的黏液。
只是那些黏液飛到空中,卻又化作美麗的紅花綠草,像是密雨一般地飄落在四面八
方。
在扭曲的過程中,她仍然不住地痛苦嘶吼,吼出來的,仍然是那句沒有人聽的懂的
話語。
「……冷……血……」
在這種殘酷中帶著艷麗,恐懼中帶著困惑的場景中,東關旅等人紛紛駭然地回頭看
著夷羊玄羿,想要知道眼前這詭異的情景到底是什麼。
只見夷羊玄羿神情黯然,緩緩地說道。
「這女子是個際遇不凡的天神,聽說是從一個天外的壯美世界來的,」他的聲音沉
緩,一字一字說得非常清楚。「聽說,她的本名叫做岸本綠,已經活了數千年,但是數
千年來,大家卻更熟悉她的另一個身分。」
「什麼身分?」東關旅等人異口同聲地問道。
夷羊玄羿悠然地看著遠方那女子噴灑出來的繽紛花雨,緩緩地說道。
「這個女子,其實便是遠古時代,補天救了全天下的生命大神:女媧!」
2001年5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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