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你們居然敢打她?】
時移事往,月換星移,數年歲月,此後匆匆而過。
這一日,在楚國的郢都城前突然出現一個高瘦的年輕漢子,只見他面目斯文俊雅,
但是臉上卻頗有風霜之色,身上的衣裳佈滿塵土,彷彿經歷過一場極長極為艱苦的旅程
。
走在雄偉的郢都城門之前,年輕漢子暫時停下腳步,仰望著城門前來來往往的楚國
人民。
幾年前,當他還是個少年的時候,他也曾經這樣走進郢都城中,只是後來發生的諸
多變故,卻讓他的人生走了極為奇異的巨大轉彎。
想起這幾年來的諸多冒險,眾多經歷,然後再一次看見這熟悉的楚國巨城,不禁令
他萌生極度的蒼茫之感。
時光苒荏,景物依舊,只是故人不知是否安好?
這個年輕的男子,自然便是東關旅了。當日他在羊城被「風中惡鬼」引動的力場波
及,被捲至亞空間中的奇異世界,經歷了數年的流浪歷險,總算再一次回到了楚國。
當日他在鬼域天庭中,便曾經聽龍三公主說過這個古代的神話遺跡是個時間錯亂的
世界,東關旅直到離開東海之濱,和一些過路行旅相談之後,才知道這句話果真沒錯。
因為,感覺上只是和龍三公主在鬼域天庭走了數十日,但是在人間卻已經是四年多
的歲月。
而走出鬼域天庭之後,東關旅也自覺只是過了數十日,但是攬鏡一看,卻發現自己
已經長成了許多,滿臉鬍髭,已經不復從前的少年長相。
他在鬼域天庭中待了一段時間,與后土說了一些時光生死之事,心境居然起了極大
變化。
他開始行遍天下許多古怪的所在,也試圖和三山四海的奇人們交往,在各封國間輾
轉流浪了一陣,後來想起楚國的往事,這才向郢都的方向而來。
東關旅站在熟悉的城門前面,心中想起虎兒、熊侶、公孫劍妤等人的面容,心中不
禁一陣發熱,便大步向著城內走去。
到得郢都城內,只見街上人潮洶湧依舊,來來去去的人們摩肩擦踵,好不熱鬧。
只是,在熱鬧的氣氛中,卻多了幾分喜氣洋洋的感覺,只見大街上處處都是紅布結
綵,處處可見騎著高頭大馬的楚兵來來去去,吆喝工匠們在大街上搭建高臺鷹架,處處
都是色彩艷麗的裝飾,將整個都城襯托出極度喜樂歡笑的氣息。
被這樣的氣息感染,東關旅在人群中不禁心情輕鬆了起來,找了攤喝茶的小鋪,喝
了幾口茶之後,他便順口向老闆詢問郢都城的近況,得到的答案卻讓他的歡欣之情陡地
消失,頓時意興闌珊起來。
原來,這滿街的熱鬧氣氛是為了慶祝大婚用的。
而即將大婚迎娶齊國王族女兒的,正是楚國的令尹鬥子玉。
基本上,也是東關旅一生中最痛恨的人。
這幾年的歲月中,雖然他人並不在楚國,但是時時都會想起虎兒等一干舊時好友。
想起虎兒和熊侶,常常擔心他們是不是能夠在鬥子玉的龐大勢力中逆流而上,保住
性命,也保住熊侶繼任楚王的寶座。
想起公孫劍妤,他也常常擔心這個劍術天下第一的奇女子,是否能在迷戀鬥子玉的
癡心中全身而退?
如今,這個楚國權勢第一的貴公子即將大婚了,娶的是齊國的王族女子。
那……公孫劍妤又該怎麼辦?
有了齊國的勢力做後盾,鬥子玉的實力必然大幅增加,那……虎兒和熊侶又該怎麼
辦?
但是最重要的一點是,他們幾個人,仍然好好地活在這世上嗎?
一念及此,東關旅不禁胸口發熱,奔出茶攤便往水月居的方向快步而行。在大街上
喜氣洋洋的熱鬧氣息中逆遊而行,耳中聽到的,眼裡見到的都是鬥子玉的得意氣息,走
在人群之中,東關旅的心裡隱隱出現了不祥之感。
如果這次回來,昔日舊友們卻已經沒有人在了,那又該怎麼辦?
在紛雜不安的情緒中,東關旅在郢都城的街道上快步奔跑,跑了幾條街,正要轉往
水月居的時候,身邊卻有幾個楚兵驅著馬從後方大呼小叫而來。
「讓道!讓道!」
那幾個楚兵強凶霸道,驅著馬在人群中旁若無人地前進奔跑,所到之處,人人爭相
走避,其中有個楚兵跑得興起,還在馬上不住地揮舞長鞭,咻咻咻地在空中亂抽亂揮,
有幾個閃避不及的小民不甚被那馬鞭帶到,忍不住驚呼叫痛起來。
東關旅冷冷地看著這幾個楚兵從身邊掠過,本想出手教訓他們,但是想起自己另有
去處,手臂微舉,便任由楚兵們揚長而去。
只聽見那幾個楚兵漸漸遠去,隱隱約約還聽見他們大叫「……那賤人……城東……
」
東關旅不再理會他們,腳下一躍,便飛快地奔向水月居。
繞過巷道,那熟悉的街景再次出現,東關旅心中微微一寬,轉過一道圍牆,看見眼
前的景象,整個人卻目瞪口呆起來。
沒有水月居。
不只沒有了水月居,沒有房舍,沒有圍牆,連一丁點兒東西都沒有。
眼前看過去,只是一片孤零零的空地。
這個昔日繁華熱鬧的所在,此刻卻成了只有陣陣淒涼微風的不毛之地。
水月居的昔日之地此刻不僅成了一片白地,連附近的住家也都一併消失,東關旅想
要找個鄰近之人來問個究竟,等了許久,竟然沒有一個人走過此處。
他又等了一會,沒奈何只好回到大街之上。漫漫長街,一時間卻無處可去,也不曉
得是什麼樣的直覺,便信步緩緩往城東走去。
郢都城東是一片肅殺的空曠之地,雖然也有市街,但是繁華的程度便比不上城門。
走到城東,只見一片淒涼的氣息,但是比較起來,卻沒有方才水月居那樣的令人心
頭緊緊糾起的悲涼之感。
便在此時,東關旅聽見一陣怒喝、冷笑聲傳來,轉頭一看,卻是方才那群楚兵,只
見他們圍在一處城牆角落,彷彿圍著什麼人正在怒罵欺侮,東關旅一腔悶氣無處可發,
想起這群楚兵方才在大街上的可恨之處,便緩緩走了過去。
他在這幾年的歷險之中,學得了不少傲視當世的奇異本領,早已不是當年那個任人
欺侮的少年。東關旅向來對楚兵便是極為痛恨,少年時代也有幾次被楚兵凌虐幾死,此
時新仇加上舊恨,便想要找找這群凶惡楚兵的麻煩。
走得近些,只見那個被楚兵圍住的人似乎是個女子,那個持長鞭的楚兵最是強凶霸
道,只見他手上仍然握著長鞭對那女子大聲喝罵,只是那女子卻是低著頭,對他不理不
睬。
那楚兵卻是極為狠惡,他見這女子對他不理不睬,登時便是大怒,伸手一揮長鞭,
便對那女子沒頭沒腦地抽打起來,只打了幾下,女子污穢的衣服上便見了血痕。
旁邊幾名楚兵看來是這持鞭楚兵的下屬,此時見了血,便在一旁高聲叫好起來。
只是那女子卻是十分硬氣,即使受了這樣的疼痛,也絕不抬頭,只是將身子縮得更
緊。
那楚兵大是得意,哈哈大笑,手上揮起長鞭便要再打,東關旅遠遠看見,登時大怒
,腳下一躍,便要過去痛打那楚兵。
只見眼前人影一閃,一個瘦小的身形怒聲大喝,後發先至,一溜煙便越過東關旅,
向眾楚兵迎了過去。
那楚兵只覺得手上一痛,長鞭登時脫手,還沒來得及反應,「啪啪啪啪」聲起,身
上便已經被更重更快的鞭擊打得皮開肉綻。
那楚兵狂聲慘呼,登時倒地不住打滾,身旁幾名楚兵大驚失色,正要圍上來的時候
,卻看見那奪鞭之人一臉傷疤,一臉怒容,身形雖然不甚高大,站在那裡卻是神威凜凜
,令人腿酸腳麻。
一名楚兵失聲狂呼。
「媽呀!是穀於菟!」
只見那「穀於菟」手上迅捷如風,一揮手便又抽出了好幾鞭,鞭稍盡處又全部結結
實實招呼在那個楚兵首領的身上,打得他滿地亂滾。
呼呼的揮鞭聲中,只聽見他怒聲大叫。
「滾!」
幾名楚兵哪敢再停留,將那個皮開肉綻的楚兵首領扶起,幾個人便屁滾尿流地張皇
而去。
那「穀於菟」怒容滿面地瞪視楚兵們倉皇離去,一轉眼看見那瑟縮在地的女子,眼
神中卻露出了悲痛的神色。
便在此時,他眼角只覺得人影一閃,彷彿有人陡然接近,他的身手反應極為靈敏,
還沒轉身,手上的長鞭便已經反手揮了出去。
「嗤」的一聲輕響,只覺得手上一緊,卻是一股前所未有的大力襲來,他個性極為
倔強,便是死了也不願將長鞭鬆手,於是手上青筋暴起,使出生平最大力氣將鞭稍狂拉
向後,怎麼樣也不讓人在他手中把長鞭奪去。
這兩股大力一前一後猛力拉扯,那牛皮長鞭登時從中斷裂,那「穀於菟」大怒,一
轉身,便要揮拳打在那不速之客的臉上。
說時遲那時快,只聽見那人歡聲大叫。
「虎兒!」
這一聲叫出來果然神效非凡,「穀於菟」虎兒的鐵拳便這樣生生停在半空,驚訝地
定睛一看,也大聲歡叫出來。
「小旅!」
東關旅大喜,一個縱身過來,便將虎兒緊緊擁住。
「媽的!你個死老虎,差點把我打死!」
這兩人在少年時代的相處時日雖然不長,但是卻是極為親近的好友,此時東關旅心
情激動萬分,抱著虎兒,有千百句話想說,卻一時說不出話來。
虎兒個子比起東關旅來要小上一些,此刻被他緊緊抱住,一時間卻有些透不過氣來
,但是乍見舊時好友,他也是欣喜若狂。兩人又叫又跳,在那兒狂叫不已,因為狂喜過
度,一時間卻說不上什麼話來。
便在此時,那蜷縮在地上的女子「咚」的一聲倒在地上,似乎暈了過去。虎兒一怔
,連忙在東關旅懷中大叫。
「停住!停住!」他惶急地大叫。「那是公孫姊姊!那是公孫劍妤姊姊啊!」
東關旅大驚,轉眼一看,只見那女子秀髮零亂,一身是血,雙目緊閉地仰倒在地。
雖然一臉血痕和污漬,但是那記憶中秀美的臉容卻依稀可辨,東關旅雙目圓睜,混
身顫抖不已。
突然之間,他狂聲大叫,放開虎兒,一轉身就要往那幾個楚兵離去的方向死命追去
。
「我殺了他們!我要殺了他們!」
虎兒一伸雙臂,拼命將他抱住,惶急地大叫。
「先救人再說!」
此語一出,東關旅這才醒悟,急忙從地上扶起公孫劍妤,只見她秀目緊閉,嘴角微
微沁血,虎兒也在一旁幫忙扶起,咬著牙說道。
「小心她的手,她的手有傷,不要傷到她的手!」他和東關旅合力抬起公孫劍妤,
輕聲說道。「先把她送到我那兒再說。」
虎兒的居處是城東附近的一處大宅,東關旅和他手忙腳亂將公孫劍妤扶到宅內,虎
兒呼喚幾聲,便來了幾個侍女將她安置躺下,過不多時,便來了兩個醫生前來醫治。
這樣忙亂了一會,總算將公孫劍妤的傷處包紮,安置在內宅一處床上,兩人這才鬆
了一口氣。
看著公孫劍妤蒼白若死的臉色,東關旅臉上神情極為難看,也悲痛不已,拉著虎兒
便問他這幾年來的原委。
虎兒長歎幾聲,這才將幾年來發生的諸多情事娓娓敘說。
原來當年東關旅在羊城消失之後,虎兒和熊侶又在羊城住了一陣,這才偷偷潛逃回
來楚國。其時鬥子玉的勢力越來越大,雖然表面上仍對楚穆王恭謹萬分,但是私底下卻
極力擴張鬥家權勢,到了後來,除了楚國公宮之外,整個楚國幾乎已然成為鬥家的版圖
。
這些年來,楚穆王的身體日益衰弱,在內政外交上也益形依賴鬥子玉,雖然在表面
上鬥子玉仍然聽從穆王的命令,但是等到穆王去世之後,繼任之人就必然無法控制鬥子
玉的勢力。
楚穆王雖然衰弱,但是思慮卻仍然清楚,他深知自己一旦離開人世,熊侶絕對無法
和鬥子玉的勢力抗衡,因此在這幾年已經試圖將國政部分交給熊侶,但是鬥子玉怎能容
許這樣的情況發生?因此在表面上雖然熊侶擁有分攤楚國事務的權力,但是鬥子玉卻很
巧妙地將他的權力架空,只是徒有治國之名,卻沒有治國之實,熊侶真正擁有的勢力,
也只有世子府第的數千兵力,整個楚國百萬大軍的統治權仍在鬥子玉的手裡。
而公孫劍妤和鬥子玉之間的事,虎兒卻也不甚清楚,只知道當年他和熊侶回到楚國
時,水月居已經被鬥子玉派人夷為平地,公孫劍妤只能四下流浪,有時遇上了鬥子玉的
手下還要被他們折辱毆打,像今日這種情狀早已發生了數次,還好這次遇上了東關旅和
虎兒,否則公孫劍妤還要被羞辱得更慘。
更令人髮指的是,公孫劍妤的雙手已經被廢,已經無法施展當年她那絕世無雙的劍
法。虎兒也曾經想要將她收留起來,但是每次她一醒便總是飄然而去,也不曉得她去了
哪裡,住在什麼地方。
虎兒的敘述相當簡單,他知道東關旅和公孫劍妤的情誼極深,便是為了她而死也絕
不遲疑,便將許多更令人不忍的情事略過不說。但即使是如此,東關旅聽完公孫劍妤的
遭遇之後,臉上的神情更為鐵青陰沉。
最後,他只簡單地說了一句話。
「虎兒,」他咬著牙,一字一字地說道。「我,要殺他。」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看看公孫劍妤的臉上已經恢復幾絲血色,這才鬆了口氣。
看了看東關旅,虎兒想了一下,笑著說道。
「多年不見,你一定也想看看熊侶吧!」他拉著東關旅的手,一躍而起。「我帶你
去見他。」
熾天使書城
【第二章 楚國世子熊侶】
在羊城的時候,東關旅早已經知道熊侶乃是當今楚國的世子,是穆王的繼任之人,
但是當時變故陡生,是以知道他的真實身分之後,沒有什麼機會和他說話。他和熊侶相
識於年少時候,還比虎兒更早認識他,雖然相處機會也不是太多,但是年少時卻談得頗
為投機。
楚國世子的宮殿位於公宮殿側,虎兒帶著東關旅進去世子宮中求見熊侶,只見宮中
人手極多,但是卻都是橫眉豎目的強豪之人,虎兒帶著東關旅走到內宮門口,便被幾個
長相猥瑣的漢子擋了下來,無論虎兒如何說情,幾個漢子便是不願讓東關旅進去。
沒奈何,虎兒只好讓東關旅在外頭先等一會,自己進去通報熊侶。
在羊城的時候,東關旅早已經知道熊侶乃是當今楚國的世子,是穆王的繼任之人,
但是當時變故陡生,是以知道他的真實身分之後,沒有什麼機會和他說話。他和熊侶相
識於年少時候,還比虎兒更早認識他,雖然相處機會也不是太多,但是年少時卻談得頗
為投機。
楚國世子的宮殿位於公宮殿側,虎兒帶著東關旅進去世子宮中求見熊侶,只見宮中
人手極多,但是卻都是橫眉豎目的強豪之人,虎兒帶著東關旅走到內宮門口,便被幾個
長相猥瑣的漢子擋了下來,無論虎兒如何說情,幾個漢子便是不願讓東關旅進去。
沒奈何,虎兒只好讓東關旅在外頭先等一會,自己進去通報熊侶。
東關旅百無聊賴地站在世子宮殿的外側,等著虎兒通報回來。
因為沒有什麼事情可做,他只好四下打量,看看這世子宮殿的外觀。
只見放眼放去,世子宮殿外雜草叢生,有的地方甚至長了比人還要高的長草,顯是
日常沒有人在維護整潔。
再仔細看看,東關旅還發現了世子宮殿的屋頂、樑柱都是斑蛀毀壞,不僅一點王家
的氣概也沒有,傾圮毀壞的程度,甚至連尋常人家也不如。
正在好奇間,只聽見後園的長草叢中一聲悲鳴,似是狗兒哀嚎的聲音,那哀嚎聲只
叫了兩聲便戛然而止。
過了一會,卻看見長草的上空飄起了淡淡的火煙,跟著便是一陣燒烤肉類的芳香味
道。
東關旅皺著眉,走了幾步,從長草間的縫隙看過去,卻看見兩個油光滿面,坦胸肥
肚的骯髒漢子蹲在那兒搧火烤肉,一旁卻是血肉模糊,兩人顯是剛殺了一隻大狗正在煮
食,那隻大狗的頭顱還完完整整地滾在地上,睜著惶恐的雙眼,神情凝結在頭斷命喪的
那一瞬間。
一時之間,只覺得這兒並不是楚國最尊貴的世子宮殿,倒是個肆酒屠狗的市井之地
。
東關旅正看得出神,冷不防身後一陣腳步聲傳來,一回頭,卻是個拎著一壺酒,半
咬著一隻獸腿的中年漢子。
「於菟爺讓你進去了,」他含糊地說道,不時還泛出陣陣酒氣。「精神點!別傻楞
楞的犯了世子宮中的禁戒!」
東關旅懶得理他,便大跨步走入世子宮中,走進門內,他心中偶然一動,回過頭來
,只見那一群守衛宮門的都是衣衫襤褸不整的漢子,有的人打著呵欠,有的人還兩人窩
在一起抓著身上的蝨子。
看見這樣的一群人,東關旅搖了搖頭,便向世子宮內走去。
世子宮中,仍然比外頭好不了多少,像是座髒亂不潔的廢園,走了一會,只見虎兒
站在一棟小殿前面,看見東關旅走過來,連忙伸手招呼。
「過來!在這裡!」
他興緻勃勃地拉著東關旅的手,一個箭步便衝上小殿的階梯,帶著他走了進去。
只見那小殿中總算比外頭乾淨一些,除了地面上沒有什麼雜物之外,牆上還掛著幾
件閃亮亮的兵刃利器,地上鋪著獸皮毯。
小殿的中央是座平臺,此刻在臺上倨坐著兩個人,東關旅定睛一看,便見到了蹺著
一隻腳在那兒喝酒下棋的楚國世子熊侶。
數年不見,熊侶的形貌依然俊雅出色,只是此刻他在唇上留了兩撇鬍子,膚色也黑
了一些,比起從前來多了幾分男子氣概,不再是那個美若女子的白淨少年了。
看見多年不見的舊友,東關旅也沒有多想什麼,便欣喜地大聲叫道。
「熊侶!」
此語一出,身旁的虎兒的神色卻有些古怪,也有些尷尬,想要說些什麼,卻彷彿不
知道如何開了。
東關旅對著熊侶呼喚了一聲,熊侶明明聽見了,但是他卻彷彿對棋局極為專心,沉
吟了一會,左手持杯喝了口酒,右手卻「啪」的一聲下了步棋。
那清脆的「答」一聲,棋子撞擊棋盤,只聽見熊侶低聲叱道。
「來!吃我這一招!」
他只顧自己下棋,竟然似乎沒有察覺東關旅已經前來。
這樣的氣氛,卻讓東關旅和虎兒更顯尷尬,虎兒有些困難地乾咳一聲,想要對熊侶
說些什麼,卻彷彿一樣難於啟齒。
只聽見「嗤」的一聲輕笑,卻是女子的聲音,聽來居然還有些熟悉。東關旅好奇地
打量了一下熊侶對面與他下棋之人,看了一眼,整個眼睛卻亮了起來。
原來那個與熊侶下棋之人是個女子,而且是個相識的熟人。
這個女子,便是當年帶東關旅等人前去羊城的奇人桑羊頡之女:桑羊冰柔。
時隔數年,桑羊冰柔也從一個天真的少女長成了個丰姿嫻雅的女子,只見她晶亮亮
的眼睛往臺下一看,看見東關旅,更是笑得極為開心。
「啊呀!那不是小旅嗎?好久不見,好久不見!」她說著說著,便笑著拉了熊侶的
袖子,咯咯地笑道。「世子,你看,那是小旅,小旅回來了啊!」
便在此時,熊侶才靜靜地抬起頭來,看見東關旅,有點不自然地做出恍然的神情。
「是啊!真的是小旅,」他淡淡地笑道。「多年不見,你都到哪兒去了,一切都好
嗎?」
他這一開口,虎兒總算鬆了口氣,拉著東關旅的手向高臺走去,一邊走,一邊笑著
說道。
「我也是今天才遇見他的,在大街上被我遇上,當然就把他拉回來了!」
桑羊冰柔好奇地打量著他,想起當年他在碧落門中離奇失蹤之事。當日她與父親桑
羊頡雖然不在碧落門中,但是後來虎兒和熊侶都敘述過碧落門中發生過的戰鬥和變故,
所以對東關旅和龍三公主的離奇失蹤也知之甚詳。
後來雖然羊城中人與碧落門和好如初,也派出了不少人力前去探訪東關旅的下落,
但是東關旅和龍三公主陷身之處是個常人極為難至的奇異空間,這些人的搜索後來當然
是徒勞無功,連他是生是死也一無所知。
「你後來去了什麼地方啊?」桑羊冰柔好奇地笑道。「怎麼失蹤了這麼多年?」
東關旅微微一笑,此時他已經和虎兒併肩走到了平臺之前,他毫無機心地順勢便想
往臺上走去,身旁的虎兒卻悄然地拉了拉他的衣服,將他走上去的勢子阻住。
東關旅一怔,一時間也不知道該上去,還是退步回去,一隻腳邁在階梯前,不上不
下,卻有些不知所措。
只見熊侶呵呵一笑,便從豪華的大椅上一躍而起,一旁的桑羊冰柔也站了起來,兩
人攜手走下平臺,桑羊冰柔的頭靠在熊侶的肩上,神情極為親熱。
早在羊城的時候,東關旅便覺得這兩人外表看來頗為匹配,是對令人看起來賞心悅
目的伴侶,此刻看了兩人親密的舉止,也猜到了兩人的情誼應該不錯。
走到臺下,熊侶看了東關旅一會,這才哈哈大笑,走過來擁著東關旅大聲說道。
「好兄弟,好兄弟!」他摟著東關旅的肩頭笑道。「今天見到你,我比見到什麼人
都高興!」
他這一個熱情的擁抱,一旁的虎兒彷彿暗地裡吁了口長氣,不自禁看了桑羊冰柔一
眼,只見她笑容滿面,卻似乎對虎兒視而不見。
「今天你回來了,我們三兄弟又聚在一起了!」熊侶笑道。「現下我們楚國的氣氛
詭譎莫變,有你來幫我,我更是如虎添翼了,是不是?」
他在羊城之時,曾經得到夷羊玄羿傳授一些咒術、術法的學問,經過幾年來的歷練
,眼光也銳利了許多,此時熊侶口中熱情招呼著東關旅,但是注意力卻放在東關旅身後
的力場光芒。
只見東關旅的身後光芒溫潤,比起幾年前更為清晰具體,顯是能力已經大有進境。
想起這幾年來和鬥子玉的爭戰,熊侶此刻見到了東關旅,高興的並不是舊友重逢,
而是自己手下又多了顆可用的棋子。
東關旅微微一笑,正想和熊侶說些什麼,熊侶卻「呵」一聲伸個懶腰,眼神渙散地
大聲打了個呵欠。
「有些累了,我看是下棋動的腦筋太多,我這笨腦袋承受不住了,」他慵懶地對東
關旅笑笑,伸手摟住桑羊冰柔的肩。「要去睡著覺了,我就不陪你了,虎兒,」他轉頭
對虎兒叫道。「有空帶小旅到我們的地方走走,有什麼事再告訴我。」
他說著說著,又打了幾個呵欠,便沒再說些什麼,摟著桑羊冰柔的肩便逕自走入後
堂。
東關旅看著他的背影,一轉頭卻看見虎兒有些歉然的神情,哈哈一笑,卻也沒有什
麼不愉快的神情。
只是這一等居然便是等到天黑,到了夜色深重時,虎兒才神色有些古怪地走出來,
說熊侶有大事和人相商,改日有空再和東關旅相聚。
雖然透著些奇怪,但是既是世子的交待,也就沒有人能夠說什麼了,而且虎兒說熊
侶還要和他商討幾件重要大事,也不能和他一同回去,於是東關旅只得摸摸鼻子,獨自
一人走回虎兒的住處。
從世子宮中出來,已經是近夜時分,街上的行人有些稀少,不知道為什麼,從宮中
走出來的時候,東關旅只覺得鬆了一口氣,但是問他為什麼有這種感覺,卻也說不上來
。
出來了這一陣,他忍不住又想起了公孫劍妤,雖然臨出門的時候她靜靜地睡著,但
是想起這些年來她的遭遇,又想起她那不甚穩定的情緒,不由得又有些擔心起來。
想到這兒,東關旅不自禁地輕輕吁了口氣。
虎兒靜靜看著他,想了一下,拍了拍他肩頭。
只是他卻誤會了東關旅的念頭,以為他歎氣是為了另一件事。
「如果你覺得他對你不禮貌,你千萬不要怪他,」虎兒有些歉意地笑笑。「他和我
們不一樣,有一整個國家的事要操煩,還要擔心自己的家族名望是否不保,有太多擔心
之事,所以有時候不太注意小節,那也是可以理解的事。」
原來,虎兒以為東關旅歎氣是為了和熊侶彷彿有些隔閡的事,但是東關旅對這件事
毫不在意,他本是個心胸開闊之人,聽見虎兒這樣說,也不想解釋,只是笑了笑。
「你別這樣想,我一點也不在意,不管怎麼樣,他還是我的好兄弟。」
虎兒大喜,笑著直點頭。
「你能這樣理解,那我就放心了,因為熊侶的事就是我的事,如果你也能來和我們
一起奮鬥對抗鬥子玉,那就真是太好了!」
他說著說著,心情更是大好起來,在空盪盪的長街上又叫又笑,彷彿又回到了當年
當小乞兒時在街上大呼小叫的情景。
「我今天真是太高興了!」虎兒在月色下大聲笑道。「走!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兩人在夜色下走過郢都城的大街,虎兒懶得繞路,便帶著東關旅翻過幾道牆,又踩
過幾戶人家的後院,有戶人家的狗兒察覺了他們,「汪汪汪汪」地叫個不停。
然而,這樣的偷偷摸摸卻是非常有趣的事,一時之間,東關旅只覺得和虎兒彷彿又
回到了少年時代,也想起了當年那次幾乎送了命的經歷。
想到當年差點在郢都大獄送命的那次,忍不住又想起了一張熟悉的少年容顏。
留著兩行鼻涕,笑起來卻天真燦爛的乞兒少年「櫻桃糕」癩痢鬼。
當年,這位一生孤苦的少年在郢都監獄死於非命,生前唯一的願望便是能夠再次見
到他的媽媽,能夠再吃一次媽媽給的櫻桃糕。
「喂!」在夜色中,東關旅輕輕地問道。「這些年,你有沒有再去看看癩痢鬼?」
「嗯!」
「他最喜歡吃櫻桃糕了,你有沒有帶櫻桃糕去拜他?」
「帶了,」虎兒頭也不回地靜靜說道。「每年他忌日的時間,我都帶了一堆到他的
墳前,讓他好好吃個飽。」
說也奇怪,在這樣一個沉靜的郢都夜裡,兩人悄然地走過陰暗的城市角落,思緒和
回憶卻讓是微風細雨一般緩緩出現。
「還有倪負羈師父呢?」東關旅悠然地說道。「當時他不是和你一樣被魔族抓了嗎
?後來不知道怎樣了,不曉得他是不是還在人間?」
他此刻提及的這位倪負羈師父,當年曾經救過兩名少年的小命,也是位身懷絕藝的
奇人。
只是虎兒聽了這些話之後卻反常地沉默不語,並沒有回答他。
而且,彷彿還聽見他「哼」了一聲。
東關旅微感奇怪,正打算問個清楚時,眼前卻是陡地一亮,卻已經來到一個燈火通
明之處。
原來,這裡是一個城牆角落的露天酒肆,在夜空中亮著一盞盞紅色的燈籠,酒香、
菜香氳騰芬芳,充滿了笑聲和人聲。
在歡樂的氣息中,虎兒高聲大笑。
「就是這裡了!」
熾天使書城
【第三章 喝杯舊友重逢的好酒】
他攜著東關旅的手,穿過熱鬧划拳的歡暢人群,找了張沒有人的桌子旁坐下,虎兒
四下張望,扯開喉嚨叫了幾聲,最後才來了不情不願的肥胖少女。
那胖少女翻著白多黑少的三角眼睛,瞪了虎兒一眼,又打量了東關旅一會,這才嘶
聲說道。
「幹什麼?」
「幹什麼?」虎兒沒好氣道。「當然是喝酒!難道還來找妳嗎?」
胖少女露出不屑的神情,更大聲說道。
「還是喝那個,對吧?」她擠著一張醜臉,也不曉為什麼就是對虎兒特別凶悍。「
諒你也沒本錢喝別的!」
看著虎兒和胖少女鬥嘴的模樣,東關旅不禁覺得好笑。不曉得為什麼,女孩子們見
虎兒總是特別凶悍,當年在羊城時桑羊冰柔對東關旅、對熊侶都是好聲好氣地說話,但
是一遇上了虎兒,卻總是愛找他麻煩,找他抬槓。
胖少女和虎兒吵了幾句之後,便扭著屁股走開,虎兒氣呼呼地坐回來,還沒說上幾
句話,胖少女便拎了兩瓶酒過來,「砰」的一聲便重重放在桌上,倒濺出了一大半,氣
得虎兒哇哇大叫,本想衝過去和她理論一番,還是東關旅笑著好說歹說,才把他拉了回
來。
胖少女送上的酒果然質劣味差,只是這酒的烈性極強,喝進嘴裡像是刀子一樣辣得
人發疼。
喝了幾口劣酒之後,虎兒一肚子氣這才消了不少,重新笑得極為開懷。
只是在人群之中,東關旅卻在偶然之間,發現了一件非常非常有趣的怪事。
觀察了一會之後,確定了自己沒有看錯,東關旅忍不住便偷偷地暗笑不已。
只見在遠處的人群之中,那胖女孩卻躲在角落之中,不住地偷眼望過來。
她的眼神之中,有著傾慕,也有著關心,和方才的狠惡凶悍全然不同。
看看她的眼神,望向的卻是喝得興高采烈的虎兒。
便在此時,人群之中響起一陣歡呼,原來在酒肆的正中央有個小小的臺子,此刻從
人群中輕巧巧地走出一個纖細的身影。
只見那是個年輕秀美的白衣女孩,身上的衣物有些破舊,但是卻仍然不掩她清麗的
容光。
女孩婷婷嬝嬝地走上臺去,身邊有個盲眼的老者,老者手指微動,便在一張古琴上
奏出了流轉的琴音。
在琴音中,女孩開始幽幽地歌唱。
「清水流兮深谷瓊芳雲淡霧兮為我夫郎輕唱不愛那世上的珠玉金銀只願見你不再為
俗事憂傷……」
女孩的歌聲帶著一種奇異的魔幻力量,唱著唱著,酒肆中的叫喝聲逐漸變低,眾人
都被她的歌聲吸引,豎耳傾聽。
唱到「不為俗事憂傷……」時,還有人用力鼓掌,大聲怪叫。
「好聽,好聽啊……水仙姑娘,再唱再唱……!」
白衣女孩水仙輕輕一笑,那笑容帶著令人悠然神往的魔幻力量,眾人被她的眼神帶
過,都覺得自己彷彿被她看在眼裡。
只是,不曉得是不是錯覺,東關旅只覺得她望向他和虎兒方向時,眼神停駐了一會
,彷彿凝視了一下,這才又將眼神移向他方。
在眾人的叫好聲中,唱歌女孩水仙再次曼聲而唱。
這一次,唱出的卻是楚國著名的民謠:「湘夫人」。
「……帝之子兮降臨北渚遠望不見兮令我愁予嫋嫋吹拂兮是那惱人秋風洞庭湖波兮
木葉紛紛而下登白蘋兮騁騁遠望與佳人兮約夕晚而張…………沅水有白芷兮醴水有蘭思
念你啊卻不敢說給你聽恍恍然翹首遠望看那流水潺潺地流去…………我摘取汀洲上的杜
若香草想要送給遠方的你時不可兮難驟得我只能寬心地等候聊逍遙兮寬我心容與……」
在水仙柔美的歌聲中,虎兒酒意上揚,意氣風發,說起話來也比較放得開來。
他問起東關旅這些年來的經歷,東關旅簡單地說了他和龍三公主陷身鬼域天庭的經
過,聊起了在鬼域天庭中看見的諸多奇異之事,聽得虎兒咋舌不已,直說若非親耳聽見
,簡直無法相信世間會有那樣的所在。
東關旅說了和龍三公主的經歷之後,虎兒臉上泛著紅紅的酒意,本來笑得極為開心
,但是他凝望著東關旅,彷彿想起了什麼事,突然間整個人靜了下來。
看見他突然沒有了聲音,東關旅提起酒瓶,又給自己和虎兒斟了酒。
「幹嘛像個葫蘆似地不吭聲?」東關旅笑道。「來!和我痛飲一杯!」
「咕」的一聲,虎兒舉起酒杯來一飲而盡,他本來酒量極豪,但是今天心中卻卡著
許多心事,喝了一會便有些醉意,說起話來也有些打結。
他的眼睛微微泛紅,眼神似乎也有些渙散不集中。
東關旅雖然沒有虎兒喝得多,但是卻也有了幾分酒意,他瞇著眼凝望虎兒,卻看見
他一臉愁苦,彷彿有什麼極為困擾之事。
「幹什麼了?」東關旅笑道。「怎麼好像幹了什麼壞事被抓了似的?」
虎兒深深地吸了口氣,「砰」的一聲拍在桌上,突然間抓著東關旅的手。
「我好難過,我真的好難過。」
東關旅不曉得他這會兒又怎麼了,只好無奈地笑笑。
「好好好,我知道你難過,這樣行了吧?」
「不,你不知道,你真的不知道,」虎兒嘶聲說道。「我真的很怕你怪我!」
「怪你?」東關旅奇道。「我為什麼要怪你?」
「我很怕你怪我,為什麼沒有照顧公孫姐姐,為什麼沒有照顧她,收留她,讓她在
大街上任鬥子玉的人欺負!」
東關旅微微一怔,這才知道虎兒心中掛念的是這一碼子事,他對虎兒和熊侶心無城
府,總認為他們是過命的交情,最好的朋友,所以「沒有好好照顧公孫劍妤」的念頭不
僅沒有,連想都沒有想過。
「我怎會怪你?」東關旅拍拍他的肩,柔聲說道。「如果真的要怪,也該怪鬥子玉
那個混蛋吧?和你又有什麼關係?」
虎兒醉眼茫然地看著他,但是眼神中卻是極為真誠。
「你真的不怪我?你不怪我即使打不過鬥子玉,也應該好好收留照顧公孫姐姐嗎?
」
東關旅搖搖頭。
「我說過的,那不關你的事。我不知道這幾年發生了什麼事,但是我只知道,如果
你有能力的話,一定會將公孫大姐照顧好的。
如果不能做到,那也一定是因為你沒有辦法,而不是你不願意!」
聽見東關旅這樣說話,虎兒的臉開始糾結起來,他本想忍住不要哭泣,但是最後還
是哭了出來。
「好兄弟!好兄弟!」他情緒奔放地流著眼淚。「便衝著你這樣的相信,我便是為
你送了性命,也是甘心!」
東關旅好言安慰,自己也是眼眶溼潤。
虎兒自顧自地伏桌大哭,一會之後,情緒宣洩既畢,這才用袖子擦了擦淚,又大聲
地叫胖女孩提了兩瓶酒來。
「其實,一開始我真的去找過公孫姐姐的,只是她怎麼樣都不肯到我那兒去,情願
成天留在大街上,居無定所,住在人家不要的破房子裡。
這鬥子玉也真是罪孽深重,害了這麼多人,你、我、熊侶都被他害過,連公孫大姐
是他的寵姬,他還這樣打她。」
「所以,」東關旅咬牙說道。「日後有機會,我一定要殺了他!」
聽見他這樣說,虎兒的眼睛彷彿閃著熾熱的火光,堅定地點點頭。
「我和熊侶也是這樣的意思,所以我們才要你來幫忙!」虎兒低聲說道。「這幾年
來,我們除了和鬥子玉在明處應對之外,也暗地裡培養著自己的實力。
只是這個狗賊和他的鬥氏家族在楚國的勢力盤根太深,加上大王這幾年來身體更為
虛弱不能視事,所以表面上鬥子玉雖然對熊侶禮敬有加,但是暗地裡卻時時想要讓熊侶
萬劫不復!」
東關旅驚道。「難道他膽敢暗殺楚國世子?」
「不,這點倒還不至於,」虎兒搖搖頭。「鬥子玉是個非常聰明的人,知道讓熊侶
活著比殺了熊侶更有用處,只要讓熊侶無法掌權,一個傀儡世子要比死掉的世子好用百
倍!
所以只要他一直讓熊侶沒有任何實力,他就可以一直把持著楚國國政,即使是讓熊
侶當上了大王也是一樣。因為楚國的大臣大多和鬥子玉很要好,寧可得罪熊侶,他們也
不願得罪鬥子玉。」
「這奸賊!」東關旅咬牙怒道。
「但是我和熊侶不會讓他隨心所欲的,現在又加上了你,我相信只要我們三兄弟同
心協力,一定可以打倒鬥子玉!」
「好!」東關旅慨然說道。「我一定和你們站在一起!」
虎兒欣慰地看著這個少年時代的舊友,笑得極為開心,但是突然之間,他的笑容又
收斂了起來。
「小旅,」虎兒拍了拍東關旅的肩頭,沉聲說道。「可是有些事情我得先告訴你。
」
東關旅點點頭。「你說。」
「我們和熊侶今後要做的事,是很困難的大事。因為當今楚國的勢力幾乎大半掌握
在鬥子玉的手中,熊侶擁有的,只是祖宗法統交給楚國世子的身分。
但是有很多大事,只憑法統和身分是做不來的,要做大事,你要有人,也要有錢。
要用人,就得有人肯來跟你,要養這些人,你就要有錢。
但是熊侶和我是沒有錢的,即使是身為楚國世子,如果鬥子玉有意見,連大王也沒
辦法讓熊侶擁有太多的金錢和權力。
所以我們的大事業這條路會走得很辛苦,而且我們既然站在熊侶這邊,就要隨時有
為這條路送命的打算。」
東關旅想了一下,點點頭。「我知道。」
虎兒望著他微有酒意的臉,突然間清醒了不少,閉上眼睛,長長地歎了口氣,然後
睜開眼睛,眼神中有著奇異的火焰在燃燒。
「我剛剛說過,你是我的好兄弟,如果有必要的話,便是要我為你送了性命,也是
甘心的。
但是對於熊侶,我也是這樣的打算,因為這幾年和鬥子玉的爭戰之中,有幾次我被
鬥子玉找藉口要殺掉處死,都是他拼了世子的頭銜不要才把我救回來的。
所以如果有一天,你如果生熊侶的氣,要和他過不去,我就不知道該怎麼樣才好了
……」
聽見他突然這樣說,東關旅微微一怔,勉強笑道。
「不會這樣吧?我又怎會和熊侶過不去?」
「你不會的,這點我知道,」虎兒臉上閃過幾分憂慮的神色,但是只是稍縱即逝,
不注意的話根本看不出來。「我知道你不會。」
「那不就好了?」東關旅笑道。「為這種事擔心未免太多慮了吧?」
但是虎兒卻喃喃地說著,聲音極低,在人聲歌聲中幾乎無法聽得清楚。
「你不會的……你當然不會……可是……」
便在此時,臺上白衣女孩水仙的歌聲逐漸止歇,原來她的歌已經快要唱完。
人群之中,有人大聲叫好,有人則是跳到桌上大聲鼓掌。
在笑聲、掌聲、叫好聲中,水仙嫣然一笑,便靜靜地走下臺來。
她低聲地向身旁的盲眼老人說了幾句什麼,左右顧盼一會,看見虎兒和東關旅坐在
一旁,便緩緩地向兩人走近。
東關旅瞪大眼睛,看著她微笑走過來,一旁的虎兒卻笑得非常開心,大聲叫道。
「水仙!水仙!快到這兒來!」
那唱歌女孩水仙微微一笑,果然走到東關旅和虎兒的桌前,向東關旅微微一笑,虎
兒笑得極為開心,斟了一杯酒,便在眾人驚訝的神情中和水仙喝起酒來。
看見東關旅睜大了眼睛,虎兒這才笑著說了他和水仙相識的原由。
原來當年虎兒還在當小乞兒的時候,便曾經在郢都城裡結識過水仙,當時兩人都只
有八九歲年紀,過了數年,後來水仙隨著爺爺到其它封國唱歌賣藝,兩人便斷了訊息。
過了數年,後來水仙和爺爺又輾轉回到了郢都,有時便在這露天酒肆唱歌賺錢,後
來被虎兒認出,兩人這才又熟稔起來。
這白衣女孩水仙雖然是個行走賣藝的江湖之人,難得卻沒有一般江湖人的油氣,只
見她和虎兒笑語晏晏,偶爾也和東關旅聊上幾句,三人都是年青男女,不多時便成了聊
得相當投機的朋友。
聊了一會,虎兒又喝了不少酒,說話又開始糊塗不清起來,一會兒說東關旅是個大
好的男子,要水仙擇期嫁他,一會兒又說水仙是他的新娘,要東關旅多敬「嫂子」幾杯
。
這樣的胡言亂語,東關旅聽得只能皺眉笑笑,但是水仙卻彷彿對虎兒的酒性頗為熟
悉,只是抿嘴輕笑,卻也不來理會於他。
這時候,三人的酒又快喝完了,虎兒搖搖酒瓶,便大聲呼喚「胖妞胖妞」,聲音極
大,惹著一旁有不少人開始側目回頭。
突然之間,「砰」的一聲巨響,東關旅只覺得前面彷彿來了一大片烏雲,抬頭一看
,卻是一群挺胸突肚的大漢。
為首之人,是個面容青白的男子,那「砰」的一聲便是他將一瓶酒重重放在桌上的
聲音。
虎兒睜著醉眼瞪著那男子,有些口舌不清地說道。
「你……你不是鬥家的狗腿子嗎?什麼……你叫做什麼蓋夷鵬的,不是嗎?」
那男子果然是鬥家的衛士之一,名字便叫做蓋夷鵬,只見他臉上也是紅通通的,滿
身酒氣。
他怒目地瞪視虎兒,又瞪了東關旅、水仙幾眼,嘶聲說道。
「你有種!敢搶大爺的女人過來喝酒!」他說著說著,便要伸手來拉水仙。「告訴
你,這女人今晚是我的!是大爺我的!」
水仙驚呼一聲,東關旅身形一晃,便擋在她的前面。
「幹什麼?」他沉聲說道。「有話就說,幹什麼要動手?」
那蓋夷鵬獰聲而笑,說道。「幹什……」
他一句話還沒說完,只聽見「匡」一聲巨響,卻是虎兒已經將酒瓶砸在他的頭上,
這一砸用力極大,登時便將蓋夷鵬打個頭破血流,栽倒在地。
「幹這個!」他醉眼歪斜地叉著腰,神威凜凜地說道。說著說著,又飛身撲向蓋夷
鵬身後的那群大漢之中。「還要幹這個!」
這一來,整個露天酒肆登時大亂起來,虎兒乘著酒性,撲倒兩名大漢,撞翻了桌子
椅子,碗碟滿天飛舞,跟著他便「砰砰磅磅」地沒頭沒腦打了起來。
那幾名大漢都是鬥氏家族中屬一屬二的好手,看見虎兒動了手,便狂聲急喝地,幾
個人便圍住虎兒痛打起來。
虎兒雖然力大,這幾年來打架能力也增進不少,但是他畢竟有些酒醉,手上的力氣
和腦子的反應便差了些,沒三兩下便反被大漢們圍毆起來。
東關旅見狀大怒,他將水仙推往盲眼老人的身旁,便掄起拳頭加入戰局,本來只是
想拉開大漢,為虎兒解圍,但是沒頭沒腦挨了幾拳之後,也發了蠻性,便乓乓乒乒地與
虎兒雙拳四手和大漢們群毆起來。
說來好笑,東關旅雖然這些年來在元神能力上頗有進境,如果靜心發動元神能力,
便是再多十名大漢也無法和他抵抗,只是他此時已經有幾分醉意,虎兒這一開打又是極
為突兀,一時之間竟忘了自己空有元神能力,只是一逕地用拳頭和大漢們打個亂七八糟
。
打了一會,雖然有兩個大漢被他們打倒,但是虎兒和東關旅的臉上身上也挨了不少
拳頭。
眼見這場大架打了一會,整個露天酒肆已經亂七八糟,便在此時,突然有個女子聲
音大聲嬌叱。
「巡城來了!巡城來了!」
要知道其時是春秋時期,眾封國間爭戰不休,所以楚國大軍對於夜間的秩序極為注
重,時時都有著重甲持利刃的禁衛將士巡城,如有任何狀況,登時便是格殺勿論,任你
是什麼大官重臣,只要犯了夜間安寧,便極可能是當場身首分離的慘禍。
此時眾大漢聽見巡城將士來了,每個人都是嚇得魂飛魄散,他們雖然隸屬鬥家,但
是夜間犯了事也是重罪一條,這一嚇所有人立刻戰意全消,幾個人抬了昏迷不醒的蓋夷
鵬便落荒而逃。
大漢們張皇離去之後,東關旅臉上劇痛地呼呼喘氣,手上扶著虎兒,只見虎兒也是
鼻青臉腫,對著他慘然一笑,居然就此「砰」的一聲醉倒在地,失去了知覺。
而整個酒肆也因為這一場大架,所有客人、店家跑了個乾乾淨淨,連賣唱女孩水仙
也已經不見蹤影。
東關旅狼狽地拎著虎兒的衣領,正在不知如何是好時,只見眼前人影一閃,有個翩
然的身形從夜空中緩緩落下。
定睛一看,卻是桑羊冰柔。
只見她表情似嗔似笑,皺著眉頭,看著兩人狼狽的模樣。
此時東關旅有些踉蹌地站在地上,手裡拎著的是虎兒的衣領,而虎兒卻像是死狗一
般地任他拎著,跪在地上,張著嘴巴頭往後仰,卻怎麼樣也叫不醒他來。
桑羊冰柔瞪了虎兒一眼,又看了看東關旅,終於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夜色下,東關旅只得無奈地將虎兒負在背上,和桑羊冰柔併肩走回虎兒的家中。
三個人的身影映著月光,長長地拖在長街之上。
走了一會,桑羊冰柔看著東關旅背著虎兒,步履蹣跚的模樣,笑著問道。
「重嗎?」
「重,」東關旅吃力地說道。「也不曉得這個死傢伙吃的是什麼東西,個子沒有人
家大,卻要比人家重兩倍。」
桑羊冰柔溫柔地看著虎兒,輕輕地說道。
「他……他向來就是這樣,做起事來不管前不顧後,總要先衝個頭破血流再說。」
「他本來就是這樣的個性,」東關旅沒好氣地說道。「從我認識他開始,他就是這
樣的人了。」
「是啊……」桑羊冰柔輕聲說道。「他就是這樣,唉!也不知道要讓我再操多少心
呢……」
東關旅微微一怔,轉頭看著她。
這樣的話語,他雖然不是個女子,不見得瞭解女子的心事,卻仍然聽得出箇中的情
摯纏綿之意。
只是……「喂喂喂!」他有些尷尬地笑道。「我以為妳是……妳是和熊侶在一起的
吧?」
桑羊冰柔露出耐人尋味的笑容。
「我是啊!我是和熊侶在一起,」她的笑容中有些調皮的味道。「可是沒有人規定
,我不能想著別人吧?」
「妳和熊侶在一起,又想著虎兒?」東關旅奇道。「真的是這樣嗎?」
「真的真的,比真金還要真,」桑羊冰柔嫣然一笑。「只是這世上除了我之外,沒
有人知道,不過現在你已經知道了。」
「這樣好嗎?」東關旅疑惑地問道。「你既然喜歡虎兒,為什麼又要和熊侶在一起
呢?這樣不是同時對你們三個人不好嗎?」
「你當我喜歡這樣是嗎?」桑羊冰柔有些幽怨地說道。「要不是這個死人頭對我全
然不理不睬,難道我會喜歡做這樣的事嗎?熊侶對我很好,又肯聽我說話,陪我遊玩,
我和他在一起也很快樂。
只是……不曉得為什麼,縱使我和熊侶一起有多麼有趣好玩,只要一靜下來,我又
會想起他……」
她輕柔柔地看著爛醉不醒的虎兒,聲音極輕極低。
「唉……」她彷彿正在對虎兒說話,只是對象卻是全然不知。「你啊……也不知道
要再讓我操多少心呢……」
面對這樣的尷尬場面,聽見這樣的女兒心事,東關旅只覺得完全不知道該當從何說
起,只覺得肩上負著的這個虎兒真是個大麻煩。
突然之間,幾幅圖畫在他的腦海中逐漸成形,想著想著,更讓他有些目瞪口呆起來
。
酒肆之中,那個凶惡的胖女孩躲在人群中偷看虎兒的情景。
曼聲高歌過後,那個賣藝女孩水仙看著虎兒的柔柔神情。
當然,還有現在桑羊冰柔對著他輕聲而語的情景。
原來,這個「打不死的虎兒」,過了這些年,已經成了個「害死女孩不償命」的花
心大蘿蔔!
想到此處,東關旅不禁翻了翻白眼,很想把這個重得要死的傢伙丟在地上,再踩上
兩腳。
不過真的這樣做了的話,也許當場死於非命,死在桑羊冰柔手上的,會是自己吧?
只見桑羊冰柔在月色下陪著兩人走了一會,眼前一拐彎,便已經到了虎兒住的小巷
。
「好了!我也該走了!」桑羊冰柔輕輕地吁了口氣,伸手撫了撫虎兒的臉頰,神情
充滿了眷戀。
然後,她彷彿想起了什麼似地,轉頭對東關旅正色說道。
「這只是我們兩人之間的秘密,好不好?不要告訴他,當然也不要告訴熊侶。
不不不,什麼人都不能說,只有我們兩個人知道,好不好?」
看見她略帶惶急的神情,東關旅點點頭。
「好。」
女孩鬆了一口氣,這才露出了笑容,她又看了虎兒一眼,這才轉身而去。
走了幾步,她的腳步加快,一個拐彎便已經不見人影。
空氣中,卻仍然殘留著少女的芬芳香氣。
東關旅站在那兒,有些茫然地凝望桑羊冰柔離去的方向,想起方才聽見的話語,心
中有些百味雜陳,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突然之間,他陡地一怔,隨即露出凶狠的神情,雙手一震,便將負在背後的虎兒摔
在地上。
只聽見虎兒「嗤」的一聲,還沒有落地便雙手一撐,一個翻滾,便蹲在東關旅身後
不遠之處。
雖然一張臉仍然紅通通的,但是卻已經是十足的清醒。
「你醒著!」東關旅怒叫道。「你剛剛一直都醒著!」
虎兒抓抓頭,滑頭地笑笑,算是回答了他這個問題。
東關旅瞪著他,突然間心中一動,沉聲問道。
「那……剛剛她說的話,你全聽見了?」
虎兒想了一想,長歎了一口氣,點點頭。
「你知道她喜歡妳?」東關旅奇道。「什麼時候知道的?」
「什麼『什麼時候知道的』?」虎兒沒好氣道。「從一開始就知道,因為她對我說
過。」
「你不喜歡她嗎?」
這一次,虎兒卻久久沒有回答,東關旅瞪了他一眼,又重新問了一次。
「你為什麼不喜歡她?」
「我喜不喜歡,應該沒有那麼重要吧?」虎兒輕輕地說道。「我是什麼人?我又算
什麼?說好聽點,我是『打不死的虎兒』,說難聽點,我只是個什麼都沒有的空心大老
官,沒有錢,沒有財產,連前程、性命都不屬於自己的光桿小卒子。
什麼東西都沒有的人,有資格去喜歡人嗎?我什麼東西都沒有,我能給她什麼?」
「所以你就不敢告訴她,說你也喜歡她?」東關旅沉聲說道。「你知不知道這樣害
了她,害了你,也害了熊侶,知道嗎?」
「不,不是這樣的,」虎兒大聲說道。「你也聽她說了,她也喜歡熊侶,只是可能
眼前喜歡我多一點。
但是這樣有什麼用處呢?我如果真的喜歡她,就該讓她和熊侶在一起,然後我好好
輔佐熊侶,讓他順利成為楚國的大王,這樣她就是王后了。
如果我真的喜歡她,就該這樣待她!」
「可是……」東關旅急著想要說些什麼,可是一時間又說不出來。「可是你們……
」
虎兒沒好氣地「呼」一聲躍了起來,怪眼一翻,瞪著東關旅。
「可是什麼?你很煩呢!像個娘們一樣嘮嘮叨叨,」他抓了抓頭,一轉身,頭也不
回地便走向宅院,說話聲音是背向著東關旅說出來的。「人家不是告訴過你嗎?說這只
是你們兩個人之間的事,我不知道,熊侶也不該知道。
你就當我從來沒有醒過,也沒有聽到你們在說什麼。」
他說著說著,身影逐漸遠去。
「睡飽一點,明天我再來找你!」
淒冷的月光照映下,巷子裡這時只剩下了東關旅一人,他楞楞地看著虎兒在夜色中
消失,想而說些什麼,卻終究沒有說出來。
過不多久,夜空中居然下起了綿綿的細雨,讓人更增幾分寒涼之意。
夜已深,雨正綿密。
熾天使書城
【第四章 熊侶找來的英雄好漢】
就著夜色,東關旅走回虎兒的大宅,走進內院,他一心只念著公孫劍妤的傷勢,便
快步走到她安睡的房外。
在公孫劍妤的房外,東關旅叫了幾聲,卻沒有人答應,他微感詫異地探頭一看,卻
看見房內一點燈光也沒有,照應的侍女、醫生一個也不在,房內空盪盪的,連一絲絲聲
音也沒有。
東關旅大驚,生怕公孫劍妤又像虎兒所說的一樣不告而別,連忙「砰」的一聲衝了
進去,跑到床前,卻看見公孫劍妤躺在床上,眼睛卻睜得極大,就著映入的微弱月光,
晶晶亮亮,閃著奇異的光芒。
看見她仍躺在床上,東關旅總算鬆了口氣,正想找人來幫忙時,卻聽見公孫劍妤幽
幽地說道。
「你終於來了,」她的聲音輕輕的,彷彿只要一陣風就會吹去。「我還以為你永遠
不會再來看我了呢……」
這恍若夢囈一般的聲響,讓人不太肯定她神志是否清醒,東關旅有些遲疑地俯看著
她,一時間卻不知道該怎樣回答。
「這麼多年了,我常常在想,我會不會再看見他呢……」公孫劍妤輕輕地說道。「
真好,你終於來看我了,我親愛的小旅。」
東關旅心情激盪,看著她映著月光的秀美容顏,再想起這些年來她的遭遇,終於忍
不住伏在床前痛哭起來。
公孫劍妤的雙手已然殘廢,此刻的動作不甚靈便,只能輕輕舉著手臂輕碰東關旅的
頭髮。
她仰著頭看著窗外的天光,眼淚,終於也輕輕地流了下來。
「好孩子,好孩子,」她輕輕地說道。「不要哭啊!能夠再一次見到你,我就很高
興了……」
她任由東關旅哭了一會,這才輕聲說道。
「扶我起來,好嗎?」
東關旅噙著眼淚,點點頭,便扶著她的身子,讓她坐起身來。
「來,讓姊姊看看,」她的笑容中有著淚光。「看看我的小旅是不是長大了?」
東關旅滿臉眼淚地看著她,只見公孫劍妤秀顏依舊,臉上微見蒼白,卻比幾年前清
瘦了許多。
「唉……」公孫劍妤故意唉聲歎氣道。「你一直哭,我怎麼看清楚你的臉呢?來,
我幫你擦擦眼淚。」
她嘴裡說著要幫他擦去眼淚,手上卻連絲帕也舉不起來,東關旅連忙伸袖擦了擦眼
上的淚水,這才勉強笑道。
「我不哭了,我的淚也擦乾了,不哭了。」
「這樣才好嘛……」公孫劍妤淡淡地笑道。「我的手臂沒有力氣,幫姊姊梳頭好嗎
?」
東關旅點點頭,連忙找了根木梳,坐在她的身後便幫她梳頭。
雖然房內光線並不充足,但是東關旅梳著梳著,卻也隱約看得見她的髮際有著許多
的白髮。
猶記得當年,她一頭烏亮的青絲,舞起劍來髮絲如雲瀑飛舞,此刻卻已經白髮無數
。
其時公孫劍妤也不過二十八九歲,以這樣的年紀卻有如此多的白髮,足見這幾年來
她的處境如何惡劣辛勞。
「我老了,對不對?」察覺他梳頭的手有些遲疑,公孫劍妤輕輕笑道。「滿頭的白
髮,對不對?」
「沒有,」東關旅輕輕地梳了幾下。「我沒見到白頭髮。」
公孫劍妤不再說話,兩人間的靜默持續了一會,她才輕輕笑道。
「你知道嗎?『他』要大婚了,再過十九天,他就要大婚了。」
東關旅咬咬牙,勉強說道。
「不知道。」
「很好笑吧?」公孫劍妤淡淡地笑道。「他那樣對我,我居然還在想著他,我是不
是很沒用?是不是很自甘墮落?」
「妳沒有錯,」東關旅輕輕地說道。「是他的錯,是他的不好。」
「人生哪!男女啊!其實沒有誰對誰錯,」公孫劍妤悠悠地說道。「是我自己要愛
他的,又沒有人說他就一定要永遠愛我。」
「可是他這樣對妳,就罪該萬死!」東關旅咬牙說道。「即使不愛妳了,又怎能這
樣欺侮妳呢?不但打妳罵妳,還……還弄壞了妳的手。」
公孫劍妤輕輕地笑了笑,卻什麼也沒有說。
東關旅有些氣急地繼續說道。
「妳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他卻這樣傷害妳,就是這樣,他便是我今生最大的仇人!
」
公孫劍妤沉默了良久,長長了歎了口氣。
「小旅,你恨他嗎?」
「恨!」東關旅毫不遲疑地說道。「而且我一定要殺了他!」
「為什麼要殺他?因為他打我,罵我嗎?」
「不只如此,」東關旅忿忿地說道。「只要任何人傷害了妳,我就一定殺了他!」
「你……為什麼對我這樣好?」公孫劍妤淡淡地問道。「為了我去殺人,你為什麼
要對我這樣好?」
「因為……」東關旅深吸一口氣,終於鼓起了勇氣。「因為我喜歡妳,只要是誰讓
妳不快樂,我就一定要讓他付出代價!」
「喜歡嗎?」公孫劍妤輕聲笑道。「你不過是個孩子,又知道多少男女之事了?」
「我不是個孩子,我是個大人了!」東關旅大聲說道。「我知道自己喜歡什麼的,
我就是喜歡妳!」
公孫劍妤緩緩地轉過頭來,仔細地看他,彷彿想要看出他說這些話的時候是什麼樣
的神情。
然後,她輕輕地將臉龐觸近東關旅,輕輕地吻了吻他的唇。
「謝謝你。」
然後,她輕輕地將臉龐觸近東關旅,輕輕地吻了吻他的唇。
「謝謝你。」
她親了親東關旅,輕觸一下便要放開,一時之間,東關旅只覺得腦門「轟」的一聲
,伸出手來摟著她,卻怎麼樣也不肯放開。
而且,他的唇既深又重地印在公孫劍妤的唇上,卻是說什麼也不肯放開。
過了一會,她更覺得胸口一熱,卻是東關旅的手伸入了她的衣裳,將她的乳房緊緊
握住。
公孫劍妤卻沒有任何抗拒的意思,只是順從地任他狂吻,也任他的手在胸前游移。
便是這樣毫無抗拒的動作,反倒讓東關旅的腦子在情慾的奔馳下清醒了幾分。
「砰」的一聲巨響,東關旅突然倒退兩步,撞倒了一張椅子,整個人站立不穩,就
此摔倒。
躺在地上,只見公孫劍妤靜靜地走過來,眼中有著淚光。
然後她緩緩地蹲下,便將東關旅的頭擁在她柔軟的胸前。
同樣的話,她卻又說了一次。
「謝謝你。」
在她的擁抱之中,東關旅輕輕地說道。
「我不要妳謝我,我不要。」
公孫劍妤輕輕一歎,聲音極輕極柔。「你不要?傻孩子,那你要什麼?」
「我不要你謝我,」東關旅固執地說道。「我只要妳愛我。」
公孫劍妤緊緊地擁著他的臉,卻一句話也不說,兩人就這樣,像是泥塑木彫一般,
緊緊擁在一起,卻什麼話也沒有說。
次日清晨,虎兒一大早便在東關旅的房前大呼小叫,東關旅沒好氣地「砰」一聲打
開房門,只見虎兒一臉嘻嘻哈哈,睜著大大的眼睛,以天真的神情看著東關旅。
那種神情的另一個用意也許就是說,昨天晚上我什麼都不知道,什麼也都沒聽到。
不過另一件事,虎兒倒是清清楚楚。
「我來帶你去看看熊侶的根據地。」
兩人打打鬧鬧地走上大街,虎兒帶著東關旅繞了幾圈,穿過大街上的人群,有時候
居然又要穿過人家的園子。
大白天地,踩過人家的園子裡,只是那些人家彷彿對虎兒這種行徑已經習以為常,
大多給他來個視而不見。
「我們做這些事,是要隱密一些的,」虎兒解釋說道。「畢竟鬥子玉在郢都城內處
處都是耳目,咱們得小心一些。」
東關旅一邊走,一邊打量四周的環境,聽見虎兒這樣的解釋,可是聽起來卻彷彿有
什麼地方不太對勁。
「你說,這樣繞東繞西是為了躲開鬥子玉的耳目?」東關旅問道。「可是他的勢力
如果真的遍布全城,像剛剛經過的那些人家,難道他們不會去通風報信嗎?」
虎兒微微一怔,想了一會,才勉強笑道。
「只盼他們不會吧!這些人家裡面,有很多是支持世子熊侶的,雖然鬥子玉在郢都
城中作威作福,但是真心希望熊侶登上楚王寶座的,還是大有人在啊!大部分的人心,
還是希望能夠讓正統的楚國血脈繼續穩坐王位。」
東關旅點點頭。
「知道了。」
兩人繞了幾處,過了一會便走出了園子,虎兒四下張望,帶著東關旅神秘兮兮地又
閃進一道巷弄,這才走到他們的目的地之前。
眼前出現的,卻是楚國郢都城的燒炭場。
那燒炭場中黑煙薰天,放眼望去,為數極多的燒炭工人赤著上身,一身煤灰地在那
兒奮力鏟炭。
東關旅有些好奇地看著這一地的黑煙燒灼之地,虎兒看見他好奇的神情,有些不好
意思地說道。
「我們只能找這樣的地方了,因為別的地方不夠隱密,我們也沒有錢去維持。」
燒炭場的東方有幾座小屋,虎兒領著東關旅走過去,穿過小屋,映入眼中的是一片
小小的空地。
空地的四周,也不曉得是人工所造,還是天然生成,圍繞著大約有兩個人來高的土
牆,將這片空地圍成一個小小的盆地。
在空地上,稀稀落落地或坐或站著幾個漢子,有的人懶懶地躺在地上曬太陽,有幾
個人甚至蹲在地上畫地為局,用小石頭玩著棋戲。
這種氣氛,和世子宮中那些屠狗沽酒的傢伙們並沒有什麼兩樣。
「這些人,便是我和熊侶找來的英雄好漢,」虎兒的笑容有些勉強。「我們志同道
合,共同為了輔佐熊侶登上大位而努力。」
只是,這空地上的人看樣子實在和「英雄好漢」的形象有著好大一段距離,虎兒走
過去,對著那幾個躺臥地上之人大呼小叫,幾個人才勉為其難地抓抓頭,站起身來。
然而,在空地的右端,此時卻有三兩個漢子直挺挺地站著,手上握著長弓利箭,正
對著幾個箭垛射箭練習,和其他人的慵懶恰成強烈的對比。
那幾個射箭的漢子之中,有個長鬚的中年漢子聽見虎兒的大呼小叫,轉過頭來一看
,便高興地大聲叫道。
「這不是小東關嗎?東關,你回來了!」
東關旅楞了一楞,定睛看過去,也不禁笑得非常開心。
那中年漢子呵呵大笑,快步走了過來。
「東關東關,你終於回來了,這些年養叔好生想念你啊!」
這個中年漢子,便是當年在水月居中的神箭好手養擎玄了,當日鬥子玉發動魔族入
侵水月居之時,靠著這養擎玄的神箭,抵擋了不少鬥氏、魔族的攻勢,當時他的神箭之
威,雖然過了數年,仍然很清晰地留在東關旅的腦海之中。
看見養擎玄精壯的神情,一旁的虎兒總算有了點面子,看了東關旅一眼,也笑得非
常開心。
「當日我們在水月居中,幸好有養叔的幫手,才能夠打退魔族,」虎兒笑道。「後
來我和熊侶回到了郢都,想起了養叔之能,便將他請了過來,為世子效力。」
和養擎玄一起射箭的幾人,都是楚國「箭族」之中的人物,那「箭族」是楚國相當
有名的一個家族部落,族中之人以善射聞名,常常代表楚軍在封國之間出戰,能夠在百
步之外射中敵方大將,向來是楚國大軍倚重的對象。
養擎玄將幾個箭族族人拉了過來,介紹給虎兒和東關旅認識,其中有幾人此刻還有
著楚兵的身分。
東關旅和幾個箭族之人客氣寒喧了幾句,一旁的養擎玄卻冷不防對著角落大聲叫道
。
「石門!你還在那兒偷懶什麼?」
眾人聽見他這樣大叫,都不由自主地轉頭望去,只見在不遠處的一處樹蔭底下,此
刻有點遲緩地探出一顆大頭,跟著便是一個胖胖的年青男子不情不願地爬起身來。
只見虎兒皺眉笑道。
「那不是韓石門嗎?聽說他還是您的親戚。」
養擎玄無奈地遠遠瞪著韓石門,搖搖頭說道。
「說是親戚,也可以這麼說,他是我大姊的兒子,但是從小就隨著我大姊的夫家住
在蔡國,一直到少年時候才回到我們箭族。
唉!這孩子不行,工夫沒學到什麼,基礎已經差了人家一大截,學起射技來又有一
搭沒一搭……」
便在此時,他的身旁突然「哇」的一聲,有個小孩哭了起來,養擎玄略帶不好意思
的神色,轉身便在一個搖籃中抱起一個兩三歲的流鼻涕小男孩,一邊好言地輕聲說道。
「基兒別哭,別哭啊……」
虎兒笑道。「養叔又生了個胖小子啊?怎麼從前好像沒見你帶他來過。」
養擎玄赧然道。「不成材,不成材,倒讓你們見笑了。
這是我的小兒子,名字叫做養由基,平素是我老婆在帶的,這陣子家用拮据了一些
,老婆去幫人做些廚役雜工,孩子就讓我帶上幾天。」
說著說著,那小孩基兒又開始大哭起來,弄得養擎玄一陣手忙腳亂,連忙放下長弓
,四下找些東西讓小孩填飽肚子。
一時之間,懶散的懶散,貪玩的貪玩,小兒的哭聲又是響徹耳際,整個燒炭場空地
之中絲毫沒有英雄好漢的氣氛,倒像是個市井上的菜場。
虎兒輕輕地歎了口氣,看著東關旅說道。
「不好意思,讓你看見這樣狼狽的場面。我們的狀況便是這樣艱苦不順,但是我這
人就是不信邪,我就不信熊侶的部屬會這樣一直倒霉下去!」
「不會的,」東關旅好言安慰說道。「我相信有一天,一切都會變好的。」
這時候,那個胖胖的大頭男子韓石門笑嘻嘻地走了過來,打量了東關旅幾眼,笑著
說道。
「虎兒哥,您又帶了新的同伴來了?」
這個胖胖的男子彷彿脾性極好,笑起來笑容頗為燦爛,方才養擎玄雖然對他頗有微
詞,但是虎兒卻似乎並不在意,也對他和氣地笑道。
「是啊!這位是我和世子在少年時代結識的好友,叫他小旅便是。」
這韓石門不曉得為什麼,看見東關旅卻是和他極為投緣,方才他雖然懶懶地躺在樹
下,彷彿極為散漫,但是此刻卻跟在虎兒和東關旅的後頭,興緻勃勃地一起聽著虎兒解
說熊侶屬下們的一些作為和編制。
在燒炭場空地的南方,此時還聚著一群衣飾古怪的人們,這些人有的手持石塊在地
上不住拋擲,有的人卻拿著龜殼口中唸唸有詞。
奇怪的是,有個老者緊閉雙眼在空地上盤踞而坐,口中不曉得唸些什麼,整個人居
然緩緩地飄浮起來,凌空靜止不動。
「這些人,是我們楚國的另一群奇人異士,」虎兒解釋說道。「他們是巫族之人,
擅長的是占卜和咒術。」
「占卜和咒術?」東關旅好奇地笑道。「真的有用嗎?」
「在一般人看來,自然是只有老太婆和人生失意的人才會信的,」虎兒苦笑道。「
但是熊侶卻對這一族的人很有興趣,因為他當年在碧落門中學得的便是這一類的奇術。
」
他這樣一說,東關旅便聽懂了,記得當年在碧落門中時,那位奇異的老人夷羊玄羿
曾經指點過三兄弟不同的奇術,東關旅學得的是元神控制技巧,虎兒學的是發揮人體潛
能的武技之術,而熊侶有興趣的,卻是施咒、卜筮一類的玄學術法。」
「熊侶說過,說這一類術法其實是非常精深的學問,只是有很多細節失傳之後,就
成了鄉里之間欺騙愚夫愚婦的迷信。
這些年來,他和巫族的人們相交頗深,也學得了不少奇怪的巫術之學,有時候在爭
戰之時也真的有些用處,誰知道呢?說不定有一天他們領悟出了好用的術法,也能來幫
我們打打仗也說不定。」
說到此處,他轉頭四望,便對一個長髮的中年男子大聲說道。
「喂!桑門大巫老兄。」
那「桑門大巫」是個瘦削的小個子,只見他神秘地看了虎兒一眼,點點頭,算是回
答了他。
只見虎兒在地上拾了一塊石頭,大約有兩個拳頭粗細,他將那塊石頭捧在手上,轉
頭對東關旅說道。
「這類巫術之法,原來我也是不信的,但是巫族之人有些方法施展出來,卻不由得
你不相信。」
說著說著,他向那「桑門大巫」點點頭。
「來,可以了。」
熾天使書城
【第五章 十三玄將】
只見那桑門大巫微一點頭,口中開始喃喃唸著咒語。
「拉此.結哩.惹.拉克拾同.阿普!」
他唸了幾句,虎兒點點頭,雙手一鬆,便將那塊石頭放開。
說也奇怪,那石頭雖然放了開來,卻絲毫沒有下落,只是懸浮在空中,像是浮在水
上一樣緩緩擺動。
東關旅大是驚訝,走過去瞪大眼睛看了個清清楚楚。
只見那真的只是塊平常不過的石頭,也不見有任何異狀,但就是這樣,絕對違反常
理地懸浮在空中。
過了一會,這才「噗」的一聲,掉在地上。
那「桑門大巫」神秘地笑笑,重又閉上眼睛,彷彿對眼前之事又沒有任何關心。
看見東關旅驚詫的神情,虎兒微微一笑。
「很玄奇吧?這巫族的術法便是這樣,全然沒有任何的道理,連他們也不曉得為什
麼,只是唸一些咒語便能做出許多人力不及的事來。
有的咒語只要唸一唸,便能平空發出火來。
有的咒語卻能夠役使木石之物。
聽巫族的長老們說,他們上代的祖先還有人能夠在水裡、火裡、土裡來回遁走,日
行千里,夜行百里,和封神時代中的『土行孫』一樣厲害。
只是因為代遠年湮,有許多術法早已因為種種原因失傳,留下來的也只是片斷的東
西。
而熊侶想要做到的,便是將這些奇異的術法重新整理起來,看能不能在戰陣上發揮
功用。」
一旁的韓石門聽得有趣,好奇地問道。
「這樣的東西有什麼用處呢?讓一塊石頭飄在半空,或是平白發出火來,這種事做
到了又能如何?
要讓石頭懸在半空,弔根線還是乾脆用手捧著都可以做到,幹嘛還花時間去搞什麼
術法?
還有如果想要有火的話,只要帶著火種就行了,為什麼還要做什麼『平空發火』呢
?」
「幹這種雕蟲小技當然是沒有用的,但是如果能夠讓許多人學會這種咒術,那就是
另外一回事了,」虎兒笑道。「你想想看,如果一個人唸咒能讓一顆石頭浮在半空,那
麼如果有一千人一萬人唸咒呢?
那樣的力量如果能夠善於利用,可以讓一座山飄在敵軍的陣營上空,只要咒術一動
,不用費你一兵一卒,整座高山砸將下來,就能夠將敵軍全數殲滅,你說這樣的術法厲
不厲害?」
韓石門咋舌笑道。「果然厲害。」
「只不過啊……」虎兒苦笑地搖搖頭,歎了口氣。「說是這樣說的,真要達成這樣
的力量,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成就了。」
他一邊解說,一邊讓那些巫族之人逐一展示們的術法,幾個用龜殼和土塊占卜的巫
族也還罷了,倒是其中有一個老者能夠以瓦盆的水面映照出遠處的景物,也能用燃燒草
木的方式為人治病。
「映出遠處景物的術法,名叫『圓光』,而治病之術,名為『祝由』,」老人說道
。「這些都是我巫族之中的不傳之秘。」
同樣的,虎兒也說這些術法如能用在軍國戰事之上,圓光之術可以洞悉敵人的動靜
,達到制敵於先的目的;而祝由之術則可以讓戰陣上的士兵傷痛早些痊癒,對全軍的戰
力當然也極有助益。
只是,這些術法看似玄奇,力量卻是極為有限,那老人雖然說得神秘,虎兒好說歹
說才讓他又施術了幾次,只是那「圓光」之術卻只是能夠顯現出遠方風景,要它顯示出
特定所在,卻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而那「祝由」之術更是全無用處,老人在韓石門的頭上點燃了多種草木,煙薰得他
涕淚直流,卻也沒有什麼明顯的效用。老人堅持此術一施,韓石門的身上疾病登時全消
,但是胖胖的韓石門本就是個健壯似牛的小伙子,既無風濕也無瘋癱宿症,如何「疾病
全消」倒也是很難證實之事。
看了巫族的一些術法之後,這個燒炭場的秘密所在大致已經看完,看完之後,東關
旅並沒有什麼意見,倒是虎兒很微妙地覺得有些顏面無光,於是勉強笑笑。
「這只是熊侶的根據地之一,其它所在,等哪天有空我再帶你去看看,」說著說著
,彷彿覺得沒有說服力,於是又抓抓頭笑道。「他有更精銳的屬下在別的地方,這裡只
是個據點,所以……」
東關旅拍了拍他的肩,微微一笑,正想說些話來安慰他時,卻聽見空中陰惻惻地傳
來一陣令人不寒而慄的語聲。
「不不不,他們就只有這種蠢材廢物,再沒有別的了……」
聽見這個聲音從空中傳來,虎兒露出又驚又怒的神情,空地上的眾人也大吃一驚,
連忙抬頭往空中虛無之處望去。
只見在空地方的土牆之上,此時不曉得什麼時候已經站滿了十來個奇奇怪怪的人物
,只見那些奇怪人物之中,有個人穿著一件大到有些誇張的斗蓬,像蝙蝠張開雙翅一般
,「呼」的一聲輕飄飄躍起,在空中展開斗蓬,緩緩飄浮而行。
只聽見虎兒怒聲大叫。
「藍巨!又是你這狗賊!」
在他的怒叫聲中,空地上的眾人驚惶失措,有幾個下棋的漢子爭相走避,口中還驚
聲大叫道。
「快跑快跑!蠍神來了!」
只見那「蠍神」的斗蓬上果然繡了隻色彩斑爛的巨大蠍子,在空中鼓著風,輕飄飄
地落到地上。
看見他這樣的身影,空地上的人大多驚聲大叫,四下走避,有的人往入口處的小屋
狂奔而去,這些人之中,有的剛剛一付懶得要死的模樣躺在地上,此刻逃起命來,速度
卻迅捷似流星。
在混亂之中,虎兒怒聲大叫。
「不要逃!大夥有種一些,不要讓人看不起!」
那幾個箭族之人果然比其他人要有骨氣一些,只見養擎玄抱著小孩,另一隻手提著
大弓,昂然地和幾個族人站在那兒,神色卻有些不安與驚惶。
只見在土牆上的那十來個人也紛紛躍下地來,看看這些人之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每個人都是衣飾奇特鮮明,有的人身上繡著巨大的蟹鉗,有的人則是戴著巨大的羊角
巨冠,有個胖壯的大個子露出糾結強壯的肌肉,手上卻握著一把寬得像是鏟子的巨刀。
更奇怪的是,其中有名臉色蒼白的中年女子,手上捧著的卻是兩個透明的巨瓶。
看著這些裝束奇怪的人悄然出現,東關旅除了驚訝之外,還帶著一肚子的好奇,只
聽見虎兒怒聲說道。
「混蛋!這十三個混蛋又來了!」
東關旅仔細一算,卻算出來這一群人共有十四個,於是悄然地向虎兒問道。
「這些人是誰?明明是十四個,為什麼你會說他們有十三個?」
虎兒悶哼一聲,怒氣沖沖地說道。
「我當然知道他們有十四個,不過他們仍然算成是十三個人,因為他們就是鬥子玉
手下的走狗:十三玄將!」
「十三玄將?」東關旅更是大奇。「他們是幹什麼的?」
「是鬥子玉的爪牙,當然便是幫著他作威作福,」虎兒沒好氣地說道。「你自己不
會看嗎?」
這時候,那「十三玄將」果然開始縱橫全場,空地上大部分人此時已經張惶失措地
逃掉了,剩下的幾個箭族之人雖然還在,卻也沒有什麼抵抗的樣子。
那持著巨刃的大漢狂吼幾聲,衝過去便將箭族們練箭的垛子一一斫倒,幾個玄將合
力將一些休憩的桌椅、平臺一一砍破拆掉,那個衣飾上有著蟹鉗的男子持著一柄利劍向
箭族之人不住揮舞,養擎玄看了虎兒一眼,歎了口氣,終於轉頭帶著箭族之人離去。
而入口處的幾間屋子此刻也轟然而倒,整個根據地只在片刻之間便被他們搗毀得乾
乾淨淨。
而那名持著兩隻巨瓶的女人得意地尖聲而笑,將其中一隻巨瓶微微一傾,也不曉得
她傾出了什麼,轉眼之間,那幾間倒塌的小屋便發出火光,陷入了熊熊的烈焰之中。
虎兒怒火衝天地瞪著這群玄將,但是彷彿對這些人的身手極為忌憚,一時之間也不
敢出手和他們打上一架。
便在此時,十三玄將之中有一對顯然是孿生子之人,便是有他們這一對,「十三玄
將」實際上卻有十四個人,兩個孿生人看看空地上的建物已經搗毀得差不多了,轉頭一
看,卻看見在一旁的東關旅,看他傻楞楞說不出話來,兩人眼珠子一轉,心念相通,便
持著雙刃一左一右地向東關旅揮擊而來。
看見兩人突如其來的動作,虎兒登時大驚失色,狂聲大叫。
「不行!你們敢!」
便在此時,東關旅眼睛突然圓睜,他陡然看見這兩個孿生人揮刃攻了過來,身上的
力場在電光火石的剎那間感應,隱隱傳出風雷之聲,便向那兩個人的方向迎了過去。
此刻東關旅身上的力場經過龍三公主的「雷」力場感應,早已是一股極為強大的力
量,那兩名孿生人只見東關旅的身上微微泛出藍光,兩人在急速的前進中一怔,冷不防
「轟」的一聲,手上像是燒灼一般的劇痛不已,兩柄利刃登時脫手而出。
而且,這股巨力不僅將他們手上的兵器震飛,而且還重重擊在他們的身上、臉上,
兩人在剎那間從前進變成倒退,「砰砰」兩聲背脊著地,摔在地上,久久爬不起身來。
虎兒見東關旅居然有這樣強大的力量,驚訝之外,又是滿心歡喜,連忙大聲叫道。
「小旅!再打!再幫我打他們!」
東關旅這一出手,登時便將兩名玄將打倒在地,其餘玄將們看見了,紛紛露出警戒
的神情。
那兩名孿生玄將被東關旅出奇不意地打倒,是因為他們對這個不起眼的少年全無防
備,此時一眾玄將全數聚攏了起來,每個人都戒慎地盯著東關旅。
而在幾個玄將的身後,也淡淡地泛出了色澤不一的光芒。
看見這樣的光芒,東關旅暗叫不妙,因為這顯示玄將之中,也有人具有元神力場的
能力。
如果是和普通人對打,東關旅也許可以佔上優勢,即使是和有元神能力的人一對一
地打,也有不少的勝算。
但是如果面對的是超過一個以上的元神之族圍攻,那勝算就非常非常之低了……然
而,遇上了這樣的對峙場面,卻已經沒有退路可走,東關旅看看身旁的虎兒,只見他興
高采烈地準備看東關旅打一場好架,卻不曉得這一架打下來,能不能保住小命都有問題
了……只見在玄將隊伍之中,那個「蠍神」和羊頭大漢、持巨瓶的女人身後的元神光芒
最強,東關旅有些艱難地吞了口唾沫,準備硬著頭皮開始打這一場不太可能取勝的架。
便在此時,空中突然傳來一陣清朗的聲音。
「住手!」
聽見這樣的聲音,只見玄將們都是一怔,隨即收起劍拔弩張的攻擊態勢,連幾個玄
將身後的元神光芒都收斂了不少。
東關旅大感奇怪,回頭看看虎兒,卻看見他露出又是生氣,又是不屑的神情,看見
東關旅好奇的眼神,他更是氣沖沖地「哼」了一聲。
只見在眼前的十三玄將們紛紛收起兵器,神色恭謹地讓到兩旁。
從玄將們讓出的空隙中,此刻卻緩緩地走出來一個神情清雅的中年男子。
看見這個男子的面容,東關旅不禁睜大雙眼,失聲說道。
「倪負羈前輩!」
這個男子,果然就是當日在監獄救了東關旅和虎兒,後來卻在山林中被魔族所擒的
奇人:倪負羈!
東關旅又驚又喜,正想過去拜見時,虎兒卻沒好氣地一伸手將他拉住。
「你高興個什麼勁兒啦?他不是個好人!」
東關旅奇道。「你在說些什麼?那是倪負羈前輩呢!」
「我當然知道他是倪負羈前輩!」虎兒怒氣沖沖地說道。「可是你知道這十三個傻
蛋是誰訓練出來的嗎?
便是你現在看見的這位倪負羈前輩!現在他已經是鬥子玉手下的大紅人了,你還像
個傻瓜一樣,什麼都不知道!」
東關旅驚疑不定地看著倪負羈,只見他笑容中微有無奈神情,卻沒有出言反駁。
只見倪負羈的袖中神光湛然,那便是他極為強大的奇異能力:光劍,他想了一下,
以眼神向身邊的幾個玄將微微一看,其中一名頭髮膨鬆,身上有著獅子圖形的玄將會意
,便對著虎兒大聲說道。
「穀於菟,你走吧!今天師父也不來難為於你。」
聽見他這樣說,虎兒暗自鬆了一口氣,拉著東關旅的手便說道。
「我們走!別理這些壞蛋了!」
倪負羈搖搖頭,淡淡地說道。
「不是,我的意思是說,只要你走,東關旅要留下來,我有話和他說。」
虎兒瞪了他一眼,大聲說道。
「我不走!除非小旅和我一起走,我才走!」
聽見他這樣說,倪負羈搖搖頭,溫和地說道。
「你還不走,難道真要我難為於你嗎?你自己也說過,說我是鬥子玉手下人,與你
本是敵對,難道你真要我對你不利嗎?」
虎兒臉色極為難看,知道他所說的確是實情,想了一下,便對東關旅大聲說道。
「小旅!你自己決定!要不要留下來和他們說話,你自己決定!」
東關旅有些為難地看看虎兒,又看看倪負羈。他這些年來人並不在楚國,對於鬥子
玉陣營和熊侶、虎兒的鬥爭細節一無所知,雖然對鬥子玉本人的恨意極深,但是對其他
人的敵意反倒沒有虎兒這樣強烈。
當年倪負羈將東關旅、虎兒從鬥子玉勢力中救出,又對他們極為和善關懷,後來倪
負羈在森林中遇險,半夜裡被突如奇來的魔族襲擊,因而不知所終,究其原因,東關旅
總覺得是當日自己不慎睡著,失了警戒,才害得他失手被擒。
因此,對於這位奇人,東關旅在敬意和親近之外,又多了幾分慚愧之情。
看見東關旅有些遲疑,虎兒跺了跺腳,便大聲說道。
「倪師父,他只是我們的朋友,只是和我們在一起,沒有和你過不去,你千萬不要
害他。」
倪負羈淡然一笑,搖搖頭。
「虎兒虎兒,你自己摸著良心問一問,這幾年以來你被我抓到了多少次,我連你都
不害了,又怎會害他?」
虎兒一怔,想起他所說的的確是實情,於是便恨恨地瞪了十三玄將一眼,便和韓石
門一起離去。
臨去之前,還忿忿地眾人說道。
「你們不要難為他,有什麼事來找我,所有事都是我做出來的,和他無關!」他大
聲地說道。「如果讓我知道你們有什麼亂來的地方,哼哼……」
那名持巨刃的大漢怒目圓睜,正要反唇相激,旁面那「蠍神」瞪了他一眼,大漢彷
彿對這穿著大斗蓬的玄將極為忌憚,登時閉口不說。
倪負羈看著虎兒的背影逐漸遠去,搖了搖頭,便轉頭溫言對東關旅說道。
「坐。」
兩人隨便找了個地方席地而坐,東關旅看著倪負羈,上下打量了他好幾眼,眼中盡
是疑惑。
倪負羈淡淡地說道。
「你一定有很多事情要問我了,是不是?」
東關旅點點頭。
「是。」
倪負羈慨然地歎道。
「有許多事情哪!當真是不知道從何說起,總而言之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人生在
世,不管是成為朋友、親人,甚至是仇敵,都是無奈的安排,有時卻讓你不得不屈就於
宿命的安排。」
「您真的在幫鬥子玉做事嗎?」東關旅皺眉問道。「他是壞人哪!你怎麼會幫他做
事呢?」
倪負羈露出耐人尋味的神情,似笑非笑地看著東關旅。
「你真的能夠斷定什麼人是壞人好人嗎?一個人是好是壞,真的那麼容易界定嗎?
」
「我只知道鬥子玉做過許多壞事,」東關旅昂然說道。「當年要不是他做的壞事,
我和虎兒也不會差點無端被殺死,也不會認識您了,對不對?」
「以這件事來說,鬥子玉真的是錯了,但是如果真要論定的話,卻也只能說是他手
下人做的壞事,因為他本人也許對這些事一無所知。」
「但是他縱容手下做這些事,就足以證明他是壞人了,」東關旅固執地說道。「只
有壞的主人,才會有壞的下屬!」
「你這樣說也許沒有錯,」倪負羈淡淡地笑道。「只是你有沒有想過,這些年來楚
國的穆王身體如此虛弱,根本無法視事,而楚國的外圍有這麼多敵對的封國環伺,如果
沒有鬥子玉和鬥家的經營,你想想楚國的人民會遭逢到什麼樣的災禍?」
聽見他這樣說,東關旅有些愕然,其實,同樣的說法他也曾經聽熊侶說過,只是他
對鬥子玉的惡感已然根深蒂固,雖然明知倪負羈所說未必沒有道理,但是仍然不覺得鬥
子玉是什麼好人。
「但是你可以選擇幫熊侶啊!」他搖搖頭說道。「按照宗法來說,熊侶更有資格接
管楚國的大位吧?他這樣需要人才,如果你能夠幫他,不是更能替楚國謀福嗎?」
倪負羈凝望著他,眼神中更是耐人尋味。
「小旅啊小旅,這些年來,你雖然長大了一些,但是有些事,畢竟還是沒有你想的
那樣單純的。
你喜歡熊侶,和他站在同一個陣線,那是你和他的私人交情。
你又恨極了鬥子玉,覺得他是天底下最壞之人,那卻也是私人之情。
只是管理一個國家,卻不是只憑私人之情就可以的,有時候你真的非常討厭一個人
,但是這個人卻能夠幫千千萬萬人謀得好處。
如果你是一國之君,這樣的人,你要讓他治理國家,還是要把他殺掉?
有時候如果又有一個人,你真的很喜歡他,覺得沒有他你連覺都睡不好,吃東西也
沒有滋味。
但是這個人卻會害死許多無辜的黎民百姓,這樣的人,你又該如何?
是把他殺掉,還是讓他繼續留下來,繼續害許許多多的人?」
東關旅怔怔地聽著他問了這幾個問題,卻沒有一個回答得出來,過了一會,只能夠
勉強低聲說道。
「可是我並不是一國之君,我只是個平凡人。」
「但是現在虎兒、熊侶、我,甚至還有鬥子玉,卻都已經不是一介平凡之人,就連
你,日後和虎兒他們一起作戰之時,你們手中掌握的也是楚國萬千人民的命運。
如果出現了這種情形,你是要以私人之情來作決定,還是要顧全大局,拋去自己的
成見?」
聽見他這樣的說話,東關旅更覺語塞,只能勉強說道。
「我知道您說的話應該是沒錯的,但是不論如何,我仍是絕不可能和你一樣,為鬥
子玉做事的。」
倪負羈哈哈一聲乾笑,搖搖頭說道。
「我什麼時候說要你幫鬥子玉做事的了?我只是重新遇上了你,一時高興,想和你
聊聊天而已。除此之外,我沒有別的意思。」
東關旅大喜,能夠不在這話題上持續下去,本就是他的原意,他和倪負羈隨口聊了
幾句,約略地談起這些年來的經歷,倪負羈仔細傾聽,臉上不時露出驚歎的神色。
說到羊城中的碧落門,倪負羈神情極為關注,更是凝神細聽東關旅的敘述。
說到和龍三公主分別的情景,倪負羈皺了皺眉,彷彿想起了什麼古怪之事。
「所以,這便是她送你的玉絲了?」他看著東關旅頸上戴的玉絲飾物問道。「她的
神情極為生氣,卻還是送你這個東西?」
東關旅點點頭。「正是如此。」
倪負羈想了一下,看著遠方的天空,不禁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天下之大,果然無奇不有,有著這樣多的奇人異士,殊方景物,像我這樣的井底
之蛙,又有什麼好得意的呢?比起夷羊老師來,我這樣的識見,又何嚐不是螢燭與驕陽
的差別呢?」
聽見他突然提起了「夷羊老師」,東關旅不禁大是好奇,睜大了眼睛看著他,不曉
得為什麼他會突然間這樣說。
因為他提及碧落門的時候,並沒有提及夷羊玄羿的名字,但是此刻倪負羈卻隨口說
了出來。
倪負羈看見東關旅這樣的好奇神情,淡淡地笑道。
「我會知道夷羊老師的姓氏名諱,你覺得奇怪嗎?其實這並沒有什麼令人出奇之處
,因為我也曾經在碧落門中得過夷羊玄羿老師的教導,像我手中這對『光劍』,便是在
他的指導之下煉成的。」
東關旅恍然大悟,笑著說道。
「原來如此,難怪前輩的知識如此豐富,當年在山林中聽您說的那些殊方異事,一
直到現在我還記得很清楚呢!」
「唉!」倪負羈輕聲歎道。「要說到『智識豐富』,這世上真正的博學之士更是多
如瀚海,我們這樣的人又怎麼夠格呢?
我只不過是在碧落門中學了點粗淺之技,真正的精深學問卻沒有學到,所以我才不
敢提及夷羊老師的名字啊!」
說到此處,他突然心念一動,笑著指著那十三玄將(事實上是十四人)問道。
「你覺得我這幾名學生如何?」
東關旅看了他們幾眼,想起方才看見的元神光芒,沉聲問道。
「他們也是元神之族,是嗎?」
倪負羈點點頭。
「沒錯,這幾個人是我近幾年挑選出來的,但是訓練他們之時,憑藉的卻仍然是碧
落門中的學問。」
「碧落門中的學問?」東關旅奇道。
「當然,」倪負羈神情有些得意,忍不住又看了十三玄將一眼。「你記不記得在碧
落門之中,有個地方是浩瀚深遠的無邊星空,但是在星空之中,卻有著十二幅巨大的圖
象?
」
東關旅一怔,想起那十二幅巨大且令人印象極度深刻的巨像,連忙點頭。
「記得,記得。」
「那十二幅圖象,代表的是天地萬物間,一個極為深邃巨大的秘密。
至於它的真相為何,連夷羊老師也不甚清楚,只知道它蘊藏著人世間萬物的所有關
聯,只要能將它參悟,你便成了神,成了仙,再也沒有事情可以難倒你。
據說,人世之間有一個圓形的巨大圈圈,名曰『黃道』,把『黃道』切成十二等分
,每一個等分便是一個象徵之物。
這十二個象徵之物依次為:公羊、二魚、水瓶、羊羯、人馬、天蠍、天秤、室女、
猛獅、孿生雙子、大蟹、巨牛。
十二個象徵物,在天上星辰中都有相對應的星群。
只要弄清了這些星群的互動關聯,人世間所有事情都能找出答案。
但就像我先前所說,這些答案連夷羊玄羿恩師都無從得知,更遑論是我自己了。」
東關旅想了一會,疑惑地問道。
「這十二個星辰圖象果然玄奇難解,可是這又和你的十三玄將有什麼關聯呢?」
「十三玄將,是我依據碧落門中的十二星圖體認出來的陣式,這十四個人我依照他
們的資質,分別教導他們與自己天性對應的絕學。
所以,他們就在這樣的條件下被我訓練而成,平日的實力已然極強,遇到強大敵人
時聯手而攻,威力更是驚人。」
「您剛剛不是說,是十二星圖嗎?怎麼你訓練出來的,卻是『十三玄將』?」
「只因我學了碧落門中的學問,自己經過多年的鑽研和領悟,又看了許久的天象,
我發現其實十二個星圖其實還不能完全概括所有的人世奧秘。
如果要讓這套學問得到完全,便得要再加上第十三座星圖,那便是天空中的『蛇夫
』星群。
因此,我這十三玄將便如此訓練出來。
那個穿著巨大斗蓬之人,叫做『蠍神』藍巨。
使劍的叫做『赤蟹劍』魚子炎。
代表二魚的,叫做『天魚』杜蜀東。
那對被你打倒的孿生人叫做『雙刃子』公孫襄、公孫輔,是一母同胞的雙生兄弟。
胖大的漢子叫『狂牛斬』舟東來,使的是那柄大刀,你當然也看見了。
戴著羊頭大帽的叫做『羊魔』白銅壽。
穿白衣的高瘦漢子叫『南斗』范死,因為人馬星群同時也是南斗群星,自古以來,
北斗掌生,南斗管死,他的名字便是從這兒得來。
那個年輕女子是『室女劍』叔孫紫蘭,還有另外那個衣裳繡著半羊半蠍的是『神羯
星』里李克。
拿著兩個大瓶的是『火水神瓶』時任十九娘。
一頭膨髮,看起來有點像瘋子的便是『戰獅』龐謙。
除此之外的兩個,一個是『蛇夫』匠麗伯倫,另一個則是『天秤』姜夢熊。
這十四個人便是我的『十三玄將』。」
他這一介紹下來便如同高山流水,介紹得極為順暢,絕不遲疑,但是東關旅一時間
也沒這樣好的記性,也沒能將這十四個人的名字一一記住,只根據他們的特徵勉強記了
幾個形貌較為鮮明的玄將。
倪負羈此番和東關旅算是說了許多話,至於為什麼要和他說這些,真正的原因東關
旅並不曉得,連倪負羈自己也不甚清楚。
人世之間,就如同他所說的,有很多事情是沒有理由的,只因為有著宿命的安排,
有的人會極為投緣,有的人卻是不管在什麼場合見面,就註定要變成死敵。
兩人在燒炭場中談了這許久,過不多時,倪負羈也不知道另有什麼要事,便向東關
旅點點頭,翩然消失在土牆之上。
而那些玄將們見他離去,也一個個在土牆上消失了蹤影。
熾天使書城
【第六章 她比我更好更年輕】
與倪負羈分手之後,東關旅緩緩地從燒炭場中走出來,一出大門,便看見虎兒焦急
地站在門口窺視,一看見東關旅走了出來,虎兒又驚又喜,連忙快步迎過來,一邊跑,
還一邊大叫。
「他們怎麼樣了?他們打你了嗎?打你了嗎?」
東關旅搖搖頭,笑著說道。
「打是沒有打,只是和我說了一會話。」
虎兒忿忿不平地瞪視著燒炭場中,怒聲說道。
「這些奸賊,也不曉得他們在搞什麼花樣?不管他對你說些什麼,你都不要理會便
是。」
「為什麼倪負羈師父會去幫鬥子玉做事呢?」東關旅側頭微微一想,想起當日在山
林之中,虎兒便是和倪負羈一起消失的,後來林中災變陡生,這才讓公孫劍妤救了東關
旅。
「你們應該都是被鬥子玉抓走的吧?怎麼後來你被抓去了星箭荒場,後來倪負羈師
父又發生了什麼事?」
「這我哪知道啊?」虎兒沒好氣說道。「我只知道後來你在碧落門消失之後,我和
熊侶偷偷跑回楚國,這才知道倪……這個倪師父居然成了鬥子玉的走狗,幫他做事不說
,還幫鬥家訓練了一批什麼十三王八蛋,真他娘的!」他出身市井,罵到性起之處,便
是幾句粗話。
「他幫鬥子玉做事,做過什麼壞事嗎?」東關旅好奇地問道。「比方說欺負人,強
搶人家東西什麼的。」
「這點倒是沒有,所以我才依舊尊稱他一聲師父,」虎兒氣沖沖地說道。「只是幫
鬥子玉那種壞人做事,不論怎樣就是不對,哼哼……我還去勸過他呢!只恨他執迷不悟
,說什麼都不肯來幫熊侶做事。」
「你勸過他?」東關旅奇道。「他怎麼說?」
「還不就是那些廢話嗎?」虎兒沒好氣地說道。「說什麼『人以國士報我,我以國
士報人』,又說他閱人無數,熟知天下人面相術,還反過來勸我,說什麼熊侶是那種只
可共患難,不可共富貴之人,真是混蛋加無聊!」
「熊侶對人不好嗎?」東關旅隨口問道。
出乎意料地,這只是個隨口問出的問題,只是虎兒一聽之下卻是有些遲疑,抓了抓
頭,這才輕聲地說道。
「沒……沒有啊!你在胡說些什麼?」
「我也是這樣的想法,」東關旅胸無城府地笑道。「熊侶是個好人,對人當然是好
的,倪師父不能幫他做事,那是沒有緣份,只怕是沒有辦法強求的。」
「大概是這樣。」
兩人談談說說,不一會兒已經回到了家中,但是虎兒卻還不能回家歇息,說是要到
世子宮中告訴熊侶燒炭場被砸了的消息,話一說完便一溜煙不見人影。
第二日,東關旅看看天氣好了些,揭開公孫劍妤的手看看,發現她的傷口已經好了
許多,正在尋思要如何邀她出去到外頭散心,公孫劍妤卻自己開口說道。
「天氣很好呢!我很想出去曬曬太陽。」
東關旅大喜,連忙準備了一會,便扶著她走出虎兒的宅第,走入陽光之中。
在郢都的春陽下走了一會,公孫劍妤的眼睛像是貓咪一樣的瞇了起來,臉頰泛著微
微的紅暈,已經逐漸恢復了往日的光華。
東關旅在一旁看著,心中正在高興,卻聽見公孫劍妤輕聲說道。
「不過,我很想去浚水旁邊看看呢!」
那浚水是位於郢都城旁不遠處的一條河川,河水清澈可喜,河岸邊處處都是美麗的
荻芒佳草,景物極為詩意美麗,向來便是楚國臣民很喜歡去的地方。
東關旅見公孫劍妤喜歡,當然沒有任何異議,便雇了車馬,便在暖暖的陽光下載著
公孫劍妤來到浚水。
到了浚水岸旁,只看見遊人如織,水色清綠怡人,一條碧綠光帶也似的長河橫在群
山之中,河水映著岸邊迎風飄搖的蘆荻,叫人一看便心情大好起來。
公孫劍妤到了河水旁邊,輕輕地四下看看,露出神秘的微笑,指著南方的一處小小
河岸。
「那裡。」
東關旅依著她的意思,便帶著她緩緩走到那一處河岸,到了岸旁,卻被一道明亮驚
人的劍光吸引。
看見這樣的明晃晃劍光,東關旅的眼睛忍不住一亮,一時之間,只覺得有些暈忽忽
的,彷彿有著時光倒錯的離縱之感。
這樣的劍光,他是再熟悉不過的,因為那便是公孫劍妤當年最有名的舞劍之姿:公
孫大娘!
劍光如龍,劍芒似電。
還有那一縷紅若美人芳唇的飄揚劍穗。
但是此刻公孫劍妤卻是雙手殘廢,似笑非笑,神情古怪奇異地巍然站在他的身邊。
如果站在自己身邊的就是「公孫大娘」本人,那麼那團劍芒又是什麼人使出來的?
在水色蘆荻的映照之下,那舞著劍光的身影逐漸轉緩,只見那舞劍的女子同樣風姿
綽約,腰肢輕擺細如風中之柳,但是細看之下,這女子卻是個不過十六七歲的少女,身
材也沒有公孫劍妤的高瘦,大約是中等的個子。
但是在劍光的顧盼流轉之下,只見少女的面容比起公孫劍妤要更增幾分貴重秀美之
氣,若說比起容貌來,卻是個姿色絕對不輸給公孫劍妤的美貌女子。
只見她的神情莊重肅穆,一套劍招舞動既畢,刷刷刷幾式收手,閉目凝神,將明晃
晃的劍身直豎在臉旁,這才緩緩睜開眼睛。
便在此時,公孫劍妤輕輕鼓掌,少女聽了,看見是她,臉上登時露出愉悅的笑容。
「妤姨!」
公孫劍妤攜著東關旅的手,走到少女的面前。
「這位是晴霜,是鬥家的女孩,算算應該是子玉的堂姪女,」只見公孫劍妤神情輕
鬆地說著鬥子玉的名字,彷彿那是個再稀鬆平常不過的人。「晴霜從小練劍,後來蒙她
不棄,和我學了幾招,我們的情誼,就是從這舞劍弄刀而來的。」
那少女鬥晴霜雖然是個貴族家的大小姐,長相秀麗端方,但是卻沒有官家小姐的矜
持扭呢,她大方明艷地與東關旅談談說說幾句,東關旅問了她一些使劍之事,她也開朗
地有問必答。
一旁的公孫劍妤看見兩人談得投機,也輕輕地露出了滿意的神情。
「一陣子不見,妳的劍招彷彿又進境了許多,只是注意出劍之時,身形不可變老,
需知劍重輕盈,如果用力過於僵直,便失了舞劍的神意。」
公孫劍妤緩緩地說道,鬥晴霜則將銅劍背在手背之後,仔細地聆聽。
一時之間,只覺得當年公孫大娘的風華重新又瀰漫在四周的氣息裡,東關旅站在稍
遠處靜靜地看著兩人的身形,公孫劍妤氣定神閒,鬥晴霜卻是凝神端方,也不曉得是哪
裡來的一股情緒,看見公孫劍妤這樣恢復了往日的風采,東關旅的眼中卻不自禁溫熱了
起來。
「因此,只要將『心』放在劍意之中,將『劍』放在妳的人之中,便是天下無雙的
好劍!」在春風中,公孫劍妤朗聲說道。「所以,我要妳舞上一式『山鬼』!」
她的語聲未歇,鬥晴霜的纖細身形便閃了出去,「刷刷刷」的幾聲清響,公孫劍妤
開始曼聲而歌,兩人一使劍,一吟唱,節拍竟然合節合度,構成了一幅極為和諧的圖畫
。
只聽見公孫劍妤的歌聲清越,在春風中輕輕地傳了出去。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羅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乘
赤豹兮從文貍,辛夷車兮結桂旗被石蘭兮帶杜衡,折芳馨兮遺所思……石磊磊兮葛蔓蔓
,怨公子兮悵忘歸雷填填兮雨冥冥,猿啾啾兮猴夜鳴風颯颯兮木蕭蕭,思公子兮徒離憂
……」
這首「山鬼」是楚國著名的歌謠,詞中的「山鬼」指的是山中風姿綽約的優雅山精
之鬼,與此刻鬥晴霜的舞劍身影暗暗相合。
只聽見公孫劍妤的歌聲逐漸止歇,但是鬥晴霜的劍式卻正在酣暢飛舞之中,她舞得
極為興起,一時之間似乎沒有停止的意思。
公孫劍妤淡淡地笑著,偷眼看看東關旅全神貫注看著鬥晴霜舞劍的神情,良久良久
,便「嗤」的一聲輕輕笑了出來。
東關旅有些好奇地看著她,看見她心情似乎極好,也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她的劍舞得真好。」
公孫劍妤點點頭,看了鬥晴霜好一會兒,這才悠悠地說道。
「所以啊!世上的好女子是非常多的,有時候你以為只有一個,但是實際上只要眼
界放開,天涯四處,可是儘皆芳草呢!」
東關旅微微一怔,聽見她突然說了這些奇怪的話,心中有些好奇與疑惑。
「啊?」
公孫劍妤露出耐人尋味的神情,似笑非笑地看著東關旅。
「看看人家晴霜吧……她舞劍的樣子很美。
她和我很像,對不對?她和我學了那麼久的劍,舞的劍和我一樣好,人卻比我年輕
,又比我嬌美,對不對?
她是我最鍾愛的弟子,她也會是另外一個我,對不對?」
這時候,東關旅總算有些知道了她的意思,於是搖搖頭說道。
「不對,妳就是妳,她就是她,有一天也許她的劍法會比妳好,也許她也比妳年輕
好看。
但是不論如何,她都不會是妳。」
公孫劍妤皺了皺眉,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臉,咬著牙佯怒道。
「你啊你,你這個小鬼,枉我對你說了那麼多,你卻總是當作馬耳東風。」
東關旅任她捏著,縱使臉上表情不住地變形,卻仍然任她捏著,一點也不閃避。
在她拉扯臉皮的間隙中,他仍然含含糊糊地說話。
「反正不管怎樣,妳在我的心目中永遠不會再變模樣了。
不管是誰,永遠也沒有法子取代妳在我心中的模樣與地位。」
聽見他這樣誠摯的言語,公孫劍妤的手停了下來,明亮的大眼睛中開始矇矓起來,
帶著晶瑩的水氣。
只是,突然之間,她的臉色卻突然煞白了起來,整個人卻像是電殛一般地變得極為
僵硬。
東關旅疑惑地看著她,順著她的眼光轉頭望去,看清楚了之後,整顆心也陡地沉下
去。
只見遠遠的河岸之旁,一輛豪華光彩的車輦緩緩而來,上頭的旗子繡出一個大大的
「鬥」字,這樣的車子東關旅曾經在郢都城中看過無數次,知道便是鬥子玉的專屬車輦
。
平時鬥子玉出門的時候,大部分便是坐這樣的車子。
只見公孫劍妤臉色煞白地遠遠盯著那部車子,彷彿車子坐著的是什麼樣的妖魔鬼怪
,看著看著,嘴唇還不住地發抖。
看見那部車子出現,鬥晴霜也停下了劍勢,走過去在車門旁低聲和不知道什麼說了
幾句,只見車簾中伸出一隻白嫩的女子女掌,彷彿要走了出來,但是卻遲疑了一下,仍
然躲入車中。
然後,那部豪華的大車便緩緩轉彎,慢慢地離去。
大車離去之後,鬥晴霜彷彿有著什麼急事,遠遠地向公孫劍妤和東關旅招招手,便
和從人匆匆離去。
河岸的風靜靜地吹了過來,東關旅和公孫劍妤之間有好長一段時間極為靜默,也不
道該如何開了。
良久良久,公孫劍妤才「嗤」的一聲,靜靜地笑了出來。
東關旅好奇地轉頭看她,卻不知道她有什麼事這樣好笑。
「我告訴你,小旅,」她有些勉強地笑道。「我真是個笨蛋。」
「啊?」東關旅楞了一楞。「什麼笨蛋?」
「我說啊!我真是個很笨很笨的人,」公孫劍妤故作輕鬆地笑道。「你知道嗎?剛
剛那部車子裡面,沒有坐著鬥子玉的,你知道嗎?是我自己弄錯了的。」
「那不是鬥子玉的車嗎?」東關旅疑惑地問道。「如果他不在車裡,為什麼那部車
會出現在這裡?」
「那部車子裡,向來只載他自己和他的女人,從前我也坐過的,」公孫劍妤淡淡地
說道。「不過那車子裡真的不是他,我猜想,那車子裡坐著的,大概就是要嫁給他的齊
國王女。」
「哦!」東關旅點點頭。「是這樣。」
公孫劍妤淡淡地微微一笑,彷彿如釋重負地伸了伸懶腰。
「人哪!真是很會自找麻煩的,只盼我能夠早日忘掉這個男人。」
「妳會的,」東關旅堅定地說道。「妳一定可以做到的。」
公孫劍妤笑嘻嘻地點點頭,彷彿剛剛的失態神情早已拋到九霄雲外。
「那麼,現在就請你送我回去吧!我肚子也餓了……」
過了數日,公孫劍妤還是時時刻意安排機會讓東關旅和晴霜在一起,有時叫他帶晴
霜到街上買些布料脂粉,有時又說東關旅的劍術不佳,要她好好對他指導一番。
公孫劍妤的用意,東關旅其實也有幾分心知肚明,雖然明知道她有意撮合二人,但
是此刻東關旅的心中只是公孫劍妤一人,又怎能容得下另一個身影?
只是鬥晴霜的劍術雖然高超,個性卻是順從被動,什麼人要她做事,如果不是太過
困難之事,她便順從地照做。公孫劍妤安排她與東關旅常常一起,她也就乖乖地聽從,
東關旅對這個溫文秀美的女孩其實並沒有什麼惡感,也就只好順著公孫劍妤的意,常常
和她在一起。
這樣的平淡日子過了幾天,有個下著細雨的清晨,東關旅一大早便起床,正打算到
公孫劍妤的房裡去看看她,走到門前卻看見細雨之中,大門前站著兩個熟悉的身影。
看見這兩個身影,東關旅忍不住高興地大聲叫道。
「虎兒!熊侶!」
熾天使書城
【第七章 把星箭荒場奪回來】
虎兒本來還在門口探頭探腦,聽見東關旅大叫,他也笑得相當開心。
這幾日以來,虎兒很少在宅第中出現,東關旅問過了幾個侍役,都說他一直待在世
子宮中,連晚上也很少回來。
東關旅冒著雨走過去,看見虎兒自然很高興,熊侶站在虎兒的身後,臉上還是淡淡
的笑容。
「你們來了!反正我要去見公孫姐姐,和我一起去吧!」
虎兒點點頭,笑道。
「好啊!我也好幾日不見她了,她……」
說到這兒,一旁的熊侶卻使了個眼色,虎兒微微一怔,便不好意思地抓抓頭。
「是了是了,我倒忘了今天來找你是有重要的事情。
要看公孫姐姐,可能要等改日了。」
「重要事情?」東關旅好奇道。「和我有關嗎?」
「當然有關,」虎兒大聲說道。「我們是三兄弟啊!禍福與共,一同努力,只要是
有什麼重要的大事,難道我們會忘了你嗎?」
一旁的熊侶也笑著說道。
「虎兒說的沒有錯,別忘了當初在碧落門的時候,你可是答應過的,要和我一同為
楚國的霸業奮鬥的哪!」
東關旅點點頭,神情堅定地說道。
「這是當然,當日我們既然立過這樣的誓言,不論是什麼事情,只要是能幫到你們
的,我一定義不容辭!」
聽見他這樣誠摯的說話,虎兒和熊侶都是大喜,虎兒拍了拍東關旅的肩頭,讚許地
說道。
「有你的,真是好兄弟,我們真的沒有結交錯你!」
東關旅笑道。「先別說這些了,要我去做什麼事呢?你們還沒有告訴我呢!」
虎兒和熊侶對望一眼,熊侶點點頭,虎兒便搭著東關旅的肩頭說道。
「我們有件重要的計謀,想要和你說說。
但是在我這裡不方便說,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三個人冒著清晨的微微細雨,便在郢都城中快步前行,虎兒領著東關旅在大街上前
進,這一回卻沒有在巷弄中繞來繞去,而是直直地前往西邊的城門。
走到城門前,守城的楚兵自然是認得世子熊侶的,但是一眾楚兵見了他卻也沒有什
麼恭敬之情,只是翻了翻白眼便讓他們過去。
熊侶也不發作生氣,只是臉色鐵青地瞪了那些守城兵士幾眼,便和虎兒、東關旅一
起揚長出城。
出得城來,虎兒在一處驛站牽了兩匹瘦馬,一匹讓熊侶騎上,一匹則是自己和東關
旅合騎,三人兩騎冒著細雨,便往城外的一處山谷飛奔過去。
騎了一會,到了一個僻靜的小山窩裡,只見虎兒和熊侶彷彿熟門熟路,在山路中拐
了幾個彎便找到一個小山洞,將馬縛好之後,三個人便彎著腰走入洞裡。
只見那小山洞中的空間卻是頗為寬敞,裡頭放了些桌椅乾糧,佈置得像個議事之地
。
洞窟之中,有處石階可以直直通到洞頂,在那兒有個一個人高矮的洞孔,從那兒透
進來濛濛的天光。
只聽見外頭傳來瀝瀝的雨聲,三個人走進洞中的時候,雨勢已經逐漸加大。
遠方,還隱隱傳來轟隆隆的打雷聲音。
走進洞中,熊侶脫去身上擋雨的毛裘,東關旅和虎兒也將蓑衣脫下,熊侶在洞中踱
了幾步,便緩緩地步上石階。
虎兒向東關旅使了使眼色,便隨著熊侶走了上去。
三人就著那個洞口望出去,只見天際已經如重鉛一般,陰暗的烏雲低垂下來,飄落
著無窮無盡的雨絲。
東關旅看了一會這蒼茫的雨景,突然間「咦」的一聲,驚訝地睜大眼睛。
只見在遠方的山間,模模糊糊地發著奇異的彩色光芒,仔細一看,那是無數色彩繽
紛,宛若彩絲的光束,從遠山的某處發出,然後卻向四面八方無窮遠的地方發散出去。
這個地方,東關旅是毫不陌生的,因為那光束的起源之地便是楚國神秘的星箭荒場
。
在那兒,有著無數神秘的巨像,每個巨像似乎都蘊藏著可怕的強大能力。
而在碧落門中,夷羊玄羿更告訴他們,說他們三個人都是星箭族的傳人,有著驅使
這些巨像的能力。
每一條光束,指向的都是一個能夠驅動巨像的星箭族人。
如果此刻有其它看得見光束的人從遠方看過來,也可以看見其中三道光束是指向東
關旅、虎兒、熊侶三個人的。
只是這世上能看見這種光束的人並不多。
遠方傳來隱隱然的雷聲,瀝瀝的雨滴打在草葉之上,讓整個空間顯得空盪而淒迷。
三個人站在洞前看著遠方,卻有好一陣子沒有人說話。
過了良久,熊侶才靜靜地說道。
「那兒,星箭荒場的光,只有在下著大雷雨的時節,只有我們這種人才看得到。」
東關旅深深地吸了口氣,一旁的虎兒卻是神情嚴肅,也沒有開口說話。
「每當遇這種大雷雨時,我總是心疼,」熊侶的聲音透著雨聲,顯得有些空洞。「
我總在想,星箭荒場那兒,有著我們楚國的不傳之秘,掌管著楚國的過去,甚至也掌管
著楚國的未來。
國家有難,每次我只要想到當此國家如此風雨飄搖之際,那鬥子玉卻仍然能在那兒
耀武揚威,我就覺得心疼。
為我們的國家心疼,也為我楚國王族心疼。
我楚國自從先王粥熊立國以來,歷經了數十代的經營,好不容易才將國家治理得如
此強盛。
但是這幾年來我常常在問自己,難道這樣一個強盛的國家,就要斷送在我楚熊侶這
一代嗎?」
東關旅看了虎兒一眼,只見他神情更是嚴肅,於是只好勉強笑笑說道。
「不會的……不會這樣糟的,」他有些不自在地笑道。「只要我們努力,有朝一日
……呃!一定能夠……能夠改變的。」
熊侶轉過頭來看著他,眼神中卻有著淡淡的悲哀。
「當然,有虎兒和你來幫我,我真的非常的高興,但是我想虎兒應該也告訴過你吧
!
我們的實力,和鬥子玉比起來有多懸殊,你也看到了。
要錢,我們沒有錢,要糧,所有的糧草大都掌握在鬥家的手裡。
說到人,我們是有一些壯慨豪情之士,大夥都有熱情,都全心全力想要對我楚家效
忠。
理想當然很好,但是理想卻不能當飯吃的,這點你們知道嗎?」
虎兒輕輕地歎了口氣,點點頭。
「知道。」
熊侶微微頜首,轉眼卻凝望著東關旅。
「小旅,你呢?這一點你知道嗎?」
東關旅無奈地也點點頭。「知道。」
熊侶苦笑了一會,卻有些沉默起來,一旁的虎兒微一沉吟,便對東關旅說道。
「只是現在我和熊侶卻找到了一個轉機之處,卻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幫我們。」
東關旅皺了皺眉,大聲說道。
「這是什麼話?我當日既然已經和你們二人立誓約為兄弟,不論什麼事便是要了性
命,也要幫得你們週全。
你再要這樣問的話,那就是看我不起了。」
聽見他這番慷慨的說話,雖然之前東關旅已經說過類似的內容,但是此番再次說了
出來,顯然更多了幾分堅決。
熊侶微露喜色,拍了拍他的肩頭說道。
「好!小旅果然是好兄弟。來日我若是有幸得到大位,一定不會忘記你們兩人的恩
澤!」
他說著說著,伸出手來,便指向遙遠的星箭荒場。
「當今之計,我們若要扭轉局勢,克服我們錢糧人手不足的劣勢,唯一的轉機,便
在星箭荒場!」
一旁的虎兒點點頭,接口說道。
「世子所說的一點也沒錯,我們的所有希望,就在星箭荒場。
你一定記得,夷羊前輩在碧落門所說的星箭之事吧?你自然也親眼見過那星箭巨像
在上古時期的神威力量,只要有這樣的巨像,不必用到全部,光是其中之一二,便足以
擋下天下最精銳的大軍!
只要掌握了星箭荒場,別說是鬥子玉了,便是要將整個周朝王土上的封國全數拿下
,那也是談笑之間的事!」
他這一番話說出來慷慨激昂,充滿了期待的熱切之情。
這樣的內容,要是讓一般人聽見了,一定以為虎兒是個發了神經的失心瘋子,但是
東關旅自己曾在星箭荒場見過那些巨像的威力,也曾在碧落門聽過夷羊玄羿敘說的星箭
傳說,知道此刻虎兒說出來的話雖然有些誇大,但卻不是不可能之事。
想起當日在碧落門中看見星箭巨像們戰鬥時的慘烈,再想想如果用這樣的神兵和眾
封國的尋常兵力對敵,要想一統天下,說不定真的像虎兒所說,只是「談笑間之事」。
東關旅和虎兒、熊侶不同的是,他對軍國大事並沒有像他們二人那樣熱衷與投入,
但是知道星箭荒場的奧秘能夠幫助熊侶得國,自然也為他高興。
「掌握星箭荒場之事,對世上大多數人來說,也許只是幻夢一場,但是對我們兄弟
三人來說,卻是很有可能成就的豐功偉業,」熊侶慨然說道。「因此,我希望小旅你能
幫我,也幫虎兒,取得星箭荒場的巨像在手,為我贏得楚國大位!」
東關旅點點頭,神情莊重堅決。
「只要你們有能用得著我的地方,我一定做到。」
聽見他這樣堅決的回答,熊侶鬆了一口氣,彷彿解決了一件極難成就的大事。
「我們已經把計劃定好了,虎兒這裡有地圖,待會請他告訴你我們的計劃為何。」
三人緩緩步下石階,虎兒從身上掏出一幅羊皮地圖,攤在地上,便開始對東關旅敘
說整個攻入星箭荒場的計劃。
「你看看,這裡是星箭荒場旁邊的山路地圖,這裡有兵,那裡也有派兵,」虎兒不
厭其煩地解釋說道。「鬥子玉並不像我們知道星箭荒場有那麼多的奧秘,只知道那是楚
國歷代以來的一個聖地,對於荒場中的巨像,他並不知道它們有什麼樣的可怕能力,所
以他才會將巨像拿來當作處死人的工具。」
「他不知道巨像的用處嗎?」東關旅奇道。「當日我們親眼見到巨像發生異變之時
,他不是也在那兒?」
「當時的情況太亂了,所以難怪你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虎兒笑道。「這也是我
和熊侶回到郢都,從很多人那兒旁敲側擊才問出來的。
原來那時候鬥子玉和他的爪牙沒三兩下就被巨像發出的巨響震暈了,而且聽說鬥子
玉要暈掉之前還發了狂,把幾個手下從高臺丟了下來,摔死了好幾個。」
「哇!」東關旅又是吃驚,又是好笑。「原來那時候還發生過這種事。」
「我們被鬥子玉手下塞入星箭巨像的時候,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他們已經被全數
震暈震傻了,記不記得後來我們要逃的時候,你還想趁他們暈倒時殺了鬥子玉嗎?後來
卻被熊侶擋了下來,記不記得?」
東關旅點點頭。「當然記得。」
虎兒還沒有回答,一旁的熊侶卻恨恨地說道。
「早知道現在這惡賊這樣猖狂,我就讓你把他殺了,也省得現在我們要花那麼多工
夫。」
虎兒歎道。「天下之事,我們料不到的事可多著呢!不過還好鬥子玉對星箭荒場的
事並不瞭解,要是他知道荒場中有這麼強大的兵團,又知道我們有能力催動它們,不發
了狂才怪!」
熊侶點點頭,指著地圖說道。
「就因為他一無所知,所以雖然派了兵陣守著荒場附近的山區,但是這些兵力卻不
是太多,還在我們可以應付的範圍之內。」
虎兒沉吟了一會,指著圖中一處山道說道。
「總而言之,我們這次的行動只有一次機會,只能成功,不能失敗。」
東關旅奇道。「為什麼只有一次機會?」
「這是戰陣上的攻守戰略,」虎兒流暢地說道。「因為他們對荒場的用處一無所知
,所以沒派太多兵力陣守。但是我們這次一旦出手進攻了,以鬥子玉之能,絕對會猜到
星箭荒場中大有蹊蹺。
因為如果不是那裡有古怪的話,我們為什麼要大費周章去奪呢?
而且我們這樣一行動下去,便是和鬥子玉正式翻臉了,所以我們也一定要成功地把
星箭荒場中的巨像取在手中,就算不能取得全部,至少也要搶到一兩個,否則以後就沒
有本錢和鬥子玉打仗了。」
三個人在山洞之中不住地討論,將星箭荒場附近的地勢研究得清清楚楚,斷定熊侶
的兵力足夠制服陣守的楚兵,但是卻也要出動熊侶手下所有的人,才勉強湊得夠數目。
「只是有一點我不瞭解,」東關旅皺著眉,好奇地問道。「我和你們的人完全不熟
,如果真要打起來也沒有默契,那我要做什麼呢?」
「你啊!」虎兒笑道。「那一日你打倒那兩個孿生玄將的情形,我可是看得清清楚
楚。
看來這幾年你在元神能力上大有進境,因此我打算將你放在此處……」
他將手指放在一處山道之上,那山道位於星箭荒場的後方,地勢頗為險要。
「因為如果一切進行順利,我們會將前方守住,但是因為人手不夠,所以後邊我們
可能會出現空隙。
這次行動我們不只要有時間攻下星箭荒場,還要有時間驅動巨像,這一點我們三人
雖然不能說沒有經驗,但是能不能將巨像驅動,我卻是沒什麼把握的,所以一定會花費
多一些時間。
因此,我們要能夠將這些陣守的楚兵制住,到且不能讓他們有機會逃走,前去報訊
。
如果讓他們報訊成功,鬥子玉再增兵前來,我們這次就算一敗塗地了。
所以我們會守住前方,卻刻意在後方留下空隙,如果他們想要逃走,便會選擇從後
方逃脫。
但是他們一定要經過你這兒,你的地點恰恰好掐住了後方的通路,只要有人前來,
你便可以將他們阻止。」
東關旅看了看那山道的形勢,知道虎兒說的果然沒錯,但是他想了一下,又疑惑地
問道。
「只有我一個人嗎?」
虎兒點點頭。「沒錯,只有你一個人。」
「可是,如果人少一些我還能應付,如果一下子來很多個,我只怕打他們不過。」
「打不過?」虎兒和熊侶對望一眼,兩人都露出耐人尋味的神情。「沒人叫你用打
的。」
「不打怎能擋住他們?」東關旅笑道。「你當我是神仙嗎?」
「你不是神仙,不過你有元神的能力,」虎兒淡然地笑笑。「你來看看。」
他指著那條山道,又指了指道旁的深澗。
「這一條山道到了這裡會突地變窄,所以每次只能有一個人通過,而你便守在這裡
,」他指著山道的一個轉彎之處。「只要有人一出現,你便用元神能力無聲無息地打他
,他一個收勢不住,登時就會摔下深澗,摔個稀爛。」
東關旅神色一變,看了看那山道的形勢,凝神一想,便知道虎兒這個計謀果然極為
有效。
只是……「只不過,這樣未勉有點太陰狠了吧?」東關旅勉強笑笑。「而且摔下去
的話……」
虎兒長歎一聲,很誠摯地握住東關旅的手。
「小旅。」
東關旅微微一怔,隨口應道。
「是。」
「你要知道,我們現在不是在玩小時候的躲迷藏遊戲,」虎兒靜靜說道。「不是那
種被抓到了,嘻嘻哈哈鬧上一陣就再重來一次的遊戲了。
我們現在做的是極端危險之事,是拿性命去搏的事,你如果不讓他們死得乾乾淨淨
,被他們殺得乾淨的就變成了你自己。
我當然知道這樣的做法很陰狠,又很殘酷。
只是你不對敵人殘酷,等到他將你抓起來,綁在木椿上準備把你的心挖出來的時候
,你看他會不會想:『嗯!我不能這樣殘酷』,然後就把你放走?
我只要你告訴我,會不會有這種事?」
東關旅想了一下,只好低聲說道。
「不會。」
「所以,這就是我所說的,我們要做的大事,」虎兒神情莊重地說道。「如果你覺
得做不到,就一定要告訴我。
因為不管怎樣,我們都是最要好的兄弟,但是我卻不能夠因為你一時大發善心,反
倒害死了其他兄弟。
我現在再問你一次,你行不行?」
東關旅深深地吸了口氣,看見一旁熊侶期盼的神情,便輕聲地歎了一聲。
「可以。」
「好!」虎兒大聲笑道。「有你這句話,我想我們的行動就又多了幾成把握,有你
的相助,我看這一次我們一定能夠把鬥子玉打倒!」
熾天使書城
【第八章 你有個兒子在龍族】
經過幾番斟酌,虎兒和熊侶決定速戰速決,議定在第三日清晨率領四十名箭族、巫
族的屬下強攻星箭荒場。
東關旅雖然想到那日可能要害死不少人命,在心中仍然有些不安,但是既然已經答
應了虎兒和熊侶二人,也就只能硬著頭皮上陣。
為了徹底保密,這件強攻行動東關旅沒有告訴任何人,連公孫劍妤也沒有說。
好在這幾日公孫劍妤也沒有出門指點鬥晴霜練劍,自從那次在浚水水邊看見鬥子玉
輦車中的齊國王女之後,她變得有些沉默,只是成天坐在家中沉思,東關旅本想勸她出
門走走,但是為了怕露出口風,便打算等到行動過後再帶她出去散心。
日子,便在等待中很快過去,不多時,便已經到了虎兒約定秘密進攻星箭荒場之日
。
這一日清晨,虎兒和東關旅領著熊侶手下四十餘名死士從城外悄然出發,為了避人
耳目,兩人和這些人早在前一日便已經變裝出城,躲在城外一處小屋之中,等到天光將
明未明之際,便快步往星箭荒場所在的山區而去。
到了山區,只見熊侶和幾名隨身的衛士已經等在那兒,其時天空已經濛濛地露出魚
肚白的顏色,在這個城內大多數人仍在酣睡的清晨,三個人再次聚集一起,但是這一次
要行的事,卻是關係著日後千千萬萬人命運的大事。
至少在熊侶的心中是這樣想著的。
所以,雖然他向來便是沉靜少言,但是此刻卻很少見地出現了激越的熱情。
「眾位兄弟,」熊侶在山風之中大聲說道。「若果我今日能夠得償夙願,得到我楚
國的大位神兵,我熊侶在此對天發誓,絕不會忘了各位!」
這四十來名熊侶手下雖然水準良莠不齊,有的人甚至只是市井流氓,但是此時卻也
被熊侶的慷慨呼聲所感,一時之間,眾人在森冷的山風之中只覺熱血沸騰,頓時覺得自
己果然是要前去做一件驚天地、泣鬼神的大事。
眾人在山道中悄然而行,到了山區更是噤聲不語,生怕被鎮守在此的楚兵發現。
到了虎兒探知的第一個楚兵站哨之處,只見兩個楚兵在山風瑟縮而行,彷彿連走起
路來都有問題,虎兒觀察了一會,伸手一招,兩名箭族之士無聲無息摸過去,登時便將
兩名楚兵撂倒在地。
一行人在山道中悄然而行,不多時便已經攻破了四處楚兵崗哨。虎兒和熊侶這些年
來雖然對軍事作戰之事頗有鑽研,但是兩人畢竟都極為年輕,少了幾分沉穩之氣,兩人
見這四處兵哨都是人力單薄,極易攻下,心中不禁大喜,認為鬥子玉對這星箭荒場果然
毫不看重,只是意思意思放了這幾處兵哨,一時之間,兩人心中都是暗自竊喜,心想星
箭荒場已經近在眼前,要將鬥子玉勢力打倒顯然已是指日可待之事。
只是他們卻沒有發現,在眾人的身後,已經不時開始出現閃爍的奇異光芒,彷彿在
陰暗的黎明時分,有著什麼怪物在暗中窺伺。
前行了不多時,此時已經可以見得到星箭荒場所在的巨大石窟,看著石窟黑黝黝的
入口,東關旅心頭巾不禁砰砰砰跳了起來,想起自己登上大位的重要關鍵便在其中,忍
不住便狂喜起來。
但是虎兒卻要比他慎重上一些,此時他環顧四周,發現山林間一片空寂,四下寂靜
如死,顯是沒有任何異狀。
他在暗自欣喜之餘,卻也沒有忘記交付給東關旅的任務。
「喂!小旅,」他在山風中低聲說道。「就照原來所說的,這邊應該沒有事了,但
是為了預防萬一,你還是要到後方等著。」
東關旅點點頭,前幾日和虎兒商議之時,便是要他獨自一人在山後守著,以防有楚
兵從後山繞至郢都城報訊,雖然眼前一切看似無事,但是虎兒卻是頗為謹慎,仍然要他
前去守候。
於是,在一處轉角處東關旅和眾人分路而行,虎兒和熊侶在曙色中向星箭荒場悄然
走去,東關旅則是取道山徑繞至後山。
走了沒多久,只見天空逐漸濛濛地亮了起來,東關旅從小就在這樣的山林之中長大
,此時吸了口冰涼的山林之氣,頓時覺得整個人神清氣爽起來。
走著走著,繞過一處山徑,東關旅往前不經心地一看,這一看,整個眼睛卻像是看
見了最不思議的事物一般睜得極大起來。
此刻在山徑的旁邊一株小樹之上,施施然斜倚著一個神情悠閒的人,看見東關旅驚
訝萬分的神情,那人還淡淡地笑了一笑。
那笑容對東關旅來說,當然絕對不會陌生。
因為這個悠然坐在山林中的人,便是「光劍」倪負羈。
看見倪負羈陡然出現在此,東關旅的腦海中一片混亂,一時之間只覺得極不對勁,
但是卻又說不出來有什麼地方不甚對頭。
他驚疑不定地往來處一看,又驚惶地轉頭看了看倪負羈,只見倪負羈還是如往常一
般,笑容極為溫和親切。
只是,為什麼他會在此刻的深山之中出現……?
便在此時,只聽見遠處的山間傳來悶悶的轟然巨響,聽聲音便是星箭荒場的方向。
而且,還隱隱然可以聽得見有人慘叫呼痛的聲音。
東關旅大吃一驚,心中暗暗叫苦,一轉身想要往星箭荒場的方向奔去,卻冷不防從
身後悄然出現兩道迅捷似鬼魅的身影。
東關旅只覺得兩邊肩頭,兩個膝蓋同時一麻,整個人便不自覺癱軟下去。
他大驚失色,轉頭看去,卻看見那兩人一個臉色蒼白,身上的衣飾有著半羊羊魚的
奇獸圖案;另一人卻是個美貌的年輕女子,手上一柄透明的長劍。
記得當日倪負羈曾經介紹過,這兩人都是十三玄將中的人物,臉色蒼白的男子叫「
神羯星」里李克,女子則是「室女劍」叔孫紫蘭。
兩人無聲無息地將東關旅一舉制住,倪負羈負著雙手緩緩地走了過來,東關旅大急
,連忙大聲叫道。
「倪負羈師父,你不要這樣,快放開我,我要去幫虎兒!」
倪負羈搖了搖頭,對他溫言說道。
「我不想放你,不是因為怕你去幫他們,而是我不願意你涉入楚國的王位之爭太深
。
日後如果熊侶得了大位,說老實話,對你和虎兒能有什麼好處,我還真看不出來。
但是如果鬥子玉爭贏了,如果你在爭奪王位時和他結怨過深,我也很擔心你會有惹
不完的麻煩。
既然你稱我一聲『師父』,我對你的苦心,你能瞭解嗎?」
但是此刻東關旅卻是一心只想到戰陣上幫虎兒和熊侶解圍,對於倪負羈說的話一點
也聽不進去,只是一逕地大叫。
「快放開我!說那麼多幹什麼?快放開我!」
倪負羈長歎一聲,雙手輕輕在他身上一拂,東關旅的雙手登時恢復了活動,腿上也
逐漸有了知覺,他正要起身狂奔而去之際,倪負羈卻淡淡地說道。
「如果你留在這兒,我就答應你不傷虎兒和熊侶,如何?」
他輕輕鬆鬆地拍了拍手,淡然地笑道。
「但是如果你去了,我就不能保證他們安然無事了,這樣又如何?」
聽見他這樣奇異的說法,東關旅轉過頭來,無法置信地盯著他看,心中卻想起認得
這個奇異中年人以來,他果然總是說到做到,從來不曾有過失信之事。
過了良久,他才頹然地低下頭。
「好,我一切聽您的,只是您說話要算話。」
兩人靜靜地坐在山徑之中,遠方星箭荒場的悶然巨響依然不絕,只是那些慘叫聲過
了一會就不再聽到,東關旅有些驚惶地看了看倪負羈,倪負羈卻沉靜地說道。
「我答應你不傷虎兒和熊侶,便是不會傷害於他們,這點你可以放一百二十個心。
」
東關旅苦笑道。「我當然放心,他們在那兒努力作戰,我卻坐在這裡和您瞪眼發呆
,安全得要命,我當然可以放一百二十個心。」
倪負羈饒有深意地看著他,悠然地說道。
「人世之間,宿命糾纏之事,常常不是你可以決定的,上天既是安排你在這兒安然
而坐,你就坦然受之也是不妨。」
「只是我卻不曉得,您硬要將我留在這兒有什麼用意?」
「用意便是,我因為對你前日所說的龍族之事有點掛懷,便去探訪了一些東西。
最後,證明我的推測沒錯,所以我才覺得我應該告訴你。」
聽見倪負羈這樣說,東關旅微微一怔,皺了皺眉頭。
「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怎麼又會和龍族扯上關係?」
倪負羈靜靜看著他,那眼神因為太過專注,開始令人有些不安。
「倪師父,」東關旅歎道。「您有什麼事情,就說吧!您這樣盯著我看,我很不舒
服的。」
倪負羈又想了一會,這才像東關旅一樣,也長長地歎了口氣。
「唉!宿命,也真的只能怪是宿命。」
「什麼事情只能怪是宿命?」東關旅疑惑地問道。
倪負羈搖搖頭,沉聲說道。「我這幾日以來,對東海龍族做過很透徹的研究,對他
們的習性、生養多了不少認識。
因此,我想那個龍三公主所生的嬰孩,應該是你的孩子!」
此話一出,東關旅便是大皺眉頭,而且還微有怒意。
「倪師父,」他微帶慍色地說道。「我向來對您極為尊敬,請你不要胡言亂語,龍
三公主的孩子,怎可能是我的?」
「小旅,」倪負羈饒有深意地看著他,沉聲說道。「從你認識我以來,我有沒有對
你胡言亂語過?」
東關旅微微一怔。「沒有。」
「那麼,你覺得以我的個性,我會是這樣無聊透頂之人,編這樣的故事只為博你的
取笑嗎?」
東關旅想了想,由衷地說道。「不會。」
「那就是了,」倪負羈靜靜地說道。「若不是此事太過令人難以相信,我也不會花
那麼大的心力去求證。
為了找出事實的真相,我還連找了半個郢都城,直到找到東海龍族的人問清楚為止
。」
「只是那還是不可能的事,」東關旅急道。「我和龍三公主雖然在鬼域天庭相處了
一段時間,但是我和她卻……卻完全沒有怎樣,她生的孩子又怎會和我有關?
而且我們進入鬼域天庭不久,她的肚子就大到遮掩不住了,當時我還推算過時間,
發現如果不是在之前受孕,又怎會懷孕如此之快?」
倪負羈歎道。「其實,這其中的關鍵便在於我們對東海龍族並不瞭解,對他們的生
養、壽命、長成完全不瞭解,所以才會有這樣的誤會。
事實上,龍族之人的生養和我們凡人大不相同,他們的受孕方式是『感生』,因有
所感應而孕育成胎。
這種感生方式聽起來似乎是無稽之談,但是其實在古史之中,有許多著名之人便是
這樣孕育而來的,常常都是未婚少女踩著了雷神的足跡,偶有所感,便生下孩兒。
當然這些傳說之中未必全然可信,但是我向龍族之人問過,眾人都說這『感生』一
事,是真正存在於龍族之中的。」
「感生……」東關旅喃喃地說道。「那我……」
「我記得你曾經說過,在進入鬼域天庭之前,曾經為了救龍三公主一命,在雷電光
芒中與她相觸,對不對?」
「對。」東關旅點點頭。
「在與她相觸的過程中,有沒有什麼奇異的情事發生?」
「奇異的情事……沒有,」東關旅遲疑地說道。「不過好像有點暖洋洋的,酥酥麻
麻的感覺。」
「暖洋洋的,酥酥麻麻的感覺?」倪負羈歎道。「凡人世間,男女情事也有這樣的
感覺啊……依我看,『感生』便是發生在這樣的接觸之中。」
「只是碰一碰,不會那麼嚴重吧?」東關旅有些固執地搖搖頭。「要不然天下男女
豈不是動不動就要生出一大堆孩子?」
「那是龍族和人族間的差異與不同,而且還是因為陰錯陽差,才會讓你們二人『感
生』的。」
「什麼陰錯陽差?」
「據你所說,說那魔族王子鷹黑翎與龍三公主已經打算婚配,我想,他們很可能是
打算在進攻碧落門之後便立行婚娶結合之事。
也因為如此,可能龍三公主才會將自己調理成準備好要『感生』的狀況。
誰曉得在碧落門中會發生那樣的時空異變,將你二人捲至鬼域天庭,才會有感生受
孕之事。
如此說來,我剛剛所說的『一切都是宿命安排,那難道還有錯嗎?」
聽得倪負羈這樣詳盡的分析,東關旅已經從方才的嗤之以鼻,轉為逐漸相信的態度
,他仔細回想,想起在鬼域天庭中龍三公主說過的一些奇怪話語,現在和倪負羈所說的
情狀對照一想,果然頗有道理。
要不然,為什麼她要這樣生氣?
為什麼她又要說,「你不用幫這孩子找父親了,這是你這一生最後一次抱他」?
想著想著,當日許多奇異的情節一一湧現腦海,而龍三公主的許多古怪情緒,也終
於得到了解答。
原來當日那個可愛的嬰孩,竟然是自己的骨血!
想到此處,東關旅的腦中彷彿被什麼東西陡然爆開一般,變得全數空白起來。
龍三公主生的孩子,居然是他東關旅的後代!
在這個世上,居然已經有一個孩子,是流著他東關旅血緣的後代!
一時之間,東關旅只覺得有些暈眩,卻不曉得該當如何反應。
倪負羈看著他的神情,微一歎氣,又悠然地說道。
「還有一件事情,可以證實那龍三公主對待你極為不同。」
「什麼事情?」
倪負羈伸出手來,指著東關旅胸前掛著的那串玉絲。
「這個。」
東關旅愕然,不自覺地伸出手來碰觸手那串晶瑩柔潤的玉絲。
「這個……有什麼特別之處?」
「龍族人對我說過,說龍族的王族之女每一個人都有身分為證的玉絲,那是她們在
王家的身分象徵。
這種玉絲隨著她們而生,隨著他們死後入土,那是終生不會離開身子的。
唯一的例外,只有在她們婚嫁之後,會將這種玉絲放在夫家,或是留給自己最鍾愛
的後代。
龍族王女們的玉絲,據說每一個之中都蘊藏著龍族和天下玄奇之事的起源和奧秘,
根據那個龍族之人說,他從來沒有聽見有任何玉絲攜出龍族國度的事。
因此,不管我如何告訴他,他還是不相信你真的會從龍三公主那兒得到玉絲。」
便在此時,那兩名玄將又輕飄飄地出現在眼前,看見他們二人,東關旅這才想起在
星箭荒場那兒,虎兒和熊侶的戰局不知道變得如何?
方才倪負羈說出來的事情實在太過震撼,一時之間,東關旅只是心亂如麻,卻全然
沒有想到虎兒和熊侶的事,直到此刻看見兩名玄將出現,這才想起來大事不好。
以倪負羈和十三玄將的埋伏情形看來,熊侶部隊這一次的行動十之八九已經一敗塗
地。
看來,事前虎兒和熊侶的估算已經證明全然錯誤。
原來鬥子玉並沒有輕忽星箭荒場的重要,也許他並不知道星箭荒場的奧妙,也許他
也沒有掌控星箭荒場的能力,但是他卻仍然慎重其事地將這個神秘地點守了個水洩不通
。
比起這樣的計謀和盤算,看來,便是再多十個虎兒和熊侶,也許也還對付不了鬥子
玉的一個小指頭。
想到此處,東關旅忍不住眼睛圓睜,望向倪負羈。
看見他惶急的神情,倪負羈只淡淡地道。
「我知道我答應過你什麼,只要我答應過你不傷害他們,你就可以看見他們兩人毫
髮無傷。」
聽見他這樣說,東關旅這才放下心來,倪負羈微微一笑,伸手輕輕撫了東關旅的肩
頭和膝蓋,登時將他的麻痺解了,於是東關旅再不遲疑,便往星箭荒場的方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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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關於一場兄弟相殘的慘事】
這一場星箭荒場前的戰役看似激烈,卻沒有花上太長的時間,熊侶陣營因為全然沒
有料到自己的行蹤已經全數被鬥子玉的部隊掌握,不論在戰力和人數上都居了下風。光
以人數來說,鬥子玉這邊至少來了數十名魔族之人,十三玄將,再加上幾百名楚兵,如
果熊侶這邊沒有東關旅的相助,光是十三玄將中的三數人便可以將他的部屬全數擊退。
更糟的是,東關旅果然完全沒有機會加入戰局,他先被玄將們用計制住在先,後來
又從倪負羈的口中得知了龍三公主懷的竟是自己的骨肉,整個人更是驚得呆住,登時便
沒了主意,等到回過神來時,大局便已經幾乎底定。
經此一役,熊侶的精銳部隊在星箭荒場的山谷之前全軍覆沒,不用說佔領星箭荒場
了,連荒場所在的山谷也完全無法接近,便被魔族和十三玄將聯手打了回來。
雖然在山谷中夾擊的魔族、十三玄將並沒有痛下殺手,但是戰陣之中,傷亡折損卻
是在所難免,而且大部分的熊侶手下都受了重傷。
因為鬥子玉的部隊雖然對熊侶部屬手下留情,但是他們用的卻是更陰損的方式,將
箭族、巫族眾人制服之後,雖然沒有殺了他們,卻仍然讓他們斷手折足,雖然勉強留得
性命,卻大多成了不能打仗的廢人。
熊侶和虎兒在亂軍之中且戰且退,敗得一塌塗地,極為狼狽。混亂中,熊侶還看見
了東關旅居然不曾加入戰局,只是和倪負羈坐在別處評頭論足,他不知道東關旅其實是
被十三玄將用計制住,以為他臨陣脫逃,只在一旁袖手旁觀,更是氣得七竅生煙。
但是虎兒卻對東關旅另有想法,他與這個老友相識較深,也對他的個性較為瞭解,
明知道東關旅不可能在陣前變節,但是見他在戰鬥的過程中卻一直坐在倪負羈的身邊,
卻又不知道箇中的緣故。
亂軍之中,虎兒和熊侶猛力揮擊手上的武器,想要在敵人陣中殺開一條血路,但是
圍攻兩人的楚兵為數極多,若不是楚兵們受令不可以傷害世子性命,兩人早已被打成了
肉餅。
在這樣的混亂之中,虎兒和熊侶兩人披頭散髮,身上全是血污,狼狽地不住胡亂揮
擊,便在此時,只聽見身後一聲暴雷也似的巨吼,兩人只覺脖子一緊,整個人卻已經凌
空而起。
只見在兩人的身後,十三玄將中的高大巨漢「狂牛斬」舟東來一手一個,像是拎著
小雞一般將虎兒和熊侶高高拎起,兩人在空中不住掙扎,但是這巨漢手上的勁力極大,
兩人被抓住的又是全然無法使力的後領,於是只能在空中無力地手腳揮舞,看得眾楚兵
都是哈哈大笑。
只聽見虎兒狂聲怒叫。
「你個混蛋十三王八!快點放開世子!你們想要犯上作亂嗎?他是楚國世子,你們
怎敢這樣無禮?」
那巨漢舟東來哈哈大笑,正要出言譏刺幾句,卻看見倪負羈急急忙忙排開眾人,大
聲說道。
「他說得沒錯,你們怎可這樣對待世子?快快將他放下!」
他說得頗為誠懇真實,但是一旁的楚兵們卻仍然鬨笑不已,舟東來聽見倪負羈這樣
大叫,胖大的油臉露出憨憨的笑容,雙掌一放,便將虎兒和熊侶從半空中擲了下來。
「砰砰」兩響,虎兒和熊侶同時著地,虎兒的手腳較為靈便,一落地便翻身起來,
但是熊侶卻是手腳較不靈便,一時站立不穩便摔倒在地,惹著一眾楚兵更是哈哈大笑。
熊侶摔下地之後,聽見眾人的鬨笑聲更是懊喪欲狂,整個臉漲得通紅,虎兒見狀連
忙過來要扶,熊侶一時狂怒難抑,見虎兒過來拉他,一反手卻「啪」的一聲,清脆地一
掌便打在虎兒的臉上。
只聽見那巨漢「狂牛斬」舟東來狂聲大笑。
「哈哈!哇哈!穀於菟你好俊的身手,」他的聲音極為洪亮,一開口便遠遠地傳了
出來。「可惜卻有個好膿包的主子!」
一旁另一位玄將之一的「羊魔」白銅壽也哈哈大笑說道。
「這個主子也真氣派,文的不行,武的不行,真正在行的只是會投胎,生對了人家
。也罷也罷,反正只要生在楚王家,便是烏龜王八也能成為世子,那又有什麼好稀奇的
?」
這幾句話卻是尖刻非常,別說熊侶是楚國世子,便是尋常人聽了這樣的話也要忍受
不住,虎兒顧不得臉上被熊侶火辣辣地打了一掌,聽見白銅壽說出這樣的話來,他登時
便是怒容滿面,一縱身便打算過去和他拼命。
但是熊侶卻要比他冷靜許多,他知道平素鬥子玉雖然在暗地裡常常與他作對,但是
在表面上卻仍然對他楚國世子的身分相當禮敬,此刻十三玄將敢在當場說出這樣的不敬
之語,顯然事有蹊蹺,於是暗自收起怒氣,緩緩地爬起身來,冷然對倪負羈說道。
「你們鬧夠了沒有?我便是在此,你們想幹什麼就儘管來吧!看是要殺了我,還是
要把我砍成肉醬都隨便你們。」
他說著說著,看見東關旅仍然站在倪負羈的身旁,心中更是暗自起了極大的怒火,
但是他的個性頗為陰沉,此刻便將那狂怒之情勉強壓了下來。
「你們還有什麼事沒有?如果有事,就繼續把我擋著吧!要不就讓我們走!」
倪負羈還未接口,身旁一個黃衣的鬥家人便打了個哈哈,說道。
「也沒有什麼大事,只不過子玉爺因為再不到十天就要大婚了,這婚姻大事可不能
馬虎,得讓君父來辦。
現在楚國之中,大王因為身體微恙不管世事,這『君父』一職,當然便是著落在世
子身上了。
子玉爺在郢都城中找不到世子,心想世子可能是來這城郊修身養性,所以才派小的
等人前來迎接,請世子回去和子玉爺共商婚禮吉慶之事,請世子不要見怪。」
他這一句「不要見怪」倒將一場激烈的戰事推得乾乾淨淨,彷彿方才的激戰完全沒
有發生過,虎兒認得這人是鬥子玉的堂兄,名字叫做鬥叔越,同屬鬥家的子姪,平素便
是口
齒便給。
熊侶冷然地哼了一聲,拍拍身上的塵土,也不多說,便昂然地隨著簇擁的楚兵上了
一部小車,一臉鐵青地坐在小車之上。
東關旅排開人群,走過來虎兒的身邊,想要和他說些什麼,虎兒卻冷冷地看了他一
眼,並沒有多說什麼,東關旅還要解釋,一旁卻有幾個玄將笑嘻嘻地將他半擁半推地上
了一部車子。
虎兒緊緊跟著熊侶的小車快步奔跑,回頭一看,只見東關旅坐上的車卻是錦緞華麗
,比起熊侶的小車要大上許多。
仔細一看,車上除了車夫外居然只有東關旅一人,連倪負羈、鬥叔越和十三玄將也
都隨侍在車旁快步而行。
虎兒看見東關旅受到鬥子玉部屬這樣的熱切款待,一時之間也想不通箇中緣由,抓
著腦袋想了一會,回過頭來,卻看見熊侶目不轉睛地抬頭瞪視東關旅的那部大車,眼中
彷彿就要噴出火來。
倪負羈和鬥叔越率著一眾人等穿過山路,回到郢都城中,在城門之前,魔族和十三
玄將便已經脫隊自行離去,只留下數百名楚兵,帶著東關旅、虎兒和熊侶直接進入郢都
城中。
整個隊伍浩浩盪盪,穿過了城中心,卻直直地往鬥子玉的府第前進。
那鬥子玉的府第極為豪華寬廣,除了巨宅之外,還有著幾處極盡華美的莊園,虎兒
伴著熊侶的小車走過一處寬敞的花園,想起年幼時曾經因為宰殺了一頭花園中的珍禽,
連累幾個少年友伴死於非命。
想到此處,虎兒忍不住回頭看了東關旅一眼,當年他也是一同被鬥子玉逮捕處死的
同伴之一,只是當時東關旅卻是被虎兒一時興起,拖下水無辜受累,是以對這個豪園並
沒有任何印象。
此刻東關旅坐在大車之上,整個人表情卻是十分茫然,虎兒想了想方才的情景,又
想起熊侶剛剛的怨怒神情,心中隱隱然有了點不祥之感。
一行人浩浩盪盪直直開入鬥子玉的豪園,走進內院,幾個侍女快步出來,迎向的卻
是東關旅的大車,將他小心翼翼地扶了下來。
倒是熊侶的小車停在角落,卻是冷清清地沒有人過來理睬。
熊侶面無表情地看了看四周,便跳下車來,幾個楚兵這時才簇擁在他的身後,隨著
眾人走進內院的大宅。
只見在大宅的正中央有個佔地極大的廳堂,此時卻已經坐了不少人,虎兒微感詫異
地站在熊侶的身旁,看了看四周的臉孔,低聲說道。
「有點奇怪,屈家大夫、史官、大司農、大司馬,大家都來了。」
熊侶點點頭。
「他們來了也好,至少可以知道鬥子玉不會在這裡動手,我們至少比較安全。」
兩人低聲相談,還不時地抬頭四下張望,看見此時到場的都是楚國朝堂上的元老重
臣,要知道此時楚國國內雖然鬥子玉的權勢極大,但是他的勢力範圍卻集中在青壯朝臣
之中,只因這類的大臣較有野心,而且希望在依附鬥子玉的動作中得到好處。
但是元老重臣們的想法便和這些青壯之臣大為不同,他們對於祖宗家法頗為重視,
平素也較為同情世子熊侶,其中有幾個人更是常和鬥子玉有所衝突。
像是楚國最古老的貴族屈氏之家,便是最為反對鬥子玉的世族,當日東關旅幾個在
星箭荒場見到,被鬥子玉弄死的屈廷子西,便是屈家矢志效忠王室的忠臣。
按理說,若是鬥子玉要聚集群臣商議大事,找的對象會是那些青壯之臣,但是此刻
放眼看去,卻大多是一些和鬥子玉向來不甚相合的元老重臣。
雖然有些透著奇怪,但是熊侶和虎兒卻是暗自欣喜,因為此刻兩人身處在鬥子玉的
勢力範圍之中,身邊卻是這些對自己友善的元老重臣,畢竟是件令人較為放心之事。
那些元老之臣看見熊侶和虎兒陡然出現在鬥子玉的豪宅之中,也不曉得為什麼,卻
是人人神情古怪,有的人開始竊竊私語,偶爾有幾人望向熊侶,又看看一旁的東關旅,
神情更是古里古怪。
早在走入廳堂之時,東關旅便被鬥子玉的手下安排坐在前端的大位之上,按照楚國
宗法來說,遇有重大的正式聚會,這樣的大位都是讓王族之人來坐的,如果是當今的大
王楚穆王到場,便是請他坐上此位。
此時楚穆王當然不在當場,但是世子熊侶卻是在的,只是鬥子玉卻不知道搞什麼玄
虛,居然沒有讓熊侶坐上這個大位,而是讓大夥兒都不太認識的東關旅坐在這個象徵楚
國尊榮的位置之上。
東關旅此時剛回楚國,對於楚國國內的局勢並不清楚,他胡裡胡塗地在星箭荒場的
山區被人簇擁來到這裡,雖然坐著的是最豪華的大車,但是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卻是茫然
不知,即使是進了鬥子玉的大宅,也不曉得這棟華麗豪奢的深宅巨院,原來便是他生平
最恨的鬥子玉居住之地。
放眼望去,整個聚會廳中黑壓壓的一大群人,看過去每個臉孔卻都極為陌生,算來
算去也只有角落的虎兒和熊侶是他認識之人,至於倪負羈和那幾個玄將,根本連進來此
地都不夠格,是以只能在外頭等候。
仔細看看虎兒和熊侶,只見兩人神色嚴肅森然,東關旅曾經對他們招手示意,只見
虎兒的神情複雜,想要舉手回應他,但是手臂伸到一半卻又縮了回去。
至於熊侶,卻是神情淡然,對東關旅的一切視而未見,根本就當他這個人已不存在
。
看見兩人這樣的神情,東關旅微微感到不安,正在不知所措的時候,廳堂之外,此
刻卻傳來一長串的洪亮呼聲。
「令尹鬥子玉到!」
聽見這一長串氣派極大的長呼聲響起,東關旅隱隱已經猜到這裡應該是鬥子玉的府
第,只是此刻得到了證實,心中更是又驚又怒。
他生平最討厭之人,便是這個楚國第一權臣,不僅是為了自己,也為了他最敬重的
公孫劍妤,此刻被人胡裡胡塗帶進了鬥子玉的豪宅,除了驚惶之外,更是怒氣暗生。
便在此時,長廊上傳來一陣清朗的長笑聲,眾人只覺得眼前一亮,走進來的正是楚
國「令尹」鬥子玉。
此時他正當壯年,身材高大英挺,臉上像是冠玉一般發著煥然的光采,三縷長鬚烏
黑晶亮,身上穿著一件紫貂華裘,也不見他有什麼特別的動作,但是只要在人群中一站
,眾人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要集中在他的身上。
數年之前,東關旅曾經見過這楚國第一權臣幾次,奇怪的是,縱使自己對他如此痛
恨,若是能力可及的話,甚至隨時想要將他制之死地,但是每一次見到了鬥子玉,卻總
忍不住有著自慚形穢的自卑之感。
只見鬥子玉志得意滿地走進廳堂,一路走來不住地向群臣們點頭致意,走到了大位
旁邊,看見東關旅神色陰晴不定地坐在大位之上,鬥子玉淡淡一笑,卻做出了令人驚訝
萬分的動作。
他饒有深意地盯著東關旅看,微微一笑,整個人卻伏地對著東關旅深深一拜。
此舉一出,全場儘皆嘩然,因為在春秋時期這種動作是最敬之禮,便是平常之人也
很少用到這樣的大禮,如今鬥子玉是楚國第一重臣,在封國之間地位甚至比起許多中等
強國的國君還要尊榮,此刻居然在眾人面前對東關旅行此大禮,當然會讓眾人又是驚惶
又是好奇。
群臣之中,有個鬚髮皆白的老者忍不住大聲說道。
「令尹此舉差矣,不符禮法,令尹此舉差矣!」
他這話一說出口,有許多人便紛紛點頭,表示他說得不錯。有人認得這位老臣叫做
孫叔子明,是前代楚王極為重視的重臣,此刻由他出面指正鬥子玉的行止不符禮法,眾
人都覺得頗為恰當。
只見鬥子玉對眾人的竊竊私語毫不在意,仍然逕自對東關旅又行了幾次大禮,這才
昂然站起,露出自信的神情,便坐在東關旅的下首,表示對他極為敬重。
孫叔子明朗聲說道。
「令尹身為國之重臣,是國中地位最崇高的人物,按照禮法,大王仍然健在,便是
世子熊侶也在當場,令尹不將世子入座高位,卻向一個平凡小民行禮,請問,這是不是
無視於祖宗家法,公然違抗楚國祖制?」
鬥子玉笑道。「叔孫先生說得極是,子玉果然應向我國大王世子行禮,只因今日情
勢特殊,這便是子玉今日邀集眾人前來的最主要目的!」
他此語一出,眾人更是好奇,紛紛交頭接耳地議論起來,人群之中,只聽見虎兒大
聲怒叫道。
「鬥子玉!你又在搞什麼玄虛?今天世子明明就在當場,你為什麼公然視而未見?
你既然遵守楚國禮法,又為什麼不請世子上座?」
虎兒這幾句話朗聲而出,字字有理,眾人聽了都紛紛點頭稱是。
鬥子玉冷然一笑,也朗聲說道。
「按照禮法,我果然是該對世子行禮的,但是真要行禮,也要是真正受得起之人,
才受得了我這大禮!」
他說了這番話之後,眾人更是嘩然,因為這番話明顯便是當場挑戰了熊侶的世子身
分,眾人都知道鬥子玉此時權傾一時,不僅對世子熊侶毫不忌憚,連當今楚王也對他無
可奈何,但是平日鬥子玉對於楚國王族都還算禮敬有加,今日這樣當堂譏刺世子熊侶,
卻是前所未有之事。
果然,那位老臣叔孫子明便是頭一個忍不住出言斥責,只聽見他厲聲說道。
「鬥子玉,你好大膽子,今日當著眾人之面,你怎敢對楚國世子如此不敬?老夫知
道你權大勢大,但是如果犯了祖宗宗法,我就不信你能隻手遮天!」
聽見老人氣沖沖的指責,鬥子玉卻不生氣,只是淡然地微笑說道。
「老大夫指責得極是,我鬥子玉一定虛心受教。祖宗家法果然是天下第一等重要之
事,大家一定奇怪,為什麼我偏偏在此處不敬世子呢?今天,我這樣做是有深意的,因
為我只有兩個字對大家說……」
他極有技巧地伸出兩隻手指,對著眾人指了幾遍。
一時之間,全場都靜肅下來,每個人都盯著鬥子玉的兩隻手指,摒氣凝神地聽他說
出這兩個字到底是什麼。
「我這兩個字很簡單,」鬥子玉高高地舉起手臂,讓大夥將他的兩隻手指看得更清
楚一些。「那便是:『堵敖』!」
聽見他說出這兩個字,眾人紛紛驚叫出聲,果然讓大家驚疑不已。
堵敖!
這個名字,代表的是一椿神秘沒有頭緒的重大公案!
「堵敖……堵敖……」那老臣孫叔子明喃喃地說道。「想不到還有人會提起這件事
啊……」
楚國土語之中,「堵敖」是早夭君王的別稱,其時人們記憶中最清晰的「堵敖」,
便是二十多年前命喪郊外的前任楚王熊谿。
在楚國的正史記載中,「堵敖」熊谿表面上命喪於盜匪之手,事實上,這卻是一椿
為了王位兄弟相殘的慘劇。
當年楚王熊谿有一位權勢便如鬥子玉一般的長兄熊琿,表面上熊琿對楚國王位毫無
興趣,但是實際上他卻陰謀策劃,最後終於在楚國郊外將熊谿暗殺,自己登上楚王寶座
,那便是現任楚王的父親楚成王,也就是熊侶的祖父。
雖然這椿公案充滿了令人存疑之處,但是既然殺人的成王已經登上了王位,也就只
好讓它不了了之,但是民間之人對於這位早夭君王還是充滿懷念的,因此雖然事隔二十
多年,還是有許多人依然記得這位早夭的「堵敖」楚熊谿。
後來楚成王的下場也相當悽慘,被親生兒子穆王所殺,為了轉移自己殺父的醜事,
楚穆王在早年便曾經刻意讓成王殺弟的事約略流傳出去,以成王得位不正的過去來掩飾
自己同樣的不光彩行為。
所以,一般來說,民間對這位「堵敖」是有著很深同情心的。
此刻鬥子玉又在大庭廣眾之下重提「堵敖」的過去,眾人驚詫之餘,卻不知道他這
樣做有什麼用意。
在眾人議論紛紛的混亂中,鬥子玉滿意地讓眾人的好奇心提昇到最高點,這才朗聲
說道。
「說到當年『堵敖』的冤屈,大家應該都略有所聞吧?這件當年的公案,因為涉及
我先王的聲譽,我也就不多說了。
但是天可憐見,子玉經過多年的明察暗訪,卻查到了當年的『堵敖』居然尚有骨血
留在人間!」
聽見他這樣說,叔孫子明大是驚訝,他的家族早年與熊谿極為交好,因為如此,後
來成王即位之後還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對叔孫氏極為眨抑,此時知道熊谿還有後代尚在
人間,他更是關心不已。
「然而,聽說當年『堵敖』遇害之時,他的初生世子早已被賊人所害,又怎會有骨
血留在人間?」
鬥子玉歎道。
「這便是上天垂憐好人的巧妙安排了,當年『堵敖』熊谿死得這樣淒慘,若是讓他
的骨肉也因而斷絕,豈不是太過殘忍嗎?」他說到此處,揚起手臂「啪啪」擊了兩掌。
「帶『那人』過來!」
眾人面面相覷,紛紛看著長廊彼端,果然,不一會兒便有幾名侍從領著一個僕役打
扮的中年女子走了過來。
看見她的模樣,靜默的人群中卻傳來虎兒的失聲驚呼。
「啊!是匠麗姨,那是匠麗姨!」
鬥子玉哈哈一笑,朗聲說道。
「沒錯,穀於菟兄,」他隨口便叫出了虎兒的正名。「這位便是你母親當年的至交
好友:匠麗氏!」
虎兒的真正身分,乃是前任楚成王和乳母的私生兒子,論輩份他還是熊侶的叔輩,
這件事在他輔佐熊侶之後便隱約有人知道,穆王殺父位初期曾經圍捕過這個同父異母的
孩子,但是後來穆王身體衰弱之後,虎兒和熊侶交情變好,這件事就再也沒有人計較。
此時出現的中年女子匠麗氏便是虎兒生母最要好的朋友,在虎兒年幼時曾經對他頗
為照顧。
只聽見鬥子玉朗聲說道。
「匠麗氏,妳告訴大家當年『堵敖』熊谿遇害時你知道的事情!」
那中年女子匠麗氏恭謹地向眾大臣盈盈一拜,清晰地說道。
「當年之事,在場的僕役侍女都已經被刺客滅口,唯一倖存的,只有兩個人,那便
是虎兒穀於菟和他的母親。
只因虎兒是前任成王的親生骨血,成王又和他的母親有著肌膚情誼,便饒下他們兩
人不殺。
當年在場發生的情景,便是虎兒的母親在我們一同為人幫傭時偷偷告訴我的。
當日『堵敖』熊谿遇害之時,他的夫人、隨從全數罹難,死在刺客劍下無一倖免,
但是他剛剛出生的獨生兒子卻沒有遭到刀兵之災,而是被刺客連人帶車丟下山谷。」
她說到此處,鬥子玉點點頭,得意地接口說道。
「我便是從匠麗氏所說的這點線索,派人到當年出事的山谷仔細搜索,天可憐見,
最後終於找到了當年『堵敖』最後一丁點骨血的下落。」
他極有技巧地停頓下來,看見眾人都聚精會神地聽著他的敘說,這才從身上取出一
方錦緞。
只見那錦緞略顯破舊,上頭卻靈動地繡著猛惡的白額黃虎。
眾大臣有的人見多識廣,一看便看出那是楚國王室的穿著布料,紛紛點頭。
「大家一定知道,這便是我楚國王室才能使用的『於菟』錦織,除非是王室成員才
能穿載,若是我鬥子玉僭越穿了,也是不容於祖宗的重罪,是也不是?」
眾大臣更是紛紛點頭,表示他說得沒錯。
而一旁的東關旅看見這方破舊的錦緞,整個人更是愕然吃驚,因為這方錦緞對他來
說並不陌生,是他在山林中那對獵戶義父母的收藏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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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亂世浮生人皆醉】
鬥子玉微微一笑,耐人尋味地看了他一眼,這才大聲說道。
「這片錦緞,便是當年包裹熊谿骨肉的襁褓之物,我經過多年的明察暗訪,最後終
於在山林中一家獵戶家中找到。
這個獵戶沒有姓氏,只有個名字叫狗兒,他與妻子始終不曾生育,後來卻在山中撿
到了個嬰兒,當年這嬰兒身上包裹的便是這片楚國王室錦緞。
後來因為機緣巧合,這個孩子卻有了個姓氏,姓東關。
是的,這個孩子長成之後,便是此刻大家眼前的這位東關旅先生!
這位東關旅先生,便是當年『堵敖』留在人間的唯一骨血!」
此語一出,眾人便是驚訝地大呼出聲,有的人這時才仔細打量東關旅,又回頭看看
人群中的熊侶,有個老臣便失聲叫道。
「是啊!是啊!你看他和世子長得頗為相像,不不不,和穀於菟也長得很像。」
有人大聲說道。「那是當然,如果錦緞的證據屬實,他們就是同血緣的王室之人了
,長得像那是天經地義之事……」
眾人的議論紛紛之中,鬥子玉面有得色,知道自己今日辦這場聚會的目的已然達到
,不禁露出得意的笑容。
但是人群中的熊侶卻是臉色極為鐵青難看,一旁的虎兒神情尷尬,看著東關旅,又
看看熊侶,顯是有些不安。
在眾人的嘈雜議論聲中,鬥子玉朗聲說道。
「今日既然上天如此安排,讓當年蒙冤的熊谿骨肉再次重現人間,我子玉自然不可
逆天而行,從今以後,我宣布將全力輔佐熊谿後代,為楚國霸業更盡一份心力,大家說
好是不好?」
他這樣的說法其實仔細一想是大有問題的,因為此時楚國的穆王仍然健在,而且世
子熊侶也沒有犯什麼大錯,又哪需要他來「輔佐熊谿後代」?
更何況如果東關旅真是熊谿骨肉,若是平時那也罷了,此時面臨了穆王即將死亡的
接班關鍵,他這一擁載東關旅便是活脫脫的奪權態勢,一不小心就是天下大亂的局面。
但是此刻眾人卻仍然對當年熊谿遇害極為同情,也覺得如果不是當年成王的加害,
熊谿一脈本就是楚國的正統,此時得知熊谿還有後代尚在人間,一眾老臣便也毫無疑慮
地接受了這個事實,並且為之欣喜雀躍不已。
因此,鬥子玉此次聚集眾人的目的,可以算是完全地達到了。
在紛亂的人群之中,熊侶的臉色更是鐵青難看,他的天資聰敏,又是從小便在王室
長大,這幾個轉折之下,便知道自己登上王位的希望又減低了許多,於是他冷哼一聲,
便排開人群大踏步離去。
鬥子玉也不去阻擋於他,只是遠遠望著熊侶的背影,露出得意的冷然微笑。
此時在鬥子玉的大廳中極為混亂,熊侶和虎兒怒氣沖沖地離去之後,東關旅在人群
中有些茫然,他對鬥子玉剛剛揭露的身世之謎毫無興趣,自己有沒有楚國王族的身分,
對他來說也完全不重要。
突然之間,他只覺得氣悶不已,在人群中好容易排開一條路來,便逕自離去,而鬥
子玉利用他造成氣勢之後,也沒有理會他,只是在眾老臣群中大談治國理念,大談正統
與非正統的差別,根本對東關旅的行蹤一點也不在乎。
從熱鬧吵嘈的空間中走出來,走入寂靜空盪的花園,東關旅這才鬆了口氣。
只是此刻的心中卻是紛亂非常,打從凌晨隨虎兒等人攻打星箭荒場開始,一椿椿令
人目瞪口呆的事情陸續發生,先是自己莫名其妙多了個龍族的兒子,後來居然還扯出了
自己的身世,而且這個身世還極不普通,居然是當年「堵敖」的後代!
還有,虎兒和熊侶不知道此刻會有什麼樣的感想,想起自己在星箭荒場時沒有機會
投入戰場,對於虎兒和熊侶兩人頗感歉意。
他在花園中想了想,便走出大宅,往熊侶的世子宮中而去,想要找到虎兒和熊侶,
和他們解釋一番。
但是此刻世子宮中卻是警戒極為嚴密,東關旅在門口和那些凶惡的看門之人說了好
一會,怎麼樣也不得其法,不用說見到虎兒和熊侶了,便是詢問他們人在何處,那些看
門人也是怒目不耐煩地對他大吼大叫。
沒奈何,只好摸摸鼻子離去,東關旅在街上漫無目的,腦中一片空白了走了好久,
直到天色已經逐漸暗了下來,這才慢慢走回虎兒的宅第去。
沉靜的夜色之中,東關旅心念一動,便往公孫劍妤的房中走過去。
走到房前,只看見公孫劍妤靜靜地坐在窗前,彷彿正在對著夜色沉思。
聽見東關旅的腳步聲,公孫劍妤微微一笑,頭也不回,便淡淡地笑道。
「你來了。」
東關旅默然,只是靜靜地站在公孫劍妤的身旁,與她一同看著月色。
過了一會,公孫劍妤若有所思地盯著東關旅看,柔聲問道。
「你有心事,對不對?」
東關旅沉默了一會,望著她美麗的容顏,突然之間,覺得天地之間自己真的是無依
無靠,他心情激盪,便咬著牙說道。
「我有事情要告訴妳。」
在柔軟溫暖的夜色裡,東關旅將自己在鬼域天庭中的事情說了,如何在雷電之下與
龍三公主肌膚相觸,如何她在跋涉途中挺著大肚子,而生出孩子之後,她的舉止又是多
麼的不比尋常。
最後,當然也說了倪負羈告訴他的事。
公孫劍妤屏著氣息,仔細聆聽東關旅敘述自己和龍三公主的諸多情事,聽了之後,
忍不住長長歎了口氣。
「天哪!小旅,那是真的,」她吃驚地說道。「她對你的情感,還有那個生出來孩
子的事,都是真的。」
其實,早在倪負羈說出龍三公主之事的時候,東關旅便已經信了八九分,回想了當
時諸多情況之後,更是已經知道倪負羈的推測並不是虛言。
只是突然間知道了自己在這世上還有一個親生骨肉,總是很難立刻接受的事。
「哇……」公孫劍妤輕輕地笑道。「我們小旅居然已經是爸爸了呢!」
東關旅苦笑道。「這種事,沒有那樣值得高興吧?」
「當然值得高興,」公孫劍妤正色道。「從此之後,這世上已經有了一個和你血緣
相似的人,你便再也不孤獨了,我很羨慕你呢……」
「我本來就不孤獨,」東關旅說道。「因為我有妳。」
「有我嗎?」公孫劍妤淡淡地笑道。「可是我應該不能陪你一輩子吧!總有一天,
我的小旅還是會長大,總有一天,你還是會有你自己的天空,而我也不一定會永遠陪在
你身邊的喲……」
「不,」東關旅固執地說道。「我要妳永遠陪在我的身邊。」
聽見他這樣說,公孫劍妤凝視著他的眼睛,眼神中彷彿有著奇異的火光在閃爍。
「其實,就是因為有你,我才決定要好好地活下去,」她悠然地說道。「但是有件
事我要告訴你。
『他』從來沒有打過我,罵過我,其實打從他離開我之後,我便一次也沒有見過他
。
來打我罵我的,都是他的屬下,以為這樣就可以討他的歡心。而我的手並沒有廢掉
,是我自己弄折的,每次只要快好了,我便會將它們再次弄折,因為我怕自己會忍不住
去殺死他。
如果我的手安好無恙,只要我願意,我隨時都有辦法殺了他。但是我不願意,所以
我弄折了自己的手,而每次只要我想念他,就會去招惹那些他的手下來打我,這樣我就
會思念他少一點。
但是現在我不要再這樣下去了,因為你,我要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好好的活下去。
真的,小旅,我今天要很慎重很慎重地告訴你,我會很努力地忘掉他,好好過我的
日子。
因為我還要陪你去龍族,要去看看你的兒子小小旅呢……」
聽了她這一番誠摯的說話,東關旅忍不住又掉了眼淚,在淚光中,他高興地笑了出
來,只覺得豁然開朗,彷彿從此人生再無任何阻礙。
「來,我們來約定,」公孫劍妤伸出來,像小孩子一樣和東關旅勾了勾手指。「等
這邊的事情結束了,你一定要到東海龍族去看看他們。
看龍三公主,也看你的孩子。」
東關旅點點頭。「一定,我們一定要去看看他們。」
過了數日,公孫劍妤在手臂中敷上傷藥,果然逐漸好了起來,手掌已能略為屈張動
彈。這幾日之中,東關旅和公孫劍妤談笑甚歡,兩人說說談談,彷彿過去諸多不愉快的
過往都已經淡去,連鬥子玉的名字也不太提起,倒是常常聊著龍三公主和那個在鬼域天
庭出生的小男孩。
倒是房子主人虎兒卻一直沒有出現,問問他的隨侍之人,只知道他這幾日都在世子
宮中和熊侶商談重要大事,但是問及是什麼大事,眾人卻都是瞠目不知。
但是第五日時,虎兒的府中卻來了個不速之客,原來便是鬥子玉府中的使者,此番
前來,卻送了一部請帖,言明他數日後便要大婚,誠摯邀請前來參加婚禮,並且邀請東
關旅為席間上賓。
如果邀請的對象是虎兒那也罷了,因為虎兒是世子熊侶的得力助手,是國中的重要
人物,但是這封請帖邀約的對象居然是東關旅。
不多久之前,鬥子玉剛剛利用過他的王族身世,拉攏了不少反對他的楚國老臣,此
刻又來打東關旅的主意了。
收到這封請帖後後,東關旅先是大驚,然後是大怒,一氣之下便要將那使者當堂轟
出。
但是公孫劍妤卻淡淡地說道。
「只要他來邀,你收下便是,要不要去就隨你高興了。」後來,她更對東關旅說道
。「我要忘了他,本就不應該避諱他的事情,一個人要能坦然面對一些事,才能說是真
正走出了這些事的陰影。」
因為有了這個理由,公孫劍妤便堅定地說道。「所以,既然他已經邀了,你就該去
,我也要去,只有這樣子,我才能夠徹底地忘了他。」
但是這樣一張憑空出現的請帖,箇中蘊含的複雜意義卻遠超過東關旅的想像。當日
夜裡,虎兒回來了,他聽見東關旅接到鬥子玉的請帖,又看了看請帖的內容,不禁面露
憂色。
「如果真是如此,那我最擔心的事可能就要發生了……」虎兒皺著眉說道。「難怪
熊侶不肯見你,難怪熊侶不肯信任你。」
「不肯見我?不背信任我?那是怎麼一回事?」
看著東關旅困惑的神情,虎兒歎了口氣說道。
「我想這件事告訴你也沒有關係。事實上,鬥子玉那邊的圖謀已經很早就在進行了
。他們那天找到的匠麗姨,的確是我母親舊時的好友,他們找到的,當年成王熊琿殺害
熊谿時的諸多證據,也都是真的。
你在羊城的時候應該就知道了,我們兩人一個是成王熊琿之子,一個是廢王『堵敖
』熊谿之子,但是實際上的情形卻又更複雜一些。
原先我們以為我是成王的兒子,你是『堵敖』的兒子。但事實上我娘生前說過,說
當年因為堵敖熊谿想要留下自己的骨肉,所以兩個嬰孩其實是已經換過的,所以這樣一
算,我才是熊谿的兒子,而你,卻是真正成王的兒子,也就是熊侶的叔叔。
但是誰是誰,此刻卻已經完全不重要了,因為鬥子玉要的只是一個傀儡,只要他達
成了目的,不論誰是真正楚國的正統,都只能聽他的命令行事。
現在,鬥子玉為了爭奪楚國的權利,他已經開始散布謠言,說當今楚國的王位是穆
王殺父的不義之位,所以沒有合法繼承的權利。
他會這樣做,是因為穆王最近已經病入膏肓,幾乎是隨時都可能離開人世。所以如
果他今天找到了一個先王堵敖的子孫,便可以用『得位不正』的方式將熊侶擠下來,扶
正一個他能夠控制的楚王。」
東關旅皺眉道。「不管我的父親是誰,你應該知道我是對這種王位權勢毫無興趣的
。」
「你的看法如何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身分的確有這樣的繼承權利,」虎兒歎道
。「也因為如此,鬥子玉才要拉攏你,熊侶才會懷疑你。」
「你回去告訴熊侶!」東關旅大聲道。「我東關旅不是這樣的人,即使王位就在眼
前,他熊侶是我的好朋友,我就絕不可能這樣出賣他!這楚王寶座也許對某些人來說重
要得很,但是我卻不稀罕!」
「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虎兒喜道。「我也知道你不是貪圖王位的人,但從
你的口中聽見這番話,意義當然更是不同。如此一來,我們就能放心了。」
「不放心的話,我也沒辦法了,」東關旅冷冷地說道。「連鬥子玉大婚我也不去了
,你叫熊侶放一百二十個心吧!」
「這場大婚,你卻是不能不去的,」虎兒搖頭道。「如果你不去,說不定鬥子玉會
起疑,會對我們的事不利。」
「你們的事?」東關旅奇道。「你們的什麼事?」
虎兒一怔,有些不自在地笑道。「總之不就是國家大事嗎?總而言之,大婚那天,
你還是去吧!如果有什麼事我再和你說。」
說完之後,虎兒便匆匆離去了,本來東關旅還想和他說些什麼,但是他來去匆匆,
便是幾句話的工夫,人就又重新不見。
望著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東關旅隱隱然覺得,時光的流逝,已然帶走了一些原先
以為理所當然之事。少年時代的親密交情,隨著年紀逐漸成長,卻已經距離漸漸遙遠。
日子,便在奇異的忐忑中逐漸過去,轉眼間,鬥子玉的大婚之日已經到來。
這幾日之間,楚國全國上下都是一片歡欣鼓舞,鬥子玉和他的家族刻意將這次的大
婚典禮辦得隆重豪華,和王室的婚禮不相上下。
迎娶當日,東關旅一大早便被鬥子玉的從人迎了過去,連公孫劍妤也一併帶走。原
先以為她和鬥子玉的舊日關係會造成困擾,鬥家從人會拒絕讓她參與,但是也許是為了
刻意迎合東關旅,鬥家從人並未在這件事上作文章。而公孫劍妤也似乎已經拋開心結,
她的雙手既然不再自殘便已經逐漸痊癒,幾日以來她精心打扮,在脂粉華服的襯點之下
,又恢復了往日的美麗光采。
鬥子玉此番迎娶的是齊國王女,行禮之時,會場是在城東的空地之處,此時因為這
個大典,空地上早已張燈結采,搭出無數豪華庭臺樓閣,豪華不可逼視。
在熱鬧歡樂的氣氛之中,大婚典禮上也動用了數以萬計的楚兵維護週全,以免典禮
上出現任何狀況,便是楚王公宮的親兵也被遠遠隔在外頭,圍繞在鬥子玉周遭的,全是
鬥家的直屬親兵,外來的兵力除非正面強攻,否則絕對無法接近鬥子玉分毫。
在熱鬧的典禮樂中,來自各國的使節紛紛入座,鬥子玉主理楚國國政,在國際間的
地位比尋常國家的君主還要高上一些,因此各國的使節當然不敢怠慢,像齊國、晉國、
魯國、秦國來的也都是大夫以上的高官。
過不多時,「轟」然一聲,圍觀的楚國人民齊聲歡呼,原來是楚王宮的隊伍也到了
,此時楚穆王多病,本人不能前來觀禮,因此率領大隊人馬前來的便是世子熊侶。
也到了這個時候,東關旅總算遠遠見著了熊侶,只見他留著整齊的鬍子,臉容依舊
俊美脫俗。
只是東關旅、虎兒、熊侶卻不知道,這便是他們三人此生最後一次平安無事地共聚
一堂,和平共處。
鬥家的領禮官將熊侶等人迎到最大最高的一座高臺上坐好,只見那高臺裝飾極盡奢
華,顯見鬥子玉雖然大肆掌握楚國權柄,但是在表面禮數上仍對楚國王室極為敬重,只
是這高臺的位置離行禮之處較為遙遠,但是因為高度夠高,卻也不致影響觀禮。
虎兒森然地尾隨熊侶走進會場,凝神一看,卻看見了坐在貴賓席中的東關旅,東關
旅和公孫劍妤入座之處雖然沒有熊侶等人的高臺那麼豪華,但是卻和鬥子玉的行禮處極
為接近,以禮法來說,顯然是刻意凸顯東關旅在鬥家的心目中,地位要比熊侶高上一些
。
虎兒有些無奈地遠遠看著東關旅,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熊侶,卻發現這個楚國世子
看似神情木然,眼神卻也盯著東關旅的方向,眼神有些怒意。
想起這兩個人未來可能出現的衝突與不快,虎兒不禁偷偷歎了口氣,手上卻暗自探
入腰間,摸著了偷偷帶進來的兵器。
楚國律法規定,在貴族的典禮之中絕對不能私帶兵器,他有點不安地看著四周,額
上的冷汗不禁流了下來。
事實上,他、熊侶,以及隨行的數百名死士都帶了兵器,因為局勢所迫,穆王之死
已經近在眉睫,如果不在穆王歸天之前將鬥子玉的勢力鏟除,也許明天死於非命的人便
是熊侶等人。
因此,便在這大婚的典禮上,熊侶一方的死士們決定冒險,要在這個鬥子玉可能較
為放鬆的大日子裡將他剌殺!
正當熊侶一干人等在高臺上忐忑不安時,鬥子玉穿著紫貂玉冠已經出現,只見他形
貌俊偉,站在人群中,無論怎麼樣都能夠在第一眼看見他。
在楚國的傳統熱鬧樂聲中,他志得意滿地站上行禮臺,準備開始與齊國王女的大婚
典禮。
他輕輕張開手上的傳統禮器,對著楚國人民張開雙臂,接受眾人的歡呼。
這時候,鬥家的長輩、親人們紛紛站起,鬥子玉緩緩在眾人面前經過。他自己是人
中龍鳳,站在眾人之中極為顯眼,但是,此刻在他的眼中望出去,成千上萬的人群都突
然黯淡下來,在眼前不遠處,突然有個光華萬千身影映入他的眼簾。
而這個身影,卻曾經是他最熟悉,也最親密的身影。
鬥子玉臉色一沉,便緩緩走了過去。
成千上萬的人,也因為看見了這個絕世容光的美麗身影為之屏息。
公孫劍妤一身絕艷的華服,靜靜地從座位站起,像是神話中最美麗的凰鳥。
她的手上持著一束燦爛鮮花,看見鬥子玉走過來,她輕輕露出貝齒,溫和地微笑。
看見她如此絕美的身影,想起從前的情緣和纏綿,鬥子玉忍不住心中一蕩。雖然因
為她的出身低賤,得到齊國許婚後,自己不得不將她甩開,但是想起她溫潤白滑的身軀
,深夜中嚶然的嬌喘,鬥子玉還是忍不住走到她的面前。
「妳來幹什麼?」他低著嗓子,有些不快地說道。「我不是說再也不想見妳了?」
只見到公孫劍妤堆著一臉的微笑,彷彿整個人漾著極度的歡欣,那笑容實在太過迷
人,鬥子玉只覺眼前陡地一花,耳中卻聽她輕輕地說道。
「你啊!你這個男子,也不曉得為什麼我會這樣愛你,也不曉得我前世會這樣欠你
……」
只聽得她輕輕地說著,語聲卻越來越低。
鬥子玉聽不真切,不自覺便俯身前去,想要聽清楚她在說些什麼。
然後,公孫劍妤彷彿站立不穩,「啊呀」一聲,整個人便向前仆跌。鬥子玉一怔,
只見她臉朝著地上,卻在地面上劃出一道清澈晶瑩的淚海。
「我這一生,最愛的人是你……」只聽見公孫劍妤伏著臉靜靜地說道。「……但是
,我這一生,最恨的人也是你!」
然後,只見明亮熾烈的劍光一閃,鬥子玉的生命中最後一眼,便是那昔年與公孫劍
妤狂戀時,月下見過的奪目劍光!
只見公孫劍妤由下而上,舞著公孫大娘門下的不傳之秘「袖中劍」,三尺劍芒由鬥
子玉的喉頭刺入,從天靈蓋穿出!
因為這一劍力量太大,只帶著鬥子玉和公孫劍妤兩個人劃出一道血紅血箭,飛中空
中,然後重重摔倒在地。
一時間,所有的樂聲、人聲全數停住,在眾人瞪大的眼神中,兩個人血液交融,漫
出滿天的血光,然後跌入大地。
只見公孫劍妤靜靜伏在鬥子玉的胸前,臉色微笑,眼睛閉起,胸口插著一柄短劍而
亡。而鬥子玉雖然喉頭洞穿,但是卻像是午後酣然甜睡一般,靜靜仰躺。兩人臥在那兒
,彷彿又回到了當初相戀相愛之時,相擁而眠的親密情況。
只是,在兩人的屍身下方,卻像是浸漬的水布一般,逐漸漫出一片刺眼的血潭。
而不論有著什麼樣的狂吼慘呼,多麼大的紛亂雜沓,對他們來說,已經完全沒有了
意義。
公元前六一三年,楚國穆王駕崩,權臣鬥子玉意外身亡。因此,楚王之子侶便順利
登上楚國王位,登位之時,聽從史官的意見,改名為「審」,號為莊王,那便是歷史上
著名的楚莊王。
春秋五霸的第四霸主:楚莊王!
只是鬥子玉在大婚當場死於非命之後,虎兒和熊侶軍隊才發現,原來當日在他們入
座的高臺下方已經藏好一千名死士,因為鬥子玉在謀略方面始終比他們更勝一疇,他久
經封國間的鬥智和爭戰,對於兩個年青人的心理早就瞭然於胸。
鬥子玉早就料到他們會在大婚當日發難,只要虎兒和熊侶一旦出手,便會被底下的
千名死士全數殲滅。
但是俗話有云:「機關算盡太聰明。」,任鬥子玉如何的才智超人,勝過多少敵手
,最終還是輸在了命運的手中。
而東關旅坐在公孫劍妤的身旁,當她刺死鬥子玉之際,鮮血也飛濺到了他的身上,
也到了那一刻他才知道,原來她始終沒有忘記鬥子玉,而她所謂的「忘掉一切」,便是
要在這千萬人的見證下,與鬥子玉同歸於盡。
公元前七世紀,楚王國的星箭荒場依然矗立在大地之上,只是人間的悲歡喜樂,卻
已經是時光世界中遙遠的絕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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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我們一起去龍族】
某一日的午後,風雨如晦,東關旅冒著雨絲來到浚水河邊,想起這是公孫劍妤
生前最愛到來之處,遊目四望,蘆荻輕款搖擺,水面波紋潺潺,一時之間,彷彿伊人的
笑語依然,迷濛之中,總覺得一回頭,還是能看見公孫劍妤她溫和親切的笑靨。
「小旅啊……你這個小傻瓜蛋……」也許她會這樣戳戳他的臉,笑著說道。「你這
個人哪……」
只是,那聲音已經伴隨著鬥子玉大婚那場巨變,永遠離開了人間。
東關旅在河邊佇立良久,最後彷彿下定了決心,才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小的陶罐。
公孫劍妤那絕美的身形,便是隨著無窮無盡的烈火燃燒,靜靜地成塵成灰,安然地
長眠在裡面。
她生前最愛的便是這片蘆荻搖曳下的浚水,而在她過世後,有個侍女才拭著眼淚偷
偷地說了公孫劍妤最愛浚水的原由。
因為這裡便是她第一次遇見鬥子玉的地方。
便是在這片淒迷的水色之間,絕世的孤雅容顏眼眉裡,烙入了那個英偉男子的身形
,這才衍生出日後那麼多的悲戀情曲。
「原來妳的心裡從來沒有我……」在雨絲中,東關旅靜靜地說道,彷彿這樣說就可
以傳入沉睡的公孫劍妤耳中。「原來妳說過的話,都只是安慰我而已……」
淒清的雨絲,不曉得什麼時候已經透入了迷濛的淚光,東關旅靜靜地站在風中雨中
,沉思了良久,這才打開瓦罐,將公孫劍妤的骨灰迎風灑在浚水之中。
讓這片她生前最愛的河水,伴著她永遠的奔流。
雨絲飄搖之中,遠方的浚水沙洲中此刻又出現了一個飄然舞劍的身影。
劍氣如霜,身影如幻。
人死之後,難道還會有靈?
但是這身影卻不是公孫劍妤。
東關旅在雨中看了一會,忍不住喃喃說道。
「鬥晴霜……」
此刻在風雨中舞著劍的,便是這位鬥家的女孩,用長劍的劍光遙祭這位她生命中最
重要的恩師。
在風雨之中,東關旅看著鬥晴霜翩然而舞的身影,整個人不禁癡了,良久良久,連
女孩的身影什麼時候消失的,都不曉得。
祭拜了公孫劍妤之後,他卻還有一個地方要去。
突然之間,彷彿是下定了最大的決心,東關旅在風雨中大聲長嘯,便「虎」的一聲
站了起來。
轉過身,正要離去的時候,卻在遠遠的去路上站著一個人影。
自己最後的人已然帶著另一個男子的身影悄然遠去,而真正愛過自己的,卻早已被
自己放手溜去。
如果在這種無依無靠,天地間似乎已經無處容身的時刻,還會出現在東關旅身邊的
,應該只剩下這個人。
只見虎兒站在大路之上,露出爽朗的笑容。
「幹什麼?要走也不告訴我嗎?」
看見這位從小生死與共過無數次的舊友,東關旅淡淡地笑道。
「為什麼要告訴你?怕你哭得一臉鼻涕,髒也髒死了,」他的笑容燦然,在公孫劍
妤過世之後,總算第一次有了點愉悅的神情。「你不用幫熊侶嗎?國家大事,紛亂如麻
,你們現在應該是最忙的時候吧?」
虎兒神色微微一變,並沒有直接回答他的話,只是不置可否地笑笑。
「我來猜一猜,你這次便是要出遠門到東海龍族去,對不對?」
東關旅一怔,隨即想起熊侶即位之後,便將鬥子玉的一些得力手下納入自己的部屬
,虎兒是熊侶的得力屬下,而倪負羈又是鬥子玉陣營中最重用的人才,兩人這幾日來應
該已經互有連繫。
「對,」他點點頭。「因為我有未了之事要去那裡辦。」
「東海那麼遙遠,龍族又是個那麼神秘危險的地方,」虎兒正色道。「你難道要自
己一個人孤身前去?」
東關旅瞪了他一眼,半開玩笑地說道。
「我不自己去,難道還要出錢聘你一起去嗎?」
「只怕你是不用出錢的,」虎兒爽朗地笑道。「不用錢,我今天來到這兒,便是要
和你一起去龍族探視你那個妖嬌美艷的龍三公主,還有你的東關小子!」
他這樣一說,東關旅登時目瞪口呆,原先以為只是說說笑話,卻料不到虎兒真的要
和他一起前去東海龍族。
「是真的嗎?熊侶肯讓你走嗎?他正在初登大位的階段,難道你不用幫他?」
虎兒淡淡地笑道。
「人家有那麼多賢達之士,還輪得著我們來幫嗎?總而言之,楚國不少我一個人,
但是如果能幫你再見你的妻兒,我虎兒便是打破了頭,也要一起跟去的。」
說著說著,兩人在浚水河邊放聲大笑,彷彿又回到了少年時代那種單純的誠摯時光
。
風,輕輕地吹,吹動了東關旅的衣裳,也吹動了遠方的柳樹梢頭。
在那個遙遠的東海之上,此刻也有著四下吹拂的風。
只是,在那個神秘遙遠的龍之國度,那張熟悉的記憶中面龐,又不知是否依然無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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