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殘絕人寰】
一念及此,東關旅不住地狂喘,臉上汗水像是決堤洪水一般地奔流下來。
有滾燙的汗,也有冰冷的汗。
然後他狂聲大叫,便連滾帶爬地往石室內飛快而去。
夷羊玄羿不及阻止,在他的身後大聲叫道。
「不要去!先不要去!」
東關旅又驚又急,有些狂亂地向石室的最深處而去。
在石室的最深處,有著一個以銅欄密密圈住的小室,但是小室的銅門卻只是虛掩,
東關旅快步起身奔去,「噹」的一聲便將銅門打開。
只見在那小室之中絕無任何燈光,只能憑外頭的微弱燭光照明。
剛進小室的時候,東關旅並沒有看見任何物事,在此情此景之下,「沒有看見什麼
」絕對是個令人鬆一口氣的好事,乍見這樣空盪盪的斗室,東關旅心中一寬,總算有些
平靜下來。
但是,呼吸氣息略為平復之後,卻從耳際傳來一陣古怪低沉的聲響。
這陣聲響雖然極為低微,低到幾乎無法聽見,但是傳進了東關旅的耳中,卻讓他簌
簌簌地發起抖來。
順著聲音望過去,僵直的脖子帶領著眼光,只聽見一陣低微的「嘶……嘶……嘶…
…」聲不停地發出,便在房間的地上,緩緩地「蠕動」著一團奇怪的東西。
東關旅混身顫抖地蹲下身來,伸出手去摸那團物事。
便在此時,夷羊玄羿也已經靜靜地走了進來,映著燭火的微光,可以看見老人的臉
上帶著悲痛的神情,似乎已經猜到發生了什麼事。
東關旅伸手出去,碰觸到的,卻是軟綿綿,有些溫度的人體肌膚。
這是一隻手臂。
只是當他要將手臂拉起來時,卻發現那隻手臂已經像是軟綿綿的麵團一般,早已經
骨殖寸斷。
東關旅大駭,正在不知所措之時,只覺得身邊風聲陡起,卻是夷羊玄羿已然蹲在他
的身旁。
「虎兒,是我們,我們來救你了。」
老人柔聲說道,手上微施巧勁,便將那軟綿綿的人體抱在懷裡。
只是他手法雖然巧妙,那人體卻依然像是沒有生命一般地軟軟垂在那兒,彷彿只要
手一鬆,整個人就會碎散開來。
「不要怕,小旅也來了,我們一定會救你出去。」
此時東關旅再也忍受不住,終於放聲大哭,看著夷羊玄羿將虎兒抱出室外,只見他
高大的背影在晦暗的燭光中緩緩蹲下,以最輕柔的手法將虎兒放在地上。
只是不曉得為什麼,東關旅卻完全失去了看虎兒一眼的勇氣。
眼見費盡千辛萬苦就是救他出來的摯友就在前面,只要跨一步就可以看見,但是卻
無論如何也沒有勇氣看他一眼。
便在此時,夷羊玄羿突然全身一震,一反手,便將東關旅的嘴巴捂住,也把他的哭
聲壓了下去。
「別哭!噤聲!」
東關旅陡然被他的大手蒙住,也是嚇了一跳,瞪大眼睛,一時間便像是泥塑木彫地
楞在那裡。
仔細聆聽,卻聽見了洞外傳來了隱約的哼著歌兒的聲音。
夷羊玄羿悶哼一聲,整個人便「虎」的一聲站起來,他拉了拉身上的楚兵服飾,也
回過頭來示意東關旅載上楚兵的軍帽。
「我們出去,」夷羊玄羿低聲說道。「看看是什麼人來了。」
東關旅點點頭,擦了擦臉上的汗淚,便隨著夷羊玄羿走出去。
只是一直到了如今這個時刻,他還是沒有勇氣看虎兒一眼。
兩人整了整身上的楚兵衣飾,便巍然地站在前室之中,東關旅不經心地看著四周,
看見那幾排亮晃晃的奇形刀具,又看見滿牆各式器皿,方才的震駭情緒漸漸淡去,繼之
而起的,卻是一股森然的怒意。
只聽見石室外的歌聲越來越近,到得門前,「刷」的一聲輕響,推開布簾進來的,
卻是一個形貌猥瑣的中年漢子。
只見這漢子面色青白,臉上一部鼠鬚,皮膚乾癟細瘦,看起來卻是個貌不驚人的市
井漢子。
那中年猥瑣漢子乍見東關旅和夷羊玄羿兩人也是大吃一驚,繼而看見兩人的楚兵服
色,連忙堆著一臉的笑容,嘿然說道。
「兵爺,兵爺,小人不知道您二位的駕到,無禮無禮。」
東關旅惡狠狠地瞪著他,眼睛幾乎要冒出火來,一旁的夷羊玄羿卻站前一步,巧妙
地擋在他的眼前。
「沒錯,我們便是上頭派來查你的,看看你是不是有怠惰偷懶之事,也前來看看你
是不是沒照上司的吩咐辦事!」
那中年人惶急地說道。「請兵爺明察,我田囊瓦依照大王的命令辦事,那是半點也
不能偷懶的,大王吩咐之事,我天天都在做。」
「如此說來,你是大王直接命你在這兒看守要犯的嗎?」夷羊玄羿望了東關旅一眼
,冷冷地說道。「也不知道你是否照著大王的命令確實辦到。」
田囊瓦急道。「我有,我有。大王命我天天切割折辱這個要犯,卻不能讓他送命死
去,如今我已經在他身上劃過兩百四十八次,卻天天拿首烏老蔘餵他,眼下他雖然身上
少了好多樣東西,可是卻神完氣足,只怕還能活得比我久哪!」
夷羊玄羿微一皺眉,正要接口問下去,卻聽見身後的東關旅發出「荷荷」的失控聲
響,於是反手重重握住他的手臂,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
「你真的照大王的話做了嗎?這點爺們卻是不信,」夷羊玄羿森然說道。「要不你
把你對這重犯做過什麼都說一次來讓爺們聽聽。」
田囊瓦歪著嘴,露出殘缺的牙齒呵然而笑,眼神深處卻透現出興奮的光芒。
「我田囊瓦的手法刀功,是咱們田家傳了百年,殺過無數豬羊的真工夫,您老可以
不信我的話,卻不能不信咱們城西田家的殺豬宰羊真工夫。
大王交待過,說這要犯犯下了滔天大罪,可是又曾經立下大功,罰是要罰的,只是
不能讓他死,而且還要讓他活得好好的。
除了這要犯的臉面不能動之外,大王要我天天折磨他,不管怎樣折罰都可以。
一開始我還以為只要割他幾刀便行,沒想到過了幾天幾個兵爺來看了看,罵我做事
不盡心,便打得我死去活來。
原來大王說要他受苦,是要他受真正的劇痛苦楚。
從此以後,我才用上了心,花了我許多工夫來整治這個要犯,我天天割他切他,用
鞭子打他,把他的骨頭敲斷,接回來,又敲斷,總要讓他痛得死去活來才讓他歇一會。
有回我一個動刀不小心,卻將他的手指切了下來,無論怎樣都縫不回去,本想這下
子完了,一定又會被兵爺打上一頓。
嘿呵!卻沒想到兵爺們可樂了,還說只要不傷他的性命,說我要切掉他什麼都可以
。
這下子連我也樂了,老子我這輩子什麼畜牲都宰過切過,卻沒有切過人,這下子來
了個這樣的好物事,怎能不把握機會?
兵爺們,這回我可是用了心辦事,花了我好幾日的工夫,總算幹下了一件漂漂亮亮
的大事……」
夷羊玄羿聽得這樣的可怕言語,整個人幾乎要站立不穩,只聽見身後東關旅的呼吸
聲越來越是濁重,就連老人自己也有些暈眩之感。
「什麼大事?」夷羊玄羿咬著牙說道。「你又幹了什麼大事?」
「我聽兵爺們說過,說這罪犯冒犯大王的事磬竹難書,連大王的女人他也敢胡搞亂
來,」田囊瓦得意地說道。「我就心裡頭在盤算,這小子既然犯了淫罪,而且還惹到了
大王的頭上。
人家不是說過嗎?千錯萬錯,只錯在多了是非根……什麼地方不規矩,咱們就從什
麼地方下手……」
「颼」的一聲,夷羊玄羿像是失去性命般地狂吸一口長氣,聲音響亮到駭人的程度
。
「你……你該不會對他……」
「哈哈!這小子既然那裡不規矩,老子我就從那裡來整治他,」田囊瓦哈哈大笑。
「豬睪丸我切過千次百次,卻不曉得切了人睪丸是什麼滋味……我細細地切,總要把每
條筋,每塊肉理得清清楚楚,這輩子再也沒幹過這樣過癮的事了……」
昏暗的燭光搖曳中,田囊瓦滿足地回味那變態可怖的切割人體快感,回味到了極點
,還忍不住閉上了眼睛。
只是,這一閉上眼睛,他便永生再無張開的機會。
只聽見彷彿有人連聲狂吼,聲音淒厲宛如野獸。
接下來,只感到「噗」的一聲輕響,彷彿有什麼東西碎散開來。
沒有痛楚,也沒有任何的感覺。
只覺得手腳彷彿是抽了筋一般,不住地抖動。
這便是他生命中最後的一個動作。
然後,他的所有意識便在這電光火石一剎那永遠離開人間。
因為他說到這兒,東關旅悲憤萬分,怒聲狂叫,順手抄起一方硬石,用盡平生最大
的力量,便將那硬石摜在田囊瓦的醜臉之上。
這一摜的力量之大,當場便將田囊瓦的頭臉打了個稀爛。
但是東關旅此時卻像是發了狂一般,混然沒有意識到田囊瓦已頭臉碎爛,依然跨坐
在屍身之上,狂亂地連聲嘶叫,沒命地將硬石砸在田囊瓦的頭臉身上。
夷羊玄羿鐵青地臉,看準東關旅的手勢一拍一拉,登時便將他從後方緊緊抱住。
「住手!小旅!」他大聲叫道。「快住手,他已經死得透了!」
東關旅的個頭比起夷羊玄羿要矮上一個頭,此時被這高壯的老人從後頭擒住,他卻
仍然不住地掙扎,一邊狂聲大叫。
「我要殺了他!我要殺了他!」他的聲音嘶啞,迴盪在石室之中,讓人陡生不寒而
慄的感覺。「我一定要殺了他!」
夷羊玄羿大聲說道。
「他已經死了!你已經殺死他了!冷靜下來!」
兩人僵持了一會,東關旅這才略為平靜一些,夷羊玄羿將手臂放開,東關旅卻雙腳
一軟,整個人坐倒在地,只是呼呼地喘氣。
夷羊玄羿微一皺眉,正要開口勸他幾句,卻看見東關旅仰起頭來望著他,臉上卻已
是滿臉的淚。
「我要殺他!我要殺了他!」他一開口,卻仍然只是重覆這樣的一句話。「我一定
要殺了他!」
夷羊玄羿搖搖頭,沉聲說道。
「小旅!冷靜下來聽我說,他已經死了,你已經殺死他了。」
東關旅的臉部扭曲,滿臉都是悲泣號哭後的涕淚。
「不!我不是說他,」他固執地大聲說道。「我說的是熊侶,我要殺他!我一定要
殺死他!」
聽見他這樣充滿怨毒的大喊,夷羊玄羿這才會意過來,這才知道東關旅說要殺的並
不是折磨虎兒多日的田囊瓦。
他要殺的,卻是當今的楚國莊王:熊侶!
面對這樣的情狀,夷羊玄羿雖然一生見多識廣,但是想起這三名年青男子的恩怨牽
纏,一時間卻也不知如何是好。
早在東關旅和虎兒年少的時候,他便曾經隱隱約約暗示過他們,如果有朝一日熊侶
得到了天下,定然要加倍的留心注意。
只是如今真正發生了千古難解的遺憾之事,卻也不知道該如何幫他們化解這牽扯揉
纏的恩仇。
靜靜的石室之中,夷羊玄羿有些發怔地站在當場,前面跌坐的卻是痛哭失聲的東關
旅。
而飽受折磨,也不曉得是生是死的虎兒,卻孤零零地躺在內室……虎兒!
在裡面還躺著虎兒!
一念及此,夷羊玄羿連忙將東關旅拉了起來,沉聲說道。
「不管如何,不管你要不要殺熊侶,眼前最重要之事,便是將虎兒帶離這兒。」
此語一出,卻比任何的勸慰之語還要有用,東關旅陡然一震,立刻站起身來,擦了
臉上的涕淚,連忙和夷羊玄羿快步走入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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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我們一塊去騎馬】
兩人小心翼翼將虎兒背出石室,就著室外較為明亮的微光,只見虎兒微張眼睛,眼
神昏沉,臉上毫無血色,看見東關旅也彷彿視若未見。
就如同那田囊瓦所說,虎兒的臉面果然沒有受到什麼傷害,只是為了咬牙忍痛,口
中的牙齒卻大多已經碎裂掉光,顯見他曾經受過多麼驚人的痛苦。
而看看他的身體,那就簡直是令人不忍卒睹了,夷羊玄羿精通醫藥之學,在虎兒的
身上略作審視,一張老臉卻像是失了魂魄一般陡地垮了下來。
這田囊瓦雖然變態猥瑣,但是在刀工上卻是精細非常,傷人的效率更是極高,夷羊
玄羿只是略加審視,便發現虎兒的四肢無一倖免,無論是骨頭、筋絡都已經盡數破壞,
腳趾、手指全數割掉,即使是救得活,也要成為終生的廢人。
最令人髮指的是,田囊瓦果然已經將虎兒的睪丸陽具全數割除,並且以極細緻的方
式縫合起來。
那也就是說,即使日後虎兒得以存活,也將是個終生不能人道的閹割之人。
這是多麼惡毒的處置!
想起熊侶的下手之狠、心地之毒,就連夷羊玄羿的心中也忍不住燃起了熊熊的烈火
。
對於人體組織之事,東關旅並不像夷羊玄羿那樣的熟習,但是眼見虎兒身上的傷痕
密密麻麻,又看見夷羊玄羿的表情越來越是黯然,心中也猜到了十之七八。
想起虎兒的遭遇之慘,又想起當年諸多的情義,東關旅忍不住又放聲大哭起來。
淚眼模糊中,卻看見虎兒緩緩地張開了眼睛,眼神中也略為恢復了神采。
「虎兒!」東關旅大聲叫道。「你醒了嗎?你看得見我嗎?」
虎兒瞇著眼睛,彷彿正在試圖從一場噩夢中醒來,良久良久,只見他動了動嘴唇,
似是說了些什麼話。
東關旅大喜,連忙湊上耳朵,試圖再聽清楚虎兒想要說什麼。
夷羊玄羿靜靜地盤坐在兩人的身旁,看見虎兒逐漸恢復意識,也覺得欣慰了一些。
只見東關旅將臉湊近虎兒的嘴巴,聽了一會,抬起頭來,臉上仍然有著涕淚,卻是
一付茫然失神的表情。
夷羊玄羿微微一怔,好奇地問道。「他說什麼?」
東關旅臉上的神情僵硬,本來是悲淒的神情,此時卻有些哭笑不得的尷尬,兩種極
端的神情同時出現,倒把整張臉弄得僵硬古怪。
「他說了什麼?」夷羊玄羿再次問道。「又痛了是嗎?」
東關旅搖搖頭,臉上露出慘然的微笑。
「沒有,」他有些哭笑不得地說道。「虎兒跟我說,死愛哭鬼要哭到別的地方哭去
,那麼髒的鼻涕眼淚別噴到他的臉上!」
夷羊玄羿愕然,過了一會,也忍不住「嗤」的一聲笑了出來。
他知道這三名少年摯友之中,東關旅最為善感聰慧,但是要論起堅強,還是這個「
打不死的虎兒」。
能夠在這樣絕對惡劣的環境中依然自在說笑,當今世上,恐怕也只有這個「打不死
的虎兒」
了。
夷羊玄羿對著虎兒讚許地一笑,輕輕地握住他全然無法動彈的手。
「虎兒,你很好,你真的很好,你真是世上最勇敢的人,」他凝望著虎兒憔悴的臉
說道。「我們現在要帶你離開這兒,你一定要努力撐下去,無論日後發生了什麼事,總
之你現在一定要撐下去!」
虎兒躺在地上,靜靜地看著夷羊玄羿,然後眨了眨眼,表示已經知道他說的話。
然後,他又轉了轉眼珠看看東關旅,再次動了動嘴巴。
東關旅湊過臉去,仔細聽了他說的話,忍不住又掉了眼淚。
「他要我告訴夷羊前輩,」東關旅含著眼淚勉強笑道。「請你一定要治好他,因為
他有朝一日還想和我一同去騎馬。」
夷羊玄羿心中淒然,但是臉上卻沒有露出任何的表情,只是點了點頭。
「一定!等到他好了之後,我們大家一塊去騎馬!」
聽從夷羊玄羿的指點,東關旅在石室中找了幾塊布,幾根木頭做了個揹架,牢牢地
將虎兒縛在自己的背上,讓他保持仰頭朝上的姿勢,以防虎兒的頭部垂落,窒息而死。
然後,東關旅便放了把火,將這個充滿罪惡的凌虐所在燒了個乾乾淨淨。
東關旅背上負著虎兒,快步走過弔橋,只覺得虎兒的身子極為瘦小,背在背上一動
也不動。
原來虎兒的個頭雖然小了一些,但是肌肉卻是相當的結實有力,哪是眼前這種不能
動彈的輕飄之感?
想起他可能受過的折磨,東關旅忍不住心中一酸,但是對熊侶的怒火卻是越來越盛
。
在夷羊玄羿的幫助之下,東關旅快步過了地道,從石洞中鑽入石牢的主室之中,此
時桑羊冰柔和養擎玄等人等著正有些焦急,不曉得兩人是否在裡頭出了事,正在商量是
否要進入一探究竟,就看見東關旅和夷羊玄羿的身影出現在石牢的角落之中。
桑羊冰柔大喜,看見東關旅的背上負著一人,心中更是高興,快步走過來,低低地
連聲叫道。
「你們救著他了?你們真的把他救出來了?他有沒有……」
她心中焦急,走過來便往東關旅的背上一看,東關旅微一皺眉,正要喝阻,卻聽見
桑羊冰柔尖叫一聲,整個人臉色發青,顯是已經看見了虎兒的慘狀。
她在期待之下,心情本就十分激盪,此時陡然看見虎兒這垂死的模樣,整個腦袋便
像是被巨雷迎面擊中,登時便要昏暈過去。
便在此時,只聽見夷羊玄羿悶哼一聲,跟著桑羊冰柔只覺得後腦、後頸上微微一痛
,腦中的暈沉昏眩感立即消失,卻是夷羊玄羿出手如風,在她的腦袋上按了幾下,立刻
將她從行將暈倒的狀況了救了回來。
「別暈倒!」夷羊玄羿低聲叱道。「咱們正在緊要關頭的時候,可別多了一個要人
照料的人!」
雖然沒有當場驚得暈了過去,只是虎兒那淒慘的垂死模樣卻是令人震驚,桑羊冰柔
又驚又悲,卻只能忍著眼淚,跟在東關旅等人的身後快步向出口處奔逃。
此時在眾人之中,東關旅、夷羊玄羿、養擎玄父子和桑羊冰柔都算得上步履矯健,
帶著手足不便是虎兒和倪負羈倒也不算吃力,一行七人在陰暗的石牢中快速奔逃,打算
在楚兵發現有人劫獄之前逃離這個陰暗的監獄。
只是世上的事總是事與願違,眾人在快要奔到洞口之時,卻聽見了一陣聲勢極為浩
大的呼喝聲音。
聽見這樣的巨大呼聲,東關旅和夷羊玄羿都是心中一涼,知道今天要安全離去,只
怕已經是難上加難。
只見從洞口處便像是發了光似地,不停地擁進為數極多的楚兵,人人的手上都是帶
著火把,走進石牢中之後便依序背貼著石牢的牆上站好,不一會兒,已經將整個石牢照
得燈火通明。
夷羊玄羿暗自估算了一下楚兵的數目,便向東關旅低聲說道。
「大概有一百多人!」
東關旅沉著臉點點頭,心中也暗自估算了一下。
「如果只有這麼多人,我們兩個應該可以出奇不意將他們打散,然後找機會逃出去
。」
夷羊玄羿點點頭,仍然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洞口。
只見那一百多名楚兵走進來之後,再也沒有多餘的楚兵出現,人人貼著牆站好,手
上舉著火把,將整個石牢照得極為明亮。
不一會兒,只聽見洞外傳來得意的長聲大笑,聽見這樣的熟悉笑聲,東關旅不禁心
中一懍。
果然,從洞外此時抬進來一頂十六人抬的無頂轎子,轎子上極盡奢華地鋪著白色的
虎皮毯,倨坐在上頭,抱著幾個衣衫不整女子的,正是當今的楚莊王:熊侶!
數年不見,只見熊侶長胖了些,面目仍是清秀英俊,只是卻多一把鬍子,也多了幾
分悻然的殘暴戾氣。
呆立在熊侶的身旁,是幾個穿著輕紗,除了輕紗之外便不著片縷的女子,此時他一
隻手握著青銅爵杯,一隻手卻拉著女子的頭髮,將赤腳放在那女子的臉上,得意地哈哈
大笑。
東關旅看見他這樣的囂張行止,看得怒火中燒,除了心中極度不快之外,但是看見
熊侶身旁的女子,卻覺得有幾分眼熟。
想了一會之後,才想起來自己的確見過這個形貌本應清秀脫俗的年輕女子。
這個女子的名字叫做水仙,是當年郢都城一位很受歡迎的賣藝女子,虎兒曾經帶他
去聽過這女孩唱歌,而且記得她對虎兒似乎也有幾分情愫。
只是值此情境,東關旅卻沒有餘裕再去想這些,只是背負著虎兒,怒目瞪視熊侶。
這三名年少時的摯友,自從當日在這石牢中其同誓言之後,已經有許久不曾再次相
聚一起,經歷了這些年的歲月流逝,此時重又相聚,居然已經成為這樣怒目相視的局面
!
仔細一看,此時隨侍在熊侶軟轎的旁邊,還有幾張熟悉臉孔,有幾個是當年隸屬倪
負羈手下的十三神將中人,還有一個挺胸突肚的年輕胖子,記得這年輕男子名叫韓石門
,是養擎玄的外甥。
而站在眾隨從的最後方,卻是一張東關旅再熟悉不過的森冷面孔。
這個人居然便是魔族的王子鷹黑翎!
不過仔細一想,此時在熊侶陣營中見到鷹黑翎也不是什麼令人出奇之事,早在當年
倪負羈和虎兒在密林中伏之時,魔族之人早已和楚國王族有著很深的關係。
而日後鷹黑翎駕著星箭巨像在水晶宮大肆屠殺之際,東關旅和虎兒也已經猜到這位
魔族王子應該已經和楚王熊侶結盟。
如果沒有結盟,鷹黑翎又怎能得到一具星箭巨像?
只聽見熊侶在空曠的石牢中大聲笑道。
「很好很好,你這東關小子果然重情重義,前來搭救虎兒了是不是?只是虎兒已經
犯下重罪,天理難容,按照國法處置,一點也沒有冤枉他!」
他半臥在軟榻轎上,神情輕鬆隨便,說起話來更是囂張得意。
東關旅此時身陷重圍,自然不會傻到和他逞這口舌之利,他深吸了一口氣,側了側
頭望向夷羊玄羿,只見老人遠遠望著一眾楚兵,臉上卻逐漸出現鬆了口氣的神情。
「看來,熊侶真的只帶了這百來名楚兵,」他低聲對東關旅說道。「如果真是這樣
,我的元神『至陽』卻還能夠勉強對付,咱們也許仍有機會逃離此地。
待會兒,我要施展一個『擒賊擒王』的手法,出其不意地向熊侶那兒攻過去,不管
能不能將他制住,至少能夠將場面弄得極為混亂。
只要他們陣腳一亂,咱們要逃的機會就大了許多。」
兩人此時低聲商議,心中盤算的都是片刻之後如何引開這百多名楚兵的注意力,也
將所有的威脅感全數放在提防這些楚兵上頭。
只是這樣一來,卻對其他人的動作失了注意,兩人全神貫注地望著分散各地的楚兵
,卻沒有注意到此時鷹黑翎、韓石門悄然地退下,也不曉得什麼時候已經失去了蹤影。
此時夷羊玄羿已經估量好了所有人身處的距離、方位,對於眼前的情勢更增了幾分
信心,於是凝神吸氣,身上的衣裳卻隨著這樣的動作開始鼓盪起來,明明沒有什麼風,
但是衣袖卻像是置身在狂風中一樣不斷地飛舞。
而他身後那黑黝黝的元神「至陽」更是緩緩從空中昇起,開始發出強烈的金黃色光
芒。
夷羊玄羿的元神「至陽」是一種能將生物體化為木質的強大能量,而且它更厲害之
處在於發動攻擊之時無聲無息,除非對手是擁有特異能量的奇人異士,否則尋常人根本
看不見它的蹤影,頂多只能見到隱隱的金色光芒。
將眼前的情勢估算既畢,夷羊玄羿再不遲疑,只見這形貌雄偉的老人站在高處,怒
聲狂呼。
「惡賊!有種便全數上來!」
呼聲未歇,整個偌大的身子便像是輕風一般,向著熊侶的大轎方向縱身而去。
而東關旅和桑羊冰柔等人便趁著眾人將注意力全數放在夷羊玄羿身上之時,更向著
洞口的方向飛奔而去。
那百多名楚兵看見這白髮老人居然隻身衝了過來,都是大聲地呼喊,人人手上拿著
火把,便像是潮水一般向著夷羊玄羿蜂擁而去。
只見夷羊玄羿卻是毫不畏懼,看見第一批楚兵帶著火把,一臉猙獰地迎面而來,於
是將身上的元神力場發動得更為熾烈,無懼地與那第一批楚兵短兵相接。
只聽見「砰砰砰砰」的清脆聲音不絕於耳,卻是好幾名楚兵登時化為木質,摔倒在
地,發出木頭碰撞土石的清脆聲音。
那元神「至陽」的能力範圍足足有方圓十步,夷羊玄羿此時帶著強大的元神力量衝
入楚兵群中,像是衝入羊群的惡狼,所到之處根本無人能擋,只聽見「砰砰砰砰」之聲
不絕於耳,轉眼間已經近二十名楚兵被他化為木質,無法動彈地摔倒在地上。
便是這樣一衝,餘下的楚兵都是嚇得魂飛魄散,眼見打頭陣的二十餘人突然毫無抵
抗地應聲而倒,還發出古怪的木質聲音,有幾個腦筋較快的楚兵登時後退避開,讓出一
條好大的空隙。
夷羊玄羿絕不遲疑,快步前奔,只見前方的階梯之上便是熊侶的軟轎,於是大喝一
聲,腳下速度加快,眼前的楚兵既已經讓出一條通道,更是奮力往熊侶的方向衝了過去
。
只要能夠制住熊侶,眾人要逃出這石牢的希望便大大地增加!
只見熊侶面露驚惶神色,似乎完全沒有料到手下的楚兵會如此不堪一擊,竟然片刻
間便被夷羊玄羿孤身一人突圍而出。
看見熊侶露出這樣的恐懼神色,夷羊玄羿更是大喜,腳下絲毫不停,縱身一躍,便
像是一隻大鳥也似地向熊侶的方向飛撲而去。
只是,當他躍入半空之中時,一股極為強烈的死氣卻無聲無息地從骨髓最深處昇起
。
然後,老人的眼神卻突然間充滿了絕對的恐懼。
因為就在這一剎那之間,他已經看見一個巨大的人形正緩緩從熊侶的後方昇起。
而那人形的肩上,此時已經舉出一隻巨大的長筒,筒口的洞口極深極黑,卻帶著一
股濃重到令人窒息的死亡氣息。
此時楚兵全數擁向夷羊玄羿,洞口處的防衛便鬆懈了一些,東關旅等人趁著場面混
亂之際向著洞口奔逃,偶爾也回頭看著夷羊玄羿隻身迎戰楚兵的戰況,只見楚兵們在夷
羊玄羿的強攻之下,完全無法招架地潰不成軍,東關旅等人都是大喜。
但是等到夷羊玄羿衝向熊侶之時,東關旅遠遠望去,這一看之下,整個人卻從腳底
冷到了背脊。
此刻他所在之處比夷羊玄羿看得更為清楚,只見在洞口之處已經出現了幾個巨大的
身影,看看身形、動作,居然便是那些傳說中的星箭巨像!
東關旅大驚之餘,整個人更是幾乎仆倒在地,正要大聲向夷羊玄羿示警,卻已經完
全來不及。
「不行……!」
只是這一聲狂吼卻已經太遲,只聽見「轟」的一聲巨響,從其中一具星箭巨像的肩
上發出一道灼亮的火花,筆直地在空中劃出一道又長又直的光。
然後,只見夷羊玄羿躍在半空,整個人根本不及閃避,便被那道強光直接貫穿,硬
生生將左邊的腹部炸出一個尺來寬的大洞。
「堵」的一聲悶響,夷羊玄羿的身子便像是斷線風箏一般在空中劃出一道弧形,重
重地跌落地上,從此再也不曾動彈。
但是老人其實並沒有在這記攻擊後立刻死亡,相反的,有好長一段時間,他的意識
仍然十分清醒。
雖然無法動彈,但是他卻仍然能夠神志清明地望著上空,很清楚地看見石牢的洞窟
頂端,連遠處的青苔也看得清清楚楚。
耳朵裡,仍然不時傳來石牢中一聲聲的尖叫聲、狂吼聲,還有隆隆的爆炸巨響,土
石崩毀的聲音。
只是那些聲音彷彿都已經變得十分遙遠。
即使聽得見,也覺得和自己完全無關。
方才被那記可怕的強光擊中之時,老人彷彿能夠很清楚地看見自己左邊腹部炸開的
那個大洞。
這樣嚴重的傷口,不知道炸開了自己幾個內臟?
奇怪的是,老人並不覺得痛,連最起碼的不舒服感覺也沒有。
只是有點像是少年時候午睡時將睡未睡時的迷濛。
原來一個人要離開人世之時,便是這樣啊……老人在心中這樣的感歎著。
身邊的叫聲、吼聲、炸裂聲音逐漸遠去。
最後,整個世界終於變成一片死寂。
只是在那最後一刻的迷濛之中,一生經歷無數冒險的老人夷羊玄羿卻彷彿見到了生
命中最熟悉的幾張臉孔。
迷離的眼光中,彷彿碧落門裡的真人又出現在他的面前。
而且,在真人的身邊,還有老友東關清揚粗豪的笑聲。
依稀彷彿之間,真人似乎真的出現在他的面前,因為在夷羊玄羿仰望的視野中,還
可以見到真人俯看著他的溫和面容,也可以聽見真人柔和的話語。
「剛剛打中你的,是星箭巨像中的『凌空雷』,傷了你的人,便是那個名叫韓石門
的人。
只是你不用怕,因為一切有我,我已經回來了,所以……」
但是那語聲也實在太過輕柔,輕柔到令人聽不清楚的地步。
而且,夷羊玄羿只覺得好睏好睏……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一陣輕柔的睡意襲來,老
人夷羊玄羿便在熟悉溫暖的感覺之中,逐漸進入了深沉的睡鄉。
熾天使書城
【第三章 重回星箭荒場】
深沉的夜,倉皇的奔逃。
寂靜的夜色之中,下著絲絲的細雨,整個天空形成的,卻是一幅從來不著有人見過
的奇景。
方才韓石門所駕的凌空雷發出巨砲,當場將夷羊玄羿穿透之後,那奇異的光團巨砲
卻沒有停息下來,而是轟然一聲擊中了石窟殘餘的一堵低牆。
然後,那堵低矮的石牆卻像是最精純的煤炭一樣,當場猛烈的燃燒起來。
那火光耀眼至極,簡直連半個天空也要被它照亮。
而東關旅背著虎兒,養擎玄抱著養由基,手上又攙著倪負羈,四個人的身後還跟著
桑羊冰柔,一行五人便在火光衝天、爆裂聲震耳欲聾的情狀之下,從一處石窟的缺口倉
皇而逃。
想起方才夷羊玄羿被凌空雷的巨砲穿透的景象,東關旅忍不住心中一痛,卻怎麼樣
也料想不到這位不世出的當世異人竟會這樣命喪荒野。
夜空之中,眾人的前方是黑暗一片,是再尋常不過,下著絲絲小雨的夜色。
只是在他們的身後卻是火光耀目,爆裂聲不絕於耳。
彷彿一邊是個明亮的煉獄,另一頭卻是個單純靜謐的尋常深夜。
此刻東關旅等人不及細想,想要離開的,便是那充滿火光爆炸聲響的煉獄,想要奔
向的,卻是前方那片不可知的黑暗。
無論是什麼樣的未知,總比留在石窟面對熊侶和那幾具星箭巨像要來得好上許多。
此時夷羊玄羿已然不在他們的身邊,少了一個心思縝密、不因為情況危急而失措的
領導者,東關旅等人的腦海中全數空白,完全無法想像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樣的情狀。
唯一想到的,只有一個字。
逃!
夜空之中,真正能夠前行的只有一條山林中的小徑,所幸身後的強光巨響雖然可怖
驚人,卻也將眾人奔逃的前路照得清清楚楚,看得清楚自己奔行的是什麼樣的道路,不
至於一個失足跌下山谷。
這樣氣急敗壞地奔行了一會,山路崎嶇難行,東關旅和養擎玄卻又負著虎兒等人,
因此跑了沒有多久,便已經氣喘吁吁,汗水溼透全身,一顆心臟彷彿便要炸了開來。
只是無論如何卻不能停止下來,因為身後的亮光、巨響似乎從來不曾遠去,總是和
東關旅等人保持大略相近的距離,顯然並沒有成功擺脫他們。
兵荒馬亂之中,倪負羈卻隱隱約約感到有些什麼地方不太對勁。
他的年紀較東關旅和虎兒為長,多年的冒險歷練之下,自然心思也細密許多,此時
雖然自己的行動不便,還得仰賴養擎玄的攙扶,但是上下奔行顛簸間,卻開始覺得有些
納悶起來。
以那幾個星箭巨像的能力來說,它們的身量、腳步都要比這群張皇而逃的人大上許
多,照理說應該不多時便會被巨像們趕上。
只是奔行了這好一陣子工夫,雖然後方的光亮、響聲綿延不斷,顯然熊侶一行人仍
在後頭追趕,從來不曾放棄。
然而,追了這麼許久還是沒能追上這五個有老有少、有女子有殘疾之人的烏合之眾
,那又是什麼道理。
只是眾人逃得實在極為狼狽,這樣子的疑問和念頭只是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卻也沒
有什麼機會能夠問出來。
又奔行了一會,越過了一處小山頭,映入眼簾中的,卻是另一個巨大的石山,山壁
中有著極大裂縫,顯然又是一個大石窟。
在夜色和亮光的映照下,只見地上修了一條明顯的階梯小路,在山脊上蜿延而下,
果然便是通往那座石山中的大石窟。
此時天空仍有微雨,遠方的地平線上偶然閃爍著灼亮長蛇般的巨雷。
只是在東關旅和虎兒的眼中看見的,卻還有無數在夜空中盤桓錯結,然後向著四面
遠方放散而出的巨大繽紛光帶。
在雨絲中,東關旅的臉上不住地流下水滴汗珠,有些發楞地看著眼前。
這樣慌亂地逃它之下,居然來到了這兒。
負在他身後的虎兒此時也微微一震,跟著便微弱地說了句話。
「星……星箭荒場……」
此刻眾人抵達之處,居然便是和東關旅、虎兒、熊侶三人的來歷淵源極深的星箭荒
場。
在星箭荒場中,不曉得為了什麼緣故,停置著當世數量最多的星箭機械巨人,當年
掌握楚國權柄的鬥子玉曾經在此試圖用星箭巨像將東關旅和虎兒害死。
後來熊侶約略得知星箭巨像的來歷之後,也曾經想要將這批巨大機械人奪回手中,
用它們來對抗鬥子玉。
蘊藏著千年時空之謎的星箭荒場,牽扯著光年外神秘異星人的恩怨,此時居然出現
在眾人的面前!
事實上,東關旅並沒有真正看過這座奇異所在的外觀,當年幾次前次前來星箭荒場
,每次都是在危急大難的狀況下來去,現在想想,的確從來不曾好好端詳這座巨大荒場
的模樣。
只見在夜空之中,整個星箭荒場像是有生命的水族物類一樣,在四周圍放散著五彩
繽紛,靈活流動的巨大光帶,雄偉地盤峙在崢嶸的山勢之間。
但是,這樣的光芒,卻只有星箭族類之人和擁有元神能力的奇才異能之士才能夠看
見,在這眾人之中,東關旅、虎兒、養擎玄都是星箭族人,能夠看得見這樣的奇異光芒
,倪負羈則是擁有元神能力的異人,也能夠看得見這繽紛的彩色光芒。
算了算,便只有桑羊冰柔是平凡之人,也就未必能夠看見。
但是看見東關旅等人的驚歎神情,她也約略能夠猜出這巨大荒場的壯美雄偉。
但是此刻的情況危急,身後熊侶等人的強光巨響已經越來越接近。
倪負羈歎道。「雖然事情有些不對勁之處,但是我想除了這星箭荒場之外,只怕我
們也已經無處可去……」
東關旅本來已經準備要負著虎兒往星箭荒場而去,聽見倪負羈的話卻整個人怔住。
「無處可去?那是什麼意思?」
「你還沒發現嗎?」倪負羈搖搖頭,臉上露出憂慮的神情。「他們一下子出來了兩
具星箭巨像,只要一具就可以把我們來個包圍之勢,整個堵了起來。
但是為什麼我們又逃得出來,你有沒有發現他們是故意在東面露出一個破綻,讓我
們逃向東邊的深山。
在這山中只有一條路,咱們又是傷的傷、殘的殘,難道他們追不上我們嗎?
不,他們並不是追不上我們,只是要趕著我們進星箭荒場啊……」
東關旅皺著眉,心念電轉下發現他果然說得沒錯,但是此刻卻已經來不及多問幾句
了。
因為在眾人的身後,此時光線大熾,卻是熊侶和一眾楚兵拿著火把已經逐漸接近。
而在眾楚兵的身後,此刻卻像是巨怪一般地緩緩昇起了那一砲打穿夷羊玄羿的巨大
機械人「凌空雷」。
只見在夜空之中,凌空雷的雙眼像是烈火一般迸現強烈的光芒,只是這烈火卻是純
白色的,而且還發出極強的長長光柱,隨著凌空雷的動作和目光,在夜空之中像兩隻巨
大的光棒一般不斷地交錯游移。
在凌空雷的身後,此時也出現了鷹黑翎所駕的那具身體肥短,雙腿卻是極長的「狂
箭馬」。
兩具星箭大機械人像是平野上的巨怪一般,發出灼亮的光芒,不住地在天空、地面
上照射,腳步過處顯然極為沉重,不住地發出「轟隆轟隆」的悶雷巨響。
東關旅再不遲疑,將背上的虎兒抓緊,便沒命地往星箭荒場的方向逃去,五個人的
腳程極快,不一會兒便已經到達了星箭荒場的入口。
只見在小石丘之上,熊侶坐在十六名大漢抬起的軟轎之上哈哈大笑。
「好玩!好玩!」他一臉酒氣地歡聲叫道。「我等了這麼久的日子,就是為了和他
們玩這一場!」
語聲未歇,只聽見「呼呼」兩聲巨響,卻是凌空雷和狂箭馬同時飛躍過眾人的頭頂
,「砰砰砰砰」地向著星箭荒場大踏步而去。
熊侶鼓掌大笑。「甚好甚好,眾人也隨我前去,這一次一定要和他們玩個痛痛快快
!」
東關旅等人毫不遲疑,立刻避進了星箭荒場,只是這個從前曾經來過的荒場此時也
開始不平靜起來。
只見偌大的荒場之中,隱隱然立著一眾星箭巨像的身影,但是整個荒場卻像是有生
命一般,東關旅等人一走進去,便立刻開始吹起了生命氣息極為濃厚的強風,還從虛空
處不斷出現灼亮的電流。
不住翻滾的電流之中,也不曉得從何而來,居然又颳起了更強勁,更令人無法呼吸
的狂風,東關旅在風中幾乎無法張開眼睛,一陣陣狂風吹來,幾乎便要站不住腳。
在這樣的慌亂中,他卻仍然一心關注著背上的虎兒,生怕一個不小心便將他掉在地
上,於是雙臂反抱,將軟綿綿伏在他身上的虎兒緊緊擁住。
狂風、雷電、還有整個星箭荒場中開始泛出淡淡的藍光。
那星箭荒場雖然是一個大石窟,但是地上不曉得為什麼,卻有著為數不少的沙塵,
在狂風捲起之中,空間中開始瀰漫著令人嗆咳的沙塵。
而在這一片迷濛之中,卻開始出現了一個個巨大的光影。
只見空氣中的電流不停地在四周輾轉翻滾,像是一條條的巨大長蛇,而且數量、大
小還有逐漸增加增大的趨勢。
藍色長蛇般的電流數量一多,還開始發出嗤嗤的刺耳聲響。
在狄孟魂石窟的時候,東關旅曾經聽駱德爾說過星箭巨像的啟動關鍵,知道這些巨
大機械和與生俱在的強烈能量有著莫大的關係,如果是和巨像們有著深切關聯的星箭之
族出現在左近,巨像們便很容易感應到他們身上的強大能量,然後開始有著反應和動作
。
此時熊侶等人已經約略知道如何掌控星箭巨像,但是對於這些巨大機械人的來龍去
脈卻並沒有東關旅那樣清楚,只知道有些人能夠進入巨像掌控,讓這些巨大機械人再次
復活,馳騁在大地之上。
像鷹黑翎、幾名神將的能力,便是在不斷的嚐試下才找出來的。
只是對於這些星箭巨像的用處,熊侶卻有著很奇怪的想法,他對於將星箭巨像用在
真正的戰陣上和敵軍作戰並沒有很大的興趣,事實上,當年他和虎兒一同對抗鬥子玉,
爭奪楚國王位時是個進取心極強的英雄豪傑,只是真正登基成為楚王之後,卻對國家大
事失去了興趣,成天只是飲酒作樂,對於開疆拓土、治國經營等大事卻完完全全不放在
心上。
也因為如此,整個楚國在他即位近三年以來,才會變成這樣的混亂模樣。
但是當年在碧落門中,他曾經聽過夷羊玄羿約略說過自己、虎兒、東關旅三人在星
箭族類中的奇異地位,從那時候開始,他對於這星箭荒場中的巨像,便開始有了一個很
瘋狂的想法,他知道東關旅和虎兒和自己一樣,同時也有著掌控星箭巨像的能力,雖然
不曉得因為什麼緣故,他在登基為楚王之後,他與這兩位舊友的關係已經疏遠,後來更
將虎兒以極為殘忍的方式折磨,但是在熊侶的心中,仍然非常期待有一天能和這兩人一
起以星箭巨像對決一番。
這種對決不見得像是戰場上的敵人相見,倒有點像是在競技場上以兵器相拼。
只是尋常競技場上用的是刀槍劍戟等兵器,熊侶想用的器械,卻是這些碩大雄偉的
星箭巨像。
平常在競技場上,頂多是以長大兵器奮力相抗,決勝的關鍵不過是在幾尺之間。
但是如果競技時用的是這些巨大的星箭巨像,那可就是比尋常競技要過癮上數十倍
的好玩遊戲了。
這也就是為什麼,東關旅、虎兒還有熊侶此刻會在這樣的處境下相會的最重要緣故
。
只因為熊侶想「玩」,「玩」一場巨大無比的遊戲。
但是虎兒打從東海龍族回來之後,便和熊侶處得極不融洽,對於熊侶墮落逸樂的荒
唐行止,虎兒更是與他吵過好幾次。
而這虎兒本來就是個性子極為倔強不肯屈服的人物,他雖然在熊侶仍是世子的時候
極力擁護他,但是看不過熊侶登基後的荒唐行為,卻也不肯跟著熊侶一起糊塗度日,這
樣衝突了幾次之後,虎兒就開始避不見面,連有時候熊侶遣人召喚也是能推託就推託。
後來,熊侶和鷹黑翎等人開始學會催動星箭巨像之後,便好幾次召喚虎兒一起前來
參與,但是虎兒卻始終不肯前來。
這樣幾次之後,熊侶的心中早已經隱隱有著不滿的怒意,後來虎兒與他爆發了更嚴
重的衝突,熊侶更是索性將他下獄折磨,除了洩憤之外,其實在他的心中,卻早已有著
一個長遠的盤算。
要知道熊侶雖然貴為楚王,但是他其實也是個資質極為聰穎之人,有時候在算計運
籌之間,能力更勝東關旅和虎兒,他雖然已經和鷹黑翎等人部分得知如何掌控星箭巨像
,但是這些人都是他的屬下,與他競戲起來縛手縛腳,玩起來並不盡興。
而且熊侶能夠掌控的星箭巨像「四面皇」是所有巨像中能力最強,功能最多的器械
,真要單打獨鬥起來,無論是鷹黑翎的「狂箭馬」,還是神將們的「暴風象」、「神魔
仕」,或是韓石門的「凌空雷」都無法和他抗衡。
如果是要玉石俱焚地一決生死,這幾具星箭巨像或許還能和「四面皇」一較高下,
但如果只是要嬉戲式地扭打,因為彼此的功能不同,所以打起來全然無法盡興。
因此熊侶知道,如果要「玩」上一次這種規模龐大驚人的遊戲,那還是非得找到能
夠掌控另一具「四面皇」的人才能如願。
只是虎兒雖然對自己不滿,但是熊侶卻也深知要虎兒駕馭「四面皇」和他玩場巨大
遊戲,那是比登天還要難的事。
至於要虎兒與自己反目成仇,以「四面皇」和自己打個你死我活,那卻是更不可能
的事。
因此,盤算許多之後,熊侶的心中便開始像是玩起另一場遊戲一般,逐漸成形一個
極為殘忍惡毒的盤算。
在這個世上,能夠掌控「四面皇」的人除了熊侶自己、虎兒之外,當然還有一個東
關旅。
只是東關旅在熊侶即位不久之後,便已經不知下落,後來還是虎兒回來,才知道他
去過了東海龍族,後來便棲身在羊城的碧落門裡。
而且熊侶差人前去打探之後,還知道東關旅不久後已經和夷羊玄羿出了遠門,不曉
得為什麼兩人一起去了古朝歌城,而且從此便下落不明。
不曉得為什麼,熊侶向來和東關旅就是沒辦法像和虎兒一樣投緣,但是熊侶卻很清
楚地知道,虎兒和東關旅之間有著極為深厚的情誼,只要是虎兒有什麼事,東關旅便會
毫不猶豫地奮勇前去。
所以,一切的算計,打從虎兒當眾打了熊侶之後,便已然開始。
要說熊侶對虎兒沒有情誼,那也不盡然,只是人與人之間的情感便是如此錯縱複雜
,長久以來的積怨,再加上熊侶此時又已經不是常人,是掌控南方千里荊楚之國的楚王
,種種的複雜情緒牽扯揉絞之下,因此對虎兒的處置卻極度的惡毒殘酷。
但是監禁虎兒除了洩憤之外,真正的用意卻只有一個。
只要是虎兒有了危難,只要讓東關旅得知,他便會不顧一切千里跋涉而來。
因此,讓桑羊冰柔得知虎兒有難,是刻意的安排。
讓她找不到虎兒的蹤跡,卻又「湊巧」遇上了個偷聽到內情的嬤嬤,也是刻意的安
排。
前去古朝歌城找到東關旅、回到楚國又打探到了虎兒監禁的消息,最後還順利進入
石牢救出虎兒,也是熊侶精心的安排設計。
早在眾人逃出石牢,卻不由自主地逃向星箭荒場時,倪負羈便已經發現情形不對,
已經隱隱然猜到眾人會逃向星箭荒場,很可能便是一個刻意的安排。
只是卻沒有人知道,這一切的一切,卻只是因為熊侶想要玩一個「遊戲」。
熾天使書城
【第四章 神奇的棋盤空間】
星箭荒場之中,此刻仍然不住地翻滾著漫天的沙塵,狂風四起,明亮的電流像是無
數長蛇一樣的在洞中四竄。
只聽見星箭荒場中開始響起嗡嗡的響聲,那聲音逐漸變強,像是鑽入耳中的尖銳器
物,一些沒有星箭族類能力的楚兵開始大聲狂聲慘叫,因為這類聲響是頻率極高的高頻
聲波,若是沒有抵禦的體質,多聽得一會甚至會讓人發狂。
便在此時,星箭荒場中的狂風更強了,吹得人站立不住,而且在那種越來越密越高
的聲波之中,只覺得那聲波像是有形之物,居然開始在身邊蠕動起來,並且開始將東關
旅的身子拉離地面。
東關旅大吃一驚,連忙狂聲大叫,但是這下子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早已被那高周聲淹
沒。
只是因為他本是個星箭族人,所以這類聲波並沒有讓他頭疼欲裂,只是在身邊周遭
形成了古怪的憑障。
視線模糊的狂風沙塵讓視覺消失。
越來越高的聲波讓聽覺消失。
於是,整個人便像是陷入夢境中一樣,逐漸模糊起來。
但是那種模糊卻只限於肉體感官之上,整個人的思緒卻沒有失去,而是清清楚楚。
有點像是被包裹在薄薄的白布之中,眼睛看不見四周,但是卻沒有失去光亮,周遭
並不黑暗,而是明亮的一片濛濛純白。
便在此時,東關旅突然一震,想起了負在身後的虎兒,這一動念,他的手臂便不自
覺握緊,卻清晰地感受到了虎兒正伏在他的身邊。
在高周波的淹沒之下,東關旅仍然聽不見自己說話的聲音,只是嘴巴一張一閤,沒
有聲音,他原先想對虎兒大叫問道「虎兒!你沒事吧?」,但是卻仍然沒能聽見自己的
聲音。
「…………」
突然之間,不曉得是從什麼地方出現的,也不像是真正的聲音,彷彿只是一個感覺
,但是那感覺卻是十分清晰具體。
「我沒有事……」那訊息像是真正的聲音,甚至還可以分辨出虎兒特有的沙啞聲音
。「我很好,沒有事……」
東關旅大喜,張口又是大叫大嚷,只是卻仍然沒有任何的聲音。
只「聽」見虎兒的聲音歎道。「不是這樣的,現在你不能用嘴巴說話,試著用你的
『心』說話,想著你想要說些什麼。」
便在此時,只覺得身邊的風聲似乎又強了一些,整個人飄飄浮浮,彷彿已經不自主
地陷在一個虛空的世界。
東關旅鎮定心神,不再勉力開口說話,只是在心中集中著意念,這樣鎮定了一會之
後,果然從心中遙遠地聽見了自己的聲音。
「是這樣嗎?你聽見我說話了嗎?虎兒,你聽見我說話了嗎?」
只「聽」見虎兒的聲音中帶著興奮,大聲地「說」道。「聽見了!這樣子我就能夠
聽見了!
」
打從在石牢救出虎兒以來,因為他的身體受創太深,連聲帶也大部份毀壞,是以自
始至終東關旅都不曾聽過他這樣神完氣足地說話,此時再次「聽」見虎兒熟悉的爽朗聲
音,不禁欣喜萬分。
「你……你又能說話了?」東關旅喜道。「你又能說話了?」
「是啊……簡直蹩死我了,」虎兒的聲音帶著笑容。「你不曉得不能說話是多麼辛
苦的事……」
便在此時,熊侶等人也已經進入了星箭荒場,於是,這場熊侶精心構建了許多的「
遊戲」終於人員全數到齊,已經可以開始啟動。
這星箭荒場乃是上古時期史赫可星人創造出來奇異所在之一,熊侶登基以來,已經
在這此處下了不少工夫,也做過不少實驗,已經能夠約略掌握星箭巨像們的動作。
只因熊侶本就是紅色的星芒族人,和東關旅、虎兒一樣擁有主宰所有巨像的能力,
是以能夠掌控部分的星箭巨像行動。
此時熊侶隨著意念,已經設定出一套不知名的功能,只見整個星箭荒場瀰漫著光、
煙、氣流,本來平淡無奇的石窟空間,此刻卻已經開始出現了密實的烏雲,還有隱隱然
在烏雲中翻滾的閃電。
每一次激發出電流,那一大團一大團的烏雲便為之一亮,像是無數個巨大無比的黑
色燈籠,間歇性地在空氣中一閃一閃。
只見所有的星箭巨像已經開始發出了灼亮的光芒,顯然蘊藏在其中的能量已然全數
啟動,原先只是發出七彩的繽紛光芒,但是此刻光芒的顏色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卻
是一片色彩極為純淨的淡藍。
這淡藍之光從所有星箭巨像的身上發散而出,逐漸聚攏在一起,開始在空間中激發
無窮無盡的能量,讓空氣不住地翻滾,讓狂風越來越是強大。
只見聚攏在一起的淡藍強光逐漸變成扁平,像蟲蛇一般地向四面八方蜿延散開,聚
在星箭巨像們的上空,彷彿便是一幅巨大無比的藍色光毯。
那光毯在半空之中越來越寬,越來越大,在光毯的正中央,淡藍的顏色像是被什麼
東西腐蝕一般,開始出現了蠕動的缺口。
不,那並不是缺口,而是從光毯的正中央出現了扭曲似千萬蟲蟻一般的暗色雲團,
這樣的暗色雲團逐漸從光毯的正中央擴散,彷彿便要將整個巨大光毯佔滿。
也到了這個時候,眾人才在狂風、烈雲之中看見,這襲巨大光毯此刻已經形成了一
片佔地極寬極大,懸在眾人頭頂的端正長方形!
只是這長方形卻是大到令人無法想像,它雖然懸在高空,但是因為面積實在過於巨
大,相形之下,卻讓人產生「它就懸在我觸手可及頭頂上」的錯覺。
在狂風飛沙之中,只見熊侶狂野地哈哈大笑,似是玩得暢快淋漓,但是在他身邊的
楚兵卻倒了大霉,只因他們沒有熊侶的星箭之族能量,因此狂風過處便將他們吹個東倒
西歪,抱頭鼠竄,有的人還被不住翻滾的電流直接殛中,燙得身上焦黑一片,滾在地上
大聲哀號。
便在此時,天空中的巨大光毯卻已經變了形狀,只見它的純藍色澤已經幾乎要被那
些蠕動的黑雲佔滿,整個光毯只剩下了周遭的灼亮輪廓還在發著光亮的藍光。
然後,「轟」的一聲巨響,卻從長方形狀的光毯輪廓中開始「剝剝剝剝剝剝」地冒
出無數的巨大光點,在光點與光點之間,像是陡然竄出的火舌一般,居然冒出了無數的
筆直巨大光線,跨越光毯,像是編織布料一般,「卜卜卜卜卜」地彼此跨越交纏,交錯
而過,在空中形成了一片巨大無比的棋盤!
這時候,整個空間開始震動起來,地面發出震耳欲聾的嗚咽哀鳴,許多在場之人紛
紛立足不穩,摔倒在地。
而為數極多的星箭巨像此時也有了劇烈的變化,只見幾具星箭巨像發出了灼亮的光
帶,像是巨蛇一般地衝天而起,這些光帶越昇越高,最後終於觸及了位於高空,那片巨
大棋盤也似的光毯。
此時光毯上因為那些粗大光線的交錯,一格一格的圖案極為明顯,只見幾具星箭巨
像發出的光帶匯集一起,轟然地擊中光毯棋盤,只見空氣中不住地散落雪花般的光點…
…然後,整個世界便開始天翻地覆了起來!
在地面上,此時開始像是沉重敲擊的鼓面一邊,隨著「轟轟轟轟」的巨響開始規律
震動,在地面上的人就像是鼓面上的小豆一般不住地無助跳動,絕對無法站穩,只能一
陣一陣地不住彈起、跌倒,彈起,再次跌倒。
但是早在地面開始巨震之前,在場的幾個人卻早已出現了截然不同的變故和遭遇。
隨著那明亮的光點像是雪花般的飄落,東關旅只覺得自己的身體已經逐漸不聽使喚
,開始無法踩在地面。
他奮力地伸腳一踏,卻仍然無法踩著實地。
這一個踩空,東關旅登時大駭,連忙看往四周,卻發現大部份人仍然留在地面上,
只有少數幾個人像他一樣,已經逐漸飄離地面。
這時候,地面才開始像是鼓面一般地劇烈震動起來,從空中望下去,只見熊侶手下
的楚兵無助地在地面上滾動彈起,彈起之後又重重地摔了下去,一時之間,哀嚎慘呼之
聲不絕於耳。
東關旅大驚之下,匆忙間只見自己的同伴幾乎全數在身旁飄浮而起,軟趴趴不能動
彈的虎兒像是木偶一般地,頭臉朝下,手腳也朝下地虛浮空中,而更遠一點的地方,養
擎玄父子和倪負羈也已經浮在半空。
轉頭一看,在他身後卻是熊侶等人,同樣也是手足無措地浮在空中,連熊侶陣營中
的星箭巨像「狂箭馬」和「凌空雷」也無助地飄浮起來。
這時候,空氣中開始再次扭曲翻滾著無數的光帶,只聽見「轟隆轟隆」幾聲巨響,
卻是幾具星箭巨像開始在狂風之中騰空而起,在空中不住地飛舞盤桓。
然後,只見其中一具有著四張臉的星箭巨像在空中略事停留,四張臉不住地轉動,
最後卻彷彿盯視住目標似地戛然停住!
此時東關旅身在虛無的空中,便是要動彈一下也極為困難,只見那四張臉的星箭巨
像彷彿正在凝視著他,也像是蓄勢待待發,準備以驚人的高速衝過來。
東關旅駭然地仰頭相望,一時間腦海中卻不曉得為什麼,靈光一閃之下,突然想起
在狄孟魂石窟中曾經聽過這具星箭巨像的名號。
根據駱德爾所說,這種四張臉的星箭巨像名叫四面皇,是所有星箭巨像之首。
其實,當時駱德爾還說過,說這種四面皇是星箭巨像中最強大的機型,只有紅色星
芒的星箭族人才能駕馭。
換句話說,眼前這具四面皇其實便是東關旅能夠駕馭的星箭巨像。
但是此刻的情勢太過令人震駭,一時間東關旅卻想不起來駱德爾說過這些話,此時
在他腦海中只有一個最後的念頭。
「啊!它真的要撞過來了……」他在心中心念電轉地這樣想道。「只要它一撞過來
,我一定會被它撞得血肉橫飛!」
這樣的想法尚在腦海中一是,只見那「四面皇」已經在空中完全靜止,四張臉也開
始現出古怪的光芒。
在這一剎那間,東關旅只覺腦海已然全部空白。
因為四面皇「轟」的一聲巨響,果然便以電光火石的高速向他全力衝撞而來。
速度之快,連眨個眼睛都來不及。
只見眼前像是迎面撲來一陣烏雲,也像是壓下一座高山似地,整個世界從此變成一
片漆黑深邃的黑暗。
沉靜的黑暗天空,彷彿是身處在一個空曠寂靜的高原山頂,一片平坦寬闊的平野,
月色溶溶,但是卻只能看得見身邊不遠處的景物。
這便是東關旅此時的感覺。
不對。
這樣不對……因為剛剛東關旅明明記得,那巨大的星箭巨像「四面皇」從空中迎面
向他猛撞而來……而且此刻這種身處寂靜高原的感受,其實並不是十分具體,彷彿是模
模糊糊的感覺。
正在不知所措的時候,便在此時,身邊突然傳來虎兒熟悉的聲音。
「小旅。」
東關旅微微一怔,直覺便是回頭望去,卻一點也看不見虎兒的蹤影。
在他的身後,仍然只是一片平坦空曠的闇黑,似有似有的水溶溶之月。
東關旅大感疑惑,於是也放聲大叫,只是那叫聲卻彷彿不是出自自己的嘴巴,而是
從身體是深處傳過來似的。
「虎兒!」他大聲「叫」道。「你在什麼地方?」
只聽得虎兒歎道。
「唉!我們都在同一個地方。也不曉得為了什麼,我們都已經進入了星箭巨像之中
!」
聽見虎兒這樣一說,東關旅不禁大吃一驚,正在驚疑之間,卻發現整個所處的空間
,居然像是舞臺燃亮了巨大的火把一般,開始濛濛地發亮起來。
隨著整個空間的大放光明,東關旅只覺得自己的心神突然一陣模糊,但是這種模糊
之感的時間卻是非常短暫,彷彿只是一個閃神,之後整個心志便開始清明起來。
這種心志的清明之感,和眼前世界大放光明的速度是一致的,東關旅只覺得自己像
是個從睡夢中初醒過來的孩子,剛醒過來的時候也許還有些迷糊,有些分不清自己身在
何處,連自己是什麼人都有些不太清楚。
但是只要等這種迷濛之感過去之後,整個天空便陡起清明起來,而且一切的疑問都
會出現答案。
基本上,那便是東關旅此刻心中的感覺。
眼前的明亮平野之中,只見得一張巨大無比的格子巍然陳列在前方,而且這個格子
的形狀、大小便和方才在星箭荒場上空看見的格子棋盤極為相似。
仔細一數,可以發現這張「棋盤」上阡陌縱橫,巨大的格子遠遠地延伸排列出去,
縱有八格,橫也有八格,總計六十四格。
而細數這張「棋盤」之上,卻零零落落地巍立著好幾具星箭巨像,每具星箭巨像位
於格子與格子的交錯點上。
雖然這幅情景是東關旅生平第一次看見,但是思緒之間,卻早已對眼前的所有細節
瞭然於胸,彷彿那是深植於他腦海內已經很長時間的既有知識。
對於這樣的情形,也許別人會覺得無法理解,不曉得為什麼會在腦海中有著如此清
晰的思緒,明明從來不曾接觸過這個空間,卻對眼前的情勢一目瞭然。
但是東關旅卻曾經在狄孟魂石窟聽過駱德爾對星箭族類的敘述,知道星箭之族在駕
馭巨像之時,本就靠的是強大的思緒力量,因此,不僅星箭族人可以運用思緒駕馭星箭
巨像,而星箭巨像中殘存的記憶,也會像是烙印一般地瞬間轉化成駕馭者的記憶。
從駱德爾的敘述中,他也知道眼前這六十四巨大方格,其實不過是史赫可星人「設
定」而出的眾多「模式」之一。
而且從星箭巨像殘存的記憶之中,他還知道眼前這個「模式」其實只是星箭巨像各
種能力中最細微末節的一種。
它的功用,其實只是個遊戲。
一種名叫「殘局」的遊戲。
只見六十四個巨大方格之上,靜靜地立著八具星箭巨像,而因為思緒立即轉化的緣
故,所有人也都知道自己此刻發生了什麼事。
六十四巨格之中,分為兩部,每部各有三十二格。
兩部領域之間,卻隔著一道波濤洶湧的濁水大河。
東關旅所在的三十二格領域之中,只有三具星箭巨像,三十二巨大方格之中,坐鎮
其中之處有著一處領域,稱之為「皇城」,佔有四個方格,這兒便是棋盤方格中最重要
的領地,掌管著「棋盤」上所有星箭巨像的行動。
但是此時這部「殘局」的情勢卻對東關旅和虎兒大大不利,因為殘存的八具星箭巨
像之中,居然有五具是屬於彼方,兩軍的實力相較之下,明顯極為懸殊。
在東關旅的陣營之中,他和虎兒共同駕馭的是星箭巨像之首「四面皇」,也就是方
才以令人驚駭大高速撞向東關旅的星箭巨像。
當然現在他已然知曉,知道方才「四面皇」並不是要將他以猛烈的速度撞死,而是
要讓他和虎兒進入巨像之內完成掌控。
而位於「四面皇」的兩格之外,靜靜地捍衛著四格「皇城」的,便是星箭巨像中的
「神魔仕」。
此刻在「神魔仕」中的,便是「光劍」倪負羈。
原來當初在石牢中看見的,多出來的那一道黃色光帶,代表的便是這位異人。
駐立在右端外方的,是一具色作深黑的星箭巨像,背上負著一具巨砲,形貌和殺死
夷羊玄羿的巨像極為相似。
事實上,此刻在那道洶湧的濁水對岸,與它遙遙相望的,便是殺死夷羊玄羿的另一
具「凌空雷」。
在東關旅和虎兒這一方的「凌空雷」內部,駕馭著它的,便是養擎玄和養由基兩父
子。
越過洶湧的濁水,在彼岸的三十二格之中,此刻卻有著五具星箭巨像。
位於對方「皇城」中的,便是熊侶所駕的另一具「四面皇」。
在他後方防衛的,便是一具色作青綠的「神魔仕」,駕馭者便是十三神將中的蠍神
藍巨。
在「皇城」的外方,巍然立在遠方角落的,卻是一具身短腿長的奇形巨像,這具巨
像東關旅和虎兒更是熟悉,因為它曾經在東海龍族的水晶宮中大開殺戒,也不曉得殺害
了多少龍族中人。
當然,這具巨像便是魔族王子鷹黑翎所駕的「狂箭馬」。
熊侶陣營中最後一具巨像,便是位在「皇城」外側不遠處,一具似人非人,似獸非
獸的胖大機械,名字叫做「暴風象」,駕馭者也是十三神將之中的人物。
大開大闔的六十四格巨大空間,巍然挺立著八具星箭巨像,天空中,此時開始隱隱
出現了翻滾的灼亮光雲,從遠方席捲而來。
東關旅和虎兒沉靜地遠遠望去,看見大地上的方格開始發出耀眼的光芒,一時之間
,兩人的思緒陡然清明起來。
只是這澄淨似水的思緒,卻不是他們腦海中本來存在的訊息,這樣的思緒,真正的
來源卻是「四面皇」中的機件。
「四面皇」中儲存的所有記憶,此時像是流水一般地進入了他們的腦海之中,也將
星箭巨像們千百年來的記憶流暢地溶入他們的身體。
一時之間,放眼望去看到的,不只是眼前八具星箭巨像站在六十四格地界上的雄偉
身影。
隱隱然在四面八方出現的,還有千百年來,星箭巨像們彼此慘烈爭戰的過往記憶。
不論是過去,還是現在,不論是仍存在的,或是已經消滅的,全數都像是最清晰圖
像一般,出現眾人的腦海之中。
清晰萬分的時空之中,東關旅和虎兒猛然一震,已經可以很強烈地感受到熊侶發散
而出的訊息。
熊侶發出的訊息也十分簡單。
因為他只是很簡短了說了句話。
「你們儘管來吧!」
「咻咻咻咻」幾聲尖銳的破空聲響,只見巨大「棋盤」的四周爆發出像是燦爛怒放
野花一般的衝天光束,隨著光束的爆發,方格上的灼亮線條更是熾烈耀眼。
然後,只見東關旅等人的星箭巨像同時發出閃亮的強光,而熊侶陣營的「神魔仕」
此時邁步向前,腳下的灼亮光線化為腥紅,火速向前延伸,像是勇往直前的烈火,一直
指向東關旅這邊的「神魔仕」腳下。
駕馭東關旅陣營中「神魔仕」之人,便是一手將十三神將栽培出來的倪負羈。
原來這便是兩邊陣營的第一場交戰。
熾天使書城
【第五章 莒國邊境神魔大戰】
那條色作腥紅的巨大明亮光線又長又直,將兩具星箭巨像連接起來,彷彿同時也連
接了兩人的命運。
只見神將藍巨駕馭的「神魔仕」像是充飽了無盡能量一般,從黯淡的青綠逐漸發光
,呈現熾亮的橙紅色澤,而倪負羈的「神魔仕」的外型和它相似,只是色作土黃,泛出
的色彩,卻將它的土黃逐漸充淡,隨著光線的日益明亮,居然現出透明一般的色澤。
兩具「神魔仕」發出的強光,讓周遭的所有景物都為之黯然失色,彷彿在兩人中間
出現了一個光線熾亮的隧道,也像是裝在一個透明盒子中的兩具形影,除了這個明亮的
透明盒子之外,所有的東西因為光線不足,已經變得像是幾乎不存在。
然後,一片繽紛的光芒閃爍散開,整個空間陡然開朗,從光芒中映出一片廣大遼闊
的平野景象。
而兩具「神魔仕」衝天而起,交錯而過,發出劇烈碰撞的連串火光。
千年以來,星箭之族的第一戰於焉開始!
只是這一戰的戰場,卻不只是發生在星箭之族的棋盤空間之上,這史赫可星人所造
的星箭方格,果然是天底下最神秘奧妙之物,一旦兩方的對戰局勢成形,整個戰場居然
不只侷限在虛空的世界,戰場的背景,居然可以延伸到遙遠的江河大地!
位於春秋時期的山東地界,最大的封國,當屬齊國。
位於齊國的邊境之處,有一個小小的國家,國名為莒。
後世有名的「毋忘在莒」的故事,便是發生在這個小小的國度,只是那卻是戰國時
代後期發生的史事,其時莒國早已被齊國併吞。
但是在春秋時代,莒國仍是一個獨立的國家,國境雖然無法和齊國的幅員相比,只
是莒人的天性堅毅善戰,是以國家雖小,卻仍然常常在邊境上和齊國軍隊發生衝突。
這一日陽光普照,放眼望去萬里無雲,只是在齊國莒國的邊境上卻是殺氣衝天,戰
雲密佈。
只因前幾日邊境的一場酒宴之中,有幾名莒國的軍士前去赴宴,卻在席上被齊國的
士兵折辱,莒國人的個性極為強悍不屈,遇上了這樣的羞辱,在酒席上一時間忍隱不發
,但是等到酒醉飯飽之後,那幾名齊國兵士乘著酒意大聲談笑,走入夜色之後,卻再也
沒有人見過他們的蹤跡。
後來齊國的大將派人前往幾名兵士失蹤的地界大肆搜尋,最後才在一處樹林處找到
幾個士兵的頭顱。
而且在其中一名士兵的腦門正中,還深深地插著一柄莒國軍人的銅刀。
齊國軍士得知這幾人為莒人所殺之後,大是憤怒,於是便要向莒國討回公道,兩方
人馬在齊莒之間的邊境相遇,一言不合之下又是大打出手,死傷多人,一時之間,在這
齊國邊境之上,頓時籠罩一股戰雲密佈的氣息,眼看時時都有爆發戰事的可能。
只是春秋之時的戰事並不只是單純的砍殺互毆那麼簡單,兩國之間的軍隊對戰之間
講求戰陣和禮法,是以沒有國君的命令,即使兩軍之間有多大的冤仇,還是不能正式開
戰。
只是齊軍和莒軍之間結下的仇怨極深,雖然不能正式對戰,卻仍然要拼個你死我活
,才能稍解軍士們的敵對及不滿。
因此,雖然不能以齊莒間作戰的名義發動戰事,但是齊國邊境守軍卻和莒國軍隊相
約,要在這一日的平野之上對決,以平息雙方將士們的憤怒對立情緒。
這一日的清晨,齊國邊境的平野之上滿布衣甲鮮明的齊軍,蓄勢待發地等待莒國軍
隊的前來,準備在這場非正式的作戰中拼個你死我活。
近午時分,莒國軍隊也浩浩蕩蕩出現在戰場之上,雙方主帥開始派鼓手擂鼓邀戰,
眼見一場血戰就要開始……這場戰事之中,齊國派出精兵六百,莒國的軍隊也有五百餘
人。
在那一日之後,這一千多名精銳將士幾乎全數沒有生還回來。
一千多人死在戰陣之上,足見這場戰事的慘烈……只是,這場戰爭在歷史上卻不曾
有過記載。
因為它實際上並沒有發生。
事實上,應該說連發生了什麼事,也幾乎沒有什麼人知道。
只有在許多年之後,有個齊國臨淄城上的老乞丐,瘋瘋癲癲地自稱年輕時當過齊國
邊境的守軍,並且信誓旦旦地說,曾經在年輕時候目睹一場妖魔巨人的可怕爭戰,戰事
之慘,甚至連在場的一千多名士兵也被烈火、強光,還有鬥毆慘烈的兩名巨怪踩踏而死
,幾乎完全沒有人生還。
「哼哼哼……當時那天空啊!」據說,如只要你請他喝酒,那老丐便會語然倫次地
將當日的情景敘說一次,只不過也沒有太多人當他一回事就是了。「天空突然開了大口
子,有火,有風,還有好強好強的光。
那兩個巨大妖怪,兩個長得一模一樣,只是顏色有點不同,兩個妖怪的頭像是蛟龍
一般,又大又可怕。
兩個打起架來,那可真是驚天動地,踩起土地來像是地牛翻身,兩個糾纏在一起的
時候,又是火焰又是打雷,可真是嚇壞人哪!
什麼?你說為什麼那一千多人見了這樣的妖怪不逃?告訴你吧!不是不逃,而是逃
不了,整個天,整個地都像是被包裹起來一樣,明明看得見旁邊的景物,可是就像是有
一堵牆似的,誰也逃不了。
妖怪噴的火燙,吹出來的風強,一大半人就是給人這樣弄死的。
兩個大妖怪打起來又是驚天動地,一下子這個摔了一跤,一下子那個又滾倒地上,
像是街上的小流氓打架,總要把對方打死似的。
這樣一來,剩下的一半又踩死,震死得差不多……什麼?你問我既然死了那麼多人
,為什麼我又逃得了?
嘿嘿嘿!也是我的命大,一開始就被哭爹叫媽的兵士們踩倒踩暈了,醒過來的時候
才知道被壓在死人堆裡。
死人可好用了,幫我擋了火又幫我擋了風,我命大又沒被妖怪踩個正著,所以才能
活著回來。
只是那兩個大妖怪可沒有我的好福氣,淡顏色的那個後來被深顏色的那個打倒,還
把整個頭扭了下來,噴了一地的血。
後來,妖雲又重新密布起來,好像又颳風大火什麼的,那妖怪才提著另一個妖怪死
透了的身子消失不見了哪……」
說到此處,那老丐會神經兮兮地大聲哭笑,也讓人對他的驚人敘述更增信心,認為
只不過是個老瘋子編出來騙酒喝的囈語。
實際上,這便是春秋時期星箭棋盤第一戰的戰果,基本上,當神將藍巨提著殘破的
「神魔仕」再次回到棋盤上時,東關旅等人便已經知道倪負羈的戰敗。
而且,這場戰事殘烈至極,不僅藏身在星箭巨像中的倪負羈被藍巨駕馭的「神魔仕
」拖出,落得一個屍骨無存的下場,而藍巨回到星箭棋盤上之時,也因為傷勢過重,不
一會兒便已經癱倒而死。
東關旅等人看見這樣的慘烈的戰鬥場景,除了驚駭之外,更覺得不安,一時之間,
再也不想參與這樣可怖的對戰場面。只是從星箭巨像的記憶中,東關旅和虎兒得知這星
箭棋盤一旦啟動便無法回頭,除非聚合兩具「四面皇」的意志,才有可能勉力脫困。
但是從熊侶處傳來的訊息卻是熊侶不住的冷笑,在冷笑聲中他堅定地「說」道。
「休想中途停下,誰都不准走!你們就陪我到死!」
於是,在空間中無止息的熊侶「冷笑聲」中,星箭棋盤的光芒再度亮起。
這一次亮起光芒的,卻是雙方的「凌空雷」。
熊侶一方的「凌空雷」中,駕馭者是韓石門,而東關旅這一方,便是養擎玄和養由
基父子二人。
只見養擎玄的凌空雷緩緩在巨大方格中移動,隨著他的動作,韓石門也緩緩向他接
近,兩人腳下的格線發出熾亮的紅光,兩人的距離極近,相距只有兩個方格。
然後,便在迅雷不及掩耳的狀況之下,兩方同時火速一彎身,順勢拔出背上的長筒
巨砲,在電光火石的一剎那間瞄向對方,雖然有兩筒巨砲發射火光,卻只有重疊的「轟
」一聲巨響。
兩方的能力相當,火力相當,瞄準的準度也相當,於是兩記火砲在空中互擊,發出
了熾烈的火光,耀眼奪目,讓人簡直無法直視。
而火光緩緩消失之後,養擎玄和韓石門也同時消失了蹤影,只在星箭棋盤的上空隱
然出現了一處古怪的空曠平野,平野上好幾堆熊熊大火,卻不是自然生成的林木之火,
而是數處大到難以置信的巨大爐灶。
在這處古怪場景中,除了熊熊火堆之外,還可以見到交錯而過的砲火,顯然養擎玄
和韓石門已經交上了火。
只是,這二人本是舅甥之親,難道打起來會像前一場那樣慘烈嗎?
東關旅和虎兒身處在「四面皇」之中,同時想了這個問題,但是轉念一想,便頹然
不語。
方才交戰的倪負羈和「蠍神」藍巨,本來也是情同父子的師徒,原來的情誼想來也
是不錯,只是一旦陷入了這樣的交鋒,兩人的戰況之殘忍慘烈,又怎能讓人聯想起他們
本有的師徒之親?
「難道……我們待會就要和熊侶這樣你死我活嗎……」靜靜的空中偶爾閃過幾條灼
亮的砲火線條,在虛空之中,東關旅卻「聽」見虎兒有著這樣的感歎。「難道真的要這
樣嗎?」
遙遠的彼端,熊侶一定也感應到了虎兒的這些話,只是他再也不肯回答,只隱隱從
感應中感受到他冷然不屑的笑意。
此番養擎玄和韓石門的決戰之處,是地處蠻夷之處的越國,春秋之世,這個後來將
會強大無比的蠻夷之國仍是中原各國心目中的野蠻民族,是眾強國相當看不地的荊蠻國
度。
但是越國國度中卻有著春秋之世最出色的煉劍場,此時養擎玄和韓石門駕著兩具「
凌空雷」
,交戰之處,便是越國最大的一處煉劍場「文命之野」。
兩具長程火力最猛的星箭巨像以煉劍場的巨大爐灶為掩護,不時地向對方互擊,有
時射得偏了,更會將整個爐灶炸毀,不僅火煤滿天,而且還會將數量極多的刀劍叮叮噹
噹震得四下飛舞。
這「凌空雷」的射擊之藝最需要的是駕馭者的心神合一,和真正的射藝至理暗暗相
合。養擎玄是當世射藝最高的神射手之一,對於這類長射之術自然得心應手,當日在郢
都城對東關旅等人講述的「心穩」、「手穩」之術,用在這巨砲之擊更是貼切。
他與韓石門本是舅甥,雖然從小對他較為嚴厲,但是因為血緣至親的關係,因此在
傳他射藝之際卻也是絕無藏私,將自己最出色的射藝毫無吝惜地傳授給韓石門。
只是這韓石門的心機卻是極為深沉,他生怕養擎玄不肯將射藝全數傳他,便時時假
裝資質魯鈍,讓養擎玄得花更多時間在他身上。
一開始的時候,養擎玄還以為韓石門的射藝有限,因此在出手時還有些容情,生怕
一個不小心傷了這個外甥。
但是交鋒了幾次之後,養擎玄這才開始察覺不對,發現韓石門的實力遠遠超乎自己
的想像,甚至可能已經超過了自己。
而且不曉得有什麼樣的仇恨,養擎玄自己手下處處容情,但是韓石門卻像是將他當
成了累世冤仇一般,每一發攻擊都瞄準舅父養擎玄的致命之處。
「喂!石門你這小子搞什麼鬼?」最後,養擎玄終於忍不住這樣大叫。「你難道真
的要把我殺了嗎?幹什麼這樣出手狠辣?」
「轟」的一聲巨響,韓石門又是一記重砲擊了過來,又將一處煉劍爐打得粉碎,算
是給他的回答。
養擎玄大怒,聲音更是憤慨激昂。
「你這小子,我是你舅父,你居然用這樣的砲火攻我!你若是傷了我,看你有什麼
臉去見你娘!」
只聽見韓石門朗聲大笑,笑聲中有著猙獰的神情。
「舅父?什麼舅父?你平常對我不好,時時折辱於我,當著別人的面讓我下不了臺
,你又是什麼樣的舅父?你想過我的感受嗎?你在乎過我高不高興、悲不悲傷嗎?
而且你不是也說過,說射藝的領域之中,是沒有親人朋友的,要成為當世第一的射
手,靠的只是自己,不是靠親人朋友,這話不也是你說的嗎?」
聽見他這樣說話,養擎玄一怔,便大聲地說道。「我這樣說,是要你摒棄雜念,將
心神全力貫注在射藝之上啊!你要成為當世第一的射手,我只會為你高興,可是我卻沒
有教你要殺害自己的親人朋友啊!」
「我沒有親人,沒有朋友!」韓石門怒聲說道。「而且只要有你在,我就絕不可能
成為當世第一,所以我一定要讓你消失在這個世上。
我不管你是不是我的舅父,我只要變成當世第一!」
他一邊大叫,一邊駕馭著凌空雷在平野上快速遊走,一邊朝著養擎玄的方位不住地
綿密射擊。
養擎玄又是氣憤,又是不忍地看著這個外甥因為虛名和貪婪對自己發動這樣的攻擊
,雖然對韓石門仍然有著甥舅之情,但是此刻韓石門下手如此之重,當然也不能束手待
斃。
於是他昂然地起身,遠遠地看著韓石門的身形和方位,對韓石門發射過來的攻擊不
避不閃。
然後,他便舉起「凌空雷」的巨砲,「轟」的一聲巨響,便對遠方的韓石門射了一
記攻擊。
當那轟然巨響出手的一剎那間,養擎玄不忍地閉上了眼睛。
真正的射藝高手,只要箭一出手便知道是否能夠命中。
而這一記巨砲,便是養擎玄畢生最高射藝下的出手。
那轟然巨響一出,他便知道韓石門絕然無法避過這一記長射。
而且命中之處,一定是在他的喉頭上方七分的所在。
果然,只見那道強光帶著火焰筆直飛去,韓石門的「凌空雷」砰的一聲中彈,像是
斷線風箏一般向後一仰,重重仰天跌落地上。
看見韓石門這樣中彈倒地,養擎玄不僅沒有任何欣喜之情,心中更是無比酸楚,一
個縱身便催動了凌空雷向韓石門倒地的方向奔去。
但就是他這樣的一念之仁,卻導致了嚴重的不幸後果。
熾天使書城
【第六章 春秋箭神養由基】
養擎玄心中既是擔心韓石門倒地後的狀況,又是狂奔而去,整個身體便處於沒有防
備的狀態。
只因他對自己的射藝極有自信,認定韓石門中砲之後便會倒地不起,加上又擔心這
個外甥的性命是否無恙,於是惶急之下,身上露出了更多的破綻。
在狂奔的視野之中,養擎玄凝視著韓石門駕馭的凌空雷翻倒在地,只覺得眼睛一花
,卻看見韓石門的凌空雷陡地坐了起來。
看見韓石門這樣突如其來的動作,養擎玄大吃一驚,腦海中這才迅速閃過一個念頭
。
「我會死在這裡嗎?」
他的射藝極度精純,對於拉弓射箭的動作簡直已經到了心隨意到的熟練,此時他的
腦海中剛閃過一個「死」字,他駕馭的凌空雷便已經飛快地將巨砲抄在手上。
只是這個動作無論再快,也已經及不上韓石門的巨砲。
當養擎玄準備發動巨砲之時,韓石門手上的攻擊已經「轟」的一聲,打到了養擎玄
的面前。
這一記攻擊擊中的卻是凌空雷的胸腹之處,因為距離極近,火力極強,養擎玄只覺
得一陣劇痛和震盪,跟著整個天空一亮,竟是已經被炸開了一個大洞。
而整具凌空雷也頓時失去了行動能力,「砰」的一聲便坐倒在地,激起一地的塵煙
。
韓石門這一記攻擊擊毀的是養擎玄所駕馭的凌空雷,但是因為星箭巨像的設計極為
巧妙,是以即使受了這麼強烈的攻擊,整具凌空雷幾近半毀,但是藏身在裡面的養擎玄
卻沒有什麼重大的傷害,只是防衛的外殼盡去,卻已經成了任人宰割的刀魚肉。
想起這樣的處境,養擎玄心中一酸,隨即想起了身旁的愛子養由基,連忙轉頭一看
,卻看見養由基睜著骨碌碌的大眼,臉上雖然濺到一些污泥,卻彷彿沒有受什麼大傷。
此刻眼前突然一暗,只聽見機具聲響,卻是韓石門駕著凌空雷已經站在父子二人的
面前。
只見韓石門的凌空雷卻是毫髮無傷,連咽喉處也沒有什麼傷痕,養擎玄正在驚駭之
際,卻看見韓石門的凌空雷臉面上一個機件略略張開,便「叮」的一聲掉下來方才養擎
玄射向他的砲彈。
原來這便是韓石門躲過養擎玄必殺之技的關鍵。
那巨大的凌空雷來到養擎玄父子的面前昂然而立,養擎玄駕馭的凌空雷因為身子只
剩一半,只能狼狽地臥在地上動彈不得,因此不得已就要仰頭看著韓石門。
只見韓石門的凌空雷站立不動,胸腹間緩緩開了個口子,悠然站出來的,便是胖胖
的韓石門。
韓石門俯看著養擎玄,笑得非常開心,拉開衣裳,居然從背上拉出一具長弓。
「我一招很不錯吧?」韓石門笑道。「是和晉國高人學得的『囓簇之術』,可以在
千鈞一髮之際咬住敵人的箭頭。要不是有這招,還真的騙不過你。」
養擎玄大怒,大聲罵道。「你這小子,自己家門好的箭藝不學,專去學別人的邪門
歪道。」
韓石門臉上表情一沉,本來的笑容陡地消失。
「事已至此,你還在擺你舅父的架子?我不去學別人的邪門歪道,難道還指望你來
教我?真是可笑,」他說著說著,便搭起了手上的弓,準備射出長箭。「反正今日我便
要除去阻礙我成為當世第一的障礙,無論你怎麼說都行。」
看見他這樣拉弓,養擎玄這時才知道已無倖理,看見韓石門如此狠毒,心中除了驚
駭之外,整個人態度登時軟了下來。
「我知道你一定殺我,我的命不足惜,但是我要求你答應我一件事。」
韓石門悠然地調著弓弦,微笑說道。
「不知道舅父要差遣我做什麼事?」
「我死並不足惜,但是我兒對你的當世第一地位並無威脅,算來他也是你的親生表
弟,請你放他一條生路。」
韓石門哈哈一笑,臉上露出溫和的神情。
「說的真是沒錯啊……這基兒是我的表弟,表哥疼表弟,本是天經地義的事……」
說到此處,他突然又是笑容一斂,臉上出現的是殘忍的神情。「可是基兒可不是傻子啊
!他的年歲又大到懂得世事了,我今天殺了舅父,難保他不會再回來殺我嗎?總之,我
願意用弓箭結束你們父子二人性命,已經很對得起你了。不行!我不能放他,你們兩人
都要死在這兒!」
養擎玄聞言大怒,知道這冷血殘忍的胖子已經不可能放過養由基,於是破口大罵。
「你這天理難容的禽獸!我倒要看你日後有什麼樣的悲慘下場……」
韓石門呵呵大笑,已經不願再和養擎玄多耗時間,於是沉肩曲肘,「錚」的一聲拉
開長弓,「颼」的一聲破空急響便射向養擎玄。
只是,這箭射出的那一剎那,卻彷彿有什麼東西在眼角餘光處閃了一閃。
神箭已出。
養擎玄自己是射箭的大行家,只看見韓石門拉弓的動作便知道自己已經絕無倖理,
而且這一箭命中的將會是自己的腦門,箭尖透腦穿出,自己便會當場斃命。
於是他閉上眼睛,準備伴著愛子死於箭下。
但是那利箭入腦的痛感卻始終沒有出現。
出現在前方上空的,卻是一陣古怪的「嗝嗝嗝嗝」聲響。
養擎玄大是奇怪,睜開眼睛一看,卻看見韓石門像是看見天下最可怖鬼魅一般,一
張胖臉掙得通紅,持弓的胖手卻緊握住喉嚨,一絲鮮紅的血從指縫間流了出來。
在他的喉嚨上,卻有著極為奇怪的東西,只見那是一柄長箭,應該是原來韓石門要
射穿養擎玄腦袋的利箭。
只是此時這利箭卻被一柄小小的竹箭攔腰穿透,準確地插在韓石門的喉嚨之中。
看見這樣的奇異景況,養擎玄心中一動,便轉頭看向養由基,卻看見他的手上握著
一柄孩子嬉耍時玩的小弓,手上卻已經沒有了箭。
這樣不起眼的小弓小箭,便是要射中貓狗都大有問題了,只是在養由基的手中,居
然能夠在韓石門利箭將發的那一瞬間後發先至,射穿箭身之後,又射入韓石門的喉嚨之
中。
這是什麼樣的神箭?
這個孩子的身上,到底有著什麼樣的神魔力量?
只見韓石門瞪著突出的怪眼,無法置信地看著不遠處的小童養由基,一個轉身,胖
大的身體便砰然從凌空雷的身上跌了下去,摔在地上就此斷氣。
而星箭棋盤上的第二戰,便以這樣的驚人方式結束。
這一場舅甥間的宿命決戰,以兩具凌空雷的長程對戰方式呈現,整個過程映在「棋
盤」的上空,所有星箭巨像中的眾人也將這場驚天動地的慘戰從頭到尾看得一清二楚。
東關旅和虎兒兩人身處在「四面皇」之中,仰頭看著這場神箭之戰,看得咋舌不已
。星箭巨像之間,除了一般的視覺、聽覺之外,彼此之間還有著某種微妙的感應,特別
是身處在這樣的「殘局」之中,隸屬同一陣營的巨像之間,更有著近似心靈相通的感覺
。
此時陰暗的天際光芒一閃,卻是養擎玄父子二子共乘著「凌空雷」劃破空間,從吳
越間的「文命之野」回到棋盤大地。
但是那具凌空雷巨大的身軀甫一出現,東關旅和虎兒心念電閃,便不約而同地低呼
一聲。
「不好!」
只見那具凌空雷冒出濃密的黑雲,從閃光中出現後,在半空中的身形便開始跌跌撞
撞,彷彿是喝醉了酒的野鴨子,身後拖帶著濃重的黑煙,幾個轉折,便「砰」的一聲巨
響,重重地摔跌在地上。
因為摔落的勢子相當的沉重,因此已見殘破的「凌空雷」一落地,便將一隻大腳摔
斷,飛迸了出去。
然後整具巨大機械人便一動不動地冒出火花和黑煙,狼狽地臥在地上,再也無法動
彈。
東關旅有些黯然地看著那具凌空雷墜毀的身影,輕輕地歎了口氣,卻聽見一旁的虎
兒歡聲叫道。
「你看!還好還好!」他的聲音有著明顯的喜悅。「至少養叔和他兒子沒有事!」
只見在凌空雷的肚腹上開了個大口子,果然便是養擎玄一臉塵土血污地爬了出來,
小童養由基則抱著他的頸項,父子二人的模樣看來雖然狼狽,卻顯然性命無虞。
只是這樣一來,東關旅和虎兒這一方又折損了一具星箭巨像,加上先前戰敗慘死的
倪負羈,眼前便只剩下了兩人共乘的這具「四面皇」。
而熊侶的那一方,卻仍然有一具四面皇,加上神將駕馭的暴風象,以及魔族王子鷹
黑翎駕馭的狂箭馬,形成了一個以一敵三的態勢!
東關旅有些發怔地看著散布在前方三處方位的熊侶陣營,心中有些忐忑,也開始感
受到了來自虎兒的恐懼情緒。
「喂……一個打三個哪……」虎兒有些擔心地說道。「我知道我們可能很強,可是
能夠強到一個打三個嗎?」
這樣的疑問,其實很快就要得到解答。
只見「棋盤」大地上的巨線開始發出濛濛的光亮,從彼端的戰場中,此時鷹黑翎的
「狂箭馬」開始發出耀眼的強光。
如果要決戰的話,他當然一定會先行出手,拼出全力攻擊東關旅。
因為當年他和龍三公主情投意合,眼見在碧落門之役後兩人便要代表龍族和魔族通
婚,若不是這個無恥的小子,現在他應該已經和龍三公主結為夫婦,此後大家的際遇當
然會大不相同。
只是因為命運的播弄,在那場碧落門的災變之後,他卻永遠失去了這個有著絕代容
顏的龍族王女。
更令人無法忍受的是,龍三公主還從「鬼域天庭」帶回了一個孽種,並且立下誓言
,永生不再和鷹黑翎相見。
想起這些年的愛怨情仇,每次只要憶及龍三公主那明眸皓齒的絕美容顏,鷹黑翎總
要在深夜裡像隻困獸般地痛苦狂吼,恨不得能夠把自己思念龍三公主的心抓出來,永世
不要再想念她!
而追根究底,身為魔族數百年來不世出的天之驕子,卻在這些年如此痛苦的最大罪
人,便是這個該死的東關旅!
便在此時,狂箭馬的身上,開始出現如火焰般的鮮紅光芒。
也許,那便是鷹黑翎積壓在心中多年的狂怒怨火。
隨著狂箭馬的能量光源熾烈耀眼,東關旅和虎兒心中一懍,也開始感受到兩人所在
的「四面皇」亦已發出灼亮的藍光。
因此,下一場對戰當然就要立即開始!
只是和上兩次對戰不同的是,位於熊侶的「皇城」旁的那具胖大機械「暴風象」居
然也開始濛濛地發光。
看見這樣的情景,東關旅忍不住「咦」了一聲,卻在腦海中很微妙地「聽」到了來
自四面皇體內極深之處的訊息。
只「聽」見那訊息這樣沉靜地說道。
「四面皇為星箭之首,能力超凡,非尋常星箭巨像所能匹敵。
因此,若出動四面皇交戰,對手得以派遣多具巨像以對。
雖則如此,尋常星箭巨像遭逢四面皇,依然居劣勢者較多。」
這樣的解說訊息只在一個念頭的閃動之間,既然四面皇的體內深處散放如此的訊息
,東關旅和虎兒便不再懷疑,兩人心神合一,開始聚精會神面對「狂箭馬」和「暴風象
」的合擊!
這時候,只見晦暗的天空陡然發出濛濛的微光,如雨如絲地垂下大地,只是電光火
石的一閃,便將東關旅的「四面皇」、神將的「暴風象」、鷹黑翎的「狂箭馬」立即轉
移,穿透到另一個決戰的空間。
強光過後,棋盤大地之上便恢復了一片彷彿從亙古以來便已經存在的死寂,整片大
地上,只留下先前損壞不起的「神魔仕」、養家父子的「凌空雷」。
巍然地端坐在「皇城」之中,此時棋盤大地上的活物彷彿只剩下熊侶的「四面皇」
,靜靜地、漠然地坐在那裡,彷彿眼前任何情景都已然無法吸引他的注意。
但是,此時在四面皇的臉上,卻開始出現了異象。
只見那四張形貌個自不同的大臉,出現了複雜的神情,原先這四張臉有的俊秀,有
的猙獰,有的醜怪,但是這時候四張臉卻不約而同地開始轉動起來,轉動的方位極為詭
異,彷彿四面皇的頸椎像一扇風車,四張臉向著東南西北四個方位不住地旋轉。
而且,隨著臉部的轉動,那四張臉也開始出現了複雜的表情,在笑、怒、哀、怨幾
種神情間不住變幻。
彷彿在短短的片刻裡,這四張面便要演盡了人間所有的悲歡離合……「撲騰!撲騰
」幾聲狂烈巨響,晦暗的棋盤天空登時轉化成了湛藍且充滿泡沫的水中影像。
而且,只覺得眼中突地轉為一片無可救藥的亮藍。
東關旅和虎兒兩人心神合一,將四面皇的手腳猛力揮動,在水中劃出了兩道極為強
大的水流,登時便將巨大的星箭機械人撥離了水面。
便在這一剎那間,兩人又同時感受到了四面皇深處傳來的訊息,一念及此,虎兒忍
不住失聲叫道。
「什麼?我們這一眨眼間又來到了東海?」
放眼望去,只見遙遠的水天接際一線之處,海水的藍和晴天的藍明亮清晰地分野出
來,大海之上波濤翻滾,天空的艷陽照在湛藍的海面之上,簡直便是一片碩大無比,而
且流轉晶瑩的水液之晶。
依稀彷彿之間,好像還能呼吸到那種帶著海水鹹味的海風。
對於這片大海,東關旅和虎兒當然是不陌生的,因為沒幾年之前,兩人還曾經在此
滑過大海,深入海底的龍族世界。
自從在東海之濱一別之後,東關旅和虎兒在陸上分道揚鑣,自此兩人的命運便走上
截然不同的方向。
東關旅和夷羊玄羿深入狄孟魂石窟,漫遊在超時代的智識之中。
而虎兒卻一心只想回楚國幫熊侶穩定楚王權勢,最後卻落得悲慘的下場。
此時舊地重遊,想起過去的冒險,兩人心中自然是百感交集。
只是此刻卻沒有餘裕讓他們緬懷過去。
因為此時和四面皇一樣,輕輕地在東海海面上飄浮著的,還有泛出古怪金屬色澤的
「暴風象」,至於鷹黑翎的「狂箭馬」,在大太陽底下卻泛著美麗的深黑色澤。
三具星箭巨像以三角的對立之勢暫時地互相凝望,過了一會,只見鷹黑翎和狂箭馬
微微一動,身子一沉,雙足踩上海面,也不曉得是什麼樣的奇異能力,這具既大且重的
星箭機械人居然就這樣「站立」在海面的浪頭之上,彷彿那是片厚實的平地,而不是波
濤洶湧的大海。
只聽見鷹黑翎咬著牙,沉聲說道。
「他是我的,讓我來殺了他!」
語聲未歇,只見狂箭馬突然光芒大熾,身邊像是放了無數炸藥一般,「轟隆」之聲
不絕於耳,激起了漫天的水花。
有些水花,甚至像是遇上了高熱一般立即化為氳騰的蒸氣。
東關旅和虎兒看見這樣驚人的場面,當然不敢怠慢,兩人心念一轉,四面皇登時也
是重重地身子一沉,也「踩」定在大海之上。
漫天而來的水幕之中,此時只見狂箭馬衝天一躍而起,這具機械的型貌本就十分奇
特,雙腿極長而身子極短,兩雙長腿極為有力,不論是踢擊或是跳躍都是它的專長之處
。
在東海的浪濤之上,狂箭馬躍入空中,身影劃出一個美麗的弧形,東關旅和虎兒只
覺得眼前一花,便看見它從天而降,以極為猛惡的姿勢衝擊下來!
「擋!」
只聽見虎兒狂聲怒叫,四面皇伸出雙臂擋格狂箭馬這雷霆萬鈞的一記下擊,「鏘」
的一聲巨響,兩具星箭巨像的手、腿帶著狂箭馬由上而下的直接撞擊,發出了閃耀熾眼
的無數火花。
也因為這一記攻擊的勢子太過猛惡,登時便將四面皇「壓」進了海水之中。
雖然這一記交手來得猛惡非常,但是虎兒卻是個心臟上長了毛的強悍之人,遇上了
這樣精彩的重擊不僅不懼怕,還歡暢地哈哈大笑。
「娘的!這小子的勁力夠凶夠悍!」虎兒粗豪地哈哈大笑道。「我喜歡!」
只見在深藍的碧海之中,四面皇和狂箭馬的足、手依然相交,兩具巨像入水的勢子
極為強勁,在海水中劃出一道又直又長的白色水痕,斜斜地插入水底。
那四面皇乃是星箭巨像之首,擁有的能力比起其它巨像來要強大許多,眼見東關旅
、虎兒和鷹黑翎在水中越沉越深,東關旅有些不耐煩地微一凝神,四面皇的東邊臉上發
出淡淡的白色光芒,雙手一分,登時便將狂箭馬的腿抓住。
在滿天的氣泡之中,只見四面皇的雙臂一扭,登時便靈活地將臂膀扭到身後,雙足
一蹬,便很巧妙地和狂箭馬換了位置,變成四面皇在上的方位。
然後,只聽見東關旅大喝一聲。
「去!」
隨著他的大叫,四面皇的雙足一蹬,踩在狂箭馬的頭上,登時便將它一腳跩進更深
層的海底。
而四面皇則藉著這一蹬之力,卻輕盈地向著海面上浮去,把向著更深海底沉下去的
狂箭馬拋在腦後。
藍色調的水色光澤,隨著兩人接近海面變得更為明亮,只見四面皇的雙臂一揮,除
了巨大的揮動之勢外,還從身上噴射極為強大的氣流。
只聽見「嘩啦啦」幾聲巨大水聲,四面皇巨大的身子登時躍出水面。
只是一出水面,眼前便像是突地湧來一座大山似地突然黑暗起來。
東關旅和虎兒同時嚇了一大跳,好在那四面皇的能力果然不同凡響,兩人雖然突遭
意外來不及反應,但是四面皇卻仍能直覺一側身,在間不容髮的一瞬間躲過那座大山也
似物事的猛烈攻擊。
那巨大物體與二人擦身而過之際,畢竟還是擦著了四面皇的腰腹之際,只聽見一長
聲令人牙痠的「錚……」聲金屬長響,只聞得一股焦味,卻是四面皇的腰際被它削出了
一道口子!
只見那團小山也似的物事越過四面皇,在大海上低空高速前衝,因為勢子太猛,還
在海面上激起一長串的水花。
這樣飛出去大約一里之後,它才一個轉折,重又繞行回來,便在此時,東關旅和虎
兒才看清楚了這古怪物事的長相。
原來那便是另一具星箭巨像「暴風象」,只見它胖胖的身子縮起四肢,倒像是顆灰
撲撲的特大號雞蛋。
這「暴風象」的能力沒別的,便是利用它那胖大的身軀猛撞敵手,眼見它一個轉彎
回來,又向著東關旅、虎兒的方向直衝而來,兩人一時間也不曉得該如何抵擋這顆特大
號的「灰蛋」
,眼見它的來勢更為猛惡,便將四面皇轉個方向,頭下腳上地再一次鑽入水面。
只見在東海之上,四面皇入水的泡沫浪花未止,「暴風象」便「砰隆」一聲巨響,
像顆砲彈一般穿入水底。
兩具星箭巨像一前一後穿入水中,激起的浪花雖大,但是大海之上浪花何止萬千,
便是再大的風浪,終也有止息的一刻。
每道浪花翻滾而來,永不止歇,只要這樣幾次輕撫,海面上任你有過再驚心動魄的
波濤巨浪,也終將變得無影無蹤。
只是這一次,東海海上的平靜,卻持續了不到片刻。
熾天使書城
【第七章 巨鯨之戰】
海水之中,彷彿有什麼東西開始沸騰一般,水面不住抖動起來。
而且,從海浪中,彷彿還可以聽見什麼悶聲輕響正從水底接近而來。
只不過,這樣的念頭根本只有一閃的機會,因為接下來,整個海面便像是炸開了一
般,幾乎像是在大海上開了個幾十丈寬的大洞!
「轟」的一聲巨響,只見一道巨大無比的水柱從炸開的海中衝天而起。
更嚇人的是,在水柱中激射而出的,居然還有一隻碩大無朋的巨鯨!
只見那隻十數丈長的巨鯨在水柱中衝天而起,在蔚藍天空中劃出一道灰黑色的身影
,這一飛彷彿要觸著了天際,過了許久,才力盡下落。
重達數十萬斤的巨鯨落回水面,因為它下落時的高度太高,「砰」的一聲巨響擊打
在海面之上,它畢竟只是血肉之軀,不像星箭巨像一般是機械產物,因此這一重擊之下
,偌大的身軀登時血肉橫飛。
只是這巨鯨顯然在水中便已經死去,因此雖然遭此巨變,整個身軀卻是一動也不動
,只是血肉狼藉地飄浮在海水之上。
因為它的身軀太過巨大,因此整個海水幾乎全數被它的鮮血染紅,看來極為觸目驚
心。
從混著血肉的海水中,此時水柱又起,奔躍而出的卻是東關旅和虎兒的「四面皇」
。
看見海面上的鯨屍,滿天滿地的肉、血、內臟,兩人也不禁駭然。
「媽……媽媽的,這小子真是鐵頭到了極點!」虎兒有些失神地楞楞說道。「這樣
大的一顆鐵頭,若是被他撞個正著,怎麼還可能有命在?」
原來方才兩人被「暴風象」追入水中,原先以為海水之中阻力較大,這隻大笨象的
速度也許會慢一些,但是暴風象入水之後速度非但沒有降低,反倒還要快上一些,兩人
在四面皇中看見暴風象一顆大鐵蛋火速追來,連忙費盡吃奶力氣向海底奔逃。
也是那條巨鯨命中該絕,便在這一前一後的追逐之中,那巨鯨奮力一游,也不曉得
是望風而逃還是迎面而來,總之它的巨鰭幾個撥動,便陰錯陽差地擋在暴風象的前頭,
便被這雷霆萬鈞急速前行的胖大象撞個正著!
那暴風象的衝撞力果然可畏可怖,那頭巨鯨在這樣的巨力衝撞之下登時斃命,而且
餘力未消,更是直衝到了海面之上,衝入天際,最後才血肉橫飛地跌回海面之上。
東關旅和虎兒看著巨鯨飄浮海面的屍身,驚愕地看著被鯨血染紅的海水。不多久,
海面上波濤再起,「嘩啦」「嘩啦」兩聲,當然便是那胖大的「暴風象」以及長腿的「
狂箭馬」。
但只是這樣兩次交手,東關旅和虎兒便知道「暴風象」雖然力大,但是卻有著無法
控制方向的缺點,而狂箭馬雖然腿力強勁,但是身上並無其他有力武器。
因此,以四面皇的能力來說,足以打敗這兩具星箭巨像,即使是兩造聯手,也沒有
辦法抵擋四面皇的強攻。
既知如此,兩人便不再擔心,只是聚精會神地等待兩名敵人出手。
只是,彷彿有什麼東西不太對勁……此時,東關旅的心中一動,似乎可以感受到有
什麼東西極為不尋常。
只是一時之間,卻又說不出這樣的感覺從何而來。
波濤萬狀的大海,蔚藍的天空。
眼前不遠處,是兩名虎視耽耽的強大敵人。
不,不是這些。
真正不對勁的東西,彷彿藏身在一個乍看之下無法見到的所在。
這樣的不安,虎兒也察覺了,但是他的感覺卻比東關旅還要更敏銳。
「不對!有古怪!」虎兒大聲叫道。「你看看海上!」
順著虎兒的呼喊,東關旅直覺地往海面上一看,果然看見海面上有著一股淡淡的,
煙霧也似的物事。
不!那不是煙霧,而是一片淡淡的光芒。
這種光芒,彷彿和什麼事關重大的東西有所關聯……東關旅心念電轉,他的思緒不
可謂不快,但是等到他的腦中靈光一閃,想起來箇中的緣由時,卻已經來不及。
他只覺得身後突然昇起一股森然的冷氣,似乎還聽到了冷笑的聲音。
然後,整個世界便開始天翻地覆起來。
「砰」的一聲巨響,彷彿天空裂成了兩半,繼之而起的,卻是胸臆間痛入心肺的一
股劇痛!
正在痛楚之間,東關旅的耳中突地「聽」見虎兒的怒聲大叫。
「該死的!熊侶你這該死的混蛋!」
原來,此時無聲無息出現在兩人身後的,便是楚莊王熊侶駕馭的四面皇。
也不曉得什麼時候,熊侶居然悄悄地從棋盤大地前來,也出現在這個廣闊的東海之
上,方才東關旅和虎兒警覺的淡淡光芒,便是棋盤大地開了個口子,穿越空間的能量異
變痕跡。
趁著東關旅和虎兒全神貫注地面對暴風象和狂箭馬之時,熊侶便悄沒聲息地出現在
東關旅和虎兒的身後,伸出四面皇的巨臂,一舉便重擊在東關旅的駕駛座上。
這四面皇是星箭巨像中戰鬥能力最強的機種,東關旅和虎兒駕著一具,要來面對暴
風象和狂箭馬是綽綽有餘,只是此刻熊侶一出現,等於多了個棋鼓相當的強敵,整個局
面登時逆轉過來。
此時熊侶一偷襲之下登時得手,他將東關旅駕馭的四面皇擊倒之後,出手如風,伸
手便是探向四面皇前胸處的駕駛座位,打算效法上古時星箭族的慘烈戰法,將肉身的東
關旅拉出來扯成碎片。
這時候東關旅的胸口一陣劇痛,神志昏沉,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反應,但是虎兒卻是
怒目狂吼,大聲嘶吼叫道。
「熊侶!你敢!」
只見熊侶的四面皇出手如風,但是虎兒的動作卻是更快,伸出手臂一格,「鏘」的
一聲巨響,便將熊侶扯向東關旅的大手阻住,兩人形成一個僵持不下的局面。
兩具四面皇的能力相當,力氣也是一樣,因此熊侶的手探不下去,虎兒的手也推不
開他,兩人就此古怪地撐在那兒,完全無法動彈。
只是,這樣的局面卻對東關旅和虎兒大為不利。
因為在一旁虎視耽耽的,便是暴風象和狂箭馬。
鷹黑翎見機不可失,立即催動狂箭馬奔向兩具四面皇僵持之處,揚起巨腳,眼見就
要生生地跩向東關旅所在的駕駛座上。
這個他生平最恨的臭小子,眼見就要將他斃命當場!
想起這些年的累積怨毒得以抒解,鷹黑翎的眼中迸出瘋狂的火焰,忍不住便在狂箭
馬之中獰笑起來。
看著他猛惡前來的排天之勢,東關旅心中一酸,知道今天便要斃命在此。
人要死之前,心中會想著什麼樣的事?
此刻在鷹黑翎的心中,同時也翻攪著多年來許多令他忿恨欲狂的往事,像是走馬燈
一般不住地流著腦海。
龍三公主的嫣然微笑。
碧落門中的慘烈異變。
以為龍三公主已經喪命的黯然。
但是幾年後,得知她仍然在世,卻再也不願見他一面時的心痛。
最後,還見著了她懷中那個孽種……這幾個念頭,都只在電光火石的一剎那間迸現
,眼前的四面皇已經越來越近,眼見幾年來的怨仇就要得以抒解……便在這一瞬間,鷹
黑翎開始覺得困惑。
因為此刻映入他腦海中的,居然是一件和此刻並不相關的往事。
和龍三公主那個孽種有關的往事。
當年,在進攻東海龍族水晶宮一役裡,便是那孽種駕馭的「定海針」將自己打得落
荒而逃。
定海針……?
伸縮自如,長可通天,短可入耳的龍族神兵……為什麼,在這電光火石的一剎那間
會想起那龍族孽種的「定海針」?
出乎意料之外,鷹黑翎的疑問,在剎那之間,便有了答案。
只是這答案也只出現了一眨眼的時間。
因為正當他全神貫注要致東關旅於死命之際,只見大海中突地昇起一具奇形巨像,
手中持的便是一隻巨大的金屬鐵棒。
而那鐵棒帶著排天的勁風從上掃下,那最後的一瞬間視野好清楚,彷彿連鐵棒上的
紋路也看著一清二楚。
只不過,這便是魔族王子鷹黑翎在人世間最後一個影像。
因為突然從大海中冒出來的,便是東關旅之子關龍兒駕馭的星箭機械「定海針」。
這定海針是根鐵棒,可長可小,向來便是狂箭馬的最大剋星,此刻關龍兒將定海針
設定長為一丈二尺,粗如巨木,迎面一擊之下,當場便將鷹黑翎的狂箭馬從頭至胸打個
粉碎,也將這位魔族不世出的英偉人物打死在駕駛座上。
而面目全非的狂箭馬,便「轟咚」一聲掉入海中,沉入最深沈的海底。
便在此時,不遠處的暴風象見到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大驚之下,又轉變成大蛋形狀
的攻擊狀態,準備向關龍兒的「定海針」衝撞。
這時候,遠方的東海之濱卻出現了「咚咚咚咚」的巨大聲響,只見一個身影從遠而
近,速度快到令人咋舌。
只見那身影也是具星箭巨像,色作淡紅,卻是一具「霸王星」,駕馭之人當然便是
白馬寨的女孩月牙兒。
關龍兒的「定海針」的具攻擊力量大於防禦力量的機械,雖然揮下巨棒時神力驚人
,但是因為身體的重量較輕,比較承受不起暴風象之類機械的重擊,此時關龍兒自知不
宜和暴風象力敵,便大步衝向月牙兒的霸王星,打算與她聯手對抗暴風象。
那暴風象此時已然變形完畢,「轟」的一聲果然衝向關龍兒,並且隨著他的快步而
行逐漸調整前進方向,在海面上劃出一道弧線。
那胖大的蛋形暴風象來得好快,關龍兒微微一驚,便掄起巨棒準備與他硬碰硬相擊
。
便在此時,月牙兒的「霸王星」也已經趕到,這霸王星的手上勁力最強,眼見暴風
象已然到了眼前,便高舉雙臂,看得極準,便猛力將這顆巨大無比的「傻蛋」砰然擊回
海中。
而在這一剎那間,關龍兒的巨棒也擊在暴風象的大頭之上,兩股巨力一擊,再加上
暴風象本身前衝的反作用力,竟然將這顆大「傻蛋」打回大海,直直衝向兩具僵持不下
的四面皇。
眼見這樣的一顆糊塗大蛋向自己直衝而來,熊侶和東關旅都是大吃一驚。那暴風象
在遭受定海針、霸王星重擊之時,機身已經受了重大損壞,也傷及了內部的機件,此時
只見它冒出火光和黑煙,間或出現吞吐不定的力場光芒。
而整個空間中掌管轉移的能量,彷彿也因為暴風象的故障而開始出現異常,只見整
個海面上開始出現游移不定的紛亂光芒。
隨著暴風象在海面上的逐漸接近,那種能量異常的現象越來越是明顯,整個晴空萬
里的東海之濱開始出現了黯黑的天色,空中甚至開始出現了蜿延如長蛇的電光。
然後,在迅雷不及掩耳的狀況下,暴風象突然轟的一聲發出熾烈光芒,跟著便整個
爆炸開來。
從暴風象的所在之處,此時卻像是染漬開的顏料一般,開始在整個海面上擴散出淡
淡的藍色光芒。
晦暗的天空,發出沉悶的雷聲巨響,而這片黃光的浸染速度卻是極快,先是碰著了
熊侶的四面皇,接下來又是東關旅和虎兒,不一會兒,又碰著了遠處的關龍兒和月牙兒
。
而四具星箭巨像卻像是虛影一般,居然便生生地在東海之上消失。
黃光過後,天空的陰霾逐漸散去,所有的異常放電現像也全數消失。
藍藍的天,蔚藍寬闊的海。
亙古不變的海浪沙灘。
而熊侶、東關旅等人,卻好像從來不曾出現在這兒似地,永遠消失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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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最後一戰】
當然,東關旅等人當然不是真的消失。
只是不曉得出現了什麼樣的變故,幾個人又經過空間轉移回到了星箭荒場。
兩具四面皇,關龍兒的「定海針」,月牙兒的「霸王星」,全數回到了星箭荒場。
存放著數十具星箭巨像的星箭荒場。
眾人之中,還是熊侶的反應最快,他從巨變中的震撼中一醒過來,立刻想起了自己
最執著的事,登時便向東關旅和虎兒的四面皇猛力重擊。
但是虎兒卻也不是省油的燈,他一察覺熊侶的動作有異,立即心隨意到,一個回身
,便迎向熊侶的方向重擊回去。
虎兒這樣一阻,只聽見「砰」的一聲轟然巨響,兩具「四面皇」衝撞在一起,發出
了灼亮的碰撞火花。
也因為這樣一撞,整個星箭荒場的地面便像是麵粉所造一般,不住地顫抖起來,幾
乎讓所有人無法站立。
便是這電光火石的一個空檔,一旁的月牙兒和關龍兒便有了個餘裕。
兩人的反應也是極快,只見月牙兒的「霸王星」一個箭步,便衝向前去,這霸王星
最擅長的便是在平野之上飛奔而行,只見它的動作飛快,後發先至,登時便超過了虎兒
和東關旅所乘的四面皇,伸出巨大的雙臂,「察」的一聲,便將熊侶的四面皇叉住頸項
。
便在這時候,關龍兒的「定海針」也已經來到,此時他在電光火石的一剎那間將手
上的上古神兵「定海針」無限制地伸長增大,「錚錚錚錚」一連串長響,從月牙兒的身
後疾刺而出,力量極大,而定海針的棒頭相較之下卻是受力面積較小,登時便無聲無息
刺入熊侶的「四面皇」胸口。
霸王星叉住四面皇的頸子猛力前推。
定海針刺入它的胸膛猛力衝向前方。
兩具星箭機械人合力之下,那力氣簡直可以拔動山河,只見地面上拖出長長一道火
花,三具巨大機械人恍若合為一體般不住前移,最後「轟隆」一聲巨響,熊侶的「四面
皇」背部猛然撞上了石壁,撞擊力之大,整個星箭荒場便像是陡地天黑了一般暗了一暗
,轟然一聲,開始從洞頂掉下大片大片的石塊。
這月牙兒和關龍兒兩人雖然平生不曾見過面,但卻都有一個特點。
兩人都是平素沉默寡言,但是一旦打得興起卻比常人更為激烈凶猛,此時兩人不約
而同打得暢快淋漓,只見霸王星和定海針雙雙發出激烈的強光,更從機械上的發聲裝置
發出震耳欲聾的怒聲叫號。
東關旅方才被熊侶的偷襲打得幾乎內臟移位,在駕駛座中吐了幾口血,胸口更是激
烈生疼,顯是撞斷了幾根肋骨,這一個轉折之後,他總算有些回過神來。
這一回頭,卻剛好遠遠看見熊侶的四面皇被定海針和霸王星制住,重重撞上石壁,
於是勉力提起精神,腦海中開始凝神,對著虎兒說道。
「虎兒!咱們過去看看。」
兩人雖然同處在四面皇的駕駛座中,但是此刻掌控整具巨大機械人的只是兩人的心
神意志,反倒對肉體的狀況一無所知。
方才兩人被熊侶偷襲打倒之時,他因為所處位置較為安全,並沒有像東關旅一樣摔
斷肋骨,不過話又說回來,他的肉體早已幾近全殘,一身是傷,因此時不管受了多重的
傷,都不會像東關旅一樣有那麼敏銳的感覺,但是意外發生之後卻一直沒能聽到東關旅
的聲音,也讓他擔心了好一陣子。
此時再次「聽」見東關旅的聲音,虎兒不禁大喜。
「小旅!你沒事吧?方才那一下重得嚇死人,你小子沒事吧?」
「我……我還好,」東關旅苦笑道。「大概死不了。」
虎兒還沒回答,只聽見熊侶那兒越發出了淒厲可怕的長嗥,兩人就著四面皇的螢幕
望出去,卻看見定海針和霸王星已經圍住了熊侶,而且月牙兒下手極為凶狠重手,居然
硬生生將四面皇的一邊臉硬生生拔了起來,而關龍兒更是猛烈,一柄定海針像是輕風一
般地緩緩昇起,落下時卻是重如山巒,「砰」的一聲巨響,登時打折了四面皇的一條臂
膀。
看見兩個小鬼的凶殘手段,東關旅和虎兒雖然和熊侶交惡至此,但是直覺上卻仍然
記得當年三人的情誼,於是不約而同驚聲叫道。
「使不得!」
說著說著,兩人凝神使力,於是這另一具四面皇便應聲巍巍站起,搖搖晃晃地跨步
走向月牙兒等人所在之處。
看見熊侶似乎已經全然失去了反擊的能力,整具四面皇只能軟軟地倚在石壁上,有
時微弱地動動手臂,卻一點反擊能力也沒有。
月牙兒打得興起,索性高聲怪叫,一個縱躍便騎在四面皇的肩上,不住地捶打它殘
存的三張臉。
關龍兒此時將定海針手上持的棒子收回,只留下大約身體那樣高的一根細棒,這具
星箭機械定海針的設計極為巧妙,細棒和身體合為一體,從外觀看起來是一個星箭機械
人持著一根棒子,實際上棒子和身體是同一系統的器械。
最有趣的是,隨著棒子的增大,整具定海針的身體部位卻會隨之縮小,相反來說,
如果棒子縮得越小,身體部位便會隨之增大,有時還可以將棒子縮成細針大小,還能放
進耳中。
不過此時關龍兒卻沒有將棒子收成放進耳內那樣細小,而且調成了短棍短棒的長度
,準備好好痛打熊侶的四面皇一頓。
只見他駕著「定海針」揮起了棒子正要下擊,說時遲那時快,只見東關旅和虎兒駕
馭的四面皇已經到來,一伸長手,便將下揮的棒子接在手裡。
「且慢,先不要打他!」
這幾個星箭之族彼此間都有著心靈相通的能力,此時月牙兒和關龍兒都「聽」見了
東關旅和虎兒的呼喝,雖然有些不情不願,但還是將手上的猛烈攻擊暫且放下。
月牙兒和關龍兒住手了之後,熊侶的四面皇彷彿氣力放盡,一個站立不穩,便軟軟
地癱坐在地。
這星箭巨像既是與乘坐之人的心靈相通,當然也能反映出駕馭者的情狀,只見那四
面皇一身殘破,四張臉面方才又被霸王星弄壞一張,一隻臂膀還被定海針打折,樣子狼
狽不堪。
但是虎兒和東關旅這邊也沒好到哪兒去,倪負羈喪身在和神將藍巨的決戰之下,而
養擎玄雖然最後得到養由基之助,將韓石門轟去半個身子,但是他掌控的那具「凌空雷
」卻也已經大部分殘毀,已經無法動彈。
而方才在鷹黑翎的「狂箭馬」和另一名神將駕馭的「暴風象」圍攻之下,東關旅和
虎兒乘坐的四面皇身上也是傷痕累累,特別是那暴風象的身體沉重無比,身上全是針刺
,一被它帶到,登是便是大片機件掉落。
要不是月牙兒和關龍兒及時前來,只怕此刻倒在地上等死的便是東關旅和虎兒。
想到此處,東關旅突然心中一動,想起來的卻是和眼前的狼狽熊侶不甚相關之事。
這一次能夠情勢大為逆轉,當然是月牙兒和關龍兒適時前來支援才導致的結果。
只是月牙兒遠在宋國的山寨,關龍兒更是住在無窮遠處的東海海底深處。
他們為什麼會在此時此刻,適時出現在星箭荒場,救了東關旅和虎兒的性命?
但是這時候的情勢另有緊張之處,因此東關旅的心中雖有這樣的疑問,卻也一時間
不及詢問,只能冷冷地俯看著熊侶和他乘坐的殘破四面皇。
此時熊侶一方的星箭巨像已經全數被月牙兒和關龍兒擊毀,只剩下了熊侶孤身一人
,東關旅冷冷地俯望著熊侶,想起他因為一己的好玩心理,卻為這麼多人帶來無比的苦
難,一念及此,更是怒從心起。
尤其是虎兒在他的折磨凌虐之下,不僅成了廢人,而且還成了永生無法生育的閹割
殘廢。
但是看見熊侶此時的狼狽模樣,說要趁這時候將他擊毀擊死,卻也是無法下手,但
要讓他安然全身而退,想起他害了這麼許多人,又覺得無法讓他這麼輕鬆便逃了過去。
而且熊侶貴為楚國一國之主,此番如果讓他逃離開去,再要將他制住,只怕也已經
難上加難。
斃了他,還是放了他?
這樣的念頭,此時在東關旅的心中不住翻攪,他的心念與虎兒相通,虎兒當然也感
受到了他此時的複雜情緒。
基於方才熊侶曾經發難偷襲的經驗,東關旅雖然站在熊侶的四面皇前方,但是為了
避免讓他再次偷襲得手,因此便站在略遠之處。
但是看了看熊侶此時的情狀,整具四面皇的身上不住發出殘破的火花和電流,一隻
腿上的機件燒得焦黑,隨著方才坐倒的動作,已經齊膝斷折,眼見再也無法站起來。
那也就是說,此時熊侶已經落入了任東關旅等人宰割的處境。
「斃了他,還是放了他?」東關旅喃喃地對自己問道。
只是這樣一句話,同時也在問著虎兒。
「我們該怎樣處置熊侶?」東關旅靜靜地凝神問道。「讓他永生不能再害人,還是
就這樣放了他?」
虎兒一生豪邁爽朗,遇事更是明快果決,但是想起了過去這麼多年的歲月中,與熊
侶的恩怨牽纏,卻是好生難以決定。
對於熊侶,虎兒有著比東關旅更深的情義,當年東關旅有很長一段時間在外地遊歷
,面對著爭奪楚國權柄的政敵鬥子玉,有很長一段時間便只是虎兒和熊侶兩人同甘共苦
,一起面對最強大狡詐的敵人。
當時有好幾次虎兒被鬥子玉的手下擒獲,眼見就要被他們處死,後來卻是熊侶隻身
深入鬥家的勢力範圍,仗著世子的虛名,這才勉強將虎兒救出。
有幾次只差一點點,兩人便要無聲無息變成荒郊外的兩具無名死屍。
雖然後來熊侶接任楚王之後開始倒行逆施,表面上虎兒幾次與他近乎決裂,但是在
內心深處,虎兒捫心自問,還是向著熊侶的多,向著東關旅的少。
即使是後來被熊侶折磨成這樣悽慘,在虎兒的心中,還是同情熊侶的心多過怨恨他
的情。
該怎樣處置熊侶?
此刻這樣簡單的一句話,在虎兒的心中,卻是好生難以決定。
煙塵瀰漫的星箭荒場中,此時已是一片殘破,熊侶乘坐的四面皇癱坐在地上不住地
顫動,東關旅和虎兒巍然地立在他的眼前,思緒如潮水般的翻攪。
突然之間,在東關旅的感覺之中,卻開始萌生一種極為古怪的情緒。
那是一種絞雜著血腥般的興奮之感,一時間很難形容,但是勉強要描述起來,卻有
點像是殺戮見血那樣的古怪興奮之感。
此刻的虎兒,當然不會有這樣的情緒。
而東關旅自己,雖然面臨著要不要置熊侶於死地的兩難,但是也絕對稱不上有什麼
亢奮的血腥刺激之感。
那麼,這種感覺是……便在此時,只見熊侶的四面皇開始顫動起來,原先它的顫動
只是不規則的機件故障,此刻它的顫動卻是動作極大,而且像是抽動一般極有規律。
東關旅大吃一驚,隨著意念,他和虎兒所乘坐的四面皇便不自覺地倒退一步,生怕
熊侶又要發難,會再一次突如其來的偷襲。
只是熊侶的四面皇並沒有任何的動作,只是一再地不住抽動,而且從四面皇剩下的
兩張臉上,也開始出現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
「嗝嗝嗝嗝!嗝嗝嗝嗝!」
那種聲音極為怪異,而且伴隨著四面皇的動作越來越是響亮。
瞪視了熊侶一會,東關旅突地心中一動,接著隱隱發現這種動作原來是什麼。
便在此時,從感應的虛空之中,卻傳來了月牙兒清脆的聲音。
「他在笑!他在笑啊!」
月牙兒的驚呼,東關旅、虎兒、關龍兒都聽到了,每個人的心中都是陡地一震。
這種抽動的古怪聲音,的確便是在得意的發笑!
那也就是說,此刻熊侶和四面皇癱坐在地面上,卻像是神智錯亂一般地不住發笑…
…想到此處,東關旅的眼睛不禁睜得極大。
因為在狄孟魂石窟中,他與夷羊玄羿便曾經在生化警察留下的光影記憶中,見過星
箭族類與敵人玉石俱焚的可怕場面。
此刻熊侶已經絕無反擊能力。
只是他卻發出了這樣得意的怪異笑聲。
而且,那種血腥興奮的感覺……空間之中,熊侶和四面皇的抽動越來越是厲害,而
那詭異的「嗝嗝嗝嗝!嗝嗝嗝嗝!」也越來越響,在巨大的星箭荒場中不住地迴盪。
嗝嗝嗝嗝!呵呵呵呵!嗝嗝嗝嗝!呵呵呵呵……而且,就在這個時候,只見四面皇
的身上開始泛起了灼亮的白色光芒。
這樣的光芒,和當日東關旅看見的玉石俱焚光芒一模一樣!
東關旅大驚失色,心念一動之際,整個四面皇便陡然後退了好幾步。
「快逃!」東關旅驚惶地對著虛空之處大叫。「他要自我毀滅了!」
這樣的急劇心神震盪,虎兒、月牙兒和關龍兒當然都已經聽到,雖然不曉得熊侶此
刻想要做什麼,但是從他身上漾出來的白色灼亮光芒卻是越來越熾,而且還隱隱然漾出
極為可怖的死氣。
以四面皇這樣高超的機件能力,若是啟動了自我毀滅的裝置,只怕這整個星箭荒場
都要夷為平地!
但是此時東關旅等人要逃也已經太遲,因為就在熊侶狂聲大笑的這一剎那間,他就
已經心念啟動,將全身的殘餘力量全數化為自我毀滅的破壞能量。
以四面皇的能量設計來說,這樣的破壞力量,足以將十公里內的所有物質全數化為
煙塵……只是在這樣的絕對末日光芒閃耀之前,卻沒有人注意到,在星箭荒場的遠方,
此時已經出現了一道淡淡的溫潤綠光。
而在熊侶發動所有能量,將一切毀於灼亮白光之際,這道溫潤綠光也已經抵達了星
箭荒場。
東關旅和月牙兒、關龍兒轉頭便跑的速度不可謂不快,三人的星箭巨像都是速度不
慢的機型,這一反身而逃的速度奇快,幾乎便像是流星一般。
只是無論他們的腳步多快,最後卻還是比不上熊侶引爆自己的玉石俱焚衝擊波。
要知道這星箭巨像真正的來歷是宇宙星際頂級的科技產品,它所蘊含的能量絕對不
是尋常機械可以相比。
光從這些星箭巨像歷經千年歲月卻仍然能夠運作,就可以知道它們的能量有多大多
強。
這樣的能量在一剎時間全數釋放出來,東關旅等人便是跑得再快,給他們的時間再
多,只怕也很難逃得過這場驚天動地的自絕動作。
時值公元前611年,為楚莊王在位第三年發生之事,此刻如果有人在數里外凝望楚
國郢都城郊外的山區,一定可以清楚看見這幕永生難忘的奇景。
本來晦暗似墨的夜空之中,此時在山頂卻彷彿開了朵白色的光亮大花,將整個天空
照得宛若白晝。
原先在濛濛的細雨夜中,楚國近郊山上偶然閃爍著晶亮的閃電,只是這一個巨大無
比的光團卻陡地在山頂衝天而起,在夜空中緩緩昇高,幻化成一朵似花又似蕈種的巨大
光雲。
但是,卻沒有人想像得到,在這朵巨大無比的光雲之中,蘊藏的是多麼可怕的能量
,在它消滅的範疇之中,有著多少濃得化不開的恩怨情仇。
夜,已經漸漸深了。
只是在星箭荒場中那朵灼亮的光雲,卻越來越是巨大,越來越是濃厚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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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宇宙星際的謎底】
只是在東關旅的意識之中,卻完全沒有黑夜的感覺。
只覺得整個世界都變成了迷濛的空白一片。
勉強來說,有點像是整個人置身在雲端之中的感覺。
沒有痛苦,也沒有冷、熱,或是任何奇異的感受。
所擁有的,只是滿滿充塞在四周的平和自在之感。
隱隱然之間,彷彿片刻之前發生的事情都已經是遙遠之極的事了……不論是時間和
空間,都彷彿是很遙遠之前的發生的過眼雲煙。
只是,這真的是「彷彿」的感覺嗎?
也許此刻東關旅所在之處,本來就是個距離星箭荒場變故極遙遠,也極漫長歲月之
後的事了……但是時間和空間,此刻似乎已經不再重要。
東關旅有些迷濛,也有些失神地靜靜望著眼前的一片純白,有很久很長一段時間,
不太記得起來自己是誰,做過什麼事,或是認識過什麼人。
不,應該說,他此刻的感覺是從一趟很長旅程中剛剛回家的人,對於旅程上發生過
的人、事、物已經覺得非常的遙遠且模糊。
此刻的他,只覺得「什麼都沒有」。
沒有喜怒悲哀,沒有冷熱痛癢,連是不是有著自己身子也不太肯定。
其實,要知道自己有沒有身子只要一伸手,看看還能不能看見自己的手掌就可以知
道。
只是,卻連這樣的念頭也沒有什麼興趣。
此刻唯一想做的,便只是靜靜地,淡淡地,沒有一絲喜怒哀怨地「飄浮」在這裡。
時間彷彿在流動,可是彷彿從來沒有流動過。
這樣的靜止、飄浮持續了不知道多久,整個白色的迷濛世界這才緩緩地逐漸變了顏
色。
隨著顏色的改變,東關旅這才緩緩地恢復了一些知覺。
空氣中開始出現淡淡的微風,而且還能隱隱地聞到清爽的草香氣息。
那是一種會讓你聯想起午後大地上,恬靜安適地來場小憩的舒適微風。
東關旅有些驚訝地楞在那兒,彷彿是身處在一片寬廣綠色大地的渺小孩童,只覺得
身邊的寬廣綠茵延伸得越來越遠,一片平野,放眼過去都是青綠。
然後他不自覺地舉起手來,只見自己的手掌清晰地出現在眼前,又摸了摸身體的周
遭,發現自己的身體沒有一點傷痕,連衣裳也沒破上個洞。
但是想起方才熊侶引爆自己和眾人玉石俱焚的慘烈,卻怎麼樣也無法相信自己毫髮
無傷。
環顧四周,卻看見虎兒靜靜地端坐在自己不遠之處,看見東關旅,他的臉上露出淡
淡的微笑。
只是,這卻是個絕對不可能出現的情景!
因為虎兒早在監禁石牢時便已經被熊侶指使的手下嚴重殘害,早已被人將身上所有
重要筋絡破壞,從石牢將他背出來的時候,東關旅已經知道他全身成殘,便是要輕輕動
一下手指,只怕也極端的困難。
但是此刻虎兒雖然並沒有走動,整個身子卻端坐得極為沉穩,已經全然沒有當時軟
癱如蟲的慘狀。
這……這是個夢境嗎?
但是深深地想了一想,東關旅卻又發現眼前所有事情的清晰程度,並不是夢境二字
可以解釋。
光是會推斷「是不是夢境」的這個想法,便可以知道自己神智清晰,和一般的作夢
大不相同。
而且眼前的虎兒形貌清晰,映在一片翠綠的大地之上,要說這是夢境,是幻覺,無
論如何,是讓人非常難以相信的。
從虎兒的身後望過去,遠遠的還能夠看得見月牙兒和關龍兒也或坐或臥地置身在翠
綠的草地之上。
只見虎兒的眼光靈動,神情中帶著無比的安詳和愉悅,他凝望著東關旅,笑容淡然
,卻不曉得為什麼,一直沒有開口說話。
本來此情此景有著太多的疑問,只是同樣不曉得為什麼,東關旅也絲毫不想開口,
只覺得整個世界一片青翠安詳,便是說句話都要打擾這樣的平穩喜樂。
大地之上,彷彿只剩下了淡淡的微風和微微的草香。
這樣的沉靜也不曉得過了多久,突然之間,彷彿在平靜的水面上起了一陣淡淡的風
,風兒吹過水面,開始掠出輕柔的波紋。
東關旅可以很敏銳地感受到,那波紋雖然一開始極輕極柔,面積也不甚大,但是隨
著時光的流動,美麗的紋形逐漸擴散,相互影響,交會之後,又組出了更繽紛美麗的水
紋。
然後,大地上開始吹著很溫暖的和風,遠遠的天際,彷彿隱約出現了人影。
只見那些人影綽約飄緲,若是不細看根本看不出形貌。
只是等到他們走近了一些,雖然形影仍然很淡,但是看了一會,卻讓東關旅的眼睛
忍不住睜大起來。
因為這幾個人的神態極為悠閒,身上寬袍大袖,看是看了身形,又隱約看了容貌,
便讓東關旅忍不住想要驚呼出聲。
只見這幾個縹緲前來的人形貌都是極為顯眼特別,當中一名老者高大健壯,白鬚白
髮,遠遠看見東關旅,還露出了溫和的笑容。
夷羊玄羿。
這個淡淡的人影,居然便是已經在石牢被凌空雷一砲射穿的夷羊玄羿!
走在夷羊玄羿的身旁,卻是一個比他還要高大的光頭老漢,臉上的肌膚是耀眼的金
黃,身上的肌肉糾結強猛,背上居然還長著一對古怪的肉翅。
這個人出現在此,要比夷羊玄羿死而復生更加令人驚駭莫名。
因為他便是終生只能生存在水液中的東關清揚!
而走在兩人的身後,卻是一個個頭比他們要小上許多的年青人,只見他臉上微有鬍
鬚,容貌卻是俊美如畫。
此刻他臉上的強凶乖戾之氣已然盡去,流露出來的神色,已經是東關旅記憶中,那
個沉默斯文的楚王貴冑少年:熊侶。
楚莊王熊侶!
但是走在夷羊玄羿等三人身後的幾個人影卻是陌生的臉孔,也不曉得他們是什麼人
。
只是光看見夷羊玄羿等三人的出現,便已經然令人驚駭萬分。
東關旅正在驚疑之際,一時間也不曉得該不該前去和夷羊玄羿等人拜見。
便在此時,空氣之中,突然間開始充滿著一種奇異的香味。
而隨著香味的出現,原本寧靜的世界開始著喃喃的聲響,彷彿有人不停地在整個空
間中低聲私語。
東關旅忍不住望了虎兒一眼,只見虎兒也是一臉的疑惑,仰著頭看著天空。
在那片溫潤的天色中,此時居然開始降下了輕柔美麗的粉色花瓣。
那花瓣便如同三月早春細細的小雨一般,不甚綿密地從天空無止無盡地落下,灑落
在眾人的頭臉之上。
隨著花瓣飄落,整個空間之中開始出現令人心情安詳寧靜的奇異之香,而且四周圍
的低低語聲也越來越是綿密。
只是那種語聲卻彷彿是飄盪在空中的竊竊私語,不像是從耳朵傳入,卻像是直接從
心靈的最深處傾聽得到的。
在這些語聲之中,東關旅閉上眼睛細心感受,發現這樣居然可人隱隱然聽見夷羊玄
羿、東關清揚、熊侶等人的聲音。
「坐下來吧……小旅,」只「聽」見夷羊玄羿輕輕地說道。「這是個你我絕然無法
想像得到的世界,錯過了這次,你也許永生就再沒第二次機會了……」
「聽」見這樣的說法,東關旅大是疑惑,一時間卻不太瞭解夷羊玄羿的說法。
便在此時,一旁又「響」起了一個厚重沉穩的語聲,東關旅很微妙地立刻知道,這
個說話之人,便是他的義父東關清揚。
「聽不懂夷羊在說什麼,是嗎?」只聽見東關清揚呵呵地笑道。「我來告訴你好了
。此刻我們已經置身在一個你無法想像的所在了,也許你認為我們兩人已經永遠無法出
現在人間,這樣想其實也沒有什麼錯。
我們現在會在這兒相聚,是因為『真人』已經回來了,我們此刻便是跟在『真人』
的身邊,才會在這兒見到你的……」
這樣的「說話」,其實只是心靈上的傳導,並沒有實質的聲音出來,「聽」見東關
清揚這樣說,東關旅又驚又喜,回頭看看虎兒,只見他也是一臉的滿足笑容,顯是也已
聽見了兩名老人的話。
正在欣喜之際,只見天空飄落的花瓣更為綿密,香氣也更為濃洌可喜。
突然之間,只覺得整個空間突然變了一種色彩,彷彿所有的大地、花瓣、香氣都變
得遙遠。
唯一不遙遠的,卻只剩下了眾人圍坐的空間正中央,只見在那兒,不曉得從什麼時
候開始,已經出現了一個縹緲似流光的身影。
東關旅極盡眼力,想要看清楚這個身影的真正形貌,只見「它」有時彷彿是個綽約
的女子,有時卻又是高強偉壯的鬚眉男子,有時是個天真爛漫的幼童,有時卻又是如兔
如獅如象的模樣。
隨著光影的流動,「它」的形貌時時都在變化,彷彿是雲,看似沉靜,卻又變化萬
千,彷彿是水,波光粼粼,卻又千古不變,有時更像是火,斑駁吞吐,卻又隱然有著萬
千形象深埋其中。
看得久了,卻發現自己整個人的眼、耳、鼻都已經被它吸引,彷彿已經深深陷入「
它」的世界,正靜靜地以一種非聽、非見、非聞的方式感受「它」想說的話語。
而這個「它」,當然便是夷羊玄羿等人口中所說的「真人」。
那些在碧落門研究超時代知識的「真人」。
此刻,雖然夷羊玄羿、東關清揚、虎兒、熊侶等人都在身邊,但是東關旅的心神卻
已經逐漸遠離了所在的地點,隨著真人的心靈,開始以思緒的最深沉之處吸收真人的敘
說。
而在這樣的敘說之中,所有的知識、言詞上的阻礙已經全然消失,即使沒有超時代
的科技背景,但是此刻真人所說的所有內容,卻像是乾燥的海棉一般,已經全數涓滴不
剩地傳入東關旅的腦海之中。
「太初之始,一切盡是虛無……」一開始,「真人」便這樣說道。「……然後,在
一片無窮的黑暗之中,突然間有了光。
光,才是天地萬物的伊始……」
隨著真人的敘說,東關旅眼的景象逐漸變換,越來越是豐富,但是這樣子的觀察方
式,卻和一般的瞋目注視大不相同,隨著眼前的影像不住轉換,伴隨影像的訊息不斷流
入腦海。
只是這種「流入」的方式,卻比敘說還要更高一層,幾乎已經到了心領神會的境界
,到了後來,連是不是「聽」見語聲也已經無法分辨……宇宙的伊始,是一片絕望的黑
。
然後,從這一大片虛無的黑暗之中,才緩緩露出一點兩點的細微光芒。
隨著時光的流逝,細微的光芒逐漸增大,逐漸形成了迷濛的混沌。
然後,在混沌之中,才逐次出現浩瀚的星空。
在浩瀚的星空中,許多的星球個自發展,有的開始下著大雨,有的則是在乾燥的土
地上不住地發出聲勢驚人的雷聲。
大雨之中,雷聲間際,星球之間逐漸產生了生命。
在千萬星球之中,因為種種因素,要在星球上產生生命必需要有因素極多的巧合,
但即使是如此,宇宙之間的星球無窮無盡,還是有許多星系誕生出生命型態,也因而發
展出文明。
而在這些文明之中,最為出色的,便是一種以「光」的為本質的星人,在宇宙之中
,稱之為「史赫可星人」。
在星際文明的語言中,「史赫可」指的便是萬物之始,也有光的涵義。
而從久遠的年代開始,這史赫可星人便常常遊走星際之間,也常常無緣無故地對某
些星球的文明擅自進行天翻地覆的改造。
上古時代的星箭機械人,便是史赫可星人試圖改造上古地球留下的遺跡。
這批遺跡,從來不曾被任何文明再度發掘,因此整個地球世界便這樣相安無事地過
了近萬年的歲月。
只是,到了二十四世紀時,這批遺跡卻在偶然的情形之下發掘了出來,因為有了這
個變故,再加上星際浪人的介入,便將這批遺跡蘊藏的科技訊息帶回古代,從此之後,
本來平靜的時光之流,便已經受到了強烈的干擾,將許多的變異因素發散出去,造成了
許多時空的錯亂。
這便是星箭族類對整個時空系統造成的最重大影響。
而在二十四世紀自稱是史赫可星人,並且造了三個星箭族類送往古代的異星之人,
其實並不是真正的史赫可星人。
他們真正的身份,其實就是當年發生磁爆,被送往數千年前時空的星際浪人。
原先在二十四世紀企圖搶得星箭機械人奧秘的星際浪人,稱為「第一批星際浪人」
,他們是星際間惡名昭彰的強盜,盜取星箭機械人的原意,便是要取得更先進的科技,
以達成他們搶掠的目標。
但是在意外回到數千年前的時空之後,這「第一批星際浪人」在文明的發展上得到
啟發,將原有的貪婪習性改變,卻變成了極度發展的高級文明,程度比原先當星際浪人
的時候高明了許多。
於是他們從史赫可星人的行徑得到啟發,也開始在宇宙星際間模仿史赫可星人的行
徑,這樣過了數千年的時間,進化後的星際浪人(假史赫可星人)再一次回到地球,也
知道挖出星箭機械人的歷史將會重演一次,而進化前的星際浪人將會前來搶奪。
只是,這一次卻已經沒有了磁爆的因素,如果讓進化前的星際浪人搶得星箭機械人
的奧秘,便會對宇宙星際產生威脅。
於是進化後的星際浪人(假史赫可星人)便密切跟蹤一切的事態發展,並且使用了
他們在數千年文明進化中發現的穿梭時空能力,將這些星際浪人送回了古代。
也為了防止有異心的星箭種族利用星箭機械人發動最強的改造地球能量為非作歹,
進化後的星際浪人還製造了三個領導所有星箭族類的紅色星族,準備在最惡劣狀況時能
夠掌控局勢。
這便是宇宙最高級文明和星箭族類間的真正關聯……這些訊息,都是「真人」以感
應的方式傳入眾人腦海之中的,雖然沒有了語言上的隔閡,但是其中有些情節,卻仍然
是東關旅無法理解的。
雖然真人所說的「星際」愛恨情仇可能是事關重大的重要消息,但是此刻在他心中
最想知道的,卻是一些和星際大事無關的情節。
「真人」彷彿也察覺了他的思緒紛雜,便在虛空之中靜靜地一笑。
「你這小兒,俗世情緣如此之濁重沉深,當真是一些慧根是無,我這知識是多少人
企盼一生而不可得的珍貴智識,你不想知曉也就算了,居然還在掛心塵間俗事?」「真
人」笑笑說道。「也罷,夷羊和東關,你們就來幫這小子解解惑吧!」
被「真人」陡地說中心事,東關旅臉上微微一紅,正要說些什麼,卻「聽見」夷羊
玄羿和東關清揚混厚的嗓音逐漸響起。
「小旅啊!我知道你關心我們,但是現在我們要去畢生最想到達的所在了,你還不
為我們高興?」夷羊玄羿呵呵地笑道。「還記我和你說過『光』一年能走多少距離之事
嗎?現在我們卻要去那些數十萬『光年』所在的真人之鄉了,凡間的一切,就放了吧!
就棄了吧!」
這時候,一旁的東關清揚也輕輕地笑道。
「我知道你關心我們兩個老頭子,我原先是在碧落門的水液之中的,有一日『真人
』突然從虛無飄緲處再次回來,此番帶來的卻是解脫我這凡世俗軀的智識。
將我從這受困肉身解出之後,我們便動身去找夷羊,找到他時,卻發現他被人炸去
了半身身子,正躺在地上等死哪!
於是『真人』對他同樣施了肉身解脫之術,咱們兩個老頭子這才終於又有了握手言
歡的好機會。
只是我們那時與你現在一樣,塵心未淨,心裡一直掛念著你,又知道你和熊侶要大
打一架,心中實在放不下心,這才隨你去看看。
後來知道你們的勢單力孤,後來還幫你們找來了關龍兒和月牙兒,這就是你的疑問
,對不對?
他們會出現在東海,其實是我們兩個老頭對你放心不下,這才做了這樣的事,也算
是咱們兩個在人世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
兩人的言語雖然平淡,但是流露出來的關懷之情仍是極為深厚,東關旅心中感動,
喉頭卻哽咽地一時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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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這個熊侶到底是誰?】
兩位老人說完話後,真人的「說話」至此也已經結束,這一段囊括無窮時光,無盡
宇宙的歷史,聽得眾人如癡如醉,久久無法從那壯闊遼遠的星空中回過神來。而這些年
來對於星箭之族的所有疑問,也在這場跨越時空界限的敘說中完全得到了解答。
在縹緲的光雲時中,那真人淡淡一笑,整個身形卻開始流轉出繽紛似彩虹的光芒。
只見夷羊玄羿、東關清揚、熊侶等人淡淡的身影緩緩站起,像是神仙中人似地站在
大地之上。
便在此時,熊侶突然緩緩舉步,走向真人,彷彿在真人的耳際說了些什麼。
然後,一陣輕緩淡雅的語聲便靜靜地傳入東關旅的耳中。
「你們二人,便是名叫東關旅和虎兒的楚國之人嗎?」
東關旅一怔,回頭看看虎兒,卻看見虎兒連忙點頭,顯然也同樣聽到真人的說話。
「是。」東關旅點頭,恭敬說道。
真人微笑問道。「你們看看夷羊玄羿和東關清揚的身子,可發現他們與你們有什麼
不同嗎?
」
東關旅和虎兒愕然,他們二人從一開始便神志不甚清明,後來聽著真人說出宇宙歷
史之事又聽得極為入神,不曾真正去注意夷羊玄羿等人有什麼異狀。
這時候兩人轉頭仔細看看夷羊玄羿等人的形貌,又看了看自己,這才發現和夷羊玄
羿等人的不同之處。
此時夷羊玄羿等人的身形淡淡的,有些透明,像是水、像是風,又像是雲,彷彿可
以看得到他們身體後面的事物和線條。
而東關旅和虎兒卻是不折不扣的肉身,顏色鮮明,並沒有夷羊玄羿等人那種透明之
感。
簡單來說,夷羊玄羿等人的身影極淡,彷彿是那種午後的風吹拂一陣就要消失的身
形,真的便只是影子。
而東關旅和虎兒,還有不遠處的月牙兒和關龍兒,卻仍然是具體鮮明的身體。
「我們的身子是身子,」虎兒有點楞頭楞腦地喃喃說道。「可是他們的身子卻是影
子。」
真人點點頭。
「事實上果真是如此,夷羊玄羿等人已經脫離人世,已經可以進行與我一同的旅程
。
而你們卻仍有肉身羈絆,仍然得要回到那混濁的人世。
如今,我將帶領他們前往無窮之境,漫長旅程,卻不知道你們想要去什麼地方?
以我之能,雖然你們四人有肉身牽絆,但是卻能夠助你們轉化成無牽無掛,與我們
同行,卻不知道你們的意願如何?」
東關旅有些遲疑地看著夷羊玄羿,只見老人和東關清揚看著他,露出淡淡的笑容,
卻沒有任何表情。
他和這兩名老人相處的時日不可算不久,看見他們的神情,東關旅已經知道兩人對
於他的意願並不願做出任何干涉,一切都任由他自己來決定。
這樣的抉擇,對於東關旅來說,的確是個兩難的決定。
拋卻肉體,追尋無窮的天際之謎,本就是他經過多年鑽研超時代知識後,時時存在
心中的願望。
只是那人間的情感、記憶,卻是無論如何都難以拋棄的東西。
一旁的虎兒卻沒有他的為難,只是想了一下,便大聲地說道。
「我要回去人間,請真人讓虎兒回去人間!」
真人微微一笑,眼神極為深邃。
「你真的要回去人間?要知道你在人間的軀殼已經近乎殘毀,即使是回去了,也只
是一生的廢人,難道你這樣也不後悔?」
虎兒楞了一楞,他的個性本就堅毅果決,只要決定了一件事便不再回頭,於是更大
聲地說道。
「我不後悔!與其無形無體去追求一個虛無的永遠,我還是比較喜歡有形有體。
雖然這個形體也許不能動,但是我還是能聽,還是能吃,還是能看,至少我也還是
一個人。
所以我請求真人,讓我能夠回到人間!」
聽見虎兒這樣說,東關旅的心中一震,本來抉擇難定的心卻一下子清明起來。
因為就在這一剎那間,他的心中已經隨著虎兒的決定下了自己的抉擇。
如果虎兒選擇回到人間,此生此世,誓必要過著一生殘廢的日子。
而以虎兒對自己從前有過的情誼,東關旅此刻暗地裡下了個決定,決心要在自己有
生之年裡,盡心盡力地照顧虎兒。
所以,他當然也要選擇回到人間!
他的心念如此一動,真人和夷羊玄羿等人當然便已經知曉,只見夷羊玄羿和東關清
揚微露不捨神色,卻仍然對著東關旅溫和地燦然一笑。
「孩子,此去一別,也許永無相見之日,」只聽見東關清揚粗豪地大聲說道。「只
盼有一天你仍有其它機緣,我們父子能在宇宙的另一端再行相見!」
東關旅心中一痛,看著東關清揚神采奕奕的模樣,便遙遙地向著兩個老人拜倒。
「小旅此行不能隨侍兩位師長身側,只盼義父和夷羊前輩此行平安,他日能與二位
再行相見!」
只聽見夷羊玄羿呵呵大笑。
「我們二人連形體都捨棄了,又何用擔憂什麼平安?你這小子肉身未棄,果然是牽
絆多之又多,起來吧!我和你義父會時時想念你便是!」
東關旅有些哽咽地站起身來,卻看見虎兒的眼神有些奇異,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
卻看見他凝望的便是站在真人身旁的熊侶。
只見熊侶臉上帶著耐人尋味的笑容,看著這兩位年少時代的摯友,彷彿笑得欣然,
卻又似乎沒有什麼表情。
三人就暫時以這樣的姿態對望,便在此時,東關旅突然想起了年少時候,三個人曾
經在羊城發誓要一生同甘苦,共富貴的誓言。
只是日後熊侶得到楚國天下之後,三人的純真情誼,後來居然以極為殘忍慘烈的方
式劃上句點。
讓虎兒終生殘廢的,當然便是熊侶。
但是當年在楚國打天下時,有好幾次虎兒已經自分必死,卻被熊侶拼死救了出來。
就連東關旅自己,第一次去星箭荒場那次也因為熊侶的出現,才讓他從鬥子玉的手
下逃了出來。
但是最後制住熊侶,讓他以自絕做為收場的,卻是東關旅。
想起三人這半生以來的恩怨糾葛,東關旅的心中糾轉千迴,心境複雜至極。
只見虎兒的臉上神情也是陰晴不定,有時極為憤怒,有時卻又像是極為傷心。
而遠遠站在那兒,身形縹緲的熊侶卻仍然似笑非笑,彷彿人間的一切都已經和他無
關。
良久良久,虎兒才長長地歎了口氣,大聲說道。
「唉!總之我的命仍然是欠你的,不論你怎樣對我,老子原諒你便是!」
只是,熊侶卻仍然一付人間一切與他無關的淡然神情,靜靜地,遠遠地看著人,還
是一句話也沒有說出口。
過了一會,他輕輕地走到真人的身旁,也不見他開口說話,只是在真人的前方對祂
凝望一會,而真人卻彷彿聽懂了他的說話,露出淡淡的笑容。
「都要進入永生了,你卻還這樣放不開?不過也罷了,所幸你們都是同樣的星箭傳
人,才能運用這樣的轉移,」只聽見真人悠悠地說道。「一切都是命運和緣份,半點強
求不得……」
聽見真人的話語,東關旅微微一怔,臉上露出困惑的神情。
轉移?
強求?
轉移什麼?又要強求什麼?
這樣的說話,東關旅當然是完全聽不懂的,正要開口詢問的時候,整個空間卻開始
出現了異常的變化。
便在此時,天空中突然開始吹起溫暖的風,在空氣中吹一個個的小小渦旋,吹得一
地的花瓣、草屑四下飛舞。
只見真人的身形逐漸地變淡,順著微風開始盪漾出細小的紋路,彷彿是逐漸消失,
也像是漸漸走遠。
而夷羊玄羿、東關清揚和熊侶也縹緲地站在真人的身後,隨著真人的身形也漸漸淡
去。
在淡去的那一剎那,夷羊玄羿和東關清揚仍然依依不捨地對東關旅揮了揮手。
而熊侶只是閒雅地站著,沒有說話,沒有動作,只是靜靜地凝望著東關旅和虎兒。
然後,所有人便在微風中逐次消失。
飄落的花瓣再一次捲入天際,然後整個大地的翠綠逐漸轉為淡淡的白,又是一地的
迷濛雲氣。
等到雲氣散去之後,東關旅這才吃了一驚,轉眼一看,卻發現自己已經置身在一片
殘破的亂石堆裡。
而且仰頭一看,居然可以看得見一片清朗的午夜星空,一輪明月映照著水溶溶的光
,照在窟頂破了個大洞的星箭荒場。
只見星箭荒場中處處都是亂石,像是經過了一場可怕的天災地動,巨大的土石之間
,偶爾還可以見得到露出一半身子的星箭巨像,靜靜地埋身在一片殘破廢墟間。
東關旅有些茫然地站起身來,摸了摸身子,似乎並沒有受到什麼傷害,就著月光看
過去,只見身旁狼狽地散落著幾具星箭巨像,霸王星歪歪扭扭地倒掛在牆角,定海針卻
頭上腳下地「插」在土石之中,而兩具四面皇卻是交疊而臥,倒臥在廢墟之中一動也不
動。
在東關旅的身旁,此時歪七扭八地四下躺臥著月牙兒、關龍兒,兩人因為年幼,可
能是因為太過疲倦,居然睡得極為香甜,東關旅還不放心,探了探兩人的鼻息,只覺得
兩人的呼吸平穩溫熱,這才放下心來。
只是……虎兒呢?為什麼不見虎兒的蹤影?
想到此處,東關旅的心中不禁一涼,像是觸了電一般地魚躍而起,就著月色四下張
望,卻在一處亂石堆中見到一隻露出來的小腿。
看見這樣的景象,東關旅毛髮直豎,心中暗叫不好,像是發了狂一般忍不住大叫,
三兩步便縱身過去,手腳並用,將幾塊土石搬開,看見裡面的情景,更是整個人幾乎軟
癱過去。
只見臥在土石中的,果然便是虎兒,只見他閉著雙眼,神情頗為安詳,只是臉上的
色澤卻是淡淡的淺灰,連嘴唇都已經變成黑紫。
東關旅強忍著悲痛,有點發抖地將手指湊近虎兒的鼻端,觸手之際只覺一陣冰涼,
卻沒有任何氣息。
而且,那種冰涼是涼透了的絕對死亡觸感,顯見虎兒早已經不知道斷氣了多久。
一時之間,東關旅再也按捺不住,抱著虎兒冰涼瘦小的屍身,放聲大哭起來。
他淚眼矇矓之中,也不曉得該如何是好,只是不住地大聲號哭,也不曉得哭了多久
,突然之間,只聽見一聲慘呼,那慘呼聲極為可怖,饒是東關旅哭得如此大聲,卻也幾
乎要被這可怕的狂呼聲蓋了過去。
東關旅大悲之餘,腦子裡也是一片空白,只是直覺地轉過頭去。
但是一看見身後的人,那悲聲大哭的哭聲卻是硬生生地戛然而止!
緊接而來的,卻是同樣的一聲狂聲慘呼。
「啊呀!」
在月光下,距離東關旅大約十步之外狂聲而呼的,居然便是楚王熊侶!
只見他身形高瘦清雅,容貌清秀,卻不是熊侶是誰?
虎兒死了,從死裡復活回來的,居然是這個可惡的熊侶?
東關旅滿臉眼淚地抱著虎兒,張著大口看著熊侶目瞪口呆,一時間也不曉得該如何
回應。
只見熊侶在月光下不住地看著自己的雙手,彷彿絕然無法相信那是自己的雙手,然
後他直著眼睛,像是見著了天下最可怕的鬼魅一般,怔怔地望著東關旅懷中的虎兒屍身
。
他一邊瞪著眼珠子,像是見鬼了似地張開嘴,喉嚨卻發出了「咯咯咯咯」的怪聲,
一邊蹣跚地向東關旅走近。
看見虎兒的死狀,熊侶更是狂叫不已,大聲地叫道。
「這是誰?這個人是誰?」
東關旅聽見他這樣大叫,心中卻是怒氣陡生,抱著虎兒,也大聲對熊侶叫道。
「你還敢問這是誰?這是虎兒!要不是你將虎兒害成這樣,他也不會死得這樣淒慘
!」
聽見東關旅這樣說,熊侶更是狂亂,一個箭步衝過來,伸手便揪住了虎兒的衣領,
將死去的虎兒搖得頭顱亂晃。
「怎麼會這樣!為什麼會是這樣?不會的,不會的!」
看見熊侶如此折辱虎兒的屍身,東關旅大悲之下更是大怒,於是一邊和熊侶拉扯搶
著虎兒的身體,一邊往身後一摸,摸著了一塊石頭,便「砰」一聲,砸在熊侶的臉上,
登時將他整個人打得後飛出去,臉上鮮血長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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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你中有我 我中有你】
他這一擊只是要讓熊侶住手,不再折辱虎兒的屍身,因此並沒有施上全力,但
即使是如此,也已經將熊侶打得頭破血流。
只見熊侶跌倒在地,這一擊雖然痛徹心扉,卻讓他失控的情緒平復了一些,於是他
捂著臉,對著東關旅破口大罵。
「媽你個臭小鬼死東關,沒事你打你虎爺老子幹什麼嗎?你個死豬大混蛋,媽你個
爛手指……」
東關旅懷中抱著虎兒,聽見熊侶這樣破口大罵,整個人卻有些發怔起來。
這樣的罵法,絕對不是熊侶做得到的,普天之下能把髒話罵得這樣流利的,只有一
個人……只是……他無法置信地看著懷中的虎兒,只見他雙目緊閉,臉上依然是死氣明
顯的灰敗之色。
再抬頭一看,只見熊侶捂著臉不住唉喲叫痛,那飛揚跳脫的模樣卻又十分熟悉……
「虎兒……?」不曉得為什麼,東關旅居然這樣喃喃地脫口說道。
說也奇怪,那「熊侶」的耳音卻是極靈,在不住的唉唉叫痛聲中,東關旅這句話極
輕極低,卻還是傳入了他的耳中。
「媽的!你這沒屁眼的死東關,」「熊侶」怒氣沖沖地叫罵道。「你是想打死人是
嗎?老子是什麼地方得罪你了,你他媽的還有種叫老子的名字……哼!」
這樣的行止,這樣的言語,如果不是看過去千真萬確熊侶的樣子,東關旅真的會認
為那便是不折不扣的虎兒。
只是此刻虎兒的屍身卻是千真萬確躺在自己的懷裡,手上的冰涼觸感絕對不容懷疑
,是個千萬萬確存在的身子。
這一剎那間,東關旅只覺得天旋地轉,只希望方才那記石頭現在可以砸在自己的腦
門子上。
那「熊侶」坐在地上呼痛了一會,揩了揩臉上的血污,這才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
再一次仔細端詳東關旅懷中的虎兒屍身。
看了一會,「熊侶」的臉上也不禁冒出了冷汗。
「這……這是什麼東西?」他慌亂地叫道。「怎麼會這樣的?這是誰搞出來的惡作
劇,為什麼做個屍身和我這麼像?」
東關旅此時的心中也是紛亂非常,只是他不像「熊侶」剛被重重砸了一記石頭,大
口喘了幾口氣之後,他忍不住沉聲問道。
「你……你是虎兒?你不是熊侶?」
那「熊侶」橫眉豎目地瞪了他一眼,大聲說道。
「你媽的死小旅,你是眼睛長了狗皮是嗎?老子和熊侶的長相差那麼多,你問的是
什麼狗屁問題?老子當然是你虎兒大爺,怎麼會是熊侶?」
聽見他這樣說,東關旅心中一動,腦子裡隱隱然已經知道箇中的緣由,只是這件事
未免也太驚人可怖,於是深吸了一口氣,歎道。
「你自己是誰,去那邊的水坑照照不就知道了?」
「熊侶」瞪大眼睛,又看了看東關旅懷中的「虎兒」屍身,於是抓了抓頭,果然搖
搖晃晃地走到一旁的小水坑,一探頭,便像是被十條蛇同時螫著了似地雞貓子鬼叫起來
。
看見他的反應,東關旅對於自己猜測又多了幾分把握,看了看懷中的虎兒,於是便
輕輕地將他放在地上。
「熊侶」在水坑旁驚惶地怪叫了一會,這才像是快斷氣了似地連滾帶爬跑回來,看
著東關旅靜靜坐在「虎兒」屍身的旁邊,他忍不住雙腿一軟,便坐倒在「虎兒」屍身的
前方。
「這……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東關旅想了一下,這才緩緩地說道。
「原來方才真人說的話,是這樣的道理。」
「什麼樣的道理?」「熊侶」沒好氣地說道。「你小子可不可以一句話說個清楚些
?」
「你……」東關旅饒有深意地望著他。「你真的是虎兒?」
「熊侶」有些疑惑地抓了抓頭,臉上露出來的卻是虎兒古里古怪的鬼臉表情。
「本來是的,只是照過水坑後就有點不太肯定了,我是嗎?我是虎兒嗎?」
「我想你真的是虎兒,只是身子卻是熊侶,」東關旅靜靜地笑道。「所以真人才會
說:『「所幸你們都是同樣的星箭傳人,才能運用這樣的轉移。』
原來那時候熊侶和真人咬著耳朵的時候,說的便是這件事。」
「熊侶」,不,此時應該說是虎兒露出無奈的疑惑神情,有些狂亂地問道。
「什麼『轉移』?真人說過這樣的話嗎?」
「所謂的『轉移』,有點像是酒瓶和酒的關係,」東關旅說道。「每個人的身體如
果像酒瓶,心思應該就像是酒,現在的你,就有點像是用『熊侶』的酒瓶子裝了『虎兒
』的酒。」
「為什麼會這樣?」虎兒疑惑地說道。「真能這樣做嗎?」
「一般來說,只怕很難,但可能因為我們都是星箭族人的關係,所以真人便可以做
到,也可能是熊侶對你有著歉咎,所以才在遠離人間之前,將他仍能用的身軀給了你。
」
虎兒露出駭然的神情,一轉頭便看見了自己的屍身,整個腦門子便「轟」的一聲,
簡直就要暈昏過去。
他有些顫抖地伸出手,碰了碰「自己」的身子,只覺得觸手一片冰涼,心中卻是驚
駭不已。
原先應該是屬於自己的身子,此刻卻成了眼前一具冰冷不再動彈的屍體,這種感覺
,古往今來大概不太有人會有這樣的經驗吧?
「『我』真的死了嗎?這個身體真的死了嗎?」虎兒喃喃地說道。「『我』是怎麼
死的?」
東關旅慨然地看著虎兒的「屍身」,只見身體上千瘡百孔,手腳上都是傷痕。
而最令人不忍的,是在這個身體的下身,陽具、睪丸都已經被割了個乾乾淨淨,如
果要讓虎兒頂著這樣的軀體終老一生,那可是更令人無法忍受之事。
因此,看著眼前冰涼的屍身,東關旅的心中反倒有著喜悅的感覺。
抬起頭一看,只見那俊雅的容貌活脫便是熊侶,但是從一臉的古靈精怪神情之中,
卻又活靈活現地出現了虎兒的模樣。
這三個人一生的奇異牽扯,簡直是糾絞纏結,複雜紛亂。且不說他們都是因為特殊
原因孕生而出的相同基因之人,三個人的身分來歷也是密不可分,簡直已經成了個古往
今來從未有過的奇局。
當東關旅和虎兒初生的時候,兩人便已經換過身分,因此虎兒其實可以說是東關旅
,而東關旅也可以說是虎兒。
說是虎兒,但要說是東關旅也未嘗不可。
此時,更因為「真人」的奇異安排,本應離開人世的虎兒卻佔據了熊侶的肉身,因
此兩人又成了牽扯一起永不分開的共生之體……而看上去是熊侶的人,實則上卻是貨真
價實的虎兒。
這當真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兩人在荒場中發呆了許久,最後,才一致地露出
疑惑神情,搖了搖頭。
「也許,這才是我們三兄弟最好的結局了吧?」東關旅伸出手來,緊緊地握住了虎
兒的手,只是,那卻也是熊侶的手。「不管如何,我們三個人,終於又能夠好好地相處
一起了,這樣不是很好嗎?」
虎兒楞楞地看著他,眼眶也不禁微微一紅,只是他不像東關旅那樣情感奔放,總覺
得男人哭是件挺丟臉的事,於是故意抹了抹臉,大聲說道。
「啊呀!這星箭荒場開了這樣的大洞,只怕以後這些巨像都要淋雨了哪!」
話還沒有說完,只聽見星箭荒場外傳來了雜沓的人馬呼喝聲音,虎兒的臉色微微一
變,沉聲說道。
「不妙!熊侶的兵馬已經增援前來,咱們可得先逃!」
東關旅淡淡一笑,搖了搖頭。
「不忙。」
「不忙你個頭!」虎兒怒道。「你以為這些楚兵好對付嗎?聽聲音這群人馬至少有
千人以上,難道你還要駕馭巨像和他們打上一架嗎?」
「當然不忙!」東關旅笑道。「他們是熊侶的部下,別忘了你現在頂著的是什麼人
的長相。
」
虎兒微微一怔,這才想起他說的果然沒錯,雖然骨子裡仍是虎兒,但是從外觀上看
來,他卻是不折不扣的熊侶。
而且是楚國當今的大王:楚莊王!
一念及此,虎兒也放了心,於是便和東關旅端坐在石窟之中,等著楚兵進來。
這時候,月牙兒和關龍兒經過兩人這一鬧,楚兵一吵也已經醒了過來,東關旅約略
向兩人解釋了虎兒借熊侶的身軀復活之事,兩人雖然覺得匪夷所思,但是事實擺在眼前
,也只得相信。
過不多時,一眾楚兵果然穿過石堆而來,眾人遠遠見到虎兒,當然便是毫不猶疑地
認定他是楚莊王熊侶,虎兒當年輔佐熊侶之時,本就對楚國的兵務極為熟悉,此時連發
幾道號令,一眾大軍便安安穩穩地護送東關旅等人回到楚國王宮。
東關旅和虎兒入得楚王宮之後,因為虎兒的形貌本就是原來的熊侶,加上他也頗為
聰慧,因此雖然已經換了一個人,滿朝文武卻沒有一個看出來當今的楚王已經從熊侶換
成了虎兒。
但是這國家大事極為繁複瑣碎,東關旅在宮中幫助虎兒整理了好幾日,這才稍稍理
出了一些頭緒。
只是,等到再一次出宮的時候,才發現已經是好幾天不曾回家。
此時已經是深夜時分,東關旅從楚王宮中出來,只覺得在那人聲嘈雜的華麗王宮之
中充塞的只有滿腦子的頭痛,只有離開了那複雜的所在,才真正能夠得到清靜。
只是虎兒似乎對這樣的軍國大事也是頗有興趣,他的個性和熊侶大不相同,熊侶雖
然在接任楚王的過程並不順利,但畢竟是個王室子弟,平生只有順境,很難得遇上什麼
真正的挫折,因此一接任楚王之後便失了鬥志,成天只是淫逸作樂。
但是虎兒就大不相同了,他是那種勤快精敏之人,做起事來有無窮無盡的精力,加
上他出身貧困,從小到大所有的苦都吃過,因此面對起困難來更能坦然以對。
這幾日以來,東關旅在楚王宮中見到虎兒對軍國大事的熱中,也暗中觀察了虎兒的
處事態度,發現他辦起事來頗為公正,因為在楚國民間待過很長一段時間,因此對於民
間的疾苦事物也相當熟悉。
看來,因為陰錯陽差的緣故,楚國人卻不知不覺地換了一個出色的國王,與熊侶相
較之下,整個楚國在虎兒的治理之下,應該會更加強盛才是。
走在夜來的郢都城中,東關旅深深地吸了幾口氣,又捶了捶發痠的肩膀,想到次日
還要到楚王宮中幫東關旅處理軍國事務,心中便不禁有些不情不願起來,也開始盤算該
當如何向虎兒辭去這門工作。
繞過了幾條街,便已經到了虎兒為東關旅安排的宅第,走到大門前,卻看見一個寬
肩長腿的身影靜靜地站在那兒。
看見這個身影,東關旅不禁睜大眼睛。
「龍兒!」
此時關龍兒真正的年紀仍然尚幼,大約只有五六歲左右,只是他有著東海龍族的血
統,龍族體質之人在幼年時期的成長遠比人族要快上許多,因此他此時在外貌上看來,
卻已經有了十三四歲的年紀,加上他又承襲了東關旅和龍三公主的長挑身材,因此看起
來便是個小大人的模樣。
看見東關旅的身影,關龍兒只是淡淡地一笑,便迎著他走了過來。
「怎麼不在家裡休息呢?」東關旅笑著問道。「這麼深夜為什麼一個人站在門口?
」
關龍兒幼年的時候,曾經因為對父親東關旅的愛恨情仇,有過心理無法調適產生的
排斥現象,因此幼年時候的他曾經立誓要殺掉自己父親。而後來東關旅第一次與他相會
之時,也的確差點命喪關龍兒之手。
此時關龍兒的年歲已長,對於人情世故已經有了些經驗,也不復年幼時的童稚無知
,因此這次的星箭荒場之役才會及時前來解救東關旅的危機。
雖然如此,他的個性依然沉默不善言語,和東關旅因為長年缺乏相處的機會,兩人
即使是面對面在一起,也像是尷尬的陌生人一般,很難找到什麼共通話題。
聽見東關旅溫和的詢問,關龍兒只是羞澀地笑笑,並沒有立即回答。
但是從他的神情上看來,卻彷彿有什麼話想對東關旅說。
「有什麼事嗎?」東關旅溫言笑道。「來,外頭的天氣冷,咱們回家裡說。」
出乎意料地,關龍兒卻搖了搖頭。
「不,我不回去了。」
「不回去?」東關旅奇道。「為什麼?」
「因為我要走了,我一直想要告訴你,可是你這兩天卻沒有回來,所以我一直在門
口等你。
」
「你在門口等了兩天?」東關旅吃了一驚,連忙問道。「你為什麼要走?」
「因為媽媽找我,要我去宋國找她。」
「你媽媽來了?」東關旅奇道。「從東海龍族來的?」
「嗯!」關龍兒點點頭。「幾天前有龍族的蝦兵來找過我,說媽媽在宋國等我。」
「媽媽去宋國做什麼呢?」東關旅問道。「為什麼不乾脆來楚國找我們呢?」
「這一點,我就不知道了,蝦兵們也沒有說,只說媽媽要我去宋國找她。」
「宋國……」東關旅沉吟一會,心中卻有著溫暖的應覺。「你便是在這兒等我,只
等向我親自說了,就要立刻動身嗎?」
「是,」關龍兒點點頭,拉了拉背上的小小行囊。「我只等你知道了,就要到宋國
去。」
「你……你媽媽有提到我嗎?」東關旅靜靜地問道。「她有沒有問我的事情?」
「有,」關龍兒點點頭。「媽媽說你難得見到我一次,這回卻要這樣說走就走,要
我一定要親口向你道別了,才能夠動身離開楚國。」
東關旅輕輕地吁了口氣,心中忍不住又想起了龍三公主那清麗的身影。
「只是,我卻不能讓你這樣的孩子孤身到宋國去啊!」東關旅堅定地說道。「如果
你要去宋國的話,我和你一起去。」
關龍兒怔怔地看著他,緩緩之間,臉上開始露出了高興的笑容。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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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櫻桃糕的故事】
月光溶溶的夜空之下,東關旅撫著關龍兒的肩頭,父子二人一高一矮的身影在
月色下的郢都長街拖出長長的影子,緩緩走向城門。這東關旅本就是個習慣四海為家的
人,此時想到龍三公主正在宋國等候,期待見到她的心情便和關龍兒一樣,於是兩人不
再耽擱,便趁著夜色出了郢都城,向著東方的宋國而去。
這一路上兩人買了部鄉下人的牛車,順著官道漫步而行,父子二人談談說說,從深
邃的時光之旅談到山林間的精怪,從慘烈的封神戰役談到金木水火土的五行遁法,談得
極為融洽愉快。
這父子二人打從關龍兒出生以來便很少有機會相處,這趟前往宋國之旅,卻意外地
讓兩人有了許多談心傾談的機會,此時東關旅經過了多年的奇遇歷練,在見識上已經超
越了夷羊玄羿在世之時,說起眾多奇聞異事來精彩萬分,聽得關龍兒津津有味,便是連
晚上歇宿時也捨不得睡覺,總要東關旅再多說一些奇異的天外奇事。
這關龍兒從東關旅處承襲了對超越時代事物的好奇,聽起那些天外奇人、生化警察
、星箭種族之事更是興味盎然。
這一趟宋國之旅因為兩人乘的是牛車,本來長路漫漫,但是一路上父子二人談得投
機,本來枯燥的行旅卻是生動有趣,一直到了宋國的邊境,仍然覺得意猶未盡。
「其實,只要你想和我說話,隨時都可以來找我的,」最後東關旅這樣說道。「不
論我在什麼地方,你只要想起我,隨時都可以來找我。」
聽見父親這樣說,關龍兒的眼睛閃著興奮的火光,笑著點點頭。
那宋國是春秋時代的中等強國,早在百年前的宋襄公時代曾經有過短暫的輝煌歲月
,此時國力雖然比不上當世的楚、齊、晉、秦等大國,但是卻也實力堅強,在眾小國間
仍然地位崇高,連齊、楚等大國也不敢輕忽。
東關旅帶著關龍兒越過宋國邊境,過不多時,便已經抵達宋國的睢陽城,這便是龍
三公主此番上陸居住之處。
走入睢陽城中不久,在人群中漫步了一會,便有幾個東海龍族的蝦兵走了過來,將
東關旅父子二人迎向城南的一處小小莊園。
走進莊園,只見莊園中有著清雅的竹林,走了一會,便看見了一處竹屋,東關旅輕
輕地掀開掛簾,便看見龍三公主倚在窗戶旁邊輕鬆地盤腿而坐。
看見東關旅帶著關龍兒走了進來,龍三公主的眼神中閃著欣喜的光芒,只是神情間
仍然是淡淡的。
「你們來了。」
關龍兒歡呼一聲,便衝往龍三公主的身前,像是撒嬌的幼童一般將她緊緊抱住。
「媽媽!」
東關旅在龍三公主的身邊坐下,與她閒聊了幾句,一旁的關龍兒這幾日來和東關旅
熟稔了一些,已經習慣和他滔滔不絕地說話,龍三公主問了兩人在星箭荒場發生的事,
東關旅根本不用說得太多,因為關龍兒在一旁說得興起,早就將事情的始末說得清清楚
楚。
龍三公主聽了眾人在星箭荒場發生的慘烈戰役,雖然只是關龍兒的敘述,卻也聽得
目眩神馳,她本就是當年東海龍族的第一戰將,雖然不上戰場已久,但是聽得這種奇異
戰役的細節,還是聽得津津有味。
敘述一會,關龍兒也提及了自己將鷹黑翎一棒擊死的情景,雖然與這位魔族王子的
情緣早已是過眼雲煙,但是此刻聽見了他的死訊,特別是死在關龍兒的手上,龍三公主
還是唏噓不已。
這一家三口平生難得有機會聚在一起,也是有史以來第一次出現這樣的溫馨場面,
只見東關旅和龍三公主帶著微笑,聽著關龍兒絮絮叨叨地說著一些瑣碎事情,兩人偶爾
相視一笑,氣氛融洽而溫暖。
聊了一會,東關旅忽然想起一事,便笑著問道。
「為什麼妳這次上陸沒有前來楚國看我,而是來到宋國呢?」他溫柔地看著龍三公
主,輕輕地握著她的手。「難道在宋國有什麼重要事情處理嗎?」
龍三公主點點頭,表示他說得並沒有錯。
「我此次上陸,除了要來接龍兒之外,果然是有別的事要處理的,」她悠然地說道
。「當日龍兒被那個突如其來的『真人』接走,我就知道他是前往楚國幫你,所以這才
讓那『真人』
將他帶走。
而我已經有很久時日不曾上陸來了,本來也不打算去接龍兒的,因為龍兒大了,有
什麼事他自己自然會處理,加上他駕著定海針,便是千百大軍也奈何不了他,也不用我
來擔心。
要不是真有重要事情,我還真不會上陸來呢!」
「真是如此啊!」東關旅有些黯然地苦笑道。「我還以為妳是來看我的。」
「我不是說過嗎?」龍三公主輕輕地拍了拍他的手,柔聲說道。「只要你想念我和
龍兒,就儘管來東海之濱,只要你到了,我立刻就會知道,這樣我們不就可以相會了嗎
?又何必在意這種枝枝節節的俗世之禮呢?
總而言之,我是收到了重要消息,知道在這宋國有我們龍族追查已久的消息,這才
前來一看的。」
「喔?」東關旅揚了揚眉毛,好奇地問道。「什麼追查已久的消息?」
龍三公主輕輕地歎了口氣,神情卻有些黯然。
「是位故人,也是我的至親之人,」龍三公主歎道。「這一回我們在宋國找到的,
便是我那失散多年的大姐,也就是東海龍族的龍大公主。」
她說著說著,便緩緩地站起身來,攜著東關旅和關龍兒的手,走向竹屋門外。
「只是,多年不見,人事已非,如今她……」龍三公主又幽幽地歎口長氣,臉上露
出悲傷的神情。「也好,也讓你們見見她。」
關於這位龍族大公主的往事,東關旅在東海龍族時曾經約略聽過一些,知道這位龍
大公主也是當年龍族的出類拔萃人物,只是後來與陸上男子相戀,卻所託非人,最後落
了個為情神傷,終至不知所終的下場。
情到深處,情為神傷。
這也許便是龍族幾位公主感情世界最好的註腳。
龍三公主領著東關旅和關龍兒走到了莊園的後方,只見在那兒有一間比龍三公主居
住的竹屋更大一些的屋子,走進屋內,只見屋中空盪盪的,什麼東西也沒有,只在居中
處有座寬敞的竹床,上頭坐了個白衣的女子。
只見那女子背對著眾人,一旁有個蟹形的婆婆隨侍,甲殼狀的臉上卻露出無奈的神
情。
龍三公主緩緩地走了過去,看了看竹床上的龍大公主,低聲對那蟹婆婆問道。
「今天怎麼樣了?我大姊的神志有沒有好了些?」
那蟹婆婆搖搖頭,有些無奈地說道。
「還能怎麼樣呢?不過就是那句話,除了那句話,還是那句話。」
東關旅有些詫異地看了看坐在床上的龍大公主,龍三公主輕輕歎了口氣,繞過竹床
,便坐在龍大公主的身前。
東關旅攜著關龍兒的手,也靜靜地跟在龍三公主的後頭,走到龍大公主的面前。
剛看見龍大公主的臉,東關旅便是大吃一驚,只見她的面目細瘦,一張臉上卻是滿
佈皺紋,一雙眼睛完全沒有神采,像是個失去靈魂的人,只能行屍走肉般地直直看著,
彷彿世上什麼事情都無法傳達到她的腦海之中。
但是,撇開那些皺紋不談,東關旅細看了一會她的臉,卻發現彷彿有著熟悉的感覺
,好像曾經在什麼地方見過她。
但這卻是絕對不可能的事,因為東關旅的記心極好,只要是見過的人,很少有忘記
的,特別是像龍大公主這樣長相奇特之人,更是不可能忘記。
只是,那種熟悉的眉目之感,卻仍然若隱若現地出現在腦海。
「大姊,妳今天好嗎?」龍三公主握著龍大公主的手,輕聲說道。「我帶著我的孩
子和夫婿來看你了。」
只是龍大公主卻彷彿對她的說話置若未聞,只是癡癡地望著遠方,一點反應也沒有
。
東關旅小心翼翼地看著他,過了良久,才悄聲問道。
「她……她一向便是這樣嗎?」
「我們在宋國街市上找到她的時候,她便是這樣了,距離當年她和龍族失去聯絡,
也已經是十八年的歲月。
我大姊和我、二姊的年紀相差甚多,幾乎是可以做我們兩人母親的差距,她早年發
生這麼多事情,我們都是日後才輾轉知道的。
當年她失蹤之前,龍族中人只知道她曾經與楚國的男子相戀,還生過一個孩子,後
來因為那男子負了她,也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總之只知道她被逼瘋,從此之後便不知
所蹤。
而且,當龍族中人得知這一切,打算找出那男子報仇洩憤時,才知道那男子已經因
為結仇,早已被人殺了,至於是不是大姊殺的,卻已經不再有人知道。」
「妳說,龍大公主還生過一個孩子?」東關旅想了一下,好奇地問道。「你們沒找
過他嗎?
」
「當年大姊和陸上男人私奔這事,龍族將它當成奇恥大辱,平日是絕口不提的,」
龍三公主無奈地笑道。「而且你也知道吧?王家的人對於陸上的人深惡痛絕,因此即使
是龍族公主的骨肉,只要是有了陸上人的血統,便會被族內的人當成是異類,不要說對
他好了,有時甚至可能找個機會將他殺了。
當年大姊失蹤之前,一定也知道這件事,因此也不知道她做了什麼安排,她失蹤之
後,那個孩子也不知所蹤,龍族的人因為排斥,也不曾盡心找過他,因此這個孩子是誰
,去了什麼地方,早已是個永遠解不開的謎了……」
她說到這兒,想起這位大姊的命運,又是長長地歎了口氣。便在此時,從門外走進
來一個小丫寰,手上提著一個竹籃,那蟹婆婆見了她,連忙招手說道。
「妳買來了?快過來!」
那小丫寰提著竹籃走了過來,也不見她有什麼出奇的動作,只是坐在床上的龍大公
主卻像是雷殛了一般,眼睛開始發亮,呼吸急促,連滾帶爬地從床上撲向那小丫寰。
「我的!我的!給我!是我的!」
蟹婆婆卻彷彿對這樣的情景習以為常,她熟練地一把抓過那個竹籃,繞過床邊,將
竹藍放在床緣。
「在這裡,妳要乖乖地來這裡,我才會給妳!」
只見龍大公主一反先前的遲滯發呆,臉上的表情急切非常,三兩下便爬到蟹媽媽的
前方,連聲說道。
「快給我!我要!我要!」
龍三公主輕輕地搖頭,也緩步走到蟹媽媽的身邊。只見那蟹媽媽打開竹籃,拿出來
的卻是一塊色作純白的糕餅。
在糕餅上,還有著鮮紅欲滴的櫻桃。
看見這樣的糕餅,東關旅突然間眼睛圓睜,頓時之間整個人像是泥塑木彫地怔住。
只因為他對這片糕餅相當的熟悉,也因為這片糕餅聯結著他的一段年少回憶。
這片糕餅,是楚國郢都城一處很有名糕餅店「雲中君鋪」賣的點心:櫻桃糕。
只見龍大公主的眼睛像是燃著明亮火光一般,看見蟹媽媽取出了櫻桃糕,整個人便
像是陡地明亮起來一般,臉上露出溫柔的笑容,一掃之前的癡滯木然。
然後她小心翼翼,好像是取著天下最珍貴的物事一般,將那片櫻桃糕放在手上,然
後便像是前面有著一個說話對象似地,開始溫柔地說話。
「來……媽媽餵你吃……不要太急,因為還有很多,孩子你可以慢慢吃……」
寂靜的竹室之內,眾人屏著氣息看著她對著虛空之處溫柔地說話,一邊「餵」著那
虛空中的對象,一口一口地吃著櫻桃糕。
一邊餵,還一邊柔柔地以手輕撫,好像在撫著誰的頭髮,彷彿在那兒真的有一個人
,正在愉悅地享用櫻桃糕。
從高度看,那個龍大公主輕撫的對象應該是一個孩子,只見她神態溫柔,神情間完
全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慈母,哼著柔情的搖籃歌兒,正在看著孩子歡樂地吃著櫻桃糕。
看見這樣的情景,龍三公主忍不住紅了眼眶,有些哽咽地說道。
「這片櫻桃糕,大約就是她和她孩兒最後的記憶了吧?我們找到她之後,她什麼話
都不說,也什麼人都不認識,唯一記得的,就只是要在每天的這個時刻,餵她的孩子吃
櫻桃糕……」
她說著說著,忍不住便用衣袖拭了拭眼淚,一轉頭,卻看見東關旅目瞪口呆的神情
。
龍三公主微覺奇怪,便隨口問道。
「你怎麼了?怎麼一付見了鬼的表情?」
當龍大公主接過那櫻桃糕的一剎那間,許多情景、圖畫在轉瞬之間已經有了解答,
也就是在這電光火石的一瞬間,東關旅已經想起來為什麼會對龍大公主的容貌有些熟悉
。
他的確從來沒有見過龍大公主,會對她的容貌感到熟悉,是因為東關旅見過一張和
她相當酷肖的臉。
一張流著鼻涕,污穢得像是三個月沒洗過澡的臉。
癩痢鬼。
一位年少時代不幸死於非命,死前仍然天天惦記著「櫻桃糕」的舊友癩痢鬼。
當年東關旅初入郢都城的時候,曾經和一群小乞兒被楚國重臣鬥子玉抓去,小乞兒
們的首領便是虎兒,而當時的乞兒同伴之中,便有著這一位心地善良,卻永生惦記著媽
媽的癩痢鬼。
癩痢鬼是個孤兒,不曉得自己的父母是誰,對於母親的唯一記憶,便是「媽媽很美
,很疼我,而且她說有一天會回來帶我去吃櫻桃糕……」
在癩痢鬼的記憶之中,只記得媽媽是個天底下最美麗的女子,而對於媽媽最深刻的
記憶,便是一片又香又美味的櫻桃糕。
只是,直到癩痢鬼在楚國大牢中身首異處,結束十來歲的短暫生命之際,還是沒能
再嚐那一次媽媽親手帶給他的櫻桃糕。
癩痢鬼的墳,就葬在楚國郢都城裡的一處荒地之上,剛開始的時候,東關旅和虎兒
還曾經偷過幾塊櫻桃糕去祭拜他,後來因為發生了許多變故,也就再也不曾想起這位年
少時代偶然結識的小友。
如今,癩痢鬼的墳上應該已經長草蔓蔓了吧?
早已長眠黃土的他,是否仍在想念他的媽媽?
龍三公主凝望著他,想了一想,又再一次地問道。
「你在想些什麼?」
東關旅輕輕地歎了口氣,便簡單地敘述了一次當年結識癩痢鬼的經過,說到他生前
念茲在茲,便是希望媽媽回來見他一面,帶他再吃一次櫻桃糕時,龍三公主也忍不住怔
怔地掉下了眼淚。
只是一旁的龍大公主不曉得什麼時候開始,已經又恢復了她癡傻的模樣。
也許在她的虛迷空間之中,她已經餵摯愛親生兒子吃完了櫻桃糕,因此靜心等待的
,便是下一次再和他快快樂樂地享用一次櫻桃糕。
看著龍大公主木然的神情,龍三公主沉吟了一會,便拭了拭眼淚,淡淡地笑道。
「我想帶她去楚國,去祭拜一次她的兒子。」
她的處事向來明快果決,說了這話不久,果然便已經準備了車馬,將一眾隨侍的媽
媽丫寰安置妥當,便帶著龍大公主再次折回楚國。
不數日之後,一行人便已經抵達郢都,初入郢都城時是東方初露魚肚白的清晨,微
微陰暗的天空下空氣清新,有著露水的芬芳。
東關旅憑著記憶,不多時便領著眾人來到了城邊的一處亂葬崗。
當年,他便是和虎兒一起,將癩痢鬼挖個洞葬在這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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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只可共患難 不可共富貴】
靜靜的曙色之中,只見一片淒涼的長草隨風搖曳,在長草中偶爾可以見到一方
斑駁傾倒的墓牌,更增淒涼的神采。
撥開長草,東關旅思索了一會方位,領著眾人走了幾步,卻在長草中豁然開朗,見
到了一片清得乾乾淨淨的墓地。
只見在那墓地上已經以上好青石立了個墓碑,鐫上了幾個大字:「舊友癩痢鬼君埋
骨於此」
而在墓碑的前方,居然還擺著幾塊仍然純白乾淨的櫻桃糕。
龍三公主挽著龍大公主的手,將她帶到墓碑之前,輕聲說道。
「大姊,妳的孩子就長眠在這裡。」
龍大公主靜靜地站在墳碑之前,神情依舊木然癡傻,連眼神也沒正眼看看那個墓碑
。
這樣楞楞地站了一會,龍三公主歎了口氣,走過來拉著她的手,正要將她帶走之際
,卻聽見龍大公主輕輕地開口說話。
「櫻桃糕,」她的聲音輕柔,卻沒有絲毫的癡傻和迷亂。「我要一塊櫻桃糕。」
一旁的丫寰提著竹籃走過來,打開籃蓋,便小心翼翼地取出來一塊純白鮮艷的櫻桃
糕。
龍大公主將櫻桃糕接了過去,便輕輕將糕餅放在墳前,然後更輕更柔地將石碑抱住
,無限憐愛地輕撫著石碑,彷彿那是一個嬌憨可愛的小孩。
然後,她便開始輕輕地哼著一首不知名的搖籃歌。
輕柔的歌聲隨著晨光,在長草蔓蔓的亂葬崗中不住地迴盪,飄送在晨露晶瑩的大地
上。
想起當年癩痢鬼思念媽媽的話語,再看看龍大公主此時的溫柔母性模樣,眾人也忍
不住紅了眼眶。
在溫柔的搖籃歌聲中,東關旅輕輕地轉頭,只見東側的長草緩緩分開,從那兒走出
來的,卻是一張本來屬於熊侶的臉龐。
「虎兒。」東關旅微感訝異地叫出聲來,叫了一聲,這才感到不妥,於是改口說道
。「大王。」
此時虎兒身邊並沒有任何侍從,只是一個人靜靜地走了過來,向癩痢鬼的墳碑微一
頜首,看見龍大公主的身影,他微微一怔,又仔細端詳了她的容貌,臉上露出了驚詫的
神情。
「她……」虎兒吃驚地說道。「難道她是癩痢鬼的……」
東關旅點點頭,示意他猜的沒有錯。
虎兒有些驚疑地打量了龍大公主一會,又看了看龍三公主和關龍兒,早在前來楚國
的時候,東關旅已經約略向龍三公主解釋了虎兒和熊侶置換肉身之事,因此即使見到的
是熊侶的形貌,龍三公主卻早知道眼前的楚王便是虎兒。
「虎兒,」龍三公主向他禮貌地點點頭。「你好。」
聽見她這樣說,虎兒的臉色很微妙不為人知地微微一沉,卻還是勉強點頭答禮。
他打量了眾人幾眼,微一沉吟,便轉頭對東關旅說道。
「我有話和你說,和我入宮吧!」
東關旅有些為難地看了看龍三公主等人,皺著眉說道。
「還是等一會好了,等我先安頓好了他們,再進去看你。」
虎兒有些不耐地說道。「我說要和你談,是真正事關重大之事,你的家人讓手下去
張羅就可以了,又何必浪費時間?」
聽見他這樣的說話,龍三公主只是冷然地一笑,轉過身去,便不再理會虎兒。
這樣的動作也太過明顯,看在虎兒的眼中,更是令他不快,東關旅微覺尷尬,便笑
著說道。
「好好好,我便與你一同前去,」說著說著,又對龍三公主和關龍兒說道。「你們
祭拜完之後,便回到家中,我和大王談完事後便回去。」
龍三公主只是模糊地應了一聲,卻仍然不願轉過身來,東關旅不願這樣的尷尬情景
持續下去,於是便快步走出亂葬崗,和虎兒一起回到街道之上。
虎兒的楚王車馬小隊此刻停放在街角,他快步越過東關旅,一個縱身躍上車輦,便
頭也不回地進去車廂之中。
東關旅暗自歎了口氣,也跟著躍進車廂之中。
楚王車輦的車廂之中,富麗豪華自不待言,只見虎兒箕坐在臥榻之上,身邊卻滿滿
地堆著一些看似破舊的竹簡。
東關旅微感詫異地看著那些竹簡,虎兒看了他一眼,便將其中一具向他拋了過來。
「要你來,就是要你看看這些東西。」
東關旅伸手一接,便將那竹簡接在手上,仔細一讀,卻發現上頭的字跡有些歪扭,
並不是史官等刀筆官員的端正字跡。
而且,上頭的字句也有些凌亂,坐在顛簸的車上,還真有些不太容易閱讀。
看來,這彷彿是什麼人的信筆塗鴉,上頭的內容凌亂不齊,看了一會,也只看出來
幾句話。
「這是什麼東西?」東關旅好奇地問道。「怎麼這樣亂七八糟的?」
虎兒搖了搖頭,也隨手拿起一份竹簡。
「這些東西,是我在熊侶的宮中找到的,算是他的遺物,上頭的內容全是他寫的。
」
「熊侶的東西?」東關旅奇道。「他怎會寫這麼多奇怪的物事?」
「其實,仔細想想,我們真的完全不懂熊侶的心中在想些什麼呢!」虎兒歎道。「
我和他交往了那麼多年,連命都算是交給了他,只是後來想一想,卻發現熊侶從來不曾
告訴過人家,他心中想著些什麼事情。」
「也許他本性是如此吧!」東關旅說道。「畢竟他從小便生活在楚國的王宮之中,
也沒有什麼同年紀的小友,自然都把事情放在心裡。」
「你說得一點也沒錯,」虎兒點點頭。「也許是從小生活在宮中,因此所有人就要
學會把心事放在自己的腦袋瓜子裡,否則一不小心傳了出來,小則被人責罵一番,如果
嚴重了一些,搞不好還要丟了性命呢!
但是人總是人,總不能一輩子自己過活,有許多心事還是要講出來的,一直憋在心
裡的話,憋久了說不定還會鬧出病來。」
「當然,」東關旅點點頭。「有很多時候,總是要有人來聽你說話,不能一直放在
自己的心裡。」
「但是熊侶卻沒有這樣的人可以傾訴心事。從前我以為我是他這樣信任的人,可以
對我講他心中最深層的事,但是後來才知道我錯了,熊侶不相信任何人,包括我,包括
你,他從來不曾相信過任何人。」
「說不定真是這樣的,」東關旅歎了口氣。「我總覺得和他在一起,很少有什麼話
講,以前還以為是他不愛說話,但是現在回想起來,實在是不相信人才會這樣的。」
「所以,他不能和人說話,便開始向這些竹簡說話,」虎兒靜靜地說道。「我這一
陣子花了不少時間看過熊侶留下的書簡,這才知道,原來他有很多事情是我們不知道的
。」
「喔?」東關旅奇道。「很多事情嗎?」
「其實,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熊侶升任楚王之後,會變成那樣荒淫無道,成天只喜
歡飲酒作樂?」
「也許是因為一下子爬上了權力的頂峰,不曉得怎樣調適吧?」東關旅苦笑道。「
畢竟掌理這麼大的楚國,並不是什麼容易之事。」
「這當然是原因之一,」虎兒若有所思地望著他,眼神中閃爍出奇異的光芒。「但
是如果熊侶留下來的這些字句是事實,嚴格來說,他會變得這樣倒行逆施,卻和你我二
人有關!」
「和我們有關?」東關旅大吃一驚,愕然說道。「怎麼又和我們兩人有關了?」
虎兒冷冷地「哼」了一聲,從身邊挑出來一片竹簡。
「我來唸給你聽好了,你聽好,這是熊侶接任楚王後第九天寫下來的內容:『該死
!該死!該死!(唸到此處,虎兒淡淡地說道:『他在這片簡上足足寫了十六個『該死
』!』)
我是大楚之王,難道這些畜生都不知道嗎?難道沒有了虎兒和東關,我這王位就拿
不到手嗎?
滅他九族!我要滅那混蛋九族!竟敢私下與人議論,說我這王位是虎兒拼來的,是
從東關手上搶來的!
這個混蛋居然敢說東關是堵敖之子,比我更有資格繼任楚王,我不殺他,怎能消失
心頭之恨?』」
唸到此處,虎兒放下竹簡,眼光森冷。
「這上面的『混蛋』,說的便是上大夫屈石平,本來是極力維護熊侶的元老大臣,
只因為有心人傳了幾句謠言到熊侶耳中,熊侶就信了,後來便假造了幾封國外的信函,
用謀反罪名腰斬了屈老大夫。」
頓了頓,他取起另一封竹簡,又開始照著上頭的內容唸出聲來。
「『我是天下第一的英明之王,可恨這些庸人卻無人知曉。
還有那虎兒,還說什麼要為我而生,為我捨命,到頭來卻一句說也不說地,就和那
該死的東關前往東海,也不知道搞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只要他敢回來,我一定讓他求生不能!』
『可恨!可恨!他居然還有臉回來,要他幫我做點事,居然還敢推三阻四……我是
楚國之主,這雜種又是什麼身分,居然敢教訓我,說我不能見異思遷,不娶桑羊賤女人
……娘的!這個狗種,和東關一樣的狗種,我就偏要姦遍他們的女人,看他們又能怎樣
……』」
聽了這樣惡毒的字句,東關旅忍不住皺了眉頭。
「還是不要再唸了吧?總之只要知道他很恨我們,那就夠了。」
虎兒森然地看著他,臉上卻露出了冷笑。
「他很恨我們,只怕還沒有這樣簡單。
我仔細想了想,真的發現熊侶幾乎把和我們有關的女子全都強佔了去。
他明知道冰柔真心喜愛的是我,卻硬要與她在一起。
他也知道那個唱歌的女孩水仙與我感情很好,卻也強行將她收進後宮。
你知不知道為什麼他大婚的對象要找鬥晴霜?只因為他知道當年劍妤大姐曾經希望
你和鬥晴霜在一起,也知道鬥晴霜心中喜歡的是你,便硬要把她佔為己有。
總之只要是我們的東西,他不只要,而且佔過了幾次之後,便像是廢物一樣地丟掉
!
當初他便是這樣對待冰柔的!
只因為他一直覺得比不上我們,就一直在心中有著這樣的仇恨!」虎兒說著說著,
情緒越來越是激憤。「就是因為這樣,他才會忍心將我的身體折磨得那樣慘,連陽具都
把我割了,只因為他不只要霸佔我所有喜歡的女子,就連我今後喜歡別人的能力也要奪
去!
這是什麼樣的一個惡魔?為什麼我們從前會和這樣的惡魔在一起?」
就著車廂內陰暗的光線,東關旅有些忐忑地看著虎兒發怒的神情,一時間卻已經無
法分辨出,這個情緒失控,一臉扭曲的人究竟是從前的虎兒,還是那個殘忍的熊侶?
雖然此刻在熊侶的肉身中,存在的思緒是虎兒,但是一個人的思緒進了另一個人的
身體,究竟還能保有多少自己?
在虎兒結識虎兒這樣長的歲月之中,東關旅從來不曾見過虎兒有這樣深的仇恨,即
使是被人打得遍體鱗傷,生命垂危,卻還是很難聽見虎兒對那些壞人出過這樣狠毒的惡
言。
只是此刻聽見虎兒罵聲連連,依稀彷彿之間,似乎又看見了熊侶重新出現。
這樣的想法,一時之間讓東關旅覺得有些呼吸困難,聽著虎兒罵聲連連,他長長地
吁了口氣,覺得想要透透風,於是便轉頭望向車窗之外。
這一看,卻忍不住睜大了眼睛。
「咦?」
只見車窗外已經是郊區的山林景緻,看看車道,卻不是回到楚王宮的路徑。
原來不知不覺間,車輦已經出了郢都城門,正向著郊外的山區而去。
「喂喂喂喂!」東關旅轉頭向著虎兒急忙說道。「你不是要到王宮談事嗎?你的車
夫怎麼走錯路,走到山裡來了?」
虎兒冷然一笑,隨手便將竹簡擲在地上,睜著眼睛瞪了東關旅一眼。
「因為我突然間不想去王宮了,想到回去還要坐熊侶坐過的位子就覺得噁心。
反正我們也好一陣子沒去山上了,你就陪我到星箭荒場走一走吧!」
車輦行了一會,看看路徑果然便是前往星箭荒場,一路上虎兒緊閉著雙唇,彷彿在
想著些什麼重要的大事,很少和東關旅說話。
東關旅靜靜地坐在搖擺的車廂中,偶爾隨著車行的搖動側頭看見虎兒沉思的神情,
不,那張臉其實在印象中還是屬於熊侶,總要多想一下,才能夠聯想起這張俊美臉孔的
後面其實是那個活潑好動,重情重意的「打不死的虎兒」。
只是,不曉得為什麼,東關旅卻開始覺得不管是虎兒或是熊侶,都已經開始距離他
有些遙遠。
一路上,便是這樣沉靜不語的氣氛,過不多時,兩人便已經到了星箭荒場的所在之
處。
一下車,東關旅放眼望去,便對眼前的情景大是愕然。
當日熊侶在星箭荒場的決戰中自行引爆,雖然有部分的爆炸力被真人阻住,因而救
了東關旅等人的性命,但是這場引爆的力量非同小可,還是將整個星箭荒場的一部分炸
得極為嚴重,連洞窟的頂端都炸出了一個大洞。
只是此時的星箭荒場卻佈滿了成千上萬的民伕,人人在清朗的天空下擔著土石,彷
彿正在修整著些什麼。
東關旅仔細一打量,卻發現星箭荒場的入口之處已經堆上無數的土石,而且還有許
多民伕在那兒奮力捶打,似是要將那兒全數封住。
整體看來,似乎這些民伕想要做的事,便是將整個星箭荒場填塞在土石之間。
而整個星箭荒場的入口處既是已然封住,裡頭殘存的星箭巨像自然也被封在裡面。
當日一戰之後,雖然折損了一具四面皇、兩具神魔仕、一具暴風象、還有韓石門的凌空
雷,但是畢竟還是有許多星箭巨像殘留其中。
如果是這樣的封法,那麼這些蘊藏上古秘密的巨大機械便要永遠長眠在地底了。
東關旅大是驚訝,轉頭看著虎兒,卻看見虎兒的神情如常,彷彿對這樣的情景早已
司空見慣。
「這……這是幹什麼?為什麼他們要將星箭荒場封填起來?」東關旅驚疑問道。「
這是你下的命令嗎?」
「當然是我下的命令,」虎兒淡淡地說道。「不行嗎?」
「當然不是,」東關旅搖搖頭。「只是覺得有些奇怪。」
「有些奇怪嗎?」虎兒傲然地笑笑。「在我來說,這樣做一點也不奇怪,相反的,
我卻認為這是星箭荒場最好的處置方式。」
東關旅想了一下,露出疑惑的神情。
「我不懂。」
「這不能怪你,」虎兒拍了拍他的肩膀,淡淡地笑道。「本來我也不懂,但是現在
我卻已經懂了。」
「我還是不懂。」
虎兒呵呵一笑,攜著東關旅的手走到附近的一處高坡之上,從這兒可以俯看整個星
箭荒場行將掩埋的工程,而放眼望去,卻是一片大好楚國山河。
只見當日的天候極為晴朗,一掃前日的陰雲細雨,放眼望去,只見遠方的山色青綠
,地平線外天空一片湛藍,果然是一片浩瀚寬廣的山河。
突然之間,虎兒放開了東關旅的手,昂然地走到一處高坡之上,朗聲說道。
「江山萬里,鷹行千里,治理一個像楚國這樣的大國,本來就不能只憑著武力。
當初是誰最先擁有著這天下無敵的星箭巨像?不久之前,整個楚國還是鬥子玉的天
下,不用說星箭荒場了,就是整個楚國大軍也掌控在他的手裡,可是你看他的下場如何
?
後來,熊侶也擁有了整個星箭荒場,所有的星箭巨像也都是他的,可是你看他卻把
整個國家治理成什麼模樣?
可見得一個能夠雄霸天下的王者,靠的不是戰無不勝的武力,靠的是民心,靠的是
與當世英雄分庭抗禮的聰明才智,戰無不勝的武力只是工具,最重要的還是運用這些武
力的人!
要和當世英豪爭戰中原,我只靠楚國的雄兵便已足夠,光是區區幾個星箭巨像,打
幾場小戰事是可以的,只是遇上了真正的決勝大戰,又豈是這幾個巨像能夠決定的?
鬥子玉和熊侶都擁有過這些星箭巨像,但是他們的下場都是如此不祥,所以我便下
了決定,再也不去用那些星箭巨像。
要成就真正功業,靠的是自己的能力,我不要讓後世之人認為我的霸業靠的是這些
妖魔鬼怪也似的物事!」
他這一番話說得慷慨激昂,但卻也言之成理,東關旅對他的說法極為同意,因此不
住地點頭,表示贊同他的說法。
「如果你能做到這樣,那真是楚國人民,天下蒼生最幸運的事,」他由衷地說道。
「望你勵精圖治,成為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君王!」
虎兒見他對自己的說法表示贊同,心中大喜,於是朗聲笑道。
「我早知你是我的好兄弟,但是要成就我的霸業,眼前卻還是不夠,要培植我的勢
力,得再奮鬥上好一陣子的歲月。
因此,我要你來幫我,要你一起為咱們這楚國的霸業共同努力!」
東關旅靜靜地看著他,過了良久,才搖了搖頭。
「我知道你一定會為楚國闖下不凡功業的,看見你有這樣的成就,我也很高興。
但是要治理這個國家,我卻不能和你一起,你對我的本性應該也知之甚深吧?我對
這種國家大事向來便是沒有什麼興趣,也不是很在行,因此,別的事情也許可以,但是
要與你一同治理國家,卻是不行的。」
聽見他這樣的回答,虎兒神情有些陰沉,他若有所思地凝望東關旅一會,這才沉聲
說道。
「你……你不願意幫我?你是嫌我給你的不夠多?如果我將國家的令尹大位給你,
你也不願意?」
東關旅搖搖頭。
「我的問題不在於官位的大小,而是我對這種國家大事全然沒有興趣。」
虎兒的神情更是深沉,他沉默了一會,這才靜靜地說道。
「真的是這樣嗎?又或者你還是嫌這令尹之位太小?難道你仍然自認是當年的堵敖
之子,難道非得我分半個楚國給你,你才願意留下來?」
東關旅微微一怔,對於虎兒這樣的說法更是不悅,於是大聲說道。
「你這樣說,豈不是看輕了我東關旅嗎?我和你的情誼,難道就只值得高官厚祿嗎
?當年你排除萬難與我一起到東海龍族,難道我要為了這樣的高官厚祿才能幫你嗎?
你這樣看我,豈不是將我看輕了些?我不與你一同治理楚國,是因為我對這種事情
毫無能力,也毫無興趣,留在這兒也幫不了你多少,我豈是那種故作姿態向你要脅之人
?」
虎兒瞪著雙眼,看著東關旅氣息急促地大聲說話,聽了一會之後,知道他說的話的
確出自真心,這才露出笑容。
「好好好,算我錯怪了你,你這就不要再氣了,好嗎?」他爽朗地笑道。「就算我
說錯話了,我這個楚王向你道歉,行了吧?」
聽見虎兒這樣說,東關旅總算氣平了一些,兩人相互瞪視一會,這才「噗」的一聲
笑了出來。
這一笑,總算暫時將尷尬的氣息稍稍抒解了一些。
過了一會,虎兒歎道。「只是啊!你既是堅持不肯與我共同治理這個偌大的楚國,
要如何安置你,也要傷透我的腦筋哪!」
東關旅淡淡一笑,神情卻有些不自在起來。「我不懂你的意思。」
虎兒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過了一會,才緩緩地說道。
「我想求你一件事。」
「什麼事?」
「我想求你,日後你的家人,可否不要再提起我原來的名字?可不可以叫他們不再
叫我『虎兒』?
如果今天我還是原來的虎兒,不管你們怎麼叫我都不打緊。
只是我現今已經頂著熊侶的樣子,而且還接了他的楚王位置,如果你們再用過去的
舊名叫我,會讓我十分為難的。
畢竟這件事世上只有你和你們家人幾個知道,但是如果不小心洩漏了出來,卻又可
能事關重大……」
他還沒說完,東關旅便已經知道他的用意,於是冷冷地說道。
「知道了,我會讓他們注意的,不會讓你為難,我知道該怎麼做。」
虎兒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露出了無可奈何的神情。
「一切的一切,只因我現在已經當了楚王,有很多事,已經不能像平民百姓一樣的
任性。
不能像平常人一樣的哭,一樣的笑,只因我隨隨便便做一件事,很可能就要干係到
萬千個平民百姓……」
他有些出神地喃喃自語,也不曉得是說給自己聽,還是說給東關旅聽,只是東關旅
也不再回答,只是默默地聽著他說話。
到了後來,兩人的氣氛更是尷尬,彷彿說什麼都不大對勁,最後,虎兒露出了疲倦
的神情,揮揮手召來了幾個侍從。
「東關先生也累了,你們帶他回府休息吧!我還要在這裡想想事情。」
東關旅淡淡地一笑,沉靜地望了虎兒一眼,眼中見到的,卻是熊侶的身影。
幾名侍從領著東關旅,向著一旁停在山路上的車輦走去,虎兒有些出神地轉身,繼
續望著楚國的江山大地。
突然之間,也不曉得為什麼,他的心中突然一震,直覺地便轉頭望去,卻看見東關
旅瘦長的背影夾雜在侍從的隊伍之間,便在這一剎那,他縱身一躍,身子便在車廂中消
失了身影。
只是,他再也不曾回過頭來看虎兒一眼。
這是虎兒此生最後一次見到他。
而且,也很可能也是虎兒心中最希望出現的結局。
因為情義太深,反而無法報答。
因為情誼太濃,反而無法相容。
當年,熊侶面對著恩情極深、功勞極大的虎兒,在無法報答的情勢之下,只能選擇
給他最殘忍的折磨和苦痛。
如今,虎兒也面對了同樣恩義極深,功勞極大的東關旅,只是虎兒畢竟和熊侶不同
,不能報答他,但卻也不忍心對他做出任何傷害的事。
只是只要虎兒還是楚王一天,為了權力的糾葛,終歸還是有可能要面對兄弟相殘的
局面。
因此,永生不再相見,也許便是兩人這一生最好的結局。
春秋時代,五霸之一的楚莊王在即位三年之後,突間脫胎換骨,從一個只知荒淫逸
樂的糊塗君王,變成了一個精敏強猛的春秋霸主,一掃楚國歷年的積弊,並且繼齊桓公
、晉文公之後,成為春秋戰國時代最偉大的君王之一。
究其原因,只因為當年在星箭荒場東關旅對虎兒說過這樣的一句話。
「望你勵精圖治,成為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君王!」
縱使終其一生,虎兒再也不曾見過東關旅,但是只要是治理軍國大事的時候,這位
楚國史上最偉大的君王總會想念起那個年少時代在郢都城裡認識的山林少年。
當日熊侶即位為楚王的時候,曾經依照祖制改名為「審」,但是根據歷史所載,後
來楚莊王在史冊上使用的名字卻是「旅」或是「侶」(在古代楚字之中,這兩個字是可
以共通的),事實上,這卻是虎兒晚年時想念起這兩位與他一生關係密切的舊友,為了
紀念他們,才從「東關旅」和「熊侶」兩個名字之中,取出一字作為自己在正史上的名
字。
尾聲公元前六百零九年,東海上的波濤依然洶湧,遠遠望去,天空仍是一片耀眼的
藍。
東海之濱的沙灘上,灼熱的艷陽曝曬在黃沙之上,空氣中有著悶熱的氣息。
泛著海風氣息的空氣之中,此時從遠方走過來三個隱約的人影,只見三個人之中,
那名青年男子身形瘦長,神情堅毅,此刻他一手攜著另一名美貌的高瘦女子,另一手攜
著的,卻是個身材幾乎已經要和他一樣高大的少年。
只見那少年的左臂形貌極為奇特,從肩部開始便是一具泛著金屬光澤的機械手臂,
機械手臂中持著一柄齊眉銀光短棍。
這三人神情親密,看起來便是同一家人,只是如果有人知曉這三人的來歷和他們經
歷過的諸多冒險,一定會驚訝萬分,咋舌不已。
當然,這三個出現在東海之濱的人便是東關旅、龍三公主,還有持著「定海針」的
關龍兒。
「好了,送到這兒便可以了,」龍三公主淡淡笑道。「如果有機會,我會常叫龍兒
到岸上來看你的。」
東關旅淡淡地一笑,凝望著她姣美的容顏。「只有他來嗎?妳不上來看我。」
「只要心中有著彼此,誰說又要朝夕相處?」龍三公主伸出手來,理了理他的衣領
,行止之間雖然平淡無奇,卻帶著深深的柔情。「只要我心裡有你,那也就夠了。」
「只要心中有著彼此,」東關旅歎了口氣,學著她的說話。「便是朝夕相處,又有
什麼不好。只恨我不能再次深入龍族,否則……」
龍三公主輕輕豎起手指,放在他的嘴唇,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
「今後的日子,你就要一個人過了,我在龍族中卻有龍兒和兄姐陪我,想起你日後
的情景,我也很捨不得……」龍三公主輕聲說道。「因此,如果你在陸上遇見了美好女
子,我准你與她共處便是,只要你心中有我,我願意讓你與別的女子相知相惜。」
東關旅微微一怔,卻不曉得該如何回答。
只因他此時也已經久歷人情事故,對於許多事情的瞭解認知已經再是昔日那個青澀
少年。
就因為不再是青澀少年,因此當有女子對你說出這樣慷慨通情達禮之事,更要打起
十二萬分精神應對。
否則回應略有失誤,立刻便是萬劫不復的下場。
因此,最後他選擇的回答便是這樣。
「嗯!」
龍三公主露出耐人尋味的神情,卻不肯在這個話題上輕易放過,於是她再一次溫柔
地笑笑說道。
「我可不是和你說笑喔!我是說真的,只要你寂寞,只要你心中依然有我,我並不
在乎和別的女子分享你。」
聽見她這樣說,東關旅終於忍不住問道。
「妳是說真的嗎?妳真的不在乎我與別的女子一起?」
龍三公主淡淡地笑了,那笑容宛若三月裡的春風,深藍的髮絲在蔚藍的東海上隨著
海風飄動。
一個大浪打過來,她和關龍兒便就勢一躍,幾個浪花便已經離開海灘。
站在浪頭之上,她對東關旅露出燦然的微笑,大聲地說道。
「我是說真的,和我們龍族中的『無憂神洞』出口一樣的真!」
東關旅靜靜地站在東海之濱,癡癡地望著母子二人的身影在蔚藍的大海中消失,想
著龍三公主臨走前說過的話語,心中只覺得自己也許一輩子也無法弄得懂女人的心。
龍三公主母子這一離去,東關旅果然又成了孤零零一個人,只是天下之廣,世事之
奇,永遠都有他想去的地方。
於是他便提起了簡單的行囊,打算先行回到羊城中的碧落門,如果還有機緣,也要
再去一次狄孟魂的石窟。
離開東海之濱,走沒多久,便已經到了一處樹林,在茂密的林中走了一會,只覺得
心念一動,抬頭一看,卻看見一個嬌美的女子像是調皮少年一樣地坐在樹稍。
數年之前,也是在同樣的繁茂林間,這名女子便曾經坐在樹稍上看他,只是那時她
還像是個小男孩,一臉倔強,一身的骯髒。
然而,此刻的月牙兒卻已經長成了一個美貌的年輕女子。
燦爛的陽光,此時從枝葉的間隙透進林間,在地上灑成無數的繽紛光點。
東關旅靜靜地站在樹下,仰頭看著坐在樹稍頭的月牙兒。
而年輕的女孩此刻眼光溫柔,輕輕地對他說道。
「我記得我曾經對你說過,我喜歡你和你妻子的故事,也喜歡你們一家人的事……
」她的聲音極低極輕,卻在春風中清晰地傳入東關旅的耳中。「……如果你願意,我也
希望成為你們的家人……」
看著她姣好秀麗的容顏,東關旅也不禁有些癡了,只是腦海之中,卻總是忍不住想
起一張同樣秀美的臉,一個深海之中的傳說。
一張秀美的臉,指的當然便是剛剛才回到東海龍族的龍三公主。
一個傳說,指的卻是在真實與虛構間遊走的傳說。
一個名叫「無憂神洞」的傳說……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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