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衛城叛逆暴力小子 陽春三月,花飛草長,又是京城的花開時分。 來來往往的人群,暖洋洋的風,還有幾支粉蝶悠然地在天空中翩翩飛舞。 這兒是東周時期的衛國京城,那衛國首都是東周初期最熱鬧的城市之一,人文匯萃,算 得上是當代的名城之一。 距離當年鎬京城破,西周王朝結束的時日,也已經有了六十年的光陰了。 當年那一笑傾城,再笑傾國的動人史事,也已經隨著時光流轉,化為了古城上的塵煙。 人來人往的城市街道上,這時擠滿了衛國的人民,有的人在街上看雜耍,女孩子們在小 攤上看胭脂花粉,近東市的地方,更有著一條長長的街道,賣著琳琅滿目的各式蔬果,花花 綠綠的青菜水果映在陽光下,是一幅相當怡人的畫面。 熱心的小販在街上大聲地叫賣,伴隨著買菜的大嬸們討價的聲音,是一幅相當傳神的升 平圖畫。 突然之間,從遠方像是出現了什麼驚人的狀況似地,有的人開始驚訝地大叫大嚷。 「砰砰砰」的幾聲巨響,從遠而近,像是有什麼巨獸排山倒海而來,聲勢極為浩大,腳 步過處,許多菜攤,水果攤都被打翻,亮澄澄的時令蔬果滿地翻滾。 看見這樣的可怕氣勢,菜販子,買菜的大嬸,玩耍的小孩子都紛紛走避,有膽大的人探 頭一瞧,這才發現那狂奔而來的人竟是一個身材極為高大健壯的少年。 在少年的後方追逐而來的。卻是幾名氣急敗壞的官家差役。 在街道的正中央,有個不過兩三歲的孩子,一個躲避不及,便跌倒在街道中央,一時不 知所措,便坐在那兒放聲大哭。 那高壯少年邁開大步,「啪啪啪」地踩著大腳,勢子來得好快,他的身材極為長大,那 幾乎要排到街心的菜攤哪擋得住他的去路?所到之處,一籃籃的蔬果被他碰得滿天飛舞,散 落在天空中,倒是極為好看。 只是,路旁的圍觀人群已經有人發出了驚呼,因為照著少年的勢子,不多久他就要踩上 那個在街道中心大哭的孩子。 在眾人的驚呼聲中,少年笑嘻嘻地回頭看那些追逐他的官,在這樣的狂奔之下,那少年 臉不紅,氣不喘,臉上居然還露出了頑皮的神情。 就因為這樣回了頭,等到他一轉頭,才發現前頭有個哭喊的小孩子,那少年微微一雙腳 猛力一挫,整個狂奔的勢子竟然就這樣生生地止住。 別看他身材如此高大,但是身手卻非常靈活,在這樣急速的奔弛之中,他卻說停便停, 一點也沒有什麼狼狽的神情。 反倒是那些追逐他的官差,雖然眼見他已經停步,奔跑的勢子卻一下子停止不住,幾個 人像是骨牌一般,越過了少年和哭泣的孩子,「砰隆嘩啦」的跌了一地,也撞倒了更多的蔬 菜水果。 那少年看見官役們跌倒的狼狽模樣,不禁哈哈大笑,看見眼前的孩子仍坐在地上哭泣, 隨手拿了旁邊一顆蘋果,蹲下身來唧唧唧地逼著那小孩破涕為笑。 在一旁圍觀的路人們看見官役們跌倒的好笑模樣,也紛紛「哈哈」「嘻嘻」地笑了出來 ,在此起彼落的大笑聲中,不知道是什麼人起的哄,開始用力地鼓起掌來。 那掌聲彷彿是會傳染似地,逐漸擴散開來,少年聽見這樣的笑聲和掌聲,也忍不住愣了 愣,看看那小孩已經停止了哭泣,便站起身來,將手上那蘋果在褲子上擦了擦,便順口啃了 起來。 眾人中有人細看了他的長相,發現他一頭赤紅色頭髮,只在腦後胡亂系了個馬尾巴,那 少年雖然身材高大,長相卻相當的英挺俊秀,只是那眼睛卻像是外族人一般,呈現出像是天 空一樣的深藍。 那幾名官役在笑聲掌聲中尷尬地起身,扶了扶帽子,幾個人過去便將那少年圍住,大聲 喝罵。 「夷羊九,你這小子,」其中一名官役彷彿是為了保住顏面似的,大聲叫道:「你好大 的膽子。」 那少年夷羊九哈哈大笑,促狹地學著他說話。 「夷羊九,好大的膽子,好大的梨子!栗子、茄子、李子,還有梳子。」 旁觀的群眾中,有個大嬸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口水還噴了前頭老太婆一頭一 臉。 那官役忍住氣,走過去便架住了夷羊九。 「走,跟我回官衙去。」 那高大少年夷羊九也不抵抗,哈哈一笑,便乖乖地隨著幾名官役踩過一地狼藉的蔬果, 大踏步離去。 只是那幾名官役的個頭和他比起來要矮上許多,遠遠看去不像是官押人,倒像是父親帶 了幾個兒子在逛大街。 衛城城東的官衙中,主事的長官衛陽樞正在澆花,遠遠看見幾個官役押著夷羊九過來, 忍不住深深歎了一口氣。 但是歎這氣也是沒有用的,因為自從他升任這官衙的長官以來,這個麻煩小子已經不曉 得來過這兒多少次。 而且一次比一次都要更麻煩。 幾個官役以木枷將夷羊九扣住,推推拉拉地將他帶進它衙,走進官衙之後,夷羊九嘻嘻 一笑,也不見他用了什麼手法,那押解犯人的木枷居然應聲落地。 衛陽樞長長地歎了口氣,無可奈何地問道:「九哥兒,今天又是犯了什麼事啊?」 內中一名官役剛剛調來,對夷羊九不是太熟悉,便自告奮勇地挺身說道:「這小子不知 道為了什麼事,在城口和一班小混混打了起來,也不曉得他用了什麼邪門功夫,把十來個小 混混全打趴下了,還把他們吊在城口的樹上。」 衛陽樞聽了聽他的說話,便轉過頭來問道:「是這樣嗎?他這樣說,有沒有冤枉了你啊 ?」 那少年夷羊九嘻嘻一笑,揚了揚眉毛。 「也好在沒有,不過我可沒什麼邪門功夫,那些人是我一個一個費盡力氣才吊起來的, 可沒他說的那麼容易。」 那官役聽了他這樣的口氣,火氣沒來由地大了起來,加上先前追捕他時一身狼狽的新仇 舊恨,一巴掌便往夷羊九的臉上甩了過去。 旁邊幾個人沒有料到他有這樣的動作,要攔阻已經來不及了。 只見夷羊九突然一臉的怒容,也沒見他有什麼動作,輕巧巧地便閃了這一掌,腳下長腿 一伸,便將那官役拐了個觔斗。 「我最恨人家打我的臉。」他怒聲叫道。 幾個官役連忙將跌倒的官役扶起,衛陽樞一臉的怒容,還是「嗨嗨嗨」的歎個不停。 「你們幾個小子搞什麼呢?都給我住手。」 那官役滿臉通紅,從地上狼狽地爬起,大聲叫道:「關起來,打官差,把這小子關起來 。」 此言一出,居然是幾個官役嚇了一跳,連忙摀住他的口。 就連衛陽樞也愣了一愣,嘴裡卻說著「不成不成,這可不成。」轉頭卻向夷羊九說道: 「我說九哥兒啊,你就饒了我一條老命吧,今天的事就這樣算了,我差個人到你家去,要你 家裡來領你回去,這樣好不好?」 夷羊九還沒有回答,那新來的差役卻高聲說道:「不能放他走,這少年頑劣成性,不關 他個一天兩夜,怎麼會知道海改?」 他仗著自己是衛國貴族的親戚,調來這個官衙連衛陽樞也要讓他三分,因此氣焰極大。 衛陽樞卻淡淡地說道:「我說了這樣,就是這樣了,去去去,找個人去夷羊家叫他們把 小九領回去。」 那個不知好歹的新來官役仍然不罷休,對著夷羊九怒目而視。 一旁同事見他如此固執,也就不再理會他,紛紛露出幸災樂禍的神情,袖手站在一旁, 而且,每個人都離他離得老遠。 面對著那官役橫眉豎目的神情,夷羊九卻神色漠然,斜眼看著他,手上卻在桌面有節奏 地一拍一打。 「得,得,得,得」的聲音迴盪在氣氛有些尷尬的官衙中,顯得有些不搭調。 夷羊九微微吸氣,露出冷冷的笑容。 那官役被他這樣的動作弄得有些不安起來,看著四周,所有的同事都像是沒事人一般, 對那拍打聲聽如未聞。 而長官衛陽樞也是一樣,老成地喝起熱茶,也不來管夷羊九的動作。 那新來的官役正要發作,卻發現腿上一陣癢,低頭一看,不禁失聲叫了起來。 在他腳邊的地上,這時居然長出了似籐蔓似樹根的東西,成長極快,不多久便已經將他 的雙腿緊緊的纏住。 眾人看見了這情景,雖然也有幾分驚訝,但卻一致在心中暗自叫道:「來了,來了。」 那官役想要呼救,身後的牆上居然也長出了密密的籐蔓,一個回長便將他的嘴巴緊緊的 封住,讓他吱吱唔唔地說不出話來。 這時候,夷羊九依然若無其事地拍著桌上,而那官役附近的牆上,地上長出的籐蔓更是 越長越密,將他的身子,手腳纏住,越包越密。 而那青綠色的籐蔓上,居然還開了一朵朵紛紅色的小花。 眼見他整個人就要被籐蔓包裹個密密實實,只露出一雙骨碌碌的眼睛,這時候官衙長官 衛陽樞放下熱茶,大聲說:道:「夠啦。」 說也奇怪,那籐蔓像是會聽話一般,應聲而止,再也沒有繼續生長。但是就只這麼一會 兒,從地上,牆上憑空長出的籐蔓樹根,早已將找麻煩的官役包得如同蟲蛹一般,只看得見 一雙眼睛。 「玩夠了吧?九哥兒。」他無奈地對著夷羊九說道,心裡卻早猜出他的答案,「別再整 他了。」 少年夷羊九卻嘻嘻一笑露出無邪的神情。 「咦,又關我的事了?」他笑著說道:「幾位大人都看見了,我可沒碰著他哪。」 便在此時,官衙外有人大喝一聲道:「夷羊九家人到。」 夷羊九笑嘻嘻地看了衛陽樞一眼,對他點了點頭,便推開桌子走了出去。 臨走之前,竟連看都沒看那堆樹籐一眼。 衛陽樞捧著熱茶,和幾個官役圍著那被樹籐繞得密密實實的手下,一邊研究那些蔓籐, 一邊搖頭晃腦地說道:「你這人,知不知道有些人是不能惹的?」他拉著其中一根籐,知道 要解開得要費上好大的功夫,又長長歎了一口氣。 「前幾回我們也抓過他,關進了衛監裡去,沒有一盞茶的功夫,他就讓整個牢房長滿了 牽牛花,爬山虎,讓我們足足清了三天,不是提醒你不要惹他了嗎?真是……」 而那可憐人也只能轉著烏溜溜的眼,無助地看著前方…… 第二章 關禁閉的大收穫 在城裡,官衙裡鬧了這好陣子,少年夷羊九只覺得好笑。 他走出陰暗的官衙,看見外面的陽光,忍不住便伸了個懶腰,伸得痛快了,還「嗯啊」 的大叫出聲。 但是伸完懶腰之後,看見那個前來接自己的人,整個心情不禁又黯淡下來。 站在台階前的是一個華服的俊秀青年,戴著合宜的冠冕,頭髮梳得筆直,臉上更是一副 溫文儒雅的神情。 在官衙前來來去去的人們,有認得他的,也都禮貌地對他一拱手,態度非常的恭敬。 夷羊九走下台階,勉強對他說道:「大哥。」 這俊秀男人便是夷羊九的大哥夷羊清,是家中的長子。 他看著夷羊九,眼神有些冷漠,但是來來去去的人群之前,他仍然溫和地說道:「九弟 ,我來接你。」 遇見了這個大哥,夷羊九是很沒輒的,在衛城的城民心目中,夷羊清是這個城市最出色 的青年人之一,時時與貴族,國君有著交往,一切行為都合禮數,也是城中父老最稱道的優 秀人才。 的確,與這位事事完美的大哥站在一起,夷羊九顯得又不稱頭,又是猥瑣。 走在衛城的路上,許多衣著典雅的仕人都紛紛和夷羊清打著招呼,至於夷羊九,會向他 怪聲呼喚的,只有那些街頭上的小混混。 夷羊九默然地跟在夷羊清的身後,看著這俊雅公子和來來往往的人優雅地頷首為禮,心 裡卻忍不住覺得,要過這樣的生活,未免也是個折磨。 更何況,他對這位大哥的個性也不是不了解,看見他這樣的溫文儒雅,心下更是有些搖 頭。 果然,走到了人煙較為稀少的小巷弄間,夷羊清便收起了溫和的笑容,冷冷地看他。 「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些什麼?」他的聲音裡透著極重的冷森,「就為了我們家的名譽 ,你不能收斂一些嗎?」 夷羊九卻也不和他爭辯,只是默然地走著。 「我們夷羊家在衛城中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你看看你在市井上,幹的是什麼好事?就 連我也要被你污了顏面。」 夷羊麼冷笑一聲,說道:「我幹的事情,我自己承擔,更何況我從來不打家裡的旗號, 不像有些人……」 夷羊清冷冷地說道:「不像我這樣,是嗎?」 「這我可沒說,也不敢說,也沒資格說。」 「你知道這點,那便是最好。」夷羊清低聲說道:「我不管爹爹如何想法,你本就是個 私生之子,也不曉是從什麼樣的地方來的,我們兄弟之間,從沒有將你當成是自己的手足, 知道嗎?」 夷羊九不屑地哼了一聲,並不答話。 「總而言之,你也知道爹爹那兒要我們當你是兄弟,你我就好好演好這場戲,但也不要 平白找我的麻煩,在外惹事耽誤我的前程,知道嗎?」說到此處,他的聲音更是咬牙切齒, 更為低沉,「如果你膽敢誤了我的事,我絕不放過你,知道嗎?」 這時候,雕梁畫棟,碩大不凡的夷羊家已經到了,看見兩人回來,門口的家人紛紛躬聲 叫道:「大少爺回來了。」 夷羊清臉色一轉,便又露出溫和的笑容。 「還有九少爺呢。」他和藹地笑道:「快去稟報老爺,說我把九少爺帶回來了。」 他帶著笑,橫了夷羊九一眼,便緩步走到了自己的房間,不再理會他。 這時候,夷羊九總算松了一口氣,雖然被這個大哥冷言冷語了一番,卻沒有什麼生氣的 感覺,因為他早已習慣這樣的對待,每次被家中的兄弟們欺侮時,他也懶得回嘴,只是在心 中唱著歌兒,祈禱著這種不快的對話快快結束。 看著夷羊清遠去的背影,夷羊九不禁「啊哈」的一聲,快快樂樂地在灑滿早春朝陽的草 地上連翻了幾個觔斗。 在頭上腳下的天空裡,突然出現了一個腳步迅急的家人。 「九哥兒,九哥兒嘿。」那家人高聲叫道:「老爺叫你去。」 聽見這樣的說話,本來充滿了勁地翻著觔斗的夷羊九突地洩了氣,整個人頭下腳上地軟 了下來。 因為這一次,可能就不像大哥夷羊清那麼好解決了。 這宏偉的夷羊家,便是當年羊舌野和褒姒傳下的後代,現任的主人夷羊松柏是羊舌野的 孫子,夷羊九等人則是這個家族的第四代。 當年,羊舌野在鎬京城外救出褒姒之後,兩人為了避禍,便遠遠離開了鎬京來到了衛國 隱姓埋名,改姓夷羊,過著兩人憧憬的平淡生活。 但是羊舌野畢竟不是常人,他憑藉著自己的植物能力經營農業,商業致富,沒有多久便 成了衛國最有錢的大富豪之一,他的後代也都長袖善舞,除了擅長賺錢之外,也和衛國的王 族有著密切的交往,當年羊舌野只是個山林間的流浪孩子,傳到了後代子孫,卻成了衛國最 受人景仰的世家。 而當代的夷羊家族長,便是夷羊九的爹爹夷羊松柏。 憑良心說,夷羊九是挺害伯父親的,不只是因為他的威嚴,也因為父親對他的好。 就如同夷羊清所說的,夷羊九的確是個私生兒子,當年夷羊松柏曾經到西方極遠之處經 商,在那兒結識了碧眼深目的外族女子,而且還和那女子生下了夷羊九。 後來,夷羊松柏將年僅兩歲的夷羊九帶回家中,並且要家人將他當成夷羊家的子孫一般 的撫養。 然而,夷羊松柏對於經商或許在行,但對小童的成長卻一無所知,他只以為一聲令下, 家中人便都會聽從他的說法,因此只要他囑咐下去,要家人善待夷羊九,所有人便會照辦。 但是夷羊家的人從上到下,都對這個眼珠子深藍,頭髮赤紅,長相與家人大不相同的子 弟懷有敵意,在夷羊松柏的面前是當然沒人敢造次,但是私底下卻對夷羊九非常不友善。 對於這樣的對待,夷羊九從很小的時候便已經不在乎。 他的個性極為剛強倔強,從不願對人示弱,因此從小時候開始,他便不喜歡待在家中, 寧可在外和市井游民廝混在一起,也不願在家中過著錦衣玉食的空泛生活。 就因為夷羊九從來不說他的苦,夷羊松柏也就無從得知,他只知道這個兒子頑劣非常, 其他的兒女都是從小知書達禮,只有這兒子七歲就大鬧祭掃大典,將整個祭壇燒成灰燼,平 時更是將出入官衙當作家常便飯。 目此,這兩父子看到彼此,都覺得非常的頭疼。 這一次父親的召見,夷羊九便知道要糟。 出乎意料之外,這次父親並沒有大發雷霆,只是看著他一直歎氣。 「我夷羊家自從你先祖創建以來,歷代子孫從來沒有像你這樣的,你的兄弟們個個都好 好地做人,你怎麼就和別人不一樣呢?」他有些意興闌珊地對夷羊九說道:「雖說先祖出身 貧賤,但也是個守法守禮的君子,不像你這樣,天天鬧事,視上官衙如家常便飯。」 夷羊九無可奈何地尷尬笑笑,想要說些什麼話,但是又覺得父親的話並沒有說錯。 他是常常被抓到官衙,的確也不像其他兄弟一樣知書達禮。 「我對你的期待,是很深的,當初你娘過世的時候,曾經要我好好照顧你。」夷羊松柏 靜靜地說道:「雖然我時常忙著別的事情,但是對你的關心,不會比別的兄弟們少……」 夷羊九很少聽見父親說這麼情意深摯的話,他的感覺敏銳,知道父親此刻說的是肺腑之 言,胸臆間不禁湧起一股熱流。 但在一剎那間,他突然很想對父親說出自己的委屈,說出自己的心情。 但是……說出來有用嗎? 夷羊松柏卻沒能知道這孩子的心思,溫柔的親情只像是靈光一閃,他皺了皺眉,隨即換 上了嚴父的口吻。 「只是,你也實在太教我失望了,你大哥一直要我饒了你這一次。」他的聲音有些干燥 ,彷彿有著一絲倦意,「他最近正在和王宮中人交往,你這樣在外胡來,對他的名聲損害極 大,雖然有你大哥的說情,但是這一次還是不得不罰。」 夷羊九在心中暗自冷笑,他知道這個大哥夷羊清最厲害的一點便是如此,他深知父親的 個性剛強固執,越是有人說情,他的處罰便越是嚴厲。 這一回這個親愛的大哥在父親跟前不曉得又說了多少「好話」,想到「好話」二字,夷 羊九忍不住又要在心裡歎氣。 歎氣歸歎氣,但是場面話還是要說的。 「孩子知道錯了。」他低聲下氣地說道:「還請父親責罰。」 夷羊松柏點點頭。 「你知道錯了,那也好,可是我就是不曉得你有沒有這個真心。」他坐回椅上,沉思一 會,這才說道:「我真的希望你有悔悟之心,這樣吧,我要你在後園的舊書房關上半個月, 不准出舊書房的門。」 夷羊九張大了眼,覺得有些難以置信。 後園的舊書房是堆積了數十年雜物的地方,塵埃盈尺,平常連下人都不會有人想去。 而且以他的好動程度,要他關在一個小房間內半個月,那簡直是要了他的命。 看見他的閃爍神情,夷羊松柏厲聲說道:「怎麼?不滿意?」他瞪了夷羊九一眼,「那 就關上三個月。」 夷羊九忙道:「半個月可以,半個月可以……」 夷羊松柏若有深意地看著他,走過來,很少見地親匿地拍著他的肩。 「我這次將你圈禁,是希望你能好好自我反省,這也是我最後一次責罰你了。」說出這 樣的話,夷羊松柏自己也愣了愣,停了一會,這才說道:「今後如果你要再犯,我也沒有什 麼辦法,總之,你自己好自為之。」 夷羊九望著父親,知道事已如此,已經無法挽回,於是便點點頭。 夷羊九走回自己的房間,也沒收拾什麼東西,便大刺刺地跟著老家人走到後園,老家人 打開了舊書房,一開房門就有一大片的塵埃兜頭落在他的身上,弄得他嗆咳不已。 一般來說,要夷羊九去這個房間圈禁,家人們應該先派人去打掃打掃,但是因為夷羊九 在家中並不受寵,因此偷懶的家人們便省了這趟麻煩。 看見那老家人又嗆又咳地狼狽不堪,夷羊九忍不住哈哈大笑。 那老家人瞪了他一眼,拍了拍塵土,便站在一旁,示意要他自己進去。 「砰」的一聲,舊書房門重重地關上了,將陽光和自由關在門外。 聽著老家人「卡啦卡啦」地鎖上房門,夷羊九知道自己這半個月便注定要關在這兒,歎 了口氣也就自得其樂的枕著手臂,找了塊沒有太多塵灰的地上躺著,呼呼大睡起來。 第三章 牆縫裡的奇怪光線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鼻端卻幽幽緲渺地傳過來一陣炸雞腿的香味。 大半天沒吃,夷羊九也餓了,他閉著眼睛聞了一會,以為是家人送飯菜來,並不以為意 ,因為還困著,便想著過一會再吃。 只是,那雞腿香味卻越來越濃,而且泛著一股新鮮煉出來的甜味兒,緊接著,烤魚,爆 蔥肘子的香味也陸續傳來,像是有形的活物一樣,不停地翻觸著他的食慾。 聞著聞著,夷羊九突地張開了眼睛,忍不住大叫一聲:「易牙,你這狗腿子。」 他一個縱身便跳了起來,三步兩步地跑向一旁的窗戶,探頭一看,忍不住便哈哈大笑。 在窗戶外有一個極小極小的園子,看樣子也已經荒廢了許久,在園子裡,此刻卻充滿了 愉悅的氣氛。 園子的正中央,這時候起了一鍋滾燙的油鍋,炸著香脆的雞腿,另一個淺鍋也是白氣氛 騰,在鍋子前一個胖子正手腳俐落地炒著菜,地上滿滿地列著無數個小盤子,雖然材料簡陋 ,菜色卻豐富無比。 在園子的另一角,還坐了一個算命郎中打扮的人,看看模樣還算端正,一身的長袍卻污 穢不已,此時他正搖頭晃腦,手上把玩著卜覽用的龜殼,木簽。 另一個人的行止更是特別,他的身上滴溜溜地跑著一支小鼠,手上卻把玩著一支白色的 小鳥,身邊幾支乖乖坐著的大狗,這些不同的種類,且勢同水火的幾種動物,卻在他的身邊 安然地共處。 看見這幾個人,夷羊九更是欣喜,大聲笑道:「易牙,開方,豎貂,你們幾個臭小子, 為什麼這麼晚才來看你爸爸?」 那煮菜的胖子便是易牙,此刻他對著窗內的夷羊九瞪了一眼,大聲說道:「你爸爸又不 是來看你的,你以為這些好吃的有你的份嗎?你只能幹瞪,只能用眼睛吃啦。」 夷羊九笑得更為歡暢。 「死胖子,這麼名東西你一個人吃得完麼?還不快快動動你的肥屁股,給你爸爸弄點吃 的來。」 那形貌落拓的算命郎中叫做衛開方,是衛國的貴族子弟,只是不曉得為什麼卻流落在市 井之中,此刻他搖頭晃腦地走到夷羊九的窗前,隔著窗看了看他的臉,便一個勁兒地搖起頭 來。 「不行不行。」 夷羊九笑罵道:「你這個臭郎中,死騙子,有什麼『不行不行』的?」 「不行的意思,指的是你的行運。」開方的表情非常認真,「依我看來,你注定有十多 天的牢獄之災,不到期限,絕對不能出來。」 夷羊九知道這年輕的落魄公子雖然貌不驚人,卻在卜算方面有著極深的造詣,他只看了 夷羊九一眼,便斷出他會在舊書房中圈禁半個月,顯見得預測的能力極強。 那個身上養著好些動物的少年名叫豎貂,是城內的小乞兒,平時不知道為什麼便和動物 極為投緣,常常在衛城的大街上簇擁著一大群狗,羊,馬,兔過去,相當引人側目。 這幾個人都是夷羊九在外頭晃蕩時結交的好友,此刻知道了夷羊九被父親關了起來,便 翻牆進來看他。 那胖子易牙口中雖然說不讓夷羊九吃,卻流水似送一碟碟的佳餚過去讓他大快朵頤,四 個人在那兒快快樂樂地邊吃邊說,不知不覺間夜幕低垂,天上的星子亮晶晶地閃耀在人間, 夜空中央橫著一道長長的銀河,浩瀚無垠。 「這夜景,真他媽的美麗,」那愛好動物的豎貂說道:「全天下沒有比衛城更美的地方 。」 「只是衛城雖美,怎麼好像沒有我們容身的地方?」夷羊九在窗內歎道:「看看我們, 不也都是一表人材?要長相有長相,要聰明也有個聰明,可是為什麼我們還是這麼失敗?」 「失敗的人是你吧?」開方淡淡地說道:「我們雖然什麼都沒有,但是至少待會兒還能 大踏步自由地走出去。」 夷羊九誇張地皺了皺臉,大聲說道:「你個臭衛士,我是說真的,你卻來消遣我,我吐 你一骨頭。」 說著說著,真的將口中的雞骨頭向他吐地去,其勢極快,開方一閃,卻仍然被那雞骨頭 打中了肩頭。 他們幾人向來便是這樣打鬧慣了,開方自然不以為意,胖子易牙煮菜煮得一頭大汗,看 見開方狼狽躲開的樣子,哈哈大笑。 「他有關禁閉,你有雞骨頭,你們兩位仁兄各有千秋,誰也不要笑別人。」 鬧了會之後,開方一邊餵著身邊的動物,一邊慨然說道:「不過,小九的話倒是真的, 難道我們一生就這樣下去嗎?你們幾個傢伙有沒有想過,日後想要做些什麼?這樣說好了, 十年後,你想我們會是什麼模樣?」 易牙想了想,露出天真的笑容。 「我嘛,大概還是一樣煮茶給人吃吧?我就會這個,也做得快快樂樂。」 夷羊九也道:「我大概會讓老爹安排做些事吧?可能是在家裡打雜,或是和他學做生意 。」 豎貂在幾個人之中最樂天的,他攤一攤手,表示無所謂。 「我嘛,不曉得,只要日子過得快快樂樂,我和我的動物都有得吃,那也就夠了。」 說著說著,每個人都將眼神轉向了開方。 開方的神情和幾個人的輕松恰成對比,他本就是一個比較嚴肅的人,平時更像是滿懷心 事似的。 而且他的來歷幾個人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他是衛國的貴族,卻不曉得為什麼要流落在街 頭。 「我的想法啊,和你們卻有些不同。」開方的眼眸深處彷彿燃燒著火焰,「我才不要一 輩子待在衛國,總有一天,我要到別的國家去看看。」 夷羊九好奇地問道:「別的國家有什麼好看的?」 「好看的地方多著呢。」開方悠然說道:「像鄭國,聽說他們有個國君叫做寤生,因為 是他媽媽睡覺時生下他的,他是很會打仗的人,連周王看他不順眼要打他,都還被他打了個 大敗,還把周王線的稻麥割了個精光。還有我們的北方有一個晉國,國土是我們的好幾倍, 還有更北方還有齊國,是姜太公的後代,聽說那兒的人個個都比小九還要高大,他們首都臨 淄的人,多到吐氣成雲,揮汗成雨。在西邊還有一個秦國,那兒的人聽說都有著奇妙的能力 ,他們的兵將更是勇猛無敵,當年打進鎬京的西戎蠻族,就是被他們打得亂跑亂竄的……」 幾個人都沒有真正讀過書,對於東周時代各國的分佈並沒有太大的概念,此刻聽得開方 敘說起來,不禁聽得十分入神。 「還有在周王國的南邊,有一個楚國,那楚國的王卻是強硬蠻橫,本來整個中土只有一 個周王,他們卻也硬要自稱楚王。幾百年前,曾經有一位周王要去討伐他們,卻被楚國人活 活淹死在河裡。聽說楚國人說的話和我們非常不同,我們叫『老虎』,他們叫『於冤』,我 們叫『吃奶』,他們叫『谷』。」 夷羊九笑道:「這可真是好笑,等哪天,我們到山上去打『於冤』,叫小孩子吃『谷』 。」笑了一會,他的臉上也不禁露出悠然神往的神情,「照你這麼說,這個世界真是很大的 ,一輩子沒有去走那麼一回,也真是很可惜的。」 開方轉頭看他,正色道:「不過你還是要先能出得了這個門,再來談到別的地方去。」 他說來說去,還是纏著夷羊九被禁閉這件事取笑他。 笑鬧的時刻無論有多快樂,終究還是有個盡頭,夜深之夜,三個來探夷羊九的同伴也該 離去,那胖子易牙是個料理的能手,整理起鍋碗瓢盆來,卻也是一等一的好手。 只見他俐落地洗刷整包,一下便將滿地的好菜和鍋鏟變成一個小小的包袱,扎在背上。 然後,三個好友便呼哨一聲,順著原路翻牆出去。 月色裡,原先熱鬧的氣氛陡地轉為沉寂。 夷羊九百無聊賴地坐在黑暗的斗室之中,想著這只是第一天,心中不禁暗暗發愁,不曉 得未來這半個月要如何渡過。 他就著月光,不經心地四下張望,發現這舊書房其實也不小,只是堆了太多的雜物,便 將可以行動的空間變得狹小。 月光從窗外灑了進來,眼睛適應黑暗之後,便可以勉強看見書房中的情景。 突然之間,不曉得從什麼角落,彷彿是有聲音似地,「唰」的一聲閃過了一道黃光。 夷羊九一愣,以為自己看花了眼,但是那道黃光的印象卻仍然十分清晰,便就著記憶, 在那個方位凝視。 果不其然,過了一會之後,又是黃光一閃。 這一回,夷羊九看清楚了那黃光是從左側的一個牆縫中閃爍出來的。 難道會是著火了? 他在心中閃著這樣的念頭,便走過去探探那牆角。 冰冰涼涼,沒有任何的熱度。 那黃光一晚上只閃了那麼兩次,整個夜裡,夷羊九只是盯著那片牆凝視,看到眼睛都要 痛了起來,卻再也不曾看見那黃光。 第二天清晨,夷羊九從紛亂的夢中醒來,望著室外一地的溫暖陽光,遠方的樹梢有著晶 亮的綠葉隨風搖擺,窗外的樹梢上停著一對吱吱喳喳的黃雀,在樹枝上親匿地互啄羽毛,便 「唰」的一聲飛向天際。 自由…… 這是夷羊九心中想起來的唯一一個字眼。 他坐在斗室中,百無聊賴地看著陽光的光影在陰陽的室內移動,心下卻很盼望那些老友 再來和他熱鬧一陣。 可是,近午時分老家人前來送飯,卻帶來了不幸的消息。 原來易牙他們翻牆進來的事,讓大哥夷羊情知道了,便吩咐家人守在圍牆外,不准易牙 他們進來。 因此,夷羊九連這最後的樂趣,也已經沒有指望了。 看來,這未來的半個月,可是要更加的難過了。 過午之後,夷羊九在舊書房內東摸西摸,摸到了前夜發光的那片牆,想起夜裡那道黃色 光芒的模樣,忍不住好奇起來。 看看那面牆,從牆縫中彷彿看得見後面有些什麼東西。 反正有這十天半個月的時間沒有事做,來挖挖這堵牆也好。 夷羊九左右端詳,發現那是一堵相當堅固的糯米牆,只是因為年久,才會在牆縫處崩了 一道口子。 他的手勁極大,也不怕做水磨功夫,於是便一丁點一丁點地從裂縫處去「剝」那道牆, 不到半天功夫,已經剝出了一道可以容人進出的口子。 這道牆口出現之後,他往裡面張了張,才發現那是一堵暗壁,在牆壁的後方另有天地。 但是,做了這大半天的功夫,才發現天色已經暗了下來,看不見牆後的狀況。 夷羊九雖然是個愛惹事的少年,卻也不是有勇無謀的莽夫,他想了想,覺得也不知道那 牆後的空間有著什麼東西,而且看起來那地方已經歷史悠久,也不曉得有沒有毒蛇蟲蟻在裡 面,也就耐下了性子,等到第二天天亮再說。 可是,入夜不久之後,牆後方卻又開始閃起了黃光…… 第四章 羊舌野的元神後稷 看著那黑黝黝的空間,夷羊九的心中有著兩極的想法在掙扎,一方面又害怕洞內的狀況 不明,一方面又讓自己的好奇啃噬著心思,一時之間,居然不知如何是好。 最後,他靈機一動,微微吸了口氣,眼前便出現了奇妙的景象。 在他的面前,這時從地上緩緩長出了一根柔軟的綠籐,那綠籐像是有生命似的緩緩扭曲 成長,越來越長,然後伸進了洞口之中。 這是夷羊九從小便會的一個把戲,能夠憑著念頭,讓地上、牆上沒來由地長出奇奇怪怪 的植物,說它是把戲,是因為除了嚇嚇人,惡作劇之外,彷彿也沒有什麼用途。 他曾經在官衙裡用過幾次這樣的把戲,讓牢房塞滿了綠色植物,也嚇得官衙的人再也不 敢將他關在牢房之中。 至於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現象,夷羊九自己也說不上來,他曾經說給父親聽,但是夷羊松 柏卻只是無所謂地搖搖頭,說那可能是巧合,和夷羊九沒有關係。 不過,遇上了這個時候,這長出的樹籐的能力倒可以派上了用場。 他讓那根樹籐長入牆洞之間,握著樹籐,在牆洞邊不住地來回拍打,作用等於是長鞭。 如果有什麼蛇蟲在裡面,這樣來回拍打過幾次,應該就會知道。 「噗!噗!噗!噗!」的聲音在靜夜響起,但是牆潤後的空間卻仍然沒有什麼動靜。 看來可能沒有什麼事吧? 按捺不住好奇心,又有了這樣的試探,夷羊九決定要鑽進裡面,看一看究竟。 他脫下了外衫,點亮了身上的火種,在書房內找了根椅子腿點著做火把,便小心翼翼地 鑽進那牆洞之中。 黯淡的火光緩緩地將整個空間浸漬占滿,映亮了裡面的情景。 看著空間內的景象,夷羊九忍不住「哇」的一聲,充滿了驚訝神情。 在牆洞後,原來是一個小小的書屋,佈置典雅,四周圍滿滿地排列了各式的珠玉珍寶, 四面牆都是典雅的壁畫。而在居中的一面牆上,則有著一張巨大的畫像。 在畫像中,畫著一男一女,男的形貌堅毅,和夷羊松柏的面貌有些酷似,而那女子卻是 艷麗光華,長得極為雍容美麗。 夷羊九曾經聽家中兄長說過,說這夷羊家的開創祖先是個不平凡之人,算算是夷羊九的 曾祖,而曾祖母除了美麗之外,更是個來歷極為不凡的女人。 看來,這便是那兩位傳說中祖先的畫像。 「很美很美……」夷羊九喃喃說道,一邊環視著房間的四周。 在房間的正中央,有一個小小的平台,平台上有個小箱子,箱子上堆滿了竹簡。 他仰頭看了看四壁,卻笑罵了自己一句。 「真他個白癡兒子。」 原來,在四邊的牆上本就有著好幾盞燭燈,那些燭座質地極好,雖然滿佈著生灰,卻一 點就著。 點燃油燈之後,整個房間總算亮了起來。 曾祖夫妻的畫像。 一室的珠玉寶物。 四牆上的美麗壁畫。 還有那一堆竹簡。 夷羊九點點頭,看著這別有風味的小小天地,覺得相當有趣。 他走過去小平台前,將竹簡全部搬了下來,看了看那小箱子,發現箱子上有一把銅鎖, 他扭了下,卻也不急著將它打開。 竹簡之上,以蒼勁的筆跡刻著文字,夷羊九雖然不愛讀書,卻也憑著天資聰明認了不少 字,只見得第一副竹簡上刻著「羊舌野」三個字。 他曾約略聽父親說過,知道這是開創夷羊家的曾祖少年時代用的本名,後來為了避禍, 才改姓「夷羊」。 夷羊九伸出手來,摸著竹筒上的「羊舌野」三字,覺得相當有趣,便翻開竹簡,開始讀 著上面的內容。 這一沉浸下去,竟然便將他帶進了一個奇異詭麗的上古世界。 竹簡內容所敘述老,便是羊舌野本人,他以轉述的方式,敘述了他與夷羊家族不凡的一 生。 就著微弱的燭燈,夷羊九像是最貪心的小童一般,走進了糖果屋內,拚命的抓拿糖果。 隨著羊舌野的敘述,他知道了羊百野本是個山野間的小童,如何他的父親被村人所害, 如何他流落在鎬京城外,如何他在清水河畔撿到小女嬰褒姒,如何在山林間被紅衣人襲擊, 又如何和褒姒兩情相悅。 後來,褒姒為周幽王所奪,羊舌野如何進入鎬京,如何他在後方默默守衛褒姒,那鎬京 又如何一笑傾城,再笑傾國一切的一切,都鉅細靡遣地寫在竹簡書上。 也到了這時候,夷羊九才知道自己的家族有多大的來頭。這才知道自己曾祖母便是和西 周王朝覆亡有關的絕代美女。 在其他的敘述中,羊舌野也對自己「元神」能力有精深見解。 原來當年羊舌野經商致富之後,曾經多方集和「元神」有關的資料,他在晚年得知早在 周宣王時期便有過「厭弧箕服」的童謠,那童謠應的便是褒姒。 而根據其他的資料顯示,褒姒的來歷和前朝的妖怪傳說「蛟妾」也有著神秘的關聯。 而對於羊舌野的植物元神「後稷」,還有褒似那可以將時光停止的元神「永遠」,竹筒 上也有詳細的描述。 因此,羊舌野和褒擬除了身世不凡之外,也都擁有特殊的能力。 更重要的是,這樣的特殊族群,在世上還有很多,羊舌野早年便曾經遇上過,而且在西 戎攻鎬京的時候,也在蠻族部隊中見過這樣的人。 但是很奇怪的是,在羊舌野和褒姒的後代中,卻沒有人出現過這樣的能力,一直到兩人 過世的時候,後代子孫仍然沒有出現過這樣的能力。 看到這兒,夷羊九從竹簡中抬起頭來,看看這個世界,覺得整個世界彷彿已經出現了另 一個面貌。 這時候他才驚然而起,發現牆洞外已經天亮了,他竟然已經在這小室中沉迷了一整夜。 他伸了伸發酸的懶腰,順手拎了一把書簡,便爬出了牆外,想了一想,便移過來幾張桌 椅,將那牆洞蓋住。 不多久,送飯的老家人便緩緩地走來,將菜飯送進書房。 今天送飯來這個老家人叫做尤牛,平常和夷羊九的交清算是不錯,夷羊九看著他,不禁 心念一動。 「牛伯。」 老家人愣了愣,隨口答道:「嘿。」 「我爹爹他們,還好吧?」夷羊九問道,也不知道什麼要問這個問題。 尤牛遲疑了一下,卻沒說話。 「家裡還好吧?」 老家人又想一下,這才神秘地說道:「那天,我聽見老爺和大少爺吵了一架喲……」 「老爺和大少爺?」夷羊九奇道,他知道這個大哥最是假惺惺,在父親面前總是賢孝友 愛,恭謹無比,從來也沒聽說過兩人會吵架。 「為什麼?」 「這…小的就不曉得了,只是看見大少爺氣沖沖地從大廳走出來,後面還聽得見老爺大 聲的罵哪……」 夷羊九沉吟了一會,卻還是想像不出來兩人吵架的模樣。 「如果沒事的話。」老人收了收盤子,蒼老地緩緩離去,「老朽就告退了。」 不過這樣小小的插曲夷羊九是不會放在心上的,此刻他的心思只放在竹簡之上,於是就 著晨光,一邊吃著飯,一邊看下去。 帶出來的這部分竹簡,卻不是羊舌野的敘述了,敘述的人是他的兒子,算算輩份,應該 是夷羊九的伯公。 在記載中說,羊舌野於六十四歲那年逝世,當時的夷羊家已經非常的發達,因此喪禮的 規模極大。 但是,卻在主喪的時候,發生了令家人不安的奇事。 在記載中,是這樣寫著的: 「先父野公過世後,家人同感傷悲。喪事的舉辦,備極哀榮,然而在主喪的時候,卻有 家中從人、婦女自靈寢安放處驚叫而出。 余一見情況有變,立即入內處置,卻見先父靈寢前方,端坐一木頭人也。該木頭人形貌 似人,全身青綠,色澤卻頗為柏槁,如人一般端坐,靜止不動。 據親眼所見之人所敘,該木人乃憑空而現,墜地之時,砰然有聲。 有大膽家人前往觸碰,卻發現該木入內部中空,乃一死物。 但是余兄弟均知先父野公在世之時,行事頗多不凡之處,知道此物必和吾父大有淵源, 便將其妥為收藏。 該木人來歷,余兄弟曾聽先父言明,或可稱之為『後稷』,乃先父生前寤寐相隨之物。 此『後稷』經余妥加收藏,本來長九尺六寸,卻隨春秋夏冬日漸減縮,至於先父過世十 年之日,已縮至犬羊大小。但是為了紀念吾父,余仍然將該術人遺蛻善加收藏……」 這一篇記載的用詞極為典雅,看得夷羊九眼睛發酸,好容易才弄懂了其中的含意。但是 弄懂了含意,並不表示了解其中的奧妙。 木人?和先祖大有淵源的東西?夷羊九將那記載又讀了一次,好奇之心更是無以復加。 按照上面的說法,曾祖父羊舌野死後,曾經有過這樣的一個「木人」出現在他的屍體旁 邊。而羊舌野生前,又是個有著奇特「元神」能力的奇人。如果用這樣的道理往上推,會不 會曾祖父的「元神」就和這個「後稷」有著莫大的關聯? 想到此處,又出來一個最重要的問題。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木人」現在又在哪裡? 想著想著,夷羊九突然張大了口,久久說不出話來。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難道,那神秘的「木人」後稷竟然藏在竹簡下的小箱子裡? 一念及此,夷羊九便連滾帶爬,跑進了牆洞內的小房間。 一進那小房間,他便忙不迭地看了看那個箱子,那箱子看似不起眼,仔細端詳卻是極好 的紫木所製,上上下下找不到接縫,竟是同一塊紫木挖空雕成的。 雖然箱口上著鎖,但是這對夷羊九來說卻不是什麼問題,他久經市井,和那些小混混在 一起久了,自然也學了些雞鳴狗盜的手藝。 他細細地看了那鎖,找了根鐵簽輕輕地伸入鎖孔,像醫生般地聽了聽絞動聲,沒多久, 便「克」的一聲將那鎖打開。 看著箱蓋,他深吸了一口氣,便緩緩將箱蓋打開…… 第五章 夷羊九的元神蘿葉 靜靜地,像是入定老僧一般坐在箱底的,是一個不過雙掌合抱的小木頭人。 看著它的形貌,一身青綠,表皮像是樹籐一樣盤根錯綜,果然便是那記載中的木人「後 稷」。 只是,在記載中說它「如犬羊一般大小」,但現在看起來,卻要比記載中要小上許多。 難道這些年來,它還是一直在萎縮? 這夷羊九也算是個膽大妄為的少年,此刻他看見了像後稷這樣奇特來歷的東西,他也沒 有什麼害怕。 他只想了一想,便彎下了腰,打算將後稷整個捧出來。 記載中說得沒錯,這後稷摸上去的觸感像是木頭,冷冷的,硬硬的也有點粗糙的感覺。 他的雙手剛剛印上了後稷的表面,突如其來地,那驚人的狀況便發生了。 像是突然間從陰暗的房間走入了太陽底下一般,夷羊九只覺得眼前一陣灼亮的黃光,「 膨」的一聲將整個視野占滿。 夷羊九微微一驚,手上的後稷也突地像是著了火一般,發出了刺痛的燙熱之感。 他一下子彷彿失去了視覺,手上又燙了一下,不禁「啊」了一聲,直覺就要去揉眼睛。 而手上這樣一松,那後稷便掉了下去,著地還發出清脆的「克」的一聲。 雖然暫時看不見,但是夷羊九在驚惶之余,卻還是可以聽見後稷落地之後,在地上滾動 的骨碌聲響。 一室靜寂。 那後稷滾動的聲響,也在「克」的一聲之後,轉為靜止。 所幸,那強光的盲目之感很快就消失,室內的景物已經看得清晰。 只見那被他跌落地上的後稷此刻靜靜地立在牆角,小小的綠色身子,還是那副入定的沉 靜神情。 夷羊九喘著氣,想著剛才發生的奇事,心中猶有余悸。 突然之間,有股很奇妙的氣息開始在小房間裡衍生,卻一時間不曉得是發生了什麼事。 夷羊九有點愕然,緩緩地回頭,頸部卻不知道為什麼有些僵硬。 而且,還聽得到「喀喀喀喀」,非常輕非常輕的腳步聲。 夷羊九深吸了一口氣,轉過頭去。 在他的身後,這時候居然出現了一個搖搖擺擺的綠色矮人,繞著圈子有些笨拙地走來走 去,那矮人像是孩童一般的高矮,一身披著闊葉,臉上還露出小孩一般的笑容。 這個綠色小矮的身體有些透明,從它的身子望過去,依稀可以看到他身後的光影。 看見夷羊九的驚訝眼光,那綠色矮人像是通曉他的心意似地,對著他嘻嘻而笑。 夷羊九凝望著那矮入良久,眼睛越掙越大。 這……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他與矮人對壘良久,心中突然靈機一動,深吸了一口氣,打算使出植物生長的能力,試 探試探這綠色矮人的來歷。 如果是平時,那矮人腳下的土地會長出籐蔓或樹根,將它深深纏住。 但是這一次夷羊九使出了自己的能力,結果卻讓他目瞪口呆。 只見那矮人嘻嘻地笑,隨著他的念頭,將手掏人懷中,取出一個個的透明小種子,往地 上便灑。 灑完之後,只見那矮人在種子入上處不住地輕輕跳舞,口中還唱著童稚的歌。 然後,那些種子便應聲長了出來,長成長長的籐蔓。 自己那種能讓植物生長的能力,居然是這綠色小矮子做出來的事。 夷羊九腦子裡一片混飩,但是他畢竟十分聰明,一個轉念,腦中便閃出了一道靈光。 難道這東西便是曾祖羊舌野記載中所說的「元神」。 原來連夷羊九自己也有「元神」。 一念及此,他忍不住心中的雀躍與好奇,便對著自己的元神招招手。 「過來。」 而那綠色的透明矮子果然像是聽懂了他的話,走了過來,仰頭看著他。 夷羊九在近距離打量了自己的元神,發現「它」一身披著綠葉,長相極為可愛,與自己 英武高大的外貌截然不同。 「你叫什麼名字呢?」夷羊九打趣地問它,他在羊舌野地記載中從來沒有見過「後稷」 說話的敘述,因此也沒有期待自己的元神會說話,「說嘛,你叫什麼名字。」 出乎意料,那矮小的元神也沒有開口,夷羊九卻「聽」見了整個房間內蕩漾出沉靜的細 致回聲。 「我叫做『蘿葉』。」 「蘿葉?」夷羊九笑道:「真是個好名字,你真的是我的元神嗎?」 只是,這回「蘿葉」卻不說話了,只是輕輕地點著頭,然後轉身,又搖頭晃腦地走了回 去,繼續在那兒繞著圈,搖搖擺擺地走著。 夷羊九看著它走了幾回,心下覺得非常有趣,一轉頭,卻看見在牆角安然坐著的後稷。 到了這個時候,他已經知道這個上一代的元神和自己有著莫大的淵源,而且雖然曾祖羊 舌野已經過世,這後稷卻仍然有著某種奇特的能力。 比方說,方才就是因為它的啟發,才讓夷羊九第一次看見了自己的元神。 因此,夷羊九收拾起嘻笑的神情,很恭敬地再次將後稷捧起,輕輕地將它放回箱中。 也不曉得是不是因為態度的關係,這一次後稷也沒再發光,也沒變熱燙痛了夷羊九。 此後的數日裡,夷羊九沉浸在與元神「蘿葉」的互動狀況之中,他試著以不同的方式與 蘿葉溝通,發現這個元神和當年曾祖羊舌野敘述的「後稷」有些不同。 基本上,「元神」並不是一個會獨自思考的個體,即使有的元神能夠自行拿主意,但是 它的行動,舉止還是受擁有者的意志影響極探。 還有,大部分人都看不見「元神」,即使是擁有元神的人也常常看不見,必須要有特定 的啟發才能看得見,比方說,當年曾祖羊舌野便是學了某種術法,才看得見自己的元神。 夷羊九曾經半玩笑式地試探來送飯的家人,他指使著蘿葉在他們面前走來走去,卻沒有 一個人能看得見,即使是被蘿葉捉弄了也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但是從羊舌野的敘述中,元神似乎有著無窮無盡的能力,絕不只是這樣捉弄人玩玩而已 ,但是如何將這能力啟發,羊舌野一直到過世也沒能悟得出來,只說過在當年的西戎破鎬京 之役中,「後稷」曾經發揮大能,助他將褒似救出來,如此而且。 原先,夷羊九以為這半個月的禁閉會是非常難熬的一段地獄苦刑,但是他日日沉迷在與 「蘿葉」玩耍的過程中,渾然不覺時光飛逝。 等到老家人前來把舊書房的大門打開,夷羊九才知道已經是半個月的時間過去了。 但是這半個月,卻是他一生中最快樂也最有趣的半個月了。 快樂的事,總會想要和快樂的朋友分享。 因此放出來之後,夷羊九第一件事便是找了個墳,將藏有「後稷」乾枯身子的木箱收藏 好。 第二件事,便是跑出門去,找他的幾個好朋友分享這件奇事。 但是跑出門之後,想了想,卻還是把藏有「後稷」的箱子抱出來,準備讓這些好朋友見 識見識。 自由的空氣,呼吸起來畢竟有些不同。 夷羊九捧著木箱子,走在衛城的大街上,和久違已經半個月的外面陽光互道友好,雖然 現在走的路是雞鴨豬牛的肉舖子街,味道聞起來有些血腥,但是也算是自由的另一種滋味。 他知道在這附近的市場上,一定找得到易牙他們,因為易牙平時就是個廚師,每天一定 要到這肉市場來辦貨。 而且要找到易牙其實很簡單。 只要湊起鼻子,聞一聞什麼地方有蒸著爆香,令人垂涎三尺的味道,就一定可以找得到 易牙。 如果說煮食這一類學問有所謂天才的話,那便是易牙這種人了,因為打從夷羊九小時候 認識他開始,他便是個出了名的小小廚師。 不論什麼樣平凡無奇的材料,只要到了他的手裡,一定會變成令人垂涎的佳餚。 空氣中,這時候已經可以聞到「醬爆茄羊」的香味,夷羊麼微微一笑,已經知道了易牙 的所在,便往那個方向悄悄地走去。 肉市場附近,有一株大樟樹,樟樹下是他們幾個最喜次聚集的地方,此刻易牙一定已經 在那兒開了火。 想起那「醬爆茄羊」的滋味,夷羊麼忍不住吞了口唾沫,便向著那兒走了過去。 他這一悶著頭趕路,趕的勢子急了些,便和一群華服的人撞了個滿懷。 夷羊九的個子高大,和他對撞當然得吃虧,那與他撞在一起的人幾乎要摔倒在地,幸好 被他的同伴拉住。 那人當然不甘心,一轉身就要罵出口來,但他的同伴將他阻住,示意他不要惹事生非。 但是夷羊九卻在人群中看見了大哥夷羊清。 夷羊清混在這群人之中,刻意躲在別人的身後,不想讓夷羊九看見,但是夷羊九眼睛尖 得很,還是在人群中認出了他,失聲叫了出來。 「大哥。」 但是夷羊清卻裝做沒有聽見,那群人的動作也相當的急,彷彿急著要趕到別的地方,於 是轉身便走,夷羊清也混在人群之中,遠遠地還回頭看著夷羊九,發現他仍然愣愣地張望著 ,便又躲到了別人的背後。 不一會兒,這群華服公子也就在街道的彼端消失了蹤影。 夷羊九聳了聳肩,一轉身也就忘了這件事,向前走了幾步,拐了個彎,便到了樟樹前的 小廣場。 果然,易牙已經在那兒架了個鍋,正在滿頭大汗地煮著吃食。 一旁的空地上,或坐或站了幾個街頭上的朋友,開方。 豎貂也在其中,看見夷羊九終於被放出來了,大伙少不得又是一番取笑,一陣欣喜。 就是要有這一群朋友,夷羊九才會覺得自己的人生有些生趣。 第六章 都是後稷惹的禍 酒足飯飽之後,幾個人躺在午後的陽光下聊天,聊著聊著,卻看見從河堤那兒來了個小 姑娘。 這個小姑娘高挑身材,大大的眼睛卻是單眼皮,手上拿著條竹枝,雖然走在陽光底下, 但是那嬌俏的模樣卻讓陽光也彷彿黯了顏色。 看見這個小姑娘,夷羊九忍不住皺了皺眉頭,悄悄躲到了最遠的地方去。 卻聽見易牙大聲笑道:「趕鴨子的小姑娘,要到哪裡去喲。」 那小姑娘聽見他的叫聲,瞪了他一眼,卻不著邊際地四下搜尋了一會,看見遠遠躲著的 夷羊九,眼中泛出了笑意,臉上卻裝出兇巴巴的模樣。 「臭胖子哥,我要去哪裡關你什麼事,難道請我吃飯?」 一旁有個弟兄叫做蔡興,也湊趣大聲叫道:「就是有好東西吃,看你敢不敢來?」 那高個頭小姑娘啐了一聲,大聲道:「你當你的臭東西稀罕嗎?」嘴裡說的雖是這樣, 人卻往樟樹下走了過來。 要知道易牙的手藝在這個衛城街上是很有名的,小姑娘雖然是個女子,卻也對他煮出來 的東西有些嘴饞。 夷羊九躺在一旁,看見了小姑娘走了上來,更是戒慎地縮了縮身子,假裝沒看到她。 這小姑娘名叫樂兒,是臨近的趕鴨人家女兒,平日和這群市井少年交情不錯,有時鬥鬥 嘴,也常常在一起喝酒聊天。 但是不曉得為什麼,這樂兒卻總是對夷羊九特別兇,平常和別人也還好好的,但是一見 到夷羊九就要生氣,常常沒事就盯著夷羊九罵他,罵到後來,夷羊九見了她就躲。 然而大伙卻都知道,樂此其實是個口硬心軟的好女孩兒,罵歸罵,她對夷羊九卻有一種 奇異的情愫,易牙等人都很清楚,平常只要夷羊九在,這可愛的趕鴨女孩便會指東罵西地跟 他們耗在一起,但是只要夷羊九不在,她也就很少來和這群少年混在一起。 比方說,夷羊九被關禁的這半個月來,小姑娘總是打聲招呼就走,也沒見她來和大伙聊 過一次。 但是這樣的少女情愫,對夷羊九來說卻是相當陌生的世界,他的外表俊秀高大,本就是 衛城裡許多年輕女孩心儀的對象,偏偏他總是不解風情,女孩們的媚眼拋到他的身上,總也 像是丟進大海的石頭,「咚」的一聲,便沒了蹤影。 也因為如此,少女樂兒看見他就罵得更兇,也彷彿更看他不順眼。 看見樂兒走上來,大伙便知道有好戲可看,於是紛紛起身替她張羅哈的,有的人倒酒, 有的人盛萊,忙得像是自己要吃似的。 果然,樂兒吃了幾口,便贊道:「嗯,胖子哥的手藝果然好,果然又有了進境,只不過 ……」她放下了碗,誇張地用力嗅了嗅,「只不過好像有些怪味。」 另一個弟兄麥阿狗湊趣地問道:「什麼怪味啊?」 樂兒皺著鼻子,露出可愛的鬼臉神情。 「好像是……好像是什麼東西悶了半個月的霉味。」 此語一出,大伙哄堂大笑,紛紛向夷羊九指指點點,示意他人家已經出手,務請盡速回 應。 夷羊九瞪了他一眼,也不來理她,翻個身繼續裝睡。 但是少女樂兒怎麼會輕易放過了他?放下了碗筷,使向他的方向走去。 「看不起人哪,怎麼剛剛沒看見你睡,現在就睡成這樣子了?」說著說著,一邊「咦」 了一聲道:「嘩,還帶了這個什麼死人箱子。」 夷羊九背對著她,聞言不禁一怔,轉過身來,看見樂兒已經蹲下身來,準備要揭那個箱 蓋。 他微覺不妥,有種不安的感覺颶地從背後升起。 可是又說不出來,到底是什麼樣的不安感覺。 陽光午後的小廣場上,呈現出懶洋洋的一股氣息。 胖子易牙正在吃一碟肥腸。 卜卦的開方斜倚在一株小樹上。 愛動物的豎貂正在逗著身上的小鼠。 蔡興和麥阿狗兩個人不曉得為什麼,正在鬥嘴。 然後,少女樂兒嘻嘻哈哈地,緩緩將箱蓋揭開。 「我看哪,你這是……」 突然,強光一閃,變故就那一瞬間發生了。 在樟樹的樹蔭下,夷羊九看得真切,只看見箱蓋揭開的那一剎那,一道如雲霧升起的黃 光從箱中出現,形成一道光柱。 那光柱上升了大概一丈,便在上空「轟」的一聲擴散開來。 那轟然巨響實在太過駭人,少女樂此離它最近,也許是受了驚嚇,也許是受了震盪,眼 珠子一翻,往後便倒。 正在鬥嘴的蔡興,阿狗離得最遠,卻被這巨響震得坐倒在地上,也在巨震之下暈倒。 但是這巨響卻十分奇怪,只對樂兒等三人產生了震盪,至於夷羊九,易牙,開方,豎貂 等四個人聽到了那轟然巨響,卻沒有受到絲毫影響。 夷羊九張大了口,一個鯉魚打挺便躍起身來,先去看看樂兒,發現她的呼吸平順,只是 被震暈了過去。 而那口箱子的箱口仍然打開,看看裡面,卻發現端坐在那兒的「後稷」姿勢不變,卻隱 隱泛出金色的光。 他轉身看著幾名沒暈過去的夥伴,易牙等人也都張大了口,和他驚疑的對望。 只有卜卦算命的開方神情較為正常,彷彿比其他人多知道了一些端倪。 夷羊九看著易牙,不禁揉了操眼睛。 而豎貂卻張大著口,結結巴巴地指著夷羊九的後方。 在夷羊九的後方,站著的正是他的元神「蘿葉」。 方才夷羊九來的時候,一身綠油油的蘿葉也早已跟了過來,只是在眾人的眼中,卻看不 見蘿葉的存在。 但是現在看看豎貂的神情,分明已經能夠看見它。 這邊,易羊九看見在易牙身後的卻是一個黃澄澄的胖子。 那胖子的光澤色調像是一條鮮黃的路蘿蔔,但是和蘿葉一樣,那肥嘟嘟的身形也只是一 個形體,呈現出光芒多於實體的感覺。 這個黃色胖子的形貌相當的可愛,一部卷曲的大胡子,背上卻背著一長串的鍋鏟瓶罐。 胖子易牙的元神居然也是個胖子,兩個胖子一實一虛,相映成趣,不過易牙自己回頭看 的時候,卻沒有這樣的閒情逸緻,看見自己的元神,他眼睛睜得老大,嘴裡還哺哺念著神明 保佑一類的話。 豎貂後方的元神卻像是一個女人,長長瘦瘦的身量,像是沒吃飽飯一樣,可是他的元神 卻有一點相當的奇怪,那便是這個元神完全是個實體,沒有透明的現象,整個色調卻是淡青 色的,看起來有些陰森。 而衛公子開方的元神,卻是一個灰撲撲的老者,一臉愁苦的模樣,一雙手捏捏摸摸,片 刻也閒不下來。 四個人我看看你,你看看我,半晌說不出話來。 最後,還是夷羊九帶頭開口。 「……胖子,你背後怎麼也會有這樣子的東西?」 「『也』是嗎?」易牙沒好氣地說道:「你自己呢?你後面這一團綠蓬蓬的東西又好到 哪裡去了?」 「你們還算好的啦。」豎貂有點哭喪著臉說道:「我的還是個女的呢!看看這個模樣, 半夜起床尿尿不被嚇死才怪。」 只有開方卻一句話也沒有說,表情也算是鎮定。 夷羊九還想說些什麼,卻聽見「嚶嚀」一聲,卻是方才暈倒的樂兒已經悠悠醒轉,醒過 來卻仍然是一副茫然的神情。 蔡興和麥阿狗卻不曉得為什麼,還是直挺挺地躺在那兒。 「我看咱們就先別談自己的事吧。」開方冷靜地說道,從變故發生之後,他最為鎮定, 不像夷羊九他們亂糟糟的,像是幾支沒頭蒼蠅,「先將他們送回家去,有什麼事,大伙找個 地方再說。」 夷羊九等人心中也是挺亂,聽了他這麼說,也就點點頭。 開方和豎貂,易牙等人走了過去,半攙半扶地送蔡興兩人回家。 而很微妙地,三個好兄弟就把少女樂兒留給夷羊九來打理了。 樂兒兀自有些昏沉沉的,彷彿還沒有回過神來。 「可以走嗎?」夷羊九皺著眉問她。 沒有回答。 「要我背你嗎?」 樂兒茫然地看了他良久,才點點頭。 夷羊九歎了一口氣,便將她輕飄飄地背起來,少女樂兒雖然是高挑身材,比起夷羊九還 是小了許多,背起來一點也不費事。 只是夷羊九走過河堤,感覺到她溫熱的呼吸吹在脖子上,還是有些很奇異的感覺。 他斜著眼一看,發現女孩居然已經沉沉睡著。 其實這個兇女人只要不醒著,還是很可愛的。 算了算打從認識她以來,這還是夷羊九第一次覺得她很可愛。 將樂兒等人打點好之後,夷羊九和易牙幾個爬到了衛城的谷倉屋頂。 這兒是他們從小最隱秘的聚會所在,只要是有了什麼不可告人的事兒,總會到這兒來商 議。 只是這一次,幾個人商議的卻是前所未有的嚴重情形。 在從前,他們最大的問題只不過是討論該和哪一幫的小混混打架,此刻的問題卻是大伙 的背後紛紛出了狀況。 簡言之就是他們身後那些奇怪的形體。 夷羊九的身後,出現的是一個滿身披了綠葉的矮胖子,笑嘻嘻地倒長得挺可愛。 易牙的身後,出現的是一個黃澄澄的胖廚師,身上掛滿了廚具。 豎貂的身後,出現的卻是一個淡青色,鬼魂也似的瘦長女人。 開方的身後,卻是一個灰撲撲的老者。 而這種形體,夷羊九卻管它們叫「元神」。 第七章 元神到底是啥東西 「所以你說,這『元神』一直就跟在我們的身後,從前我們不曉得,是因為我們看不見 它?」 當夷羊九簡單向同伴們解釋完了元神的來歷之後,胖子易牙忍不住大聲說道:「這鬼玩 意兒一直跟在我的身後?」 「基本上,」夷羊九點點頭道:「大概就是這樣。」 「為什麼會這樣呢?」易牙有些恐懼地回身望了望他的元神,那黃澄澄的胖廚師像是永 遠都是好脾氣似地,始終露出胖嘟嘟的笑容,「這種『元神』又有什麼用處呢?」 豎貂撫了撫手上的小動物,也有些害怕地看了看他身後那個女性人形:「這些東西只怕 是有用處的,像小龍,先前不是幾次都靠他在牢房裡長滿了樹籐,這才被官衙人放出來的嗎 ?現在想一想,說不定就是『元神』的功勞呢。」 「不是說不定,而是已經肯定了。」夷羊九向身後「蘿葉」招了招手,微一凝神,蘿葉 便聽話在屋頂上長了幾株綠籐。 「我已經試過,我那種能讓綠籐生長的能力,的確是蘿葉幫我的。」 「那我呢?」易牙好奇地問道:「我這個『元神』對我又有什麼用處?」 「你這麼會煮菜,只怕和它大有關聯。」豎貂說道:「否則世界上那麼多胖子,怎麼就 你胖子會煮萊?」 易牙一怔,正想回嘴告訴他:「『會煮菜和世界上那麼多胖子』是沒有關聯的。」卻聽 見一旁始終沒有開口的開方靜靜地說了句話。 「豎貂說得沒錯。」他緩緩地說道:「像你身後那個女人,我曾經偶爾也見過,有幾次 你在和動物溝通的時候,那女人會用她的手摀住你的耳朵,好像這樣你就聽得懂動物的說話 了。」 「你見得到?」夷羊九奇道:「那你自己的『元神』呢?」 開方想了一下,長歎了一口氣:「我自己這個?我從小到大都見得到。」 此語一出,每個人都嚇了一跳。 夷羊九首先發難,大驚失色。 「你……你以前就看得到?」 「只看得到我自己的,像豎貂的,只是偶爾能看到。」開方靜靜地指著「蘿葉」和易牙 的胖子元神,「至於你們的,我就不曾見過,一直到今天,才第一次見到。」 「那你為什麼從來沒說?」 開方沉靜地看了看夷羊九一眼,笑道:「看看你們現在的反應,如果我貿然告訴你們, 不是被你們當成了瘋子,就是把你們嚇得要死,有用嗎?」 眾人想想,發現他說的也是實情,紛紛地點頭。 如果在無法證實的情況下聽見這樣的說法,大家的確不太可能接受。 以開方的個性來說,大家都知道他不太愛耍寶,說謊的可能性不大。 但是如果哪一天他平白無故地告訴你,說你身後一直有個東西跟著,那也不會是個太舒 服的經驗。 「但是現在問題就來了。」夷羊九的眼睛裡散放出智慧的光芒,他本就資質極佳,雖然 不好讀書,腦子裡卻相當的靈活,說起話來也頗有條理,「這個『元神』到底是什麼?為什 麼我們會有,而像樂兒、蔡興他們卻沒有?為什麼我們會突然看見?還有,我們有了這『元 神』,到底有什麼用?」 「我哪知道這麼多?」易牙哭喪著臉說道:「我不過是個愛煮菜的人,哪知道『元神』 有什麼用處?」 開方想了想,說道:「我想,為什麼我們會突然看得見『元神』,恐怕還是和小九箱子 中的『後稷』有著莫大的關係。」他沉吟說道:「小九不是說,他也是被那『後稷』的強光 照過、燙過之後,才看得見元神的嗎?」 「說得對。」豎貂點點頭道:「這一切,也是樂兒揭開了那箱子之後才發生的事。」 突然之間,夷羊九腦中靈光一閃,想起了羊舌野的一段記載。 「我想,我們幾個會這麼常常在一起,只怕也是因為『元神』的關係。」他說道:「我 那曾祖說過,說有『元神』的人其實會有種很奇異的相互吸引之感,有些感覺是負的,見了 面就要打上一架,有的感覺是正的,明明是素昧平生的人,但是一見了面卻非常投緣。」 豎貂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笑道:「原來如此,我總覺得我看胖子不順眼,常常還在那 兒納悶,幹麼還成天跟這臭胖子混在一起。」他誇張地歎道:「原來是這『元神』玩意兒在 搞鬼。」他和易牙的交情其實極好,也因為如此,才更喜歡相互鬥嘴。 果然,易牙冷笑出聲,立即反擊:「我就知道,你這變態成天和那些動物搞在一起,總 有一天會搞出事來,有朝一日可別忘了送你那『元神』一封媒人大紅包,謝謝她幫你討了個 狗兒老婆。」 眾人鬥嘴聊天,暫時將對「元神」的疑懼放在一邊,聊了一會,開方突然說道:「有一 件事我想我也要告訴你們。」 夷羊九等人看著他,示意他說下去。 「我聽小九說,說他曾祖的敘述裡提過『元神』能力無窮無盡,這只怕是真的。」開方 環視了大家一周,轉過身,向他的元神招了招。 開方的元神是個顏色灰撲撲的老頭,老頭的形貌還算正常,卻一臉的愁苦,手上不時地 動著動著,也不曉得它在忙些什麼。 「我的元神名字叫做『解憂』,向來就有著預測未來的能力,也因為如此,我才會在卜 算上勤下功夫。」 「可是,後來我發現,『解憂』的能力會增長,而且增長的速度可以很快。」他坐了下 來,閉上眼睛,凝聚心神,「現在,它已經可以做到這樣……」 在眾人的驚詫的注視下,那老頭子「解憂」開始彎下身來,忙碌地在谷倉屋頂上舒開手 掌塗抹。 手掌過處,便出現了繁複的線條,逐漸架構而成的,卻是一幅黑白分明的圖畫。 這樣一幅大畫,片刻已然成就,開方睜開眼睛,神情莊重地起身,走過去看那幅圖畫。 「最近,它的能力比起從前要大上許多,常常會用不同的方式來預知未來。」 「可是……」夷羊九疑惑的道:「它的預測準確嗎?」 「絕對準確。」開方堅定地點點頭道:「只是有時『解憂』預測出來的答案太過隱晦, 我事前常常無法解透,總要到了應驗之後,才會恍然大悟。」 幾個人好奇地走過來,看著開方的元神「解憂」揮灑出的圖畫。據開方說,這便是「解 憂」對未來做出的一個預測。 在圖畫中,畫著一大群人,看來是座大廳,那些人物雖然是在短期間內揮灑而成的,線 條卻很清楚,畫得也相當的傳神。 易牙看了一會,卻讓他看出了端倪。 「看,小九。」他大聲叫道:「那個便是你的大哥。」 夷羊九連忙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那人物臉色冷峻,形貌俊秀,果然依稀像是他的大 哥夷羊清。 有了這樣的依據,眾人連忙細看,卻發現了更多熟悉的面孔。 「看,那是小九,連小九也在圖裡。」易牙的眼睛最尖,畫中的人物一個個被他認了出 來,「那是小九的爹爹,啊?怎麼我也在裡面,還有開方,這個是豎貂……」 算了算,這張圖畫裡居然鉅細靡遺地將夷羊九、易牙等人全都畫在裡面。而且看看畫中 的背景,居然便是夷羊府的大廳。 「這張圖有些不對吧?」豎貂疑惑道:「小九的爹爹那麼看我們不對眼,怎麼可能讓我 們進大廳去?還有他那個勢利眼的哥哥,又怎麼會和我們同處一室?」 開方搖搖頭,神情堅定。 「不,只要是『解憂』預測的事,就一定會發生。」 夷羊九皺著眉,對那張圖也百思不解。 開方看著他疑惑的神情,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小九。」 夷羊九回頭,詫異地看著他。 「有件事,是你還沒有來的時候,蔡興說的,不過我覺得我應該告訴你。」 「什麼事這麼嚴重?」夷羊九笑道:「瞧你一臉嚴肅的。」 「你大哥……」開方謹慎地問道:「最近沒有什麼事吧?」 「很好呀。」夷羊九一臉的詫異:「能有什麼事。」 「沒什麼,只不過蔡興說,最近常看見他和許國銅山的人在一起,覺得有些怪而已。」 「許國銅山?那是什麼東西?」 「許同銅山是一群做銅礦生意的人,銅礦和全天下的鑄錢有莫大的關係,向來便是動不 動就要血流成河的暴利生意。」開方說道:「最近在許國又有人發現了大銅礦,因此已經有 很多人打算拚命去搶這銅礦了。」 「蔡興看見我大哥跟這些人混在一起?」 「嗯。」開方點點頭道:「易牙他們也都聽見了。」 易牙和豎貂聞言也看著夷羊九點頭,表示他們的確聽到蔡興說過這樣的話。 夷羊九沉吟了一會,知道他們說得並沒有錯。就在他剛來這兒之前,便在街道上碰見了 夷羊清和一群華服的面生人混在一起,而且夷羊清還故意裝作沒有看到他。 「你們家雖然家大業大。」開方說道:「碰到這幫人還是要千萬小心,因為他們的生意 牽涉之大,內幕之深,不是尋人可以想像的。」 「我大哥雖然對我不好,但是有關家裡安危的事,應該是不會出什麼紕漏的,畢竟他是 家裡長子,將來的家業全都要他來繼承。」夷羊九無奈地說道:「更何況他也不會聽我的話 。」 這場有關於「元神」和許國銅山的話題,就在這兒結束。眼見得日已西下,幾個人便翻 下谷倉屋頂,各自分手回家。 第八章 在滂沱的大雨之中 幾日之後,衛城瀝瀝地下起了綿綿的春雨。 對於愛動的少年來說,這春雨毋寧是惱人的,因為空中下了這樣的雨,便沒有了陽光, 也沒有了藍天。 當然,也就沒有了陽光藍天下的笑語。 而這樣的雨,對於思春的少女來說,毋寧也是惱人的,因為空中下了這樣的雨,那朝思 暮想的人,便不會出現在明亮坦蕩的大街上。 自然,也就沒有了那擦肩而過的偶然。 「唉。」 看著這樣綿綿無盡的春雨,夷羊九坐在房前,忍不住誇張的大聲歎氣。 「唉唉唉。」 下了這幾天的霪雨,這個好動的少年也已經在家中關了好些天。 對夷羊九來說,這是比狠狠打他一頓還要殘忍上好幾倍的酷刑。 雖然說身邊有元神蘿葉可以解悶,但是那生長植物的把戲已經玩了這麼些天,也已經玩 厭了。 就連蘿葉也像是倦了一般,靜靜地坐在陰暗處不動。 下這種雨,一些玩伴們都不會出門,因此即便是到了平時大伙玩樂的地方,也只是濕黏 滴答,徒惹傷心罷了。 但是雨下到了第七天,夷羊九再也忍受不住了,不論是怎麼樣的空蕩街道,如果不讓他 出去走走,他覺得自己一定會成為衛城有史以來第一個悶死的人。 因此,披了件蓑衣雨袍,他便義無反顧地沖出門去。 走在平時熱鬧的大街上,果然,一路走來,都是蕭瑟不振的氣息,懶洋洋的店家,空蕩 蕩的小攤,都讓人沉得想要好好對這零雨罵上一罵。 夷羊九踩著水,窩著身子在街道上來來去去,眼前所見都是灰蒙蒙的,平日一起玩耍的 同伴一個也沒有見到,連易牙,開方他們也都不見了蹤影。 放眼天空,那無窮無盡的雨絲依然無止無盡地落下,夷羊九歎了口氣,繞了個彎,便來 到河堤旁。 雨勢到了這兒有些加大,連蓑衣都有些擋它不住,他找了個樹蔭底下,便站在那兒,等 著雨勢轉小。 過了一會,蒙蒙的雨絲中終於出現了一個纖細的人影。 那人影狼狽的在河堤上奔跑,顯然也是沒有料到雨勢會變大,正打算找個地方躲雨。 夷羊九是個熱心腸的人,看見那人遠遠地跑過來,便迎了出去,大聲說道:「您也過來 躲個雨吧,您……」 說著說著,語聲突地驀然而止。 原來那奔來躲雨的,便是平日最愛我他麻煩的樂兒。 樂兒見了他,也是一愣,隨即臉上一紅,眼光便垂到了地上。 「是你……」 夷羊九見她幾乎已經淋個濕透,便拉著她的手,跑到躲雨的樹蔭下。 女孩的手溫潤膩滑,帶著少女特有的溫度和觸感,混著雨水,握起來又溫又涼,有一種 非常奇特的感覺。 在樹蔭下躲了一會,夷羊九看她一身的雨水,原有的雨袍遇著了這樣大的雨,根本沒有 用處,想了想,便將身上的蓑衣給了她,披在她的肩上。 樂兒有些驚訝地看著這個溫和的大個子少年,蓑衣上有著他的溫度和味道,她的眼神裡 開始有了幾許的溫柔。 夷羊九沒有了蓑衣,變成了是他在淋雨,但是他卻沒事人似的,只是縮著身子,仰著看 天,不曉得這場雨什麼時候會停。突然間,耳際傳來了女孩溫柔的聲音。 「你可以過來我和一起遮啊。」她輕聲地說道:「反正這麼大一件,我又遮不完。」 夷羊九眼珠子一轉,覺得這樣當然更好,便鑽進了蓑衣之中,與女孩子肩並肩靠一起, 一同躲在蓑衣下。 蓑衣雖大,但是有幾片頑皮的雨絲還是會鑽進背脊,讓人忍不住冰涼涼地發顫,但是那 冰涼之感卻和臉上的熱度無法相比,如果夷羊九此刻看得見女孩的臉,一定會非常驚訝。 因為此刻她在少年的體溫,味道蒸騰之下,嬌嫩的臉,早已紅得像是熟透的蘋果。 尷尬的空間中,女孩覺得不能再這樣靜默下去,需要找一個話題。 否則自己的臉再這樣紅下去,熱下去,怎生得了? 「喂……」 夷羊九詫異地轉過來,低頭看她。 樂兒連忙將臉一側,並沒有直視他的眼睛。 「什麼事?」夷羊九笑道。 「沒有……」樂兒低聲說道:「那天……那天我暈倒的事,謝謝你了。」 「沒的事,只是舉手之勞。」 「聽說是你送我回家的。」 「哇。」夷羊九低呼了一聲:「你那天果然嚇得厲害,連事情都不記得了,我那時候跟 你說話,你都還能回答我呢。」 「總之謝謝你了。」樂兒的聲音越來越低:「平常,我對你那麼兇,其實……」 後面這幾句話幾乎已經像是蚊鳴一般的細微,夷羊九耳力雖然好,卻仍然無法聽清楚。 「什麼?」他大聲說道:「我又聽不清楚,你大聲點說好嗎?」 「我是說……」樂兒乾咳了一聲,又恢復了往日的冷靜,「我是說多謝你了,那天的事 。」 「不用謝,只要你沒事就好。」 過後,又是一陣難堪的沉默。 至此,雨勢總算是有些轉小了,夷羊九看看兩人又是好一陣子沒話說,便想要找些話來 聊,湊巧樂兒這時也要說些什麼,兩人同時轉身,同時張口。 「你……」 「我……」 但是就是因為這一開口兩人又生生地打住,變成了一個對望的態勢。 這時候,夷羊九看著樂兒潤濕的嬌美面龐,看著她那迷人的單眼皮大限,突然間發現, 這個平時最愛找他麻煩的女孩,居然是這樣清麗的一個美人。 樂兒迎著他的眼光,也像是愣住了一般,無法動彈,也無法反應。 而且,有一股軟癱的感覺正在從腳下升起。 完蛋了…… 夷羊九看著她的臉,忍不住喃喃地說道:「你好美……」 而樂兒仰望著他,卻沒發現兩人的臉越湊越近。 她感覺得到他溫熱的呼吸,卻張著口,腦中一片空白。 然後,夷羊九便膽大妄為地,將臉頰湊近她的臉,將嘴唇印上了她的唇。 靈活的舌,溫潤冰涼的唇…… 真的完蛋了…… 突然之間,不曉得從哪兒來的一股清明,女孩雙眼圓睜,便將雙手一撐一推,讓兩人的 唇陡地離開。她微張著口,不自覺地便伸手抹了抹嘴唇,口中卻慌亂地說道:「……對…… 對不起,雨停了……我……要沒事了……不,我要回家了,謝謝你……不不不,我……雨停 了……」 看著女孩語無倫次的樣子,夷羊九也愣在那兒,只見女孩一邊喃喃自語,一邊倒退著, 臉上卻露出無措的笑容。 「反正……就這樣……我要回去了……」 一轉身,居然忘了將蓑衣還給夷羊九,便像是著火一般地狂奔而去。 夷羊九哭笑不得地站在樹蔭下,忙亂地躲著從葉梢滴下來的麗珠。 但是過了一會,他卻笑了出來,想起方纔的那段溫柔,又覺得心頭熱呼呼的,回想著和 女孩親吻時的感覺,臉上不禁露出了傻傻的笑。 雖然一身濕透,換來的,卻是會讓自己回味許久的記憶。 這場長達好些天的雨,在不久後逐漸轉為疲軟,而後優雅地停止。 夷羊九站在樹蔭底下一直等到雨停,這才悠哉悠哉地拍拍身上的水珠,步覆輕盈地走回 大街。 只是,他卻沒有發現,在樹蔭的不遠處,有一處小小的茅棚,在茅棚中有幾個看不見面 目的黑衣人,從一開始便緊緊地跟著他,絲毫沒有放鬆…… 說也奇怪,雨勢一停,大街上的小伙子便像是雨後春筍一般,此起彼落地四下冒出來。 躲了這場大雨,大概也躲酸了許多人的骨頭吧,因此雨一停,便像是個喜訊一般,街道 上立刻多了不少熱鬧的人氣。 夷羊九在大街上走沒多久,便碰上了出來閒逛的豎貂,過不多久又碰上了易牙和開方, 加上幾個平常廝癌的弟兄,幾個人呼朋引伴,便到大街上的吃食攤上喝酒聊天,鬧了個歡唱 淋漓。 第九章 最可惡的敗家子 這一趟酒喝得好過癮,從白天喝到了黑夜。 入夜時分,夷羊九和易牙等人終於喝夠了癮,這才心甘情願地搭著肩膀回家。 雖然喝了不少酒,但是幾個人都是酒量極豪的海量,因此雖然有些酒意,卻還沒有到被 人抬回家的爛醉。 在深夜裡,幾個少年唱著歌,走過長長的大街也擾了不少人的清夢。 縱然有幾個巡夜的官役看見這幾個高聲叫鬧的少年,也打算過來喝止,但是遠遠看見了 夷羊九的身影,那牢房長滿雜草的可怕記憶猶新,卻是誰也不敢走過來管管他們。 夷羊府位於衛城的大街上,最先到,夷羊九放聲大笑,臉色已經微紅地對大伙道別,卻 沒有走向大門。 這種夜歸的把戲,夷羊九常常上演,因此家規極嚴的夷羊家到了入夜,便毫不留情地將 大門重重深鎖,讓這個夜歸的浪子只得露宿街頭。 但是夷羊九卻也有他的法子,他在圍牆上找到了爬進去的入口,而且還常常從那兒偷溜 出去,日子一久,連易牙等人也知道可以從那兒溜進夷羊家。 夷羊九向眾人揮了揮手,便走向了圍牆,卻聽見了身後的豎貂低聲叫了出來。 「不對,小九,有人要偷闖入你家。」 夷羊九聞言一驚,那酒意便退了幾分,他凝神一看,果然看見幾個人正在翻牆,從他的 專用入口爬進夷羊家。 「大膽毛賊。」他大聲叫道,飛奔過去,「敢到我家來撒野?」 但是那幾名陌生人卻不像一般的竊賊一般的警覺,雖然聽到了他的喝斥,卻仍然一個個 翻身進去。 顧他的後方,易牙,豎貂,開方三人也快步趕到,看著空蕩蕩的圍牆,每個人都感受到 了一股詭異的氣氛。 「不太對勁。」開方皺眉道:「這幾個人不像尋常小賊,進去你家恐怕另有圖謀。」 夷羊九發急道:「你已經知道了,還在這兒多說些什麼,我要立刻進去,你們來是不來 ?」 說著說著,卻沒有等待他們的回音,他飛奔到了牆下,「颼」的一聲,便翻牆過去,隔 著牆壁還可以聽得見他的大聲叫嚷。 「你們站住,你們是什麼人?」 易牙和豎貂一點也沒有猶豫,跟著夷羊九的後面,一前一後,也各自翻進了圍牆。 只有開方在那兒沉思了一會,這才緩緩地攀爬過去。 那夷羊家佔地極廣,黑夜裡每棟房子都燈火通明,但是卻很反常地看不見一個人。 夷羊九翻牆而入之後,便打算追捕那幾個侵入的人,但是放眼看過去,大花園上卻空蕩 蕩地,怎麼也看不見半個人影。 從那些怪人翻牆而入,到夷羊九也進了家中,中途不過是眨幾次眼睛的功夫,那幾個陌 生人的身法就是再快,也不可能一下子就失了蹤影。 要說他們是精怪鬼魅,那麼他們為什麼還要翻牆而過? 夷羊九茫然地走入花園裡,身後易牙、豎貂快步追上他,過了不久,開方也跟了上來。 幾個人在夷羊府中走了一會,卻越來越覺得不對。 此刻的夷羊府中燈火通明,每棟屋子都點亮了燈。 可是,卻看不到一個人。 整個夷羊府上上下下總共有五十多人,即使夷羊九的兄長們不在,也應該有幾個雜役, 老媽子的蹤跡。這樣的死寂,要比那幾個翻牆怪人要來得可怕上幾倍。 幾個少年四下巡看,走了一會卻仍然不見半個人影,看看眼前便是夷羊家的大廳,夷羊 九想了一下,便往大廳走去。 這大廳是他父親接待客人的所在,平時沒有他的召喚,兄長們也不敢隨便走近。 走到大廳之旁,隱約在那兒可以聽得到人聲,他小心翼翼地走過去,湊在窗戶邊一瞧, 卻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在大廳中,所有的家人,僕役都被綁了個結結實實,東側西歪地橫在大廳的花毯上。而 父親夷羊松柏和幾個兄長卻端坐在行子上,同樣被綁個結實,除了父親和大哥夷羊清之外, 每個人的嘴巴都被絲給縛得緊緊的。 站在夷羊家人旁邊的,是幾名蒙著面的豪客,手上提著明晃晃的刀,正圍在一起商議著 什麼。 「你家遭了強盜啦!」易牙在夷羊九的耳徬惶急地說道:「我們該怎麼辦?」 「怎麼辦?打他媽的啦。」豎貂也低聲說道:「總不能讓你家人坐以待斃吧?」 夷羊九還沒有回答,卻從四人的身後猛然傳來一陣尖利的狂笑聲。 那笑聲像是金屬摩擦一般,又尖利又刺耳,聽起來令人牙齦酸軟。 狂笑聲中,那人大聲說道:「九少爺既然已經來了,又何必在外面鬼鬼祟崇?都給我進 去吧。」 四個人還來不及回頭,便有一陣狂風從後方吹襲過來。 那狂風的力量極大,簡直像是有人在在背後推擠一般,「砰隆」的一聲,四個人便不由 自主地沖破窗戶,「砰」的一聲重重著地,跌進大廳裡去。 夷羊松柏猛然見到幾個人如同風雷一般跌入大廳,正在驚疑之間,便看見了其中一人的 面目,不禁失聲大喊:「小九。」 一旁的夷羊清微顯詫異也假意地大叫:「小九,你沒事吧?」 夷羊九被那股狂風也似的大力丟了進來,屁股摔得挺痛,正在不知道天南地北之際,卻 聽見雜沓的腳步聲向他走近。 走過來的,是那群蒙著面,拿著兵器的盜匪。 夷羊九驚疑地看著他們,不曉得他們是不是要痛下殺手。 但是他卻萬萬沒有料到,那群盜匪走過來,居然每個人對他畢恭畢敬,還紛紛向他拱手 行禮。 接下來他們異口同聲說的話,卻讓夷羊九嚇得幾乎魂飛魄散。 「九少爺,總算不辱您的使命,已經將你爹爹和家人縛了起來,只等他交出錢來。」 此語一出,滿室盡皆嘩然,大部分的夷羊家人都被蒙住了嘴,只能吱吱晤哈地亂動,但 是那夷羊松柏卻是能夠說話的,只見他怒容滿面,一臉通紅,卻氣得說不出話來。 長兄夷羊清卻是鎮定得很,大聲地說話,流利得像是在背誦詩文。 「小九,你怎麼可以這樣?」他大聲地說道,但是卻只是在說給父親聽:「你平素輕浮 無行也就罷了,今天你怎麼能勾結盜匪來搶劫自己的家?真是天地難容。」 夷羊九大驚,眼淚便不聽話地進了出來。 「我沒有,爹爹你相信我,我沒有。」 但是夷羊松柏卻不願理他,臉上的表情扭曲,從眼角流出了失望傷心的眼淚。 看見父親的眼淚,夷羊九更像是整個人要炸掉了一般,心痛如割,他滿臉的眼淚,卻咬 住了喉嚨,怎麼樣也說不出話來。 大廳中正在紛亂之際,突然之間,有個匪徒大聲地叫了出來。 「啊喲,那小子的繩索松了。」 原來,在角落裡有個年輕長工的繩索突地松脫,那匪徒大聲叫喚,年輕長工卻是死命往 門外逃跑。 幾名其他匪徒見狀也大聲叫喊道:「別讓他跑了,別讓他跑了。」 但是奇怪的事情發生了,這些匪徒雖然鼓噪,卻只是虛張聲勢,沒有一個人移動腳步, 只是在原地吶喊。 那長工的動作也是極快,他沒命地奔至側門,「砰」的一聲撞破雕花,便成功地逃出, 消失在黑暗之中。 夷羊九在極度的冤屈狂怨之中,卻也沒有注意到這個變故,只在心中隱隱覺得不對,但 是卻對父親的眼淚感到心如刀割。 突然之間,三個黑衣人翩然地從夷羊九等人摔入的窗戶中飄然進來,當前一人的聲音尖 利,顯然便是將夷羊九以狂風「打」進來的人。 這人的能力極強,而且身上隱隱見得到元神的光芒。但是不曉得為什麼,他的身後卻沒 有出現任何的元神。 飄進大廳之後,那黑衣人尖聲大笑:「九少爺,這一招很好吧?你知道那長工是什麼人 嗎?他將會是日後指證你的唯一活口,唯一證人,只要他這一出去,你就一輩子翻不了身了 。」 夷羊九滿臉眼淚,愣愣地聽著他的說話。 果然,這是一條極毒的毒計。 那長工此刻的念頭已經根深蒂固,日後在官府中的證詞一定是這樣。 「我家的九少爺勾結了外頭的盜匪,前來洗劫自己的家。」 只是夷羊九卻怎麼樣也想不透,為什麼這些人要這樣的陷害他? 「你們是什麼人?」他嘶聲說道:「我和你有什麼冤仇?為什麼要這樣害我?」 那黑衣人哈哈大笑,他的面目也被黑布遮住,看不見形貌,但是卻可以從聲音聽出他的 冷酷和殘忍。 「我和你有什麼冤仇?我和你有什麼冤仇?」他得意地轉頭,看著的卻是夷羊家的長子 夷羊清,「大少爺,他在問你哪。」 夷羊清原先是一付沉靜的神情,此刻聽了他的問話,卻開始冒出了冷汗。 「什麼問我?」他強自鎮定道:「我不認識你。」 黑衣人桀桀而笑道:「你不認識我,我卻認識你,夷羊的大少爺。」 此時,夷羊松柏也從他們的對話中聽出了異狀,臉上不復扭曲地悲慘神情,只是呆呆地 看著夷羊清。 夷羊清急了,連忙大聲說道:「你……你不要血口噴人,我根本不知道你們是誰。」 「我真的認識你啊,大少爺,要和我合作開許國銅山的,不就是你嗎?說錢不夠的,不 是你嗎?說爹爹爹不上路,不出錢的,不也是你嗎?」他的聲音越來越尖利,「後來,說可 以綁了你爹爹,威脅他拿出錢來,再把罪行賴在你九弟身的,不也是你嗎?」 這時候,夷羊清像是發狂一般,叫了出來:「不是,不是這樣的,我們不是這樣計劃的 ,放開我,放開我,我是和你們一起的。」 他這一狂叫出來,夷羊九終於恍然大悟,滿臉眼淚,悲憤莫名。 而夷羊松柏更是傷心,又是流下了痛心的眼淚。 一個兒子剛洗清了冤屈,元兇卻是另一個兒子。 這樣的兒子,縱然自己有著家財萬貫,有著絕世重權,那又如何? 夷羊九高聲大吼,便要沖上前去揪住夷羊清,但是卻冷不防地被幾個持刀劍的匪徒打倒 在地,牢牢捆了起來。 而易牙幾個當然也無法倖免,一個一個都像是粽子一樣被緊緊縛住。 那黑衣人看見局面已是如此,便得意地點點頭。 「看看你們,你們也都快要死了,但我與你們的確沒有半絲的冤仇,只因為宿命如此, 我也只好將你夷羊家一族全數消滅。」 同樣的話,數十年前羊舌野在山林中伏之際,那兩名紅衣的元神之族也曾經說過。只是 他沒有想到,幾十年之後,他的子孫卻仍然遇上了同樣的境遇,而且下場更為悲慘。 「夷羊大少爺,我只想告訴你,從頭到尾,便沒有人要和你做那許國銅山的生意,我之 所以和你談,是因為要經你之手,深入你家,真正目的,便是要將你夷羊一族全數滅門。」 夷羊清愣愣地看著他,像是泥塑木雕一樣,久久無法動彈。而一旁的夷羊松柏卻是歷練 極深之人,此刻他雖然心情激盪,卻仍然有著清晰的思維。 「你說你和我們素無冤仇,那又為什麼要置我全家於死地?」 黑衣人一擺手,悠然地說道:「我家主人與世上所有的元神之族有著難分難解的情仇恩 怨,親者近,仇者殺,那便是我們這些人一生的目標,不幸的是,你夷羊家的元神族類,便 是我們一定要消滅的對象。」 「可是我家自從先祖以來,便不曾有過元神族類的出現,你們難道不知道嗎?我們不再 成為你們的仇怨,又何必將我們置之於死地?」 「你有沒有見過那原野間的野火看似消失,只要春風一吹,又會死灰復燃,我怎麼知道 你家族中是否仍有元神族類?我們要用計誘騙你們大少爺,便是怕你家中尚有人有著厲害的 元神,增加我們的危險。」他說到此處,彷彿已經極不耐煩,便擺擺手說道:「罷了罷了, 我又何必和你多談,反正就是一刀殺個乾淨。」 他說著說著,居然轉身翩然就走,臨走之時,猶然尖聲說道:「這家人的事,要處理得 乾淨。」說話的對象,自然便是那些蒙面的匪徒,「你們辦完事之後,到齊國相會,不得有 誤。」 最後這幾句傳來時,人已經在極遠之處,交代的幾句話雖然輕描淡寫,聽起來卻令人不 寒而栗。 那夷羊清卻仍然在那兒大叫大嚷:「我是你們的同伴啊,你要去哪裡,帶我走啊。」 幾名持兵器的匪徒這時噹噹地放下了兵器,脫下了外衫,像是雜耍一般地疊了起來。 眾人正在驚疑之間,夷羊九和易牙等人卻看見了五名匪徒疊成一起,卻從身上隱隱現出 似光似霧的黑氣。 而每個人的後方,便出現了一段一段的黑色身軀。 像蟲蛹也似的身軀。 原來這五個人也是元神之族。 而且他們的元神是要五人一體,才能顯現的元神。 只見他們的元神逐漸顯現,結合在一起,在空中丑怪又可飾地不停蠕動。 這種巨大的元神,看起來竟像是一支碩大無比的黑蜈蚣。 夷羊清卻對這元神恍若未覺,仍然在那兒大叫大嚷。 然後夷羊九等人看得極為真切,從「黑蜈蚣」處如雷似電地「喇」他一聲,伸出一條像 鞭子般的尖刺,像是迅雷一般,在夷羊清的臉頰上刺了刺。 那夷羊清本來還在大叫大嚷,但是被這一刺之後,臉上出現了一點黑斑,叫嚷的聲音便 曳然而止,「嗚」的一聲,立即倒地而死。 這元神的黑刺竟是如此的歹毒。 夷羊九目睹這一個變故,只看得目眶欲裂,他雖然與這個大哥向來不善,但畢竟是同父 的骨肉,現在眼睜睜見他死於非命,自然激動不已。 「你們這些混蛋,有種就衝著我來。」 但是那五人所組成的元神卻恍若未覺,張開了許多黑刺,四下伸向夷羊府的家人、僕役 們,轉眼之間,數十人便被他們殺得乾乾淨淨。 只留下了夷羊九和易牙等四人。 那巨大蜈蚣對夷羊九等人似乎有些忌憚,不曉得為什麼一直不敢貿然攻擊。 夷羊九看著昔日熟悉的家人一個個死於非命,連老父也被黑刺刺中,應聲倒地,他不住 地狂叫大吼,情緒激動不已。 便在此時,在夷羊九身後的易牙等人卻發現了一個奇異的景象。 隨著夷羊九的怒氣,只見他的元神「蘿葉」的顏色卻越變越淡,還發出了閃耀的黃色光 芒。 那種光芒溫潤光亮,宛似陽光。 在這種耀眼的光芒之中,只見到蘿葉「虎」的一聲站起來,像是籐蔓一般,縱身一跳, 便附在了夷羊九的背上。 只見夷羊九怒聲狂叫,被蘿葉附在背上之後,手上便像多出了千鈞的力量,奮力一掙, 那縛在身上的繩索便「啵啵啵啵」地進開,讓他脫離了束縛。 他一臉的怒容,向著那五個匪徒大跨步走過去。 那五人和巨大蜈蚣像是對他極為忌憚一般,頻頻後退,卻不及夷羊九步伐之大。 只見那黑色蜈蚣在金色的光芒映照之下,不住地痛苦扭動,並且開始溶化。 而夷羊九一聲暴喝,揮出一記重拳,登時便將那疊成一束的五人最底下一人打飛了出去 ,再也不能動彈。 上面那四人陡地跌落下來,卻被夷羊九指東打西,像是狂牛一般地猛捶猛擂,片刻間便 已全都倒地不起。 轉眼間,蜈蚣已經幾近溶化。 而那五個人,也被夷羊九打得面目全非,縱使不死,也已經去了大半條命。 最後一個被夷羊九打得最慘,彷彿是要將所有的仇憤發洩一般,夷羊九斗大的拳頭雨點 一般落在他的頭上,早在前幾拳的時候,那人便已經死於非命。 後來,還是開方歎了一口氣,大聲叫道:「小九,他已經被你打死了,再怎麼打,也不 會更死透了。」 聽了這番話,夷羊九才收拾起沾滿鮮血的拳頭,茫然地站在一地的死屍中間。 在這兒躺著的,有的是從小看他長大的家人,有的是第一次偷拎酒給他喝的小廝,有的 更是與他有血緣之親的爹爹兄長。 如今,卻全都成了冰冷的屍體。 他像是行屍走肉一般,聽著開方的指揮,幫他們松了綁,卻完全無法思考。 面對這樣滅門的慘事,任你是多麼能力高強之人也要不知所措,更何況夷羊九也不過是 個十來歲的少年。 那開方卻仍然是四個人之中最冷靜的角色,他看了看滿地的死屍,皺了皺眉。 「現在,不只是人死了這麼簡單。」他說道:「別忘了那個跑掉了的長工,我相信明天 起,整個衛國一定會貼滿我們的畫像,因為我們是『殺害夷羊家』滿門的兇手。」 易牙想了一想,知道他說得沒錯,他的膽子本小,想到這樣的重罪,忍不住發起抖來: 「那我們該怎麼辦?」 開方深深吸了一口氣,胸臆間突地漾出無比的豪氣。 「男兒志在四方,又何苦無處為家?這兒容不下我們,難道別國就容不下嗎?我們不是 說過,要到各國去見識嗎?這正是個好機會。」 「只是……」豎貂愁眉苦臉地說道:「我們又要到哪一國去?」 開方還沒有答話,卻聽見夷羊九堅定地說道:「齊國。」 他的聲音有著無比的執著,眼睛裡燃燒著熊熊的火焰:「我要抓出那個殺我全家的黑衣 人,他們要去齊國,我就要去齊國。」 開方看著這個赤髮少年,知道這個老友的意志極為堅定,只要打定了主意,便很難去更 改。 「好,那我們就去齊國。」開方慨然地說道,易牙遲疑了一會,也不捨地點點頭。 而豎貂更是不在乎地擺擺手。 「只要你們在哪兒,我就在哪兒。」他爽朗地笑道:「去哪兒對我來說,都無所謂。」 四個人便在這個充滿悲傷,憤怒,恐懼,驚慌的古怪夜裡,離開了夷羊府。 而這曾經盛極一時的豪華府第,也就這樣衰微了。 通往齊國的路,要走東北方,夷羊九和朋友們漫步在衛城深夜的大街上,身後的長街拖 出了長長的倒影,有些淒涼,也有些寂寞。 不曉得為什麼,易牙突地心血來潮,轉過頭,站定在街道的正中央,大聲叫道:「總有 一天,我要衣錦榮歸……」 那「衣錦榮歸」四字在長街不住地迴盪,逐漸傳遠,而後渺無聲息。 夷羊九看著月色,突然間想起了一個美麗的身影。 「我要去一個地方。」他惶急地說道,轉身便跑,「你等我一下。」 易牙等人卻彷彿知道他的意思似地,寬容地對望一笑。 深夜裡,趕鴨的小姑娘樂兒的房間燈火未熄,她正在妝台前,整理著自己的紅妝。 她翻開了從來不曾用過的胭脂花粉,在銅鏡前試著不同的打扮。 而在斑駁的鏡紋中,時時出現著那個高大挺拔的身影。 她撫著嘴唇,閉上了眼睛,想像著白天時那絢麗迷人的情景,想著想著,不禁又羞紅了 臉。 明天起,她要對他好一點,不要再罵他。 因為對自己心愛的人是用疼的,不是用罵的。 對著鏡子,突然之間,少女的眼角彷彿閃過一道身影。 此刻在她的窗前,彷彿又出現了那人的高大形影。 少女急急忙忙走過去,打開窗戶,欣喜地露出了笑容。 在那兒,只有寂靜的月色躺在青石板路上面…… 第十章 荒郊野外的怪叔叔 衛城城郊下著春天的細雨。 細細的小道上,這時還泛著塵灰的味道。 綿綿不休的雨,靜靜地從天空落下,洗去了盤旋在凡間的輕塵,也洗去了人間的血淚汗 漬。 夷羊九,易牙,開方,豎貂一行四人,避開了盤查的關口,從山嶺峰走著荒僻的小徑, 繞開大城市而走。 從衛國出國境之後,要到齊國去,得經過不少的封國。 那齊國是當年周朝伐紂的總帥「太公」姜子牙的封邑,位於衛國更東北方的山東地帶, 距離衛國相當的遙遠,幾乎已經要到了海邊。 對於那片神秘而廣大的姜姓齊國,幾個少年其實是很陌生的。 事實上,除了夷羊九有著家門被滅的深仇之外,這趟齊國之行,本來是這幾個摯友不必 隨行的。 如果不是為了幫夷羊九,他們也不會無端地被扯上了殺人的罪嫌。 如果不是為了幫夷羊九,他們也不會用這樣風塵僕僕地離開自己熟悉的家園。 除了開方之外,易牙和豎貂其實並不喜歡出國,只想一輩子待在衛國的市井街道上,過 著安安穩穩的日子。 但是夷羊九卻知道,自己永遠不會因為這件事向他們道謝。 因為有些恩情,是連道謝都無法還清的。 夷羊九也知道,如果換成了易牙他們任何一個人有了同樣的遭難,他也會義無反顧地跟 著他們一起出亡。 那便是朋友。 一種真正相知相借,卻死也不肯說出來的朋友。 沿途上,雖然趕路趕得很辛苦,但是易牙等人果然對這趟旅程的真正緣由避口不談,也 不提永無返家可能的無奈悲愁,反倒是嘻嘻哈哈的,像是在經歷一場最有趣的旅行。 四個人邊走邊玩,雖然幾個人都是在衛城街上長大的城市少年,但是走起山林來卻並不 辛苦。 經過「後稷」的啟發能力後,大伙都對自己的元神能力有了初步的體認,夷羊九的元神 「蘿葉」在山林的小徑中更是如魚得水,藉由它的動作,夷羊九可以知道山林中許多植動的 特性,也常常在山中找到可以吃的野菜。 而晚行夜宿之間,「蘿葉」強大的植物生長力量,更是可以在夜間為他們搭出遮雨阻風 的籐幕。 另外,豎貂的動物溝通能力,更是能夠為他們找到不少的山兔,獐鹿等野味。 而當他在和動物溝通時,就如同開方見過的,他那青色的女人元神果然在一旁幫著他, 讓他能夠更了解動物的心思與想法。 只要是有著空山的鳥語,野獸的低吟,豎貂便能從最低微的聲響中得知山中的狀況。 在這個奇特的旅行團之中,有了善於烹調的胖子易牙,當然讓他們過得更加舒適愉快。 奇怪的是,當胖子易牙滿頭大汗,忙呼呼地煎著炒炸時,他那黃澄澄,淹蘿蔔也似的胖 元神卻彷彿沒事人似地,仍然只在一旁好脾性地促笑,並沒有和易牙發生互動的情形。 而在這樣的荒山野嶺,開方的老頭子元神「解憂」卻沒有什麼用處,開方也很少用他來 占卜。 不過,對於這「解憂」的預知能力,大家卻都已經心悅誠服了。 當日,「解憂」便已經預測出夷羊九一家滅門前的場景,只可惜當時卻沒有人能夠解讀 得出來。 四個人風塵僕僕地趕了幾天的路,這一日已經越過了曹國,進入了魯國的邊境。 魯國也是周王朝姬姓宗族的後代,創始的封國國君,便是大名鼎鼎的「周公」公子旦。 聽說,魯國人最重視的便是典章禮法,事事都講求合於典章制度,幾個少年都是市井小 兒,聽到這樣的禮法典章就要頭大三倍,就連其中與書本較有緣份的開方,也不想進到這個 國家去看看。 「聽說,那魯國的人連上廁所都講求禮法。」易牙信口對大夥兒胡吹,「打個噴嚏也要 合乎古風,去到這樣的地方,真會悶死五百個活得好好的人。」 在談笑間,夜幕逐漸低垂,四個人在山間走了一會,看看天色已經暗了,便打算找個平 坦的地方歇個一晚上。 少年人的天性就是愛玩愛笑,縱使有著百般的愁苦,也是很容易使忘記。 這幾天趕路下來,夷羊九已經從全家滅門的驚惶難過中,逐漸恢復了過來,那晦暗的全 家慘死記憶雖然仍在,卻已經褪了一層淡淡的色彩。 但是想起家人來,他的心中卻仍然有幾分黯然。 雖然家人對他大多不好,但卻都是從小一起長大的親人。 自從兩歲那年,從西方回來之後,這些人便是他生命中最親近的人。 就連惡意陷害他的大哥夷羊清,想起他那冷冷做假的神情,現在卻也有些想念起他來。 「喂,」突然之間,易牙的聲音從耳邊傳來,「九哥哥,你老大又在發什麼呆?」 夷羊九一愣,才發現幾個人都在盯著他看。 「發呆哦?」易牙笑道:「又在想女人了是嗎?」 「想的是你的女人。」夷羊九忍不住反唇相譏,他們幾人平時打打鬧鬧慣了,連回嘴都 不用動腦筋,促狹的話脫口而出,「而且每一個都想,叫我干什麼?」 「不干什麼,只是叫你問問你的元神,要不要挑個地方大伙休息了。」 夷羊九游目四望,果然看見元神「蘿葉」從身後緩緩走出,搖搖晃晃地向東邊走過去。 這幾天以來,夷羊九發現「蘿葉」有著能夠找出歇息地點的本事。 他找出來的地方,通常都有水源,有足夠的樹木,花果可以讓大伙吃飽。 易牙等人看見蘿葉已經指出了方向,便前前後後地跟了上去。 前幾日,蘿葉挑中的都是平坦寬敞,卻又有著巨木可以棲身的好地點,但是今天卻不曉 得為什麼,只是領著大夥兒往森林的最深處走去。 走了一會,夷羊九不禁露出狐疑的神色,回過頭來,和同伴們面面相覷。 「問問它吧。」豎貂低聲說道,嘴唇呶向前行的「蘿葉」,「怎麼我越走越覺得怪怪的 ?」 夷羊九想了一下,便在心中凝神想了一下。 他和蘿葉之間有著某種奇特的心意相通能力,有時比起說話還有用。 果然,蘿葉轉過頭來,仍然很可愛地瞇瞇微笑,卻仍然往前堅定地走著。 如果它這麼堅定的話,一定有獨特的用意。 因此,四個人只好乖乖地跟著他,逐漸深入森林之中。 突然之間,有股香濃的味道傳入眾人的鼻中。 依稀彷彿,像是有人在這深林中煮著美好的好吃東西。 這樣大半天的趕路過來,大伙都沒有好吃些什麼,幾個人都是身子骨正在長的少年,自 然很容易便餓了起來。 聞到了這樣的香味,卻讓大家精神一振,幾乎忘了自己身在何方了。 「好香好香。」夷羊九舔了舔嘴唇,「我餓死了,待會一定要找些東西大吃一頓。」 胖子易牙卻側著頭,深深地吸了口氣。 「山章、野姜,兔子肉,還有野雞……」他像是個名師大匠一般地,雖然那食物並沒有 在眼前,卻閉上了眼睛,彷彿在品評著宮廷中的極品佳餚,「……不成不成,這野雞不能這 樣煮法,要先加蔥蒜爆過,再下鍋慢燉………」 其余幾人哪有閒功夫理他,只是四下嗅聞,卻發現前面領路的蘿葉一個縱躍,便在前方 的密林中消失了蹤影。 夷羊九等人追了上去,穿入那片密林,走了一會,卻發現眼前出現了個小小的空地。 此時夜幕低垂,空氣之中盡是暮色,卻在那空地上出現了小小的火光。 有火,便代表著有人。 在那堆火前坐著的人,卻是一個你生平可以見到最奇怪的人。 在那片小空地上,這時生起的不是一小堆火而是一堆極大的營火。 在熊熊的營火上,放了個幾乎可以讓人在裡面洗澡的破鼎,鼎身缺了一大角,從缺角處 ,可以看見裡面正熱騰騰的煮著一鍋濃濃的肉湯。 這人看來只是獨自一個,也沒見到有什麼同伴,卻在這樣的荒郊野嶺,煮了這鍋十個人 吃也不嫌少的熱湯。 夷羊九和開方的個性較為精細,此刻他們不約而同地看著這個怪人的模樣,看著看著, 卻有些發起愣來。 這人的身上穿著的是紫色的狐皮大衣,那紫色的狐衣在東周時期是珍貴至極的衣裳,不 是著名的王公貴族,哪有人可以穿得起? 可是這樣一件稀有的名貴大衣,穿在這人的身上卻倒了大霉,只見那狐衣上的狐毛幾乎 已經全都要掉光了,上面污穢不堪,一塊一塊的斑駁油污,看來是他吃完東西後擦嘴弄的, 有些地方更是沾上了連想都不敢去想的穢物。 而看看他的長相,這人一臉蓬頭垢面,一雙眼睛卻湛然有神,這樣的污穢儀表,卻偏偏 還在頭上系了一頂禮冠,禮冠上還有一顆貴重的翡翠寶石。 他的容貌,原先應該是不錯的,可卻長了一部糾結相纏的大胡子,連臉都看不太清楚。 看見夷羊九等四個小伙子突然出現,這個荒郊上的怪人卻沒有什麼驚訝的神情,反倒露 出一口白牙,笑得倒也燦爛可愛。 嘩嘩剝剝的柴火燒炙聲中,突然間,沒來由地響起一陣如雷般的「咕嘻嘻」低悶聲響。 發出聲音的是夷羊九的肚子,這個大個子少年此刻已經饑腸轆轆,聞得那濃香的肉味, 更是忍不住吞了口唾沫。 其他人當然也好不到哪兒去。 那怪人哈哈大笑,揮著手上撥弄肉湯的樹枝,讓了讓位子,示意夷羊九等人可以坐過來 。 「來來來,幾個餓壞了的小子,都來我這兒喝湯。」 夷羊九等人一聽,喜出望外連忙七手八腳地跑了過去。 那胖子易牙卻皺了皺眉,嗅了幾下,不滿意地說道:「不好。」 那怪人眼露贊許之色,笑道:「卻不知道哪裡不好?」 易牙環視四周,看見地上有幾把調味用的野姜,生菜,掂在手上聞了聞,從那怪人手上 接近攬棍,便將幾葉野菜,幾莖野姜灑了進去。 「這肉湯裡,有野兔,山雉吧?」 「除了這些,還有兩樣。」怪人笑道:「卻要考考你,是不是能猜得出來?」 胖子易牙一怔,閉上了眼睛又嗅了嗅。 「……嗯,真的有其它的東西……」他聞了一會,彷彿陷入了沉思。 旁邊夷羊九幾個餓得正慌,看見他兩人在那兒玩起了打機鋒的把戲,正想要大聲喝罵, 卻看見隨著易牙沉思的動作,在他的身邊不遠處的元神,那個黃澄澄的胖子身影,居然也在 火光中逐漸亮了起來。 而且那胖子元神臉上的憨傻笑容也逐漸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凝重的神情。 「長長的……味鮮肉美似雞肉,啊。」易牙張開了眼睛,嘴巴張得老大,恍然大悟道: 「那是蛇,還有獐子的後腿肉。」 那怪人面露驚喜的神色,不住地點頭。 「不錯,小胖子果然有一套,只是卻不知道這鍋湯裡哪裡『不好』?」 易牙將調味菜放入之後,一邊攪拌,一邊說道:「這野兔和蛇肉兩樣倒沒有什麼問題, 兔肉無腥味,蛇肉鮮美似雞,原本就是好的,但是那山雉雞卻是肉硬難嚼的腥膻東西,除了 要多煮一會之外,還要多加調味去腥。」他像是個大師一樣的侃侃而談,「還有那獐子後腿 肉,我想那並不是剛剛獵得之物,大概已經放了一陣子,所以更要多作處理,才不會有過期 的不新鮮味道。」 怪人點點頭。 「原來如此。」 好在易牙的手藝果然不凡,這一改正也沒花上多少時間,不一會兒便把肉湯煮好,也不 曉得那怪人從什麼地方弄出來幾個碗,夷羊九等人早餓得慌了,盛上肉湯便呼嚕呼嚕喝了起 來。 第十一章 元神一族的大秘密 雖說那鍋湯給十個人喝仍然不嫌少,但是幾個少年吃了個痛快,沒多久居然便已經被他 們喝了個鍋底朝天,夷羊九吃得興起,還趴到鼎裡撈肉吃,當真是吃得暢快淋漓。 他將最後一根骨頭也剔得乾乾淨淨,這才滿足地撫著肚子,心滿意足地坐在地上,伸了 伸懶腰。 「嘩,吃得好痛快。」 易牙,開方,豎貂等人也吃了個大飽,紛紛或躺或坐在空地的幾個角落,覺得人生最美 好的境界,大概也不過如此。 那怪人看著幾個少年憊懶的模樣,也不禁覺得好笑,他雖然煮了這樣一大鍋肉湯,自己 卻吃得很少,只喝了一碗湯,吃了幾塊肉。 這樣的情形,夷羊九也注意到了,吃得飽飽之後,這才抓抓頭,不好意思地說道:「我 們好像吃太多了哦?」他的笑容中有些歉意,「好像連您的那份也吃掉了。」 那怪人哈哈一笑:「我本就吃得不多,看見你們吃得這樣痛快,我也開心。」 他頓了頓,接下來,卻說出令四個人驚訝萬分的話。 「你們這些元神……」那怪人輕松地笑道:「來歷必然是不凡的,是吧?」 此語一出,夷羊九等人都嚇了一大跳,這人也看得見元神? 一般來說,常人是看不見元神的,就連夷羊九等人,也要經過特異的激發方式,才看得 見元神的形體。 但是,打量了那怪人幾眼,卻又不曾看見他身後有著元神,或是任何接近元神的光芒。 夷羊九等人驚疑的神情,那怪人也注意到了,他溫和地笑了笑,擺了擺手,示意他們不 要緊張。 「原來你們對『元神』的事還不熟悉,那也難怪……」 他靜靜看著夷羊九等人,微微吸氣,身後便像孔雀開屏一般,發散出柔和的七彩光幕。 那光幕的光度並不像一般的元神那麼強,卻多了幾分柔和濕潤的感覺。 而且,也不像夷羊九幾個人的元神一樣,有著人型的形貌。 「我的名字叫做斐影子司,」那怪人溫和地說道:「我並不像你們一樣有著元神,但是 卻曾經有過某種機緣,學了一些本法,這才看得見你們的元神。」 「我們這元神……」夷羊九愣愣地看著他,在心中積藏很久的問題忍不住問了出來,「 到底是什麼東西?」 「元神是什麼東西……」斐影子司悠然地說道:「真是個好問題,我想,這個世上能回 答出來的,大概沒有幾個人吧?」 易牙笑道:「其中一個人,就是您吧?」 斐影子司想了一下,搖搖頭道:「我不曉得能不能回答這個問題,但是卻可以把我的想 法和你們說說。」他笑道,他的笑容有種奇異的明朗感覺,原先看他是個一身污穢的怪叔叔 ,但是和他說了幾句話之後,卻覺得這人坦白爽朗,看久了也就逐漸忘了他污穢的外表。 「你們……想不想聽聽我的故事?」 「想,想。」夷羊九等人連忙點頭。 「我原來名字叫子司,這個『子』字是前朝殷商的族姓,紂王、商湯等都姓這個『子』 字,也都是我的祖先,以現代的國家來說,我們便是宋國的貴族。我年少的時候,就已經開 始做官了,做的是宋國管理山裡林木、野獸的小官,辦公的地方離前朝的古朝歌城很近。有 一年,古朝歌城附近發生了大地震,震倒了好幾座山,整個山林裡亂七八糟,地震也震倒了 城內不少的房子,我為了整理資料,以便讓國裡的工役進山伐木建房子,就到附近山中察看 。在一座山丘的上面,憑空震裂了一道大口子,我一時好奇,便爬到了裂縫中看看,這一看 ,卻看出了場大禍來。」 夷羊九等人聽得入神,這時聽見他說「大禍」二字,不禁更是好奇。 「大禍?什麼樣的大禍?」 「這個大禍啊……」斐影子司笑得輕松,卻一點也沒有什麼遭難的感覺,「從此改變了 我一生,讓我拋家棄子,放棄了工作,也放棄了貴族的食邑,讓我常年待在山裡,一待便是 十九年,你說這不是大禍是什麼?」 「你受傷了?」夷羊九疑惑地問道:「還是被什麼東西困住了?」 「也許還遇見了漂亮的地底女妖怪哪。」易牙笑道,他和夷羊九等人促狹慣了,這會兒 和斐影子司混得熟了些,便不自覺地開起玩笑來。 斐影子司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笑容耐人尋味。 「女妖怪……這倒新鮮,說不定是有也說不定哪。」 開方不耐煩地瞪了易牙一眼。 「人家說正經事,你還來打屁,請您不要理他,繼續說您的故事。」最後兩句話,是對 斐影子司說的。 「是啊。」夷羊九也點頭,急切地問道:「那裂縫裡到底有些什麼?」 斐影子司想了一下,神色鄭重地問道:「你們幾個小子,有沒有聽過『桑羊無歡』這個 名字?」 夷羊九和易牙等人對望了一眼,搖搖頭。 事實上,夷羊家上代很可能和桑羊無歡有很深的淵源,但是這畢竟只是當年曾祖羊舌野 聽過的一些傳說,代遠年久之後,傳到夷羊九這一代,自然也早已流失在時光的夾縫中了。 所以夷羊九當然也不曾聽過桑羊無歡的事。 「這個桑羊無歡,是殷未周初的一個奇人,曾經和伐紂時的西歧軍隊有過很深的關聯, 當時的世上,有著比現在要多上許多的奇人異士,也有許多至今早已失傳的奇術秘技。 而桑羊無歡便是當世最出色的奇人之一,他年幼時得遇高人,曾經在一座石窟中學得絕 世的奇學,也因此,在周朝伐紂功成之後,他將這些絕學整理出來,並且傳給後人,孕育出 一個強大的世家。 我年少的時候,在古朝歌城外發現的那條地縫,便是通往那石窟的秘道。 原來,當年那座石窟因為遭縫巨變,是被埋在土石之下的,後來桑羊家花了十余年的光 陰,才將部分的地點清理出來,而在這些清理出地點中,便刻有奇人留下來的絕學。 但是這些奇學因為各代的桑羊家子弟悟性有高有低,有的便沒有能流傳下來,演變到了 現在,有許多桑羊家的子弟甚至也不曉得有這樣的一處所在。 這個奇特的石窟,本來就是桑羊家最大的秘密,出入口也建在最隱秘的地點,卻被天災 陰錯陽差地打了開來。 在石窟之中,桑羊家有人在裡面看守,我因為機緣得以進入,那留守的桑羊家人也沒有 難為我,任我在裡面自行觀看,有時候還會加以指點。 那洞中的絕學浩瀚萬千,令人悠遊神往,便是要將一生投入,鑽研其中,也是值得的, 因此,我便拋棄了一切,在裡面鑽研了十九年。」 「十九年……」夷羊九和易分等人聞言不禁昨舌,那胖子易牙更是調皮,伸伸舌頭說: 「果然是十足十的『大禍臨頭』……」 夷羊九的心思較為靈敏,一聽之下便出了個疑問,還沒開口卻聽見一旁的開方問出了他 心中的疑問。 「你不是說投入一生也是值得的嗎?」開方沉靜地笑笑,「怎麼只待了十九年?」 斐影子司點點頭,表示他的問題問得極好。 「因為在第十九年,桑羊家突然出了不知名的變故,來了不少家人,打算將這石窟據為 己有,不准人進出,因此我就不能再去啦,只好忍痛離開了那知識浩瀚的石窟。回到了家來 ,發現家人早已人去樓空,原來我夫人早在前幾年過世,兒子也被國王收養,卻不准我去看 他,因為宗族之中早已把我除名啦……不過這樣也好,我少了家中這些牽絆,反而落得輕松 ,便出了宋國,到周天子底下的各封國去游歷,這些年來,倒也長了不少的見識。」 說著說著,他又輕松地笑笑。 「路走多了,人也見識多了,我後來又和許多的奇人異士有過交遊,也約略得知了你們 這『元神一族』的故事,才知道天下之大,果然無奇不有,這個世上,居然存在著你們這樣 ,背後有著『元神』相護的族類。」 「元神相護?」夷羊九奇道:「它們生來是要保護我們的?」 「真正原因,我也不是非常清楚,但是一般說,元神都會加強擁有者的力量,也會在不 同的狀況下幫助擁有者,甚至是保護擁有者。」 豎貂點點頭,指著夷羊九,又不住地點頭。 「他的元神,就曾經突然發出精光,將對手打了個血肉模糊,救了我們的命。」 「這種事,在擁有元神的人身上是經常發生的。」斐影子司仔細端詳了「蘿葉」那綠油 油的模樣,露出了沉思的神情。 過了一會之後,才向夷羊九說道:「你這元神哪!很有意思,是植物型的,對不對?」 「嗯。」夷羊九點點頭。 「元神也者,是天地間的奇異力量和人的身體結合,產生出來的特殊力量,視力量性質 的不同,發揮而出的功能也不同。 植物這種東西,是很奇怪的,它看似魯鈍,不會動,也不會說話,卻有著天地間最強的 力量。一片大石,用人力來鑽的話,要花上很大的力氣,但是植物慢慢的長,時間比較長一 些,最後卻可能將堅石貫穿。 植物的力量是極為強大的,只要你放眼望去,大地之上凡同現青綠之處,都有植物的蹤 跡,無遠弗屆,無處不在。因此,你們四人之中,也許是你……」他說著說著,指著夷羊九 和他的元神「蘿葉」,「你這植物元神的力量最大,雖然你一時不會運用,但是如果熟練了 ,會是很強大的一股力量。」 「那我呢?」胖胖的易牙指著自己黃澄澄的胖元神笑道:「我這元神卻嘻嘻哈哈的,也 不曉得它會做什麼,連我炒菜也不會過來幫我。」 「你這類的元神,我卻是見過的,一般來說,這種和煮食本能有關的元神叫做『庖人』 。」 「庖人?」易牙驚奇地笑道:「這名字倒好聽。」 「不只名字好聽。」斐影子司走過去,細細觀察「庖人」肥嘟嘟,笑呵呵的模樣,「它 的能力也非常強大,只是你還不會用而已。」 「這胖子……」易牙輕松地回頭看著黃澄澄的「庖人」,「會有什麼強大的能力?」 「人的一生,絕對無法脫離食物而活,一日三餐,一年便要吃上千次的飯,如果你能夠 完美地掌握食物,能夠發揮出來的能力,不就非常驚人了嗎?」 說著說著,斐影子司俯身拾了一片大樹葉,拎在手中。 「你的煮食功夫是好的,只是那不過是肉體感官上的好吃,但是你這『庖人』卻有辦法 讓人的內心,精神也深深迷上了你烹調的口味,這便是『庖人』最強大驚人的能力。」他將 那片樹葉遞給易牙,「你試試看。」 「試試看?」易牙茫然地說道:「怎麼試?」 斐影子司湊到他的耳中,輕輕地說了幾句話。 易牙恍然大悟,連忙閉上了眼睛,凝聚心神。 這種做法,夷羊麼也知曉一二,他知道元神和擁有者有著某種程度的溝通能力,有時不 用開口便能夠相互溝通。 只見隨著易牙的凝神,他的元神「庖人」這時又開始發出黃澄澄的光芒,臉上笑嘻嘻的 神情消失了,並且開始從背上的廚具泛出一個個的光點。 易牙睜開眼睛,將那片大葉遞了過去,只見那「庖人」左持刀,右持鏟,開始細細地, 卻綿密如織地揮舞著刀鏟,動作快得看不清。 而那片大葉便搖搖晃晃地懸浮在半空,外型卻沒有大變化。 看著「庖人」的飛快動作,易牙不禁撫掌大笑。 「好玩好玩,這方法果然有效!好功夫,好手藝。」 夷羊九等人卻在一旁看得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如果這樣的動作有什麼意義的話,幾個 人自認才疏學淺,實在是看不出來。 但是為什麼易牙卻要這樣贊歎地大叫呢? 眾人正在納悶間,卻不約而同地嗅到了一股極為引人垂涎的濃香,彷彿肚子裡又餓了起 來。 而那陣濃香卻是從大葉子上傳來的。 要知道這幾名少年的肚中才剛剛滿滿地灌飽了肉湯,理應不會再對任何食物香味垂涎, 只是,卻不知道為了什麼,眼前這片俯拾可取的大葉子,卻像是天下一等的珍溢美味一樣, 再度引起了夷羊九等人熊熊的饑餓之火。 「我要,我要吃。」 夷羊九的動作最快,怪叫一聲便沖了過去,把那葉子槍在手上,張口便咬,彷彿那不是 一竹葉子,而是最美味的熊掌猩唇,魚翅豹胎。 明明只是一片葉子,入口卻有著無比的鮮甜,那突如其來的濃郁之香,夷羊九只覺得眼 睛一酸,竟然感動得流下了淚來。 開方和豎貂的動作卻也不慢,夷羊九只是在葉子上啃了一口,他們便夾手搶過,兩人一 拉,便將賸餘的葉子拉成兩半,胡亂塞進嘴巴,只輕輕嚼了幾口,開方便和夷羊九一樣,竟 然掉下了眼淚,而豎貂更是誇張,居然嘴巴一扇,感動得嚎陶大哭起來。 但是那仍然只是一片不起眼的葉子而已。 易牙看著幾個好友失控的情形,好笑之余,卻也覺得有些心驚。 這「庖人」的能力居然強大若斯,能夠將完全不可能入菜的東西變得極度美味,而且是 驚人心魄的美昧。 斐影子司訪怫早已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人已經退了幾步,以免自己也被「庖人」調製 出來的美味所惑,做出失態的動作。 「這只是你的元神諸多能力之一。」他輕松地笑著說道:「至於日後你要如何將它的能 力激發出來,就全憑你自己的悟性了。」 第十二章 誰能解萬古之憂? 那片大葉子被夷羊九等人分食殆盡之後,三個人愣愣地或站或坐,茫然地想著那葉子入 口的美味。 夷羊九搖搖頭,回過神來,想起方纔的情景,不禁有些驚疑。 「胖子,我看你發達了。」他的神色有些陰晴不定,「你元神有這樣的功夫,便是大便 ,我看你爸爸我也會搶著吞肚去。」 斐影子司呵呵大笑,轉個頭,卻盯住了豎貂後方的元神。 豎貂的元神形體是個青色的干瘦女人,在這幾天的趕路過程中,夷羊九曾經看過幾次這 元神幫助豎貂和動物溝通的情景。 除了和動物溝通之外,這女人形體的元神還能做什麼事? 「我……我這元神叫做什麼名字呢?」豎貂有些怯生生地問道。 「你這元神是青色的,應該與木有關,但卻又和這小哥……」斐影子司指指夷羊九,「 和這小哥的元神有些不同,你的元神能和萬物有靈者相通,功力好一些的話,還能驅使它們 做事。」 「驅使它們?這我會呀。」豎貂笑道:「我養的小動物都聽我的話,要它們做什麼就做 什麼。」 「但是你試過驅使木石嗎?」斐影子司耐人尋味地問道。 「驅使木石?」豎貂奇道:「那木石本是無靈之物,怎麼能夠驅使?」 「只要它在,它必有靈。」斐影子司說出頗富哲理的話,「你又怎能只因為無法溝通, 便說它沒有靈性呢?只要你的心意夠誠懇,草木,石頭都可以和你溝通,任你差遣。」 「因此,木石也是可以差遣的?」 「沒錯。」 「那你教我。」豎貂興匆匆地說道:「你教我,我就會了,不是嗎?」 「沒錯,按道理來說,只要我教你,你就會了……」 豎貂期待地看著他,更希望他像指點易牙一樣「附耳過來。」 「只可惜,我卻不知道你這元神如何溝通。」斐影子司露出歉然的神情,「我這一生從 未見過你這類型的元神,關於它可以『驅使木石』的事,也是聽人說的。」 「哦……」豎貂臉上露出失望的神情,夷羊九等人也覺得有些掃興。 「不過,我卻知道它的名字……」斐影子司笑道:「想知道它的名字嗎?」 豎貂想了想,少年心性本就不會為同一件事掛懷太久,想通了,也就釋然了。 「好啊。」 斐影子司又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那青色的女人形體,點頭道:「她的名字叫做『萬物』, 指的便是可以驅策萬物的意思。」 豎貂面露可惜的神情。 「只可惜我卻不知道如何讓它來驅策萬物……」他有些懷疑地看著斐影子司,「如果知 道的話一定很不錯……」 斐影子司看著他,有點歉然地笑笑。 「不要以為我藏著寶貝不給你喲,我真的是才疏識淺,不過我倒是可以告訴你,你這元 神和他們的……」他隨手指著夷羊九和易牙道:「有什麼不同。」 聽見他這樣說,豎貂和夷羊九等人不禁睜大了眼睛。 「有什麼不同?」 「這位夷羊小哥的『蘿葉』,是植物型的元神,所有發揮的能力來自元神本身,因此它 的能力和成長和夷羊小哥的身體狀況息息相關,他的身體變強了,變壯了,也相對會影響到 『蘿葉』的能力。」 他若有所思地轉過頭來,看看易牙那黃澄澄的元神「庖人」:「而這『庖人』的能力卻 又有所不同,它所擅長的,是將現有之物『加工』,讓它產生口,舌,鼻,眼的美味感覺, 因此這能力必需依附在加工物品之上,換言之,一定要有一個可以『加工』的對象,才能夠 發揮能力。」 「而我的元神和他們的元神又有什麼不一樣呢?」豎貂皺著眉問道。 「你的元神『萬物』的能力,用比喻來說,便像是一柄鑰匙,」斐影子司笑道:「不管 是尋常的市井之門,或是金碧輝煌的貴族大門,如果沒有了鑰匙,都只是一扇扇平凡無奇的 門,就是因為有了鑰匙,打開門後,才知道門後有著什麼樣的奧妙。你的『萬物』,便是這 樣一柄能夠役使世上千萬愚如木石之物的奇妙鎖鑰。」 「很好很好……」豎貂自嘲地笑笑,「只是這鎖鑰卻不知道怎麼去用它。」 「這種元神役使之事,講求的是緣份。」斐影子司收起了笑容,正色說道:「世上有千 千萬萬人一生庸庸碌碌,永世不知道自己的身後有著一個能力超強的『元神』,像你們這樣 ,偶爾得知自己的特殊能力其實已經是極難得的機緣,至於是否能更上一層樓,那真的就只 能靠自己的專注,修為,再加上許多的機緣。」 豎貂也不曉得沒聽進去,還是有些不甘心,口中兀自哺哺地說些什麼,斐影子司也不再 去理他,只是目光炯炯地望著開方的元神,老頭子模樣的「解憂」。 開方看見了他的眼神,連忙說道:「我這『解憂』還好,自己還挺了解的,而且我和他 們不一樣,我是自小就知道這個元神了。」 「解憂?」斐影子司點點頭,露出了贊許的神情:「這名字取得倒好,想必是『能解千 古之憂』的意思。」 「我看也是如此。」開方有些滑頭地說道,夷羊九等人和他相處日久,知道這個同伴的 行事神秘,有許多事情都是藏在心裡,不願和別人分享。 斐影子司若有所思地看著他說道:「從你這元神的色澤看來,它可是有著預知未來的能 力?」 「好你個厲害的叔叔。」不待開方回答,易牙便大聲贊歎地說道:「這算命特不准的元 神果真就有著預知的能力,他這輩子靠這玩意兒騙吃騙喝,居然等到現在才告訴我們。」 他生性開朗詼諧,其實開方的算命預測能力相當的准,但他還是喜歡用「算命特不准」 來取笑開方。 開方勉強笑了笑,說道:「我這元神果然有一些預知事情的能力。」 「『解憂』這個名字,當然是好的,但是人生在世,如果什麼事都能夠預行知道的話, 卻不見得是件很快樂的事情。」 斐影子司悠然歎道:「也許是因為憂愁太多了,才會需要抒解憂愁吧?」他自顧自地詠 歎了一會,這才凝望著前方,「但是你這元神『解憂』的能力,卻不只是預知未來這麼簡單 。」 「不只是預知未來?」開方奇道:「難道還有別的功用?」 「預知未來,其實有著幾種不同的途徑。」斐影子司緩緩地說道:「有人可以藉由天地 萬物相生相克之理,隨著自己的啟發推測未來,像是以算命為生的卜技,或是前朝周文王的 易理爻卦,都是用這種道理來預知事擴發展的。但是,除此之外,卻有另外一種方式,可以 讓你直接一窺未來事物的究竟。」 「什麼方式?」眾人聽得入神,齊聲問道。 「以門來做比方,文王爻卦,易術五行便像是在門外湊著窗格,打算窺視屋內的究竟, 也許你可以用不同的方式推算出門內的奧妙,但是這卻不是最好的方法。」 夷羊九睜大了眼睛,恍然而笑。 「我懂了,最簡單的直接方法,便是自己推開門,走進去仔細看個清楚。」 斐影子司眼中露出贊許的神采,微笑點頭。 「不錯,據我和元神之族的交往經驗得知,這位開方小哥的元神『解憂』,便像明著直 接推門進去的鑰匙一般,能夠直接身在過去,前進到未來,直接從發生農情的現場得知訊息 。」 「等等,」胖子易牙的腦袋一時還有些轉不過來,連忙大聲說道:「我還有些不明白, 什麼置身過去,置身未來的,那是什麼意思?」 斐影子司大笑。 「這門學問,是我在那地洞中學來的皮毛,稱之為『時光之學』,不只是你不明白,連 在石洞中教導我的桑羊家人也不明白,據說這是一門深奧至極的學問,就連記載這學問的奇 人自己也並不十分明了。」 要知道在石窟中的奇特學問,乃是狄孟魂在殷未周初時代刻在石壁上的,那些學問泰半 來自數干年後的公元二十四世紀,是絕對超越時代的知識。 而「時光學」更是這些知識中最難懂,是連二十四世紀最先進的科學家也弄不清楚的奇 妙領域,因此,斐影子司的說法並沒有任何誇張之處。 夷羊九想了想,皺眉問道:「您所說的『過去』、『未來』,我想我們都知道是什麼意 思,『過去』便是以往曾經發生過的事,『未來』則是以後會發生,但是卻還未發生之事, 這是人盡皆知的道理,卻不知道您說的前進到未來,置身在過去是什麼意思,難道發生過的 事,還可以回去改變的嗎?或者未發生的事,有人可以置身當場,前去一窺奧妙嗎?」 斐影子司一拍雙手,表示他正問中了最關鍵的重點。 「人會變老,花朵開放,日升日落,潮來期往,主宰著這些事物前進的無窮的力量,我 們就叫它為『時光』,」他緩緩地說道:「時光也者,你看不到,摸不著,但是每個人,每 件事卻毫不例外地跟著它走,像一條永不停息的大河,每個人都像是河上的一片浮葉,只能 隨波而流,不能回頭,也不能跳過一段。抄小路而行。」 說到此處,他若有所思地看著開方的元神「解憂」一眼:「但是你這『解憂』卻有能力 將這樣的時光之流停止下來,前進,甚至倒退回去,像你這樣能讓時光改變方向的人,我卻 是交往過的,因此對這種元神能力名知一二,來,我來帶你試試你的能力。」 眾人屏息地聽著他說話,雖然斐影子司說出的內容並不容易了解,但是千百句話沒能說 清楚的事情,有時候只要一個動作便可以讓人恍然大悟,現在聽見他要帶開方來「試試」那 元神「解憂」的能力,大伙自然更是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們的動作。 同樣的,斐影子司也在開方的耳旁輕輕地說了幾句話,開方的神色轉為凝重,閉起了眼 睛,彷彿在深思著什麼。 豎貂把這樣的動作看在眼裡,嘴巴忍不住咕味道:「……你什麼都會,就是我這玩意你 不會……」 夷羊九淡淡一笑,順手便在他的頭上打了個爆栗,示意他不要出聲。 斐影子司低聲說道:「來,大家把手握在一起,否則他的能力一發揮,你們就看不到了 。」 夷羊九,豎貂,易牙三個將手互握,夷羊九握住斐影子司的手,斐影子司又握住開方的 手,五個人像個半月形的隊伍似地在一起。 開方的元神「解憂」形象是個灰撲撲的老頭子,此刻「解憂」不曉得什麼時候已經輕飄 飄地來到了五個人的前方,只見「解憂」的雙手輕擺,也不見有什麼東西從它的雙手流出, 但是周遭的空氣卻已經開始有些變化。 那種變化一開始並不明顯,只覺得像是某種古怪的氣息在四周蘊醞。 幾個人所處的樹木之中,在夜色裡其實是有許多聲響的,而且在人聲靜寂下來之後,那 些聲響更是豐盈繽紛。 樹葉飄落的聲音。 林木深處蟲鳥的卿卿叫聲。 枝葉林間的夜風聲音。 還有,枯柴在耀眼火光中燃燒的嘩剝聲音。 但在「解憂」的揮袖動作中,這些聲音居然逐漸沉寂了下來,四周圍一片絕對的空寂。 夷羊九好奇的看著四周,看了一會,不禁兩眼發直。 在火堆中,那耀眼的火焰光芒依舊,但是那吞吐的火舌卻像是圖畫一般靜止了下來。 在火焰的後方,一株公孫樹正落下了幾片殘葉,但是那殘葉卻像是睡著了一般,沒有翩 然舞動的身影,只是停留在半空之中,一動也不動。 而仰頭一看,夜空中的月亮仍然泛著銀白色清冷的光,但是天空中的幾縷雲朵卻停了下 來,連群星也靜止在那兒,不再閃爍。 仔細一看,天空還飛著一支飛鳥,但卻也是靜止在空中,半揮開的翅膀凝定不動。 總而言之,四周圍的景物除了夷羊九等五個人之外,居然便像是圖畫一般地,全都停止 了下來。 胖子易牙張大了嘴,被眼前的奇特景象驚了個目瞪口呆,他的位置離火堆最近,看見那 靜止不動,卻頗為妖異的火光,他忍不住好奇,便伸手過去一摸。 「啊喲」一聲,易牙吃痛,連忙將手縮回。 原來那靜止的火焰看來沒有什麼傷害性,卻依然有著極高的溫度,仍然可以將人的手指 灼傷。 在易牙的呼痛聲中,斐影子司靜靜地開口。 「這個……便是時光停止的景象,早些年我便曾經和有這種能力的人們有過交往,聽說 當年鬧得周幽王傾國傾城的美女褒姒也有這樣的能力。」 聽見斐影子公司提及了自己的曾祖母褒姒,夷羊九不禁心念一動,想要說些什麼,卻又 忍住了沒說。 這樣的時光停止現象並沒有持續多久,像是陡地凍住的四周景物沒多久便解了凍一般, 又逐漸恢復原來的動作和聲響。 火光依然閃爍。 落葉輾轉而落,落入了塵土大地。 夜空中星光閃耀,夜鳥在空中翩然而飛,消失在遠方的林消。 開方愣愣地看著自己的元神,又看了看自己的雙手,神色驚疑不定。 斐影子司看見他的神情,微笑說道:「這只是你的時光能力之一,但是現下你沒有辦法 讓『停止時光』的現象持久,如果熟練些了,你甚至可以讓時光倒退,讓時光前進,只是能 進步到什麼樣的進境,也只能靠自己的修為了。」 「這樣的話,算命不准仙不就發達了嗎?」胖子易牙大聲說道:「能知過去,通曉未來 ,還能自己跑進去玩個痛快,那他不就是活神仙了?」 麥影子司神色凝重地看著這幾個來歷不凡的少年,眉頭卻越皺越緊。 「我還有一事想要告訴你們,卻不曉得你們聽得進去,或是聽不進去?」 夷羊九等人互相對望了一眼,紛紛點頭。 「我們聽得進去。」 「你們幾個人的才具能力都是不凡的,而且身負『元神』的奇異能力,更會在不久的將 來讓你們出人頭地。」斐影子司說道:「當今之世,是個紛亂的戰亂年代,戰亂的年代需要 出現源源不盡的英雄,因此在日後,你們必將成為世間叱吒風雲的人物。但是我希望你們記 得,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你們身為負不凡的能力,只盼你們好好運用,如果不往正途上走, 只怕會比庸庸碌碌之人更為不幸。」 夷羊九聞言一凜,暗暗點頭,身旁的胖子易牙卻傻呼呼地只會跟著他點頭嘻笑,有役使 動物能力的堅貂睜大了眼,心中卻仍在咕噥沒能得到啟發元神「萬物」的秘奧。 而開方卻只是露出了耐人尋味的笑容,雖然也點頭稱是,神色卻仍然只是淡淡的,不顯 現出任何的情緒。 斐影子司久經人世繁華煙雲,閱人的經驗自然極為豐富,此刻著了幾名少年的神情,也 在心中有了個譜兒。 但是他卻因為事不關己,並沒有將這事放在心上,不一會兒便回復了先前的狂放自在。 「反正啊,這些事日後你們就會自己遇上了,到時候要怎麼處置,就看你們自己了。」 在夜色中,老的少的幾個人放聲大笑,在暢談之中,斐影子司生動地說著他游覽列國時 的諸多奇聞異事,聽得幾個少年悠遊神往,恨不得自己立即生了翅膀,可以到這些傳說國度 中游玩。 地處西戎,曾經得到雉精「陳寶」的秦國。 曾經偷割王畿米麥,也曾射穿周天子肩膀的鄭國。 境內多巨人勇士,卻又最溫文儒雅的魯國。 幾個人從小長大的故鄉衛國。 還有,不久後夷羊等人將要進入的齊國。 夜色深垂,雖然沒有醇酒,也沒有佳人,幾個人卻也聊了個暢快淋漓,意猶未盡,一直 聊到了天色將白之際,這才疲累地倒頭睡去。 第二天近午時分,夷羊九從笑語的夢境中被正午的陽光曬醒,醒來之後卻發現已經不見 了斐影子司的蹤影。 這個見識深廣的奇人,行蹤竟是如此的飄忽,幾個人想起和他聊得盡興的情景,他竟然 就這樣沒聲沒息地飄然遠去,卻也讓大伙起了幾分不捨的心情。 從這兒下山,已經進入了齊國的邊境,夷羊九等人走了沒半天,便在黃昏時分到達了這 個東周時期的超級大國,人稱「吐氣成雲,揮汗成雨」的齊國首都:臨淄。 踴躍購買他們的書籍,用實際行動來支持你欣賞的作者. 錄入者:script、克裡央 由臥虎居校正排版 熾天使書城收集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