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異時空炫危搜尋引擎 ◎庖丁解牛「庖丁解牛」是春秋戰國時代大思想家莊周寫過的一篇寓言,以當 時一個著名廚師「庖丁」切割牛肉的技法,暗寓人生的哲理,以及天地萬物間互動 的過程。 在「東周時光英豪」的故事中,來自宋國的神廚「解牛神」雖然沒有得到庖族 的全數神技,但是在莊周的敘述中,神廚庖丁的解牛之技,卻是一種已臻化境的神 奇刀法。 在原文中,翻譯成現代的詞語大略是這樣的:「……我解牛的方式不是技法, 而是一種『道』。 ……回想我開始學解牛的時候,看見的是一整頭牛,現在看見的,卻只是牛的 筋骨脈絡。我以心神去領會,不以肉眼去觀察。看的不是行為動作,而是它的心神。 一切都以無理的領會去運行…… ……好的廚師,用刀鋒切割肉與筋絡,一年換一次刀,因為刀鋒變鈍。普通的 廚師,用刀鋒與骨頭正面沖突,一月換一次刀,因為刀鋒易折。我解牛至今已經十 九年,殺過數千隻牛,但是刀鋒卻像是初磨好一樣,光亮銳利如新。為什麼呢?因 為牛的筋骨和肉之間有空隙,我的刀鋒卻薄得幾無厚度,用無厚度的刀,在有空隙 的骨肉間游走,這便叫做『游刃有余』,刀鋒過去,意隨形到,牛肉便像是泥土一 般散落於地……「 在「庖丁解牛」的故事中,那神奇的解牛方式以現代的科學角度來說,當然是 有些難以置信的,光是一柄刀用了十數年不會鈍駑,便是有些匪夷所思的事,但是 莊周這篇故事的真正用意,並不在於庖丁的神妙解牛技法,而是借以這種技法,暗 寓萬物運行的道理。 後世的武俠小說中,曾經多次利用庖丁解牛的技法方式編繪出令人目不暇給的 神妙武功,如元末明初的武學大宗師張三豐創出的千古名技「太極拳」,其拳意中 的「身隨形至,後發先至,以柔克剛」,乃至於俗語中最為人所知的「四兩撥千斤, 都與」庖丁解牛「的神髓暗合。 ◎無神「幽冥」 「幽冥」是紀國人公西曲戰擁有的元神,能力極為可怕,而且這類元神除了害 人之外,並沒有什麼其他作用。 和其他元種不同的是,「幽冥」不論在擁有者生前,還是在擁有者死後,都有 著不同的能力。在擁有者還活著的時候,「幽冥」可以發出許多狀似的觸鬚的力場, 而這些「觸鬚」的力量強大,動作靈活,等於是一個擁有成千上百只手臂的可怕敵 人。 而在公西曲戰死後,「幽冥」更轉化為具有黑洞力場的可怕能量,能在空間中 不住前進,永遠不會停止。 而遇上「幽冥」的人或事物,便會憑空消失,至於消失到什麼地方,卻沒有人 能夠知道。 據信,「幽冥」的力場和傳說中的「幽冥之都」有密切的關係。而幽冥之都正 是古代大神「後土」管理的死亡世界。 ◎奇人桑羊無歡桑羊無歡是在殷末周初,那傳奇的「封神時光英豪」時代中活 躍的奇人。 桑學無歡的出身為何,已經是個不可考的歷史,只知道他在年幼時,曾被另一 位時空奇人狄盂魂收養,也藉此領會了狄盂魂的超時代知識。 要知道狄孟魂本是個來自未來時代公元二十四世紀的人,他在二十四世紀時受 過極深的科學訓練,知識本就相當淵博,後來經歷了多年的時光顛沛流離,見識之 深透淵博,可以稱得上是千古以來第一人。真要相提並論的話,恐怕也只有時光英 雄葛雷新可以和他並駕齊驅了。 桑羊無歡並沒有狄盂魂的未來時代背景,也不像狄盂魂有著獨特的不死之身體 質,因此只學得了狄盂魂超時代之學的十之一二,但只是如此,便已經足以讓他成 為商周時代識見最卓越的智者。 在封神之役後,桑羊無歡與鄧蟬玉避開了姜子牙在西周王朝的勢力,隱居到周 公旦的屬地「魯國」。那鄧蟬玉卻是個政治商業頭腦甚佳的奇女子,憑藉著桑羊天 歡的知識,再加上她的手腕,居然在魯國成功地闖出桑羊家的一片大好基業,後來 更構建了神秘的「羊城」。 ◎羊城羊城位於魯國境內,是傳奇人物桑羊無歡建立的奇異堡壘。 桑羊無歡在世之日,曾經得過時空奇人狄孟魂的指點,胸中包羅萬有,是殷本 周初最超越時代的一流人物。 桑羊家的後代承襲了桑羊無歡的超時代學識,並且就著現有的環境發揚光大, 因此羊城便成了春秋時代各封國的智土養成之所,而從羊城出身的桑羊家後代,也 成了各封國國君的最佳智囊。 但是這個傳說中的堡壘卻是神秘異常,除了特定人物之外,很少有人可以受邀 進入,有傳言說羊城中除了桑羊家人之外,還有通往許多奇妙的時空的通道,但是 這說法卻始終沒有得到證實,桑羊家的子弟對此事更是三緘其口,卻也從來沒有否 認。 ◎「萬物」的物質力量轉換能力和夷羊九等人的元神比起來,豎貂的元神「萬 物」也許沒有它們那麼強大的力量,但是它的「觸媒」能力卻是天下第一。 什麼是「萬物」的觸媒能力呢?後世的科學家早就已經發現到,在宇宙萬物, 山川江河之間,蘊藏著人們的肉眼不見得能看到的巨大力量。 這些力量,有些是我們接觸得到的,有些則是我們無法接觸得到,只能憑後世 的科技才能解析而出。 「萬物」的能力,便能夠讓人不用器械,單憑元神的力量便可以將這樣的能量 觸發出來。 這樣的能力,毋寧是可畏可怖的,如果真能自由地控制使用,豎貂將會是有史 以來能力最強的元神之族。 這樣聽來也許有些匪夷所思,但是我們只要舉一個例子,便可以讓大家了解。 在現代,我們都知道物質的構成最基本元件是原子,而就是因為原子間不同的 排列構建方式,才讓這個世界充滿了多采多姿的各類物質。 原子雖小,但維繫原子之間的鍵結力量,卻是天地間最大的力量,在人類對它 一無所知的時候,它靜靜地沉睡在原子的鍵結之間,但是等到二十世紀中葉,愛因 斯坦等科學家發現了原子力之後,原子能可怖的巨大能量,卻已經成了世人皆知的 可怕力量。 原子能的力量之大,可以在片刻間毀滅一座城市,可以發電,也可以讓潛水艇、 飛機運轉數百年不用添加燃料。 一切的能量,只因為愛因斯坦等人拿到了開啟這扇大門的鑰匙。 而豎貂的「萬物」,便有著這種鑰匙的作用。 第一章天下第一名廚 廚藝之事,在一個人的生命中,佔著相當重要的地位。 想想看,一個人的生命之中,有著兩樣事情佔著莫大的重要地位。 吃飯、睡覺。 嚴格來說,所有人的一生,都只為了這兩樣事情而汲汲經營,不管你是達官貴 人,也不管你是販夫走卒,任你做的是經世濟民的偉大事業,或者只是在荒郊野外 踢踏過路的野狗。 你的一生,你所做的一切事情,的確也只為了吃。睡這兩件事情而過,只為了 這兩件事情而活。 縱然精粉有別,貴賤有異,但是最終來說,人的一生真是只是為了吃和睡這兩 件事情。 任你富可敵國,權勢黛天,一飯不過三數升,也不會因為你是個重要人物,吃 下的東西就多人數十倍。 任你豐華絕代,艷冠人間,睡覺的地方寬不過三尺地,即使你有著廣闊似庭園 的大床,寤寐之間,也只是那三尺來寬的方寸之地。 吃飽了睡,睡飽了吃。 人生之中,所有的事物,竟然便只存在於吃、睡這兩件事的中間! 因此,廚藝好的人,在理論上,他便能掌控你一半的人生。 這樣的道理,夷羊九和易牙等人當然是不會懂得的,當年他們都只有十八九歲, 因為惹來了莫須有的大禍,不得不遠離從小生長的熟悉故土,來到這春秋時期的一 等強權齊國的境內,除了試圖找出殺害夷羊九一家的神秘兇手之外,也只能在這個 揮汗成雨、吐氣成雲的名城臨淄暫時安身立命下去。 因為年紀尚輕,他們並不懂得人生的諸多至理,只是隨著命運之流的安排,再 以自己的本事才能被動地迎合,過著沒有什麼目標的生活。 人世間,又有多少年輕的孩子們能夠脫離這樣的宿命? 晚春的早晨,夷羊九在晨光的微曦下被鳥叫聲吵醒,愣愣地起了個大早,在庭 園中迷迷糊糊走了幾圈,又在一株大樹下沉沉睡著。 陽光靜悄悄地曬上了他的臉龐,有些熱,也有些刺痛,他閉著眼睛皺著眉,翻 了翻身,彷彿翻進了一處樹蔭之中,頓時一陣清涼。 於是他又安然地沉浸在酣睡的夢鄉。 直到那陣焦美的濃香傳入耳際,鏗鏗鏘鏘的鍋鏟撞擊聲傳入耳中。 在那香味、聲音之中,還幽幽地伴隨著快樂愉悅的歌聲:「室家遂宗,食多方 些有頭有臉的人家哪!互相追隨,吃食真是講究大苦鹹酸,辛甘行些我煮的東西, 酸甜苦辣盡皆可口肥牛之腱,脯若方些肥牛筋煮出來啊!清燉紅燒臘肉噴濺出清香 腩鱉炮羔,有拓漿些紅燒的甲魚、燒烤的小羊羔,淋上美味的甜醬露雞霍蝸,厲而 不爽些鹵得香香的雞,們得軟軟的蝸牛,味道大大的清爽瑤漿蜜勺,實羽觴些如美 玉般的好酒,加一勺蜜,裝入宴客的羽觴華酌既陳,有瓊漿些喝了這麼多酒也不用 怕,因為還有解酒的酸梅湯歸反故室,敬而無妨些請你回到老家來啊!不要再在外 面放浪和游蕩……」 不知道你有沒有過這樣的經驗,在睡意正濃的時候,空氣中卻充滿了美味的食 物香味。 當然,如果是清醒的狀態中,這樣的食物香味無疑是非常令人愉悅的,食指大 動,再想想不久後的大快朵頤,更是令人垂涎三尺。 只是如果你是在睡夢中聞見這樣的味道,又聽見那樣的歌聲,當人生最重大的 兩件事相互沖突的時刻,天平的兩端,一邊是濃重的睡意,一邊是引發饑腸轆轆的 濃香,那可不是什麼令人愉快的經驗。 最引人食指大動的肉湯香味,可以讓你覺得像是煮死屍的味道。 最讓人向往的深沉睡鄉,卻成了半夢半醒,上下不得的夢魘。 夷羊九在晚春的陽光下這樣掙扎了一會,這才一臉扭曲地坐起身來,不情願地 睜開惺松的睡眼。 陽光正好,庭園中的綠草、林木生意盎然。 在一個樹叢的前方,他那胖胖的綠色元神「蘿葉」正學著他的姿勢,慵懶懶地 斜臥在地上。 他定了一會神,這才環視四周,皺起鼻子嗅了嗅,發現那煮食的香味是從右方 傳來的。 滷牛肉、爆香水鱉,還有甜甜的蜜酒的香氣。 然後,他的肚子便不爭氣地發出「咕嚕」的一長串聲響。 然後,他「虎」的一聲,便利落地從地上翻身躍起,長吸了一口氣,便容色猙 獰地大叫。 「死胖子!你這欠你爸爸扁的拙蛋!」 果不期然,在庭園旁邊走不幾步,便看見胖子易牙又在一處空地上排滿了鍋、 瓢、壺、盆,有幾個地方生起了熊熊的火爐,土鍋中有的冒出濃濃的白煙,有的更 是架滿了熱油,發出愉快的畢畢剝剝聲響。 而夷羊九當然知道,這是擅長廚藝的易牙為了將來的「煮食至尊」 大賽所做的準備。 齊國人為了慶祝國君齊僖公的生辰,特地在他的生辰當日,安排了這個煮食大 賽的節目,一方面讓整個慶典更加熱鬧,一方面也可以趁著各國名廚前來的機會, 宣揚齊國國勢的強盛壯大。 胖子易牙站在一方油鍋的前面,正滿頭大汗地炒著一道青菜,一抬頭卻看見夷 羊九睜著睡眼,一臉火氣地站在前方。 「吃了什麼怪東西啊?那樣一臉的臭樣?」易牙笑道,順手抄起一只熟天鵝, 便油膩膩地往夷羊九臉上一丟:「人生氣的時候,吃點東西最好了,嘴巴動動,肚 子填飽,那就什麼氣也沒有了。」 夷羊九沒好氣地將那只熟天鵝抓住,咬了一口,美妙的湯汁流人口中,原先就 是有再大的氣也消了大半,嘴上卻仍是惡狠狠地說道:「一大清晨,你這胖子幹麼 這樣拚死拼活的?人家的早餐重清爽,不吃大魚大肉,你卻七早八早搞了這樣一大 堆東西,給誰吃去啊?」 看看四周,他更發現整個空地上堆滿了食料和烹任素材,有的籮筐中還裝了許 多連夷羊九也說不出來的奇異食品,有的還泛出如玉石般的微光,顯是人間難見的 古怪食物。 「這樣一大堆東西,怕要花上你一褲子的錢吧?你哪來的錢呢?」 易牙側了側頭,臉上露出耐人尋味的表情,嘴裡卻喃喃自語起來。 「是啊!這些東西,為什麼要送到我這兒來呢?」 他轉了個身,順手在身旁的籮筐中拿出一個手拿大的貝殼。 那貝殼的表面像是珠寶一樣的閃閃發光,泛出寶藍的色澤。 易牙取出一把小刀,將那貝殼打開,熟練地剜出貝肉來,只見那貝肉豐美飽滿, 滴著晶瑩的珠玉之光。 「這是南方極遠之處的深海魚產,當地人稱它為『鮑魚』。」 「鮑魚?」夷羊九奇道:「難道它是種魚嗎?怎麼我看卻像是個大貝殼?」 「它確然不是魚類,只是海中貝類的一種,聽說它的肉質細緻,味道豐美,但 是我卻是沒有吃過的,不只是我,只怕這齊國裡的人也絕大多數沒有吃過。」 春秋時期,貴族和平民之間的差距極大,生活條件也相差極遠,一般的人民平 時極少有機會吃肉,更遑論是海產之類的食物了,雖然齊國的境內臨東海、渤海, 沿岸一帶的水產豐饒,但是一般的小民吃到海產的機會,仍然是微乎其微。 夷羊九和易牙本是衛國長大的少年,衛國的國土位於內陸,與大誨並不相連, 因此對許多海產頗為陌生。 夷羊麼看著那大貝殼「鮑魚」,正在噴噴稱奇,胖子易牙隨手打開一具燜鍋, 端出一尾似蟹非蟹,似蝦非蝦的奇異生物,那生物的甲殼被煮得紅通通的,煞是好 看。 夷羊九只在衛國山林的溪流中捕過河蝦、螃蟹一類的水生動物,知道這類的甲 殼水族生物味道極為鮮美可口,煮起來外殼的確會變紅,但是卻沒有見過眼前這種 非蝦非蟹的大型水生動物。 易牙「克」的一聲,掰開了那奇異生物的外殼,分出一塊色作淡紅的軟肉,遞 給夷羊九。 「吃看看,」胖子笑瞇瞇地說道:「這玩意兒叫做『龍蝦』,也是大海中奇異 的產物,吃看看味道怎樣,只是小心,莫要將你的舌頭也嚼了下去。」 夷羊九依言將那塊「龍蝦」肉放人口中,嚼了幾下,只覺得那味道鮮美如甜汁, 肉質彈性更勝蝦蟹,且更有一股芳香的大海味道。 「好吃!」他的口中仍然塞著龍蝦肉,含含糊糊地大聲說道:「這玩意兒真好 吃!」 嚼了幾口,他意猶未盡地將龍蝦肉吞下,輕輕地吁了口氣,彷彿吃過了天下最 美味的東西。 不過,夷羊九究竟不是個懞然愚昧的少年,口舌間的激情過後,他眼珠子一轉, 又看了一眼四周圍的珍饈美味,臉上露出疑惑的神情。 「這樣來說,那就更奇怪了,現在可不只是有錢沒錢的問題了,」 他疑惑地問道:「這些東西,有些是連錢也買不到的,為什麼你這胖子會有?」 易牙搔了搔頭,遲疑了一下,這才緩緩地說道:「這些東西,都是世子派人送 來的。」 世子,指的當然便是當今國君繼承人姜諸兒。其實,如今夷羊九等人的棲身之 處也是姜諸兒安排的,雖然夷羊九等人只在城門口那次和姜諸兒打過一次照面,但 是論道理來說,眼前幾個人的衣食住行可說全都是姜諸兒所賜。 但是夷學兒轉念一想,便憶及了姜諸兒和異母妹妹文姜的那段亂倫畸戀,心中 便沒來由地萌生了厭惡之感。 「是他!」夷羊九面無表情地「哦」了一聲,隨手便將那只熟天鵝放在架於上 :「他對你倒好。」 易牙好脾氣地笑了笑。 「不是對我好,是對這『天下第一名廚』的頭銜好,他知道了我的廚藝,又知 道咱們幾個各有擅長,所以才對咱們這麼好的。」 夷羊九想了一下,翻了翻白眼。 「對咱們好,我可不像你們,每個都有專長,我除了打架之外,倒是什麼都不 會。」 「說得倒是,」胖子易牙胸無城府地笑笑:「所以人家才從來沒有找過你,來 找的都是我,要不就是開方、豎貂,世子倒真的沒問起過你。」 這樣的一句話,易牙是無心說出來的,他們幾個自小打鬧慣了,說起話來自然 口無遮攔。 但是不曉得為什麼,夷羊九聽在心中,卻有了一絲絲不快之感。 至於為什麼不高興,卻也說不上來。 「也不曉得他們是怎樣知道的,知道豎貂能和百獸動物溝通,便將他安插進了 貴族獵隊,在那兒管牛管馬,他們又知道開方會卜卦算命,便安插他進了巫筮之門, 讓他在那兒天天和人卜卦,也算有了個正當差使。」他哈哈地笑道:「說真的,倒 真的剩下你是沒有人要的。」 夷羊九哼了一聲,更是有些生起悶氣來。 他的本性豁達,又是出身豪富之家,原本不會為了這種無關緊要的差使生氣, 但是此刻令他生氣的,卻是一股隱隱覺得不甚對勁的直覺。 他總覺得姜諸兒這齊國世子有些詭異,但是要說有什麼不妥,卻又找不出具體 的例證。 易牙當然不會知道他的心思,只是半開玩笑地睡了捶他的肩:「發什麼呆啊? 人家不照應價,難道我就不管你了嗎?來來來,我胖子在這兒向你打包票,不管日 後你餓成什麼模樣,我一定親自下廚煮東西給你吃,包管你不會餓死,這樣總可以 了吧?」 夷羊九冷冷地看他,「哼」了一聲:「誰稀罕你煮的東西?」 他故意裝出冷傲的神情:「臭的!你爸爸我是給你面子,才一直吃你煮的臭東 西啊!怕你灰了心,你不知道我的苦啊!」 易牙哈哈大笑,手上動作極快,一眨眼便端出了七八樣小菜,還拎出了一壺酒。 「那你小子就來吃我這『臭的』飯菜,而且還要給我吃個精光!否則你老子我 就砍你媽的!」 兩人嘻嘻哈哈地在晨光下吃著出乎意料豐盛的早餐,看來姜諸兒對易牙的烹調 之術頗有信心,食料的供應多到令人咋舌,如果只是夷學九他們幾個人吃的話,看 來吃上三個月都沒有問題。 聽見兩人的笑鬧聲,開方和豎貂也揉著睡眼走了出來,四個少年便對著易牙煮 出來的精品美食大快朵頤,吃了個大飽。 少年人正值成長的期間,本就食慾極佳,再加上易牙的廚藝的確獨步當世,因 此幾天下來,那小小的別院,簡直成了四個人的吃食天堂。 此後幾日,易牙便在別院的空地上盡情揮灑自己廚藝,夷羊九等人便成了品嚐 他精心烹調食物的最佳人選,那胖子易牙在廚藝一技之上的確有著無比的天賦,雖 然他的元神「庖人」有著更不凡的烹調神力,但是此次易牙卻刻意不仰仗「庖人」 的幫助,自行思索煮食的奧秘。 幾日下來,他的新奇菜色仍然層出不窮,但是夷學九等人飽嘗了多日的脂香肥 濃,卻已經有些受不了了。 首先告饒的是豎貂,他的身材並不高大,體型細瘦,本就是個虛不受補的身子, 吃了幾日美味佳餚之後,便開始拉起肚子來。 「拉肚子還沒有什麼,」他苦著臉對夷羊九說道:「最嚇人的是後來幾日不拉 別的,淨拉肥油了,我看再這樣吃下去,乾脆將我下鍋搾油算了。」說著說著,便 拉著一旁煮菜的易牙大叫。 「不管不管,就算這回你把我殺了,我再也吃不得你這山珍美味了,我豎貂本 就是個福薄之人,吃不得你的好東西!」 後來,開方也沒聲沒息地消失了,只要是吃飯的時候,便看不見人影,等到再 一次見著人影,問他去了哪裡,也總是含含混混地說不明白。 只是有一次,豎貂偷偷地告訴夷羊九,說有一回他也趁吃飯的時候溜出去,卻 看見開方蹲在城門角落的一處小攤,唏哩呼嚕地喝著小米粥,不加料,也不配菜, 吃起來卻好像要比吃易牙的絕世美食還要可口上千萬倍。 享福享到超過了份量,果然便等於受苦受難。 吃苦吃到了頂點,只要一丁點的幸福,便覺得是莫大的福份。 這本來就是人生中不變的至理。 等到夷羊九也快要受不了的時候,所幸齊候的壽辰也已經到了,齊候的壽辰是 四月初六,到得初三初四的時候,他和開方、豎貂等人笑得開開心心,彷彿過生日 的是他們自己,而不是齊僖公。 壽辰的前一日,易牙將所有的煮食器材收好,不再烹煮,只是窩在自己房間裡, 焚香沐浴,靜心祝禱,準備在第二日的「煮食至尊」大會上大展身手。 第二章您吃吃,什麼都別說 春秋時代,齊僖公年間。 四月初六,天氣略陰。 沉靜的齊國首都臨淄城郊,此時搭了個極為壯觀的禮台。 這一日是齊候僖公的誕生壽辰,為了慶祝這個難得的好日子,齊國文武百官們 特地邀集了來自各封國的名廚,準備在壽筵上舉辦一個空前絕後的煮食大賽。 當代的齊國君主僖公是個極度愛熱鬧的人,喜歡借著節慶喜事的名目,舉辦熱 鬧的競賽慶典。 不久前,夷羊九前往參加的「抵角之戲」,便是這位好熱鬧的君主最喜愛的摔 角鬥賽慶典之一。 縱使在「抵角之戲」中,發生了令人難以索解的集體死亡事件,也鬧出了極大 的變故,但是這並不能動搖齊僖公好事愛熱鬧的心情,因此,便在這一年的壽辰上, 又風風光光的舉行了這場「煮食至尊」 的大賽。 來自臨淄城的齊國民眾人潮洶湧,大伙都想來一睹這場前所未有盛會的豐采, 參加比賽的各國名廚都已經群聚在禮台的一隅,人人志得意滿,信心十足。 齊國人之中,有不少人常常周游列國之間,也不乏見多識廣之人,看見了各國 廚師的陣營,有人便忍不住驚呼出聲。 「啊!那便是鄭國的國君名廚東關常化!」 「許國的」無相居『傳人許惡,他也來參加這場大賽!「 「那黑壯大漢便是宋國的『解牛神廚』南宮述!」 人群之中,驚呼贊歎之聲此起彼落,夷羊九等人夾雜在人群之中也聽見了,他 們遙望台上,在一群氣勢昂然的廚人身影中,好不容易才看見了胖子易牙。 遠遠望去,只見易牙有些緊張,夾雜在各國名廚中的身影有點瑟縮,顯然在聲 勢上便已輸了眾人半截。 夷羊九睜大了眼睛,刻意做出猙獰的神情,心念一轉,便在人群中大聲嚷了起 來:「啊!那胖胖的年輕人不就是衛國的『天下無敵威猛狂惡舉世無雙神仙名廚』 易牙嗎?」 他的聲音極為宏亮,遠遠地傳了出去,倒惹來人群中大部分的眼光。 「前幾天他才打倒了八國的最有名廚師,今天又來參加比賽了,真是精彩啊精 彩!」 堅貂和開方愣愣地看著他在眾目睽睽下,毫不臉紅地大吹其牛,心裡也覺得好 笑,那豎貂也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好事角色,於是便湊趣地大聲說道:「啊?他便 是那天下無敵威……呃……威……威風什麼什麼的神仙廚子嗎?果然不同凡響,」 他的聲音不似夷羊九那樣的宏亮,卻仍然清清楚楚傳進眾人的耳中:「我媽媽的朋 友幾個月前吃過了他做的菜,聽說那香味還一直留到現在哪!」 看見老友上來一搭一唱,夷羊九更是得意,哈哈大笑,還想要吹上幾句,一轉 眼,卻在人群中看見了一個纖巧秀麗的身影。 頭髮後梳,一身男裝,臉上還裝上兩撇鼠鬚,卻仍然掩不住曼妙窈窕的女兒身 形。 紀瀛初! 那個曾與他在深谷中共渡難關歲月的神秘少女紀瀛初。 看見她的身影,夷羊九不禁癡了,張大了口,久久說不出話來。 連原本要說出來的逗趣話兒,也早飛到了九霄雲外。 只見紀瀛初混在人群之中側頭看他,看見了夷羊九的愕然神情,突然想起什麼 似地,低下頭來抿嘴一笑,斜瞄了夷羊九一下,眼神和善而柔美。 但是那小女兒的嬌態只在一瞬之間,她笑了笑之後,彷彿察覺了自己的女扮男 裝身份,於是輕咳一聲,重又抬起頭來,做出顧盼自雄的粗豪神情。 她遙遙地和夷羊九對望,神秘地嫣然一笑,伸出食指,在唇上一指,做出要他 噤聲的手勢。 然後她以不為人察知的巧妙動作,悄然地又躲進了人群之中。 夷羊九張大了口,將呼喚她的語聲硬生生存了下去。便在此時,從場外傳來了 聲震四野的雄壯號角聲。 從廣場外的人口處,這時出現一隊上身赤裸,全身肌肉盤根錯結的巨漢,每個 人身上每塊健肌都塗上閃亮的油脂,看起來又是雄偉,又是粗豪。 這一群大漢大約有十數名,每個人的手上捧著巨幅成卷的毛毯,從入口處魚貫 而來,排成直直一列,然後由帶隊的大漢一聲巨吼,動作劃一,「噗」的一聲,便 將手上的毛毯攤了開來,舖成一條長長的通道。 而在毛毯之上,繽紛亮麗地鐫繡著各色的鮮花、綠草。 在琳琅滿目的繡花之間,卻繡著一位形貌詭異的女性大神,這位大神的容貌娟 秀,上身是個豐艷動人的美麗女子,但是下身卻是一條巨大奇詭無比的蛇身。 人群之中,有熟悉創世傳說的人知道這條巨毯上繡的,是古代名神「女媧」的 典故。據說,在古代的神話時空之中,大神「女媧」便是這樣的形貌,人首蛇身, 而且掌管的是無窮的生命力量。 據說,大神女媧行經之處,便會長出無窮無盡,充滿生命力的花花草草,當年 的神界有座「女媧之野」,本來是處無可救藥的荒蕪所在,卻因為女媧常在那兒出 入,久而久之,竟成了一處充滿無限生機的豐饒曠野。 眾大漢利落地將那方「女朗之野」長毯舖好之後,便像是天神一般地守護在長 毯的兩邊,只聽得遠方又是一聲清越的號角聲響,便有隨從高聲大叫道:「齊…… 候……駕到!」 一時之間,全場人群盡皆拜倒,因為這次的大賽和前番的「抵角之戲」並不相 同,除了精彩的名廚比賽之外,還是慶賀齊僖公生辰的重要節日,是一場正式的慶 典,因此齊國的人民便得在這樣的陣仗之下向齊侯跪拜。 夷羊九和豎貂等人也拜伏在人群之中,但是他畢竟是好奇的少年心性,所以並 沒有像身旁的群眾一樣誠惶誠恐,伏在地上連頭也不敢抬。 夷羊九略略地側了側頭,偷眼看著齊信公人場的壯觀景象,正看得入神時,身 旁突然有人「嗤」的一聲笑了出來,轉頭一看,原來豎貂、開方也像他一樣,也賊 兮兮地偷看著齊信公一行壯觀的隊伍。 豎貂對地擠了擠眼,伸出掌緣在脖子上輕輕劃了一下。 意思就是說,敢這樣偷看,你小子膽子真大,連死也不怕。 夷羊九會意,瞪了他一眼,也做了以刀自刺的動作,兩個人便不約而同地賊兮 兮笑了出來。 他們兩人在人群中的小動作,自然沒有影響到齊信公行伍進場的壯盛威勢。華 麗的馬車、輦車車隊魚貫進入場內,在前頭帶領的,是一輛色作純白的巨大馬車, 車頭昂然而立的,便是下一任的齊國國君:世子薑諸兒。 在姜諸兒的身後,隨之入場的是同樣身量俊偉的公子薑糾,還有形貌細瘦,貌 不驚人的公子小白。 看見公子糾和公子小白的行伍,夷羊九不禁輕輕地「咦」了一聲。 因為在公子糾的身後從人之中,此刻站著一個神色傲然的高胖之八,這人夷羊 九卻是認得的。 因為他便是當日在深谷中高唱「黃雀之歌」,並且將夷羊九和紀瀛初救出山谷 的管仲。 而他的好朋友鮑叔牙,此刻卻靜靜地站在公子小白的身後。 看來,這兩個莫逆之交的好友,果然已經如了他們的願,已經分別投入公子糾 和公於小白的門下。 眾公子們的行伍過了之後,最後當然便是齊僖公本人的車隊,這位春秋時代一 等強國的國君已經是個老人,形貌微見枯槁,但是偶爾一抬眼,卻仍然露出人君的 威嚴氣度。 等到所有的貴族都已經就定位之後,禮官的行隊便驅開人群,在廣場上讓出好 大一片空地來,在空地上架起火堆、鍋爐、銅鼎,赤著上身的雜工也吆喝地抬來一 口口的豬羊、一頭頭的肥牛,頓時之間,廣場上便堆滿了食菜、佐料,以及來自四 方遍地的珍懂異味。 一個穿著金碧輝煌彩衣的禮官登上高台,伸起雙手,高聲大喊:「恭賀我君侯 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我齊國的『煮食至尊』大賽,就此開始!「 他高喊的語聲米歇,一旁的絲竹樂隊便奏起了歡愉的祝壽樂聲,一時之間,鐘 鼓、箏琴、空蕭的樂聲同聲齊響,氣氛果是熱鬧非凡。 齊國的禮它單位將第一個競賽節目定為「薄海獻瑞」,規定前來參賽的各國名 廚每人個自做出一道拿手好菜,擺在一起,為齊僖公祝壽。 不多時,整個廣場上便熱熱鬧鬧地充滿了切菜、炒菜的愉悅聲響,間雜著各國 名後的哈喝聲,炒菜的鍋爐鼎鏤間,冒出沖天的白煙,肉香菜香四溢,的確是好一 幅快樂活潑的景象。 在這第一關的競賽項目中,各國的名廚莫不施出渾身解數,期望在第一關的比 賽中便能吸引貴族的注意,得到絕佳的成績。 夷羊九等人在廣場中的廚師群裡,好不容易才找到易牙的身影,只見他因為沒 能搶到好的煮食爐灶,只能有些落寞地窩在一個角落,也不像其他名廚一般的盡情 煎煮炒炸,反而像是個挑菜剔菜心的小廝,有一搭沒一搭地,沒精打采做著菜。 看見他這樣的消沉模樣,夷羊九忍不住發起急來,他本就是個火爆的性子,此 刻看見易牙像是受了委屈,更是義憤填膺。 「胖子牙!」他在人群中這樣大聲叫道:「你在搞什麼鬼?別人都要炒完菜了, 你還在那裡孵什麼蛋哪!有誰敢欺負你,我幫你把他揍得扁扁!」 他兀自在人群中大呼小叫,一旁有的衛兵怒氣沖沖地走過來,舉起長矛往夷羊 九的頭上便敲。 夷羊九大怒,伸手一格,一絞,手時似銅似鐵,便將那矛柄生生的擊斷,將那 衛兵嚇得退了一步。 一旁豎貂和開方怕這個紅髮少年又意出禍事來,一左一右,便將他拉了回來。 夷羊九怒氣未息,還想去找那個衛兵的晦氣,卻聽見開方在耳旁低聲說道: 「別鬧了好不好?」 他沉靜地說道:「看看胖子那兒,他好像想要說些什麼。」 夷羊九依言好奇地看過去,果然看見易牙仍然混在眾廚師的人群之中,仍然躲 在不起眼的角落。 但是,遠遠望著夷羊九幾個,胖子有些蒼白的臉上,卻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而且,他將右手緩緩舉高,豎起拇指。 那是他們幾個人從小慣用的暗號,因為大家都覺得五指之中,以大拇指的力氣 最大,抓東西的時候也最有用。 因此,只要舉起大拇指,意思也就是說,一切都不會有問題! 過不多時,禮官一聲長呼,代表第一輪競賽的時間已到,禮官人員在廣場的正 中央擺出一條其長無比的長桌,眾家名廚端出自己精心烹制的名菜,便「砰砰砰砰」 地,連忙放在桌上,等待齊國貴族們前來品嚐。 那眾封國名後做出的山珍海味果然不同凡響,顏色繽紛,琳琅滿目,放在桌上, 有的脂香濃重,有的香味四溢,有的名廚還在菜色上加了許多裝飾,香濃、味美、 顏色誘人,看起來更是令人食指大動。 前來品嚐的齊國貴族紛紛下著,開始品嚐起來。這些貴族們之中年齡有老有少, 卻都是從小嘗盡美味食物的世家子弟,眾人「嗯嗯嗯」 地品嚐了眾多菜色,有人臉上露出驚訝的神情,有人閉目做沉醉狀,有的人面 上不露任何神情,有的則是皺著眉,彷彿在想著什麼難解的問題。 品嚐一會之後,桌上菜色逐漸被嘗完,夷羊九和豎貂等人在一旁看了半晌,卻 隱隱發現有些不對勁的地方。 此刻易牙胖胖的身影正孤獨地站在長桌的最末端,他因為年紀小,臉皮薄,又 沒能拉下臉來和那些見多識廣的名廚們推來擠去,因此沒能擠上前面的位子,只能 挨在長桌的最末端。 「這樣不對啊!」豎貂吶哺地說道:「不妙啊!」 夷羊九凝神看著比賽現場,隨口問道:「哪裡不妙了?」 「照他們這樣的吃法,吃到胖子那兒就飽了,人一吃飽的話,就是天下最美味 的東西也勾不起任何食慾,那這樣子,胖子還比個屁啊?」 夷羊九皺了皺眉,心中想著也是這個念頭。 果然,那些貴族們因為前面有幾道菜實在美味,便多吃了幾口,這樣嘗了嘗, 到了長桌中段也大多飽了,下著的動作也越來越慢。 到了後段,有幾道菜簡直就沒有人動過,只是看過了就算。 看來,這胖子易牙的菜色果然要糟。 搞不好在第一關,就要被人刷了下來。 夷羊九等人正在垂頭喪氣,眼見品嚐眾人已經少有舉著的動作,心下更是沮喪。 便在此時,貴族群中卻有一個白髮長鬚的老者「咦」的一聲,聲音中充滿了好 奇與詫異。 人群中有人認得這老者姜仲軒是齊僖公的伯叔輩,與前任齊候是兄弟關係,在 貴族中德高望重,是姜姓宗族中極受敬重的人物。 那老者在貴族群中突地這樣「咦」了一聲,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只見得他一臉 詫異,便往長桌的盡頭走去。 夷羊九等人本來對易牙的第一關比賽已經不存任何奢望,卻也被老者姜仲軒的 奇異動作吸引,也順著他的身影望過去。 就在這一剎那間,夷羊九卻從眼角的余光瞥見,胖子易牙非但不像他們,有著 一臉的失望神情。 相反的,此刻易牙胖胖的臉上,還露出自信的光芒。 老者姜仲軒有些遲緩地向長桌盡頭走過去,左看右看,這才像是全然難以置信 地,從桌上端起了一盤菜餚。 眾人向那盤菜仔細看過去,有幾個人便忍不住「噗」的一聲笑出聲來,有的人 甚至不顧禮儀地放聲大笑。 因為,那是一盤全然不起眼的白菜,顏色極生,看來不只萊包單調乏味,而且 更像是全然沒有經過烹調似的。 這樣的一盤菜,座落在各國名廚的精彩烹調食品之中,更顯得突兀而寒酸。 老者姜件軒又看了一會,搖搖頭,大聲說道:「這盤……這盤東西,是什麼人 煮出來的?」 在眾人好奇的注視下,站在長桌末端的易牙低著頭,緩緩地走出來。 「是我。」 「是你?」老者姜仲軒冷冷地哼了一聲:「在這樣名廚套集的大場面裡,你居 然給我們做出這樣敷衍的東西?」 這時候,幾名參與品嚐的貴族們也嘻嘻哈哈地走了過來,仔細端洋過那盤白菜, 確定菜中連肉、連魚都沒有之後,便笑嘻嘻地你一口我一口地出言取笑。 「好一盤精美的白菜,只怕是白玉雕成的,才會放在這兒吧?」 「不成不成,這『煮食至尊』要的是能吃的東西,就算真的是美玉雕的,也要 能吃才行呀!」 「我看要不就用崑崙山上仙人吃的玉膏來做吧!又能吃,又耐看!」 幾個貴族七嘴八舌,將易牙取笑得體無完膚。 不過,讓他們這樣譏刺也是沒可奈何的事,端出這樣寒酸的茶色,就連夷羊九 等人,雖然是易牙的兄弟,也覺得他這次的玩笑未免也開得太過份了。 聽見了幾名品嚐人員的譏刺,那老者的臉上表情更為嚴肅。 「你到底是什麼人派出來的代表?難道連你家主人的面子也不顧了嗎?你家主 人又是誰呢?」他看了看標示牌上,易牙所代表的國籍,神情更是得意:「哦!原 來是世子的人,我說你這位小哥啊!既然是代表世子的,那你就更是不該了,世子 乃未來的一國之君,名聲更是重要,怎可這樣任你糟蹋呢?」 原來這老者姜仲軒雖是齊信公的叔伯之輩,卻和世子薑諸兒不和。 他擁戴的是另一名貴族公子薑無知,姜無知是僖公同母弟弟公子夷仲年的遺腹 之子,雖然不是僖公的親生兒子,卻極得僖公的寵愛。 雖然姜諸兒貴為國君的繼承人,但是東周時代的封國制度中,對於貴族宗法相 當的注重,有時貴族擁有的權力,甚至還要大過國君,因此這時候老者委仲軒雖然 一陣譏刺,但是姜諸兒卻也只能臉上一陣陰晴不定,不能發作出來。 但雖然這股怨氣不能發作在姜件軒身上,找找易牙的麻煩卻是易如反掌的,因 此姜諸兒「霍」的一聲陡然站起,厲聲叫道:「大膽易牙,你竟敢欺瞞貴族,拿這 尋常爛菜來上我這大廳堂,你知不知罪?」 他的話語一出,一旁鮮衣怒目的衛士便「鏗鏗鏗」地舉起武器,眼見就要將易 牙當場逮捕。 那老者姜仲軒得意地哈哈大笑,還想說些什麼來調侃他,卻冷不防從一旁傳來 堅定的低沉語聲:「請您吃吃。」 這語聲雖然不高,在場請人卻都聽到了。姜仲軒的笑聲戛然而止,轉過頭來, 不可置信地看著說話的人。 那開口說話之人,當然便是胖子易牙了,只見他臉上略顯蒼白,神情卻是堅定 自信。 「你說什麼?」姜仲軒皺眉問道。 「我是說,」易牙露出耐人尋味的微笑:「請您吃吃看,什麼話都先別說。」 姜仲軒嘿然一笑,雙手在桌上一拍,發出砰然的巨響。 「好好好!」他大聲笑道:「你這小子,就讓你死得心服口服,我便來吃吃你 這生的白菜,倒要看看你有什麼樣的鬼怪!」 一旁的隨從這時送上一副新著,姜仲軒冷哼一聲,挾起一撮易牙調理的白菜, 便張開大口,將那看似平淡無奇的白菜放人口中。 這時候,全場的人屏息以待,從方才姜仲軒挑出易牙的菜色毛病以來,整個會 場都被這一場紛爭吸引住了目光,連參賽的各國名廚也彷彿忘了比賽,只是出神地 望著姜仲軒大聲咆哮,世子諸兒遷怒易牙。 最後,當然每個人也聽見了易牙說的那句話。 「您吃吃看,什麼話都先別說。」 但是包括美件軒在內的齊國貴族們都已經吃得八九分飽了,有深諳園藝的名廚 們自忖身處在同樣的處境下,也想不出有什麼樣的神奇菜色,能讓老者姜仲軒改變 想法。 更糟糕的是,此刻易牙端出來的,又是那樣平淡無奇的一盤生白菜。 因此,胖子易牙的命運,似乎已經完全沒有了轉機之處。 第三章發生的是哪門子的變故 靜靜的「煮食至尊」斗賽大會會場,靜得像是半夜裡的墳場。 在場的齊國貴族、民眾沒有一個人發出聲音,連呼吸都不敢太重,生怕一個不 小心,會造成什麼無可挽回的變故。 在眾人的注視中,老者姜件軒冷笑著將那白菜放人口中,微露不屑神色,緩緩 地嚼著易牙的尋常白菜。 只是,他臉上的不屑神情,卻隨嘴巴的嚼動逐漸褪去,逐漸消失。 取而代之的,居然是越瞪越大的眼睛。 尤有甚者,更是從臉上、額上流下了汗珠。 一旁的貴族們有心細的早已看出了這個狀況,只見老者圓睜著大眼,張著嘴巴 「咯咯咯」的,一時說不出話來。 而他接下來的動作,更是讓眾人出乎意料之外。 老者姜仲軒像是中了邪一般,不再一副趾高氣揚的挑剔表情,他回過身來,忙 不迭地在易牙的白菜料理中,又挾了∼口送人口中,嚼著嚼著,居然流下了老淚。 他嘴裡滿滿塞著白菜、「克茲克茲」地咬嚼著,一邊長吸一口大氣,大聲狂呼 :「太好吃啦!」 他的聲音因為塞著食物而含混不清,但是說的話卻字字清楚地傳入眾人的耳中。 「真是太好吃啦!」 一旁試吃的貴族們見狀,也紛紛挾起易牙的白菜料理吃了起來,無聲無息,伴 隨著一聲聲的長吸氣、長吐氣聲,眾人的筷子越挾越快,頃刻之間,居然將那一大 盤白菜吃得乾乾淨淨。 一盤原先被他們棄若溝渠之物的平凡白菜,此刻竟像是天下最難得的美味一般, 片刻間就吃得乾乾淨淨,有幾個年輕貴族吃得興起,意猶未盡,竟然失態地搶著捧 起裝菜的巨盤,將盤中賸餘的湯汁也∼掃而盡。 整個場面至此急轉而下,原先像是個惡作劇的平凡菜色,現在卻讓貴族們爭搶 不已,最後連一滴湯汁也不剩。 那老者姜件軒激動地指著易牙,一邊向世子薑諸兒大聲呼喊。 「老朽錯了,老朽錯了!」他的聲音有些顫抖,唇邊的白鬚上,還沾著白菜的 湯汁:「世子的門下果然奇人輩出,這易牙乃是我生平所見最出色的名廚,這道白 菜乃是我一生吃過最美味的佳餚,今日得嘗此美味,我便是死了,也再無遺憾了!」 世子薑諸兒哈哈大笑,看見眼前這幅奇異的狀況雖然仍然搞不情緣由,但是被 姜仲軒這一誇獎,整個人便大大地志得意滿起來。 「好!你能這樣想,我也甚感欣慰,我門下本就是能人輩出,什麼樣的人才都 有。」 齊僖公看了眼前這場戲劇性的轉變,心中也覺得頗為有趣,便轉頭向姜諸兒說 道:「你那手下的廚師果然是個奇人,只是不曉得這菜色有什麼奧秘,看似平凡的 生菜,卻能讓你公子仲軒激動成這樣?」 姜諸兒會意,便轉過身來,大聲說道:「易牙!」 易牙胖胖的身形這時從眾名廚群中走了出來,只見他的臉色已然不復先前的蒼 白,神情堅定,還帶著淡淡的微笑。 「易牙在!」 「這道白菜,到底有著什麼樣的奧妙?」姜諸兒笑著問道:「你如何讓這一盤 看似未經調理的白菜成為佳餚珍懂,連公子鐘軒也被你的菜迷了個神魂顛倒?」 這時候,司職品嚐的貴族們也停下手上的動作,仔細聆聽易牙的解說。 「我這道白菜,看似沒有經過調理,但是那卻只是表象,事實上,這道白菜雖 然沒有經過煮炸蒸妙的工夫,但卻是我花了數日醃制而出的成果。」 「醃制?」姜諸兒笑問道:「那又是什麼樣的作菜方式?」 「我以醋、酒、蔥、蒜,再加上糖,調成清汁,再將生白菜洗切既畢,浸入清 汁之中,埋在土中,吸收土中的冷涼之氣,讓佐料吸入白菜深處,便做成了這樣一 道菜。」 「這樣的一道菜,聽起來也只是稀鬆平常,為什麼又會讓公子鐘軒等人如此著 迷神往?」 「公子等人生在貴族之家,對於天下的珍懂美味自然已經遍嘗,尋常的美味當 然不在他們的眼裡。而我衡量了眼前的情勢,那品嚐的方式固然公平,但是人的胃 口、食慾會因為飽足之感有所差異。 有的時候,肚子已經飽足之際,任你有著最美味的佳餚,看在眼中也只會讓你 反胃不止。 有的時候,當你已經餓了許久,就連一瓶漿糊也會讓你饑腸轆轆。 我自忖不見得能讓眾家品嚐之人先行試吃我的菜餚,於是便反其道而行,做了 這一道會讓飽足之人開胃的簡單菜餚。「 「反其道而行……」姜諸兒贊許地點點頭,開懷地大笑:「人家是要吸引試食 者的食慾,你卻是讓已經飽足之人開胃,果然是個高招! 果然是個高招!「 眾人聽了易牙的解說,也不禁紛紛點頭。 只聽見易牙繼續悠然地說道:「煮食之道,如海一樣的深,像天一樣的高,簡 直是無窮無盡,永遠沒有一個盡頭。 從一開始的將食物煮熟,到後來的火候、力適、濃淡、冷熱,都是極為高深的 學問。 世上有著無窮無盡的名茶,有的名菜用的是來自深山大海的異材名產,有的名 菜則是有著深奧的用意和典故。 但是,真正主宰著菜色好壞的,不在材料,也不在手藝,真正主宰一切的,只 是一顆要讓人享受美好食物的用心。 任你手藝超凡入聖,任你材料上天入海,如果做出來的菜色無法讓吃的人感動 愉悅,那麼做出來的就不能算是最好的菜。 對於一個販夫走卒來說,趕了一整天的路,最疲餓的時候,一顆窩窩頭,一碗 熱湯便抵得上是天下的山珍海味。 在荒野中餓肚子的人,一碗眼前的大鹵面,要比遠方的皇家筵席更為實際。 人生無絕對,只有針對吃的人做出來的菜,才是真正天下最珍貴的美食。 這樣一番話說了出來,在場的各國名廚有的贊許,有的不以為然,畢竟這胖胖 的少年雖然以一道奇異的平凡小菜,讓品嚐的貴族們如癡如狂,但是各國名廚之中, 有的人已經在這廚藝一事上浸淫了數十載的光陰,煮的也都是最尊貴王族的食物, 因此對於易牙所說的,那種讓升斗小民愉悅的食物,他們是不屑一談的。 但是事情發展至此,易牙的廚藝已經得到了一致的肯定,那卻是無庸置疑的。 只見得那老者姜仲軒仍然有些失神地站在長桌之前,彷彿意猶未盡地看著那盤 已經空空如也的白菜。 「你……你這白菜……」他緩緩地問道:「可有個名字?」 易牙想了想,露出憨直的笑容。 「我是在想,因為它是浸泡在調味汁中做出來的菜,所以我便將它命名為『泡 菜』!」 「泡菜……泡菜……」姜仲軒在口中喃喃念了幾次,終於露出了笑容:「好一 個『泡菜』!此間大賽一了,我可要請小哥前來府中,再讓我品嚐這絕世無雙的『 泡菜』!」說到此處,他轉身面向齊僖公和世子薑諸兒:「老臣在此宣佈,這位易 牙小哥,我將他評為第一關的首席。 正式進入第二關斗賽!「 此語一出,全場歡聲雷動,夷羊九等人在人群中隨著整個事件的起伏心頭七上 八下,這時候出現了這樣出人意料的轉折,驚訝之余,自然也為易牙欣喜不已,夷 羊九更是在人群中又叫又跳,好像得了首席的人是他,而不是易牙自己。 在歡呼聲中,擔任品嚐職司的貴族們又挑出了另外九人,總共十個人進人第二 輪的煮食斗賽。 第二輪的斗賽,比的卻不是烹飪的手藝,比的卻是刀工。 刀工之術,在廚藝中也是一個極為重要的環節,舉凡在處理食料、素材等方面, 幾乎全都有用刀處理的機會,因此廚藝之技發展到了東周時期,刀工便已經成了其 中一門極為精深的工夫。 其中,又以齊國「庖族」的解牛之技最為傳奇。 相傳,齊國的庖族本是奴隸之族,後來卻因為烹煮牛肉有著獨到之秘,便被齊 國君王納入御廚之中。 庖族的解牛之術,最重要的關鍵,便是對牛類的肢體、骨骼、筋絡有著獨到的 了解,在常人的眼中,也許看見的是一頭牛,但是在庖族的眼中,看見的卻是一條 條的經脈、骨骼、筋絡。 據說,到了解牛之術最精深的境界,請求的是心隨意至,刀隨心走,如果是真 正最出色的庖族解牛高手,甚至可以蒙著雙眼,獨力將一只牛分解成片片的骨骼、 筋肉。 但是這庖族的解牛之術畢竟只是一個傳說,因為庖族的人丁極為稀少,再加上 這個家族的人們喜歡悠遊四海,行蹤飄乎不定,自從脫離了奴隸身份之後,也許是 為了彌補幾代以來的不自由,庖族之人足跡遍佈各國之間,很少有人長期定居在同 樣一個地方。 而偶然有機緣巧合的人遇上了庖族之人,傳得了幾分解牛神技,便足以成為當 世的刀工高手。 在東周初年的時期,封國間最負盛名的刀工高手,便是來自宋國,據傳曾經得 過庖族之人指點的「解牛神」南宮述。 而南宮述正是與易牙等人共同進入第二輪斗賽的廚藝高手之一。 如果易牙在這第二關想要拔得頭籌,最大的勁敵,當然便是這深諳庖族刀法之 術的「解牛神」南宮述。 第二輪的斗賽比的是刀工,齊國司禮單位的安排自然又有所不同。 這一次他們在廣場上架起了十座刀台,每座刀台旁滿滿地插著各式各樣明晃晃 的尖刀,有大有小,有租有細,幾乎是和廚藝有關的刀子,都知細無遺地陳列在上 面。 而這場刀工大賽規定要在當場宰殺處理一樣活物,因此在十座刀台旁便圍出了 一具獸欄,在獸欄中有牛有羊,有雞有天鵝,更有一座池子,他中養了各式的水族 生物,以備十位名廚挑選出自己最擅長處理的牲畜。 第二輪入選的名廚之中,有幾個是廣為人知的國際知名大廚,像是以刀工聞名 的宋國「解牛神」南宮述,料理宮廷巨宴最有名的鄭國名廚東關常優,來自許國的 「無相居」傳人許惡,除此之外,還有來自紀國、晉國的知名大廚。 齊國的禮官一聲令下,十名人選的大廚便魚貫而出,在利官手中的金盤中抽籤 決定出賽的順序。 第一個抽中的,便是這次刀工斗賽中,得勝呼聲最高的「解牛神」 南宮述。 只見那南宮述像是個黑色巨神一般,大吼一聲,攤開毛茸茸的胸膛,大踏步走 到獸欄前方,略一環視,便走人畜欄,硬生生將一頭小牛空手抬起,扛在自己的肩 上,走回廣場。 那小牛在南宮述的肩上不住悲鳴掙扎,卻仍然無法掙脫地的神力束縛。 南宮述大喝一聲,便將小牛重重地放在台上,手上明晃晃地亮出一柄尖刀,也 不知他用了什麼樣的手法,那小牛的頸上便是血光進現,鮮紅的熱血像是湧泉一般 地濺灑在一個大木盆裡。 等到血放得差不多了,南宮述閉目凝神,過了半晌,他圓睜怒眼,便以迅疾如 風的手法開始支解那只熱血已然放盡的小牛。 夷羊九在人群之中張大了口,看著這難得一見的解牛神技,看見南宮述的刀光 如雪,雪花過處,小牛的肌肉一片片地無聲無息卸了下來。 看來,這個「解牛神」果然名不虛傳,光是這樣迅捷的刀法,便是圍觀眾人生 平僅見。 夷羊九看得正出神的時候,冷不防耳旁和傳來一個熟悉的語聲。 那語聲聲量並不高,但是卻離他的耳朵極近,因此雖然人群中有著議論紛紛的 聲響,那語聲說的話卻還是一字一字清晰傳人耳中。 「不行不行,這樣的刀法哪算得上是庖族的神技?無神無心,無形無意,當真 是丟了庖家的臉面!」 夷羊九一驚,連忙轉頭望去,卻看見一張滿是油污和塵灰的臉,那張臉龐雖然 污穢,但是笑容卻開心而爽朗,嘻嘻而笑的大嘴需出不搭調的乾淨白牙。 看見這個人,夷羊九又驚又喜,不自覺便叫了出來。 「子司前輩!」 這個在他耳旁低語的人,居然便是在齊國邊境荒郊,和夷羊九等人暢飲肉湯的 奇人斐影子司! 一旁的堅貂和開方聽見夷羊九的叫喚,也詫異地回過頭來,看見斐影子司,兩 個人也睜大眼睛,露出欣喜的神情。 當日夷羊九等人和斐影子司雖然只有一夜的深談,但是幾名少年卻對這個學識 深遠的奇人有著極好的印象。 而斐影子司對夷羊九等人的元神有著極為精闢的了解,雖然他在次日清晨便不 告而別,但是夷羊九幾個仍然對他十分好奇,也常常在言語間討論他說過的奇聞異 事。 這時候,站在刀台上的南宮述已經快要將那頭小牛支解完畢,刀台分滿滿排列 著他切片下來的牛肉,像是折得整整齊齊的被褥一般,肉歸肉、骨頭歸骨頭地依序 排列,煞是好看。 人群之中,這時響起了一陣一陣的贊歎聲,有的人更是用力地鼓掌。 但是斐影子司卻彷彿並不欣賞南宮述的神技,只是一徑地搖頭。 「膚淺!膚淺!」他的臉上露出鄙夷的神情:「砂礫當作珍珠,牛糞看做豬肉!」 看見他的神情,豎貂忍不住低聲問道:「他這刀法如果稱不上一流,那還有誰 能稱得上是一流呢?」 斐影子司還沒答話,身邊卻有人輕輕地咳了一聲。 也到了這時候,夷羊九等人才發現斐影子司並不是一個人來的,在他的身旁, 還有一個身材壯碩的中年人。 那中年人留了一臉的大胡子,形貌看似粗豪,但是卻有一雙澄澈的眼睛,仔細 一看,沒有胡子的部分輪廓清秀,如果沒留這樣一部大胡子的話,也許還是個容貌 斯文的書卷中人。 那人輕咳了一聲,開始說話,他的聲音低沉悅耳,還有著一股撫慰人心的微妙 感覺。 「庖族解牛,最重要的神髓並不是蠻力,最注重的是心隨意走,刀隨心到,用 最少的力氣,做最多的事,才是庖族解牛最精髓的技巧。 你們看看那宋國的廚子,刀法快則快矣,用的卻全是蠻力,他天生膂力頗強, 用在這解牛之上是有些佔便宜,但是真正的解牛之技,縱使你的力量弱似婦幼,也 能將一頭牛輕輕鬆鬆支解成功。 想想看好了,那牛肉是要吃的食物,一個解牛之人,殺頭牛便這樣滿身大汗, 若是吃肉的是一般小民也就罷了,換成是貴族的話,看了你這樣汗汁四溢,又有誰 敢吃你的東西?「 夷羊九遠遠望過去,看見南宮述果然已經冒出了一身油亮亮的汗,那中年人不 說還好,照他這樣一說,果然真有幾分噁心之感。 只聽得那中年人繼續悠悠地說道:「我曾見過真正的庖族解牛高手,他們的刀 法輕盈,動作極小,絕不和骨肉直接沖突,只是順著筋肉骨骼的勢子前據後推,刀 光過去,牛肉像是摧枯拉朽一般委頓落地,無聲無息。 而他們所用的刀子,十數年不用磨刀,而這個南宮述啊!你們等著看好了,切 完這只牛,我看他的刀也要差不多了。「 便在此時,就像是要印證中年人說法似地,南宮述的尖刀「錚」 的一聲便斷折當場,他卻一點也不遲疑,順手一抄,又在身後取出第二把尖刀, 再將最後的一批牛肉卸下切好。 這樣的動作依然乾淨利落,令人歎服。只是夷羊九等人在聽過中年人的解說之 後,卻已經在心中有些看不起南宮述的刀法了。 過了一會,南宮述終於將整頭小牛卸好,整整齊齊的肉片堆積如山,卸下來的 牛骨也排得極為整齊美觀。 這時候,四周圍的掌聲、歡呼聲不絕於耳,而南宮述也頗為志得意滿,他高舉 雙手,便在眾人的喝采聲中走下刀台。 南宮述的刀工表演結束,夷羊九這才轉過頭來看著斐影子司,好奇地問道: 「子司前輩,您怎會到這兒來的?那一日您又去了什麼地方?我們一大早醒來,卻 已經見不著你了。」 斐影子司笑道:「我來則來,去則去,不因為你們而來,也不因為你們而留, 這樣的因緣,才算得上真正有趣,是不是?」 開方也笑道:「好一個來則來,去則去哪!不過現在前輩又來了,那又是『不 因為什麼而來』的呢?」 他本是個擅長卜筮之人,對於這種言語上的機鋒有著濃厚的興趣,偏偏遇上夷 羊九這些人卻都是動手的興趣大過動口的傢伙,所以此刻聽見了斐影子司說這樣的 話,他便來湊趣地接上幾句。 聽了開方這樣的問話,斐影子司的臉上突地露出憂慮的神情,笑容也變得嚴肅 起來。 「我們這次來,是因為這兒很可能會發生嚴重的變故,也很可能和你們有關。」 夷羊九詫異地睜大眼睛,好奇地問道:「和我們有關?什麼事情會和我們有關?」 「據我所知,這場煮食大賽會有元神族人出現,而他們的圖謀,很可能會和你 們有關,因此你們更要特別小心。」 「元神之族?」夷羊九深深地吸了口氣,幾日前在「抵角之戲」大會上的驚險 經歷又清晰地浮現在腦海之中。 「又會有元神族人出現?是壞的那一種嗎?」 斐影子司若有所思地望了那中年人一眼,歎了口氣。 「如果是他來了,這兒會出現的元神就不會是什麼好對付的善類了。」 「他?」夷羊九好奇地看著那大胡子中年人:「他是……」 「還記得我告訴過你們,我是怎麼樣得知元神族類的事,以及學得超越時代知 識的嗎?」 夷羊九和開方、豎貂都點了點頭,當日斐影子司便曾經簡單說過;他自己的經 歷,也知道他的許多知識都來自古代朝取城外的一處石窟。 在那座石窟的洞壁之上,有著超越時代的奇異知識,據說是一個來自奇異時空 的異人狄盂魂所留下的。 關於狄孟魂的傳說,早已經湮沒在時光之流中了,只有一些零星的記載中說過, 說他是個不死的奇人,曾經在三千多年前的古山海經時空中出現,而在幾十年的周 宣王時代,還有人曾經見過他。 不過,這一切畢竟都只是稗官野史似的傳說,並沒有什麼實際的根據。 斐影子司看看幾個少年有些出神的模樣,點點頭。 「這個人,便是保管照料那石窟的桑羊家族中人,」他笑笑說道:「也是我那 業師的兒子,名字便叫做桑羊蜀銀。」 第四章解牛、片羊有什麼稀奇? 夷羊九等人都聽過斐影子司轉述過這個神秘家族的故事,也都聽過數百年前, 桑羊家先祖桑羊無歡在封神榜時代的傳奇故事。 據說,在當年的伐紂之旅,桑羊家的這個前輩英豪曾經參與過多次的著名戰役, 也和那些神性英雄「風火」哪叱、雷震子、,「二郎神」楊戩,甚至和齊國的始祖 「太公望」姜子牙有過密切的來往。 周朝伐紂成功之後,將整個天下從殷商王朝的手中奪走,並且創立了一個更雄 偉的西周王朝。 但是因為許多不知名的因素,奇人桑羊無歡卻沒有依附在周朝的霸業之下,而 是遠走到山東魯國,在那兒安身立命,後來還建立了一個實力極強的根據地:羊城。 桑羊家的族人多是智計過人之士,他們承襲了先祖超時代的知識,因為有了這 樣的優勢,各封國的國君身旁常常會有出身桑羊家的族人,久而久之,便逐漸演變 成一股對各國戰爭、決策頗有影響力的勢力。 事實上,夷羊九的先祖羊舌野,也是桑羊家族的旁支之一。 那中年人桑羊蜀銀露出溫和的笑容,點點頭。 「我果然便是桑羊家族中人,但是也已經有十數年沒有回過羊城了……」不知 道為什麼,此刻他的眼神卻隱隱有著幾分哀傷的神采:「也早已經不知道那兒是什 麼模樣了……」 斐影子司諒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過,在桑羊家族之中,卻以你對元神族類的了解最深,如果要對付元神族 的話,就一定要找到你。」 「對付元神族?」夷羊九奇道:「我們有什麼好對付的?」 「我不是和你說過嗎?在這個世上的元神族之間,並不全都是相安無事的,」 斐影子司沉靜地看著這個紅髮少年,眼神微偏,也看見了在他身後怡然自得,走過 來走過去的植物性元神「蘿葉」:「有時候,元神族之間的傾軋殘殺,要比人世間 的爭戰還要慘烈,我們要對付的不是你,而是那些找你麻煩的。」 「找我麻煩的?」夷羊九笑道:「我不過是個小小的平凡百姓,又沒有錢,也 沒有勢,找我麻煩有什麼用?難道他從前挨過我的拳頭嗎?」 桑羊蜀銀搖搖頭,接口道:「元神之間的事,可不像你們在街井上打個架那樣 的單純,這其中牽扯極廣,牽連的範圍大了些,連一個封國的國君都不見得能夠解 決。」 「可是我還是搞不清楚,為什麼我們不去招惹他們,他們會來找我們的麻煩呢?」 斐影於司沉靜地看著他。 「你有沒有聽過『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道理呢?」 夷羊九想了一下,茫然地搖搖頭。 「沒有。 「這句話的意思也就是說,有時候一個人被加諸的罪名,不見得是他做過什麼 錯事,有些人只因為擁有了會讓別人覬覦的東西,便要慘遭橫禍。 擁有稀世珍寶的人,別人用錢也買不到,我殺了你,把東西搶過來總行了吧? 擁有絕世容顏妻妾的人,別人娶不到這樣的美女,加個罪名給你,害你殺頭下 獄,你的美女不就變成我的了嗎? 這些人可都沒有做過什麼錯事,真正錯的,只是他們擁有了會讓人嫉妒的東西。 「 「我們的元神,就是這種會讓人嫉妒的東西?」夷羊九皺眉道,不自覺地又回 頭看著自己的元神「蘿葉」:「不會吧?我們這元神又不是什麼寶貴東西,除了讓 我掏搗蛋之外,也沒有什麼大用處啊!」 「如果你這樣想,那就錯了,」桑羊蜀銀的眼睛閃著奇異的光芒:「元神一物, 是天下最珍奇的能量之一,是天地精華中最精粹純淨的力量,如果發揮得當,便是 要移山倒海,翻雲覆雨也只在彈指之間。」 一旁的豎貂聽著他們說話,這時忍不住搭腔說道:「哇!真的有這樣神妙嗎? 就我們這些不起眼的綠胖子、灰灰的老頭、藍不隆冬的怪女人?」 聽著他這樣逗趣的說法,夷羊九忍不住露出微笑。 他自己的元神「蘿葉」果然是個綠澄澄的矮胖子。 開方的元神「解憂」有不凡的預知能力,樣子卻是個灰撲撲,愁容滿面的老者。 而豎貂的元神「萬物」,據斐影子司說,有著役使金鐵土石等無生物的能力, 外表卻是個藍色如幽靈一般的女人。 桑羊蜀銀若有所思地看著眼前三人的元神「蘿葉」、「解憂」、「萬物」,點 點頭,表示自己的說法並不誇張。 「那我們豈不是挖到寶了嗎?」豎貂笑道:「雖然到現在我還搞不清楚我這元 神『萬物』能夠搞出什麼名堂。」 斐影子司哈哈一笑,想要說些什麼,卻被人群中突如其來的一陣歡呼聲響打斷。 原來,在他們交談的過程中,刀台上已經有許國、晉國的名廚表演過精彩的刀 工。 接下來要上台的,卻是夷羊九等人的好兄弟,胖子易牙。 只因為方才易牙出奇制勝的菜餚「泡菜」已經將他的名號打響,現在輪到他上 場,全場的圍觀群眾無不歡聲雷動,希望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年輕胖小子,能夠再次 演出奇跡,技壓群雄。 因此齊國民眾給的掌聲,卻是前所未有的熱烈,連前面幾個出場的國際名廚都 要為之黯然失色。 在狂烈震天的喝采聲中,易牙露出靦腆的笑容,抓抓頭,走上刀台,再走向獸 欄。 方才出場的名廚之中,已經有人表演過解牛、片羊的神技,現在大家最想要看 的,卻是這個年輕的小胖子,又有什麼樣出奇制勝的花招。 在獸欄之中,這時熱熱鬧鬧地羅列著許多牲畜,按照一般人的想法,在這些名 廚之中,刀工最佳的當然還是首推「解牛神」南宮述。 因此,想要打贏南宮述,想必就得以更快、更精準的手法,支解比小牛更大的 畜類。 易牙露出沉吟的神情,在獸欄前凝思了一會,走過幾頭個子極大的公牛、駿馬, 又走過幾隻體型肥壯的黑豬。 沉穩的步履,越過了山羊、綿羊,也走過了天鵝、雞欄鴨欄。 最後,易牙卻在那方小池子中停下了腳步。 原先以為,他要展現的是料理海鮮水產的刀工,但是他向身邊的雜役囑咐了幾 句,雜役取過來的,卻是一個木盆。 在眾人驚詫的注視之下,易牙卻輕輕鬆鬆地在水池中撈了撈,撈上來的卻是十 來條不過巴掌大的河魚。 在前輩名廚解牛、片羊的神技環伺下,這個年輕的胖廚子選中的刀工素材,居 然是這幾條絕不起眼的小小河魚! 在全場圍觀民眾的竊竊私語中,易牙卻像是如獲至寶似的,將那裝了水的木盆 捧在手上,走上刀台,在刀台的一旁,禮官隨從早已照地囑咐,放了一方注滿清水 的水晶魚缸。 易牙從容地登上刀台,「嘩啦啦」地將十來條河魚全都倒進魚缸之中,那些河 魚顯然活力極為充沛,一進到水中便精神十足地四下游動。 然後,易牙仔細地用布擦了擦手,便從身上掏出來一把小小的削刀。 在他的背後,刀台上各種料理名刀閃爍著藍鼓靛的光芒,在這琳琅滿目,花樣 繁多的名刀之中,易牙居然只選了一把隨身攜帶的小刀! 這時候,在一旁觀看的世子薑諸兒又沉不住氣了,他大聲地說道:「易牙易牙, 你又在搞什麼鬼了?」姜諸兒沒好氣道:「你難道沒見著那『解牛神』南宮師傅的 神技嗎?人家把那樣一大頭牛整理得乾乾淨淨,你卻給我弄來這幾隻營養不良的小 魚? 你難道沒見著人家許國的師傅,片一頭羊便用了六十四種銳利刀鋒,你卻給我 拿出來這樣一把爛爛的小刀?「 正當姜諸兒在台上大放厥詞之際,人群中,那神秘的中年人桑羊蜀銀卻不住地 點頭。 「你們這朋友易牙果然不簡單,見地果然不凡!」 夷羊九笑道:「那胖子又有什麼不凡了,除了菜煮得可以,不就是個吵死人的 胖子嗎?」 桑羊蜀銀遠遠望向刀台,露出耐人尋味的微笑。 在刀台的邊緣,易牙那黃色的胖元神「唐人」正坐在階梯之上,兩腳懸空,悠 閒地晃來晃去。 夷羊九看見桑羊蜀銀的神情,便知道他也看得見「庖人」。 「他那黃澄澄的元神,應該是和廚藝有關的元神吧?」 「沒錯,」夷羊九點點頭:「子司前輩管它叫做『唐人』。」 「那就沒有錯了,」桑羊歇銀長長地吁了口氣:「這『庖人』的能力是非常驚 人的,它可以主宰世上所有人的食慾和味覺,可以讓你硬生生吃下劇毒而死,臨死 前還會讓你動容流淚,贊歎自己為了這樣的食物而死,當真是死得好。」 「天下竟有這種事?」夷羊九失笑道:「那胖子的元神有這樣厲害?」 「更難能可貴的是,你們這朋友易牙並不想藉由元神的力量贏得斗賽,而寧願 靠自己的實力,光是這點,他便稱得上是個人上之人。」 「這點倒是沒錯,胖子對煮東西這種事情果真是很堅持的。」夷羊九見了晃頭, 有點困惑地說道:「但是只憑這幾條小魚,真的能打敗『解牛神』那樣的刀工嗎『!」 「能,」桑羊歇銀堅定地說道:「你等著看好了。」 其實,姜諸兒對易牙的數落也正是眾人對他的疑惑,不管如何,那一缸魚在刀 台上看起來是晶瑩剔透,頗為雅緻,但是比起解牛的神往,的確也有些太過單薄了。 但是有些人轉念一想,想起不多時前,易牙端出那盤白菜之際,也讓人有著同 樣的疑惑,但是結果證明,那樣不起眼的東西,才真的是最出類拔萃的名菜。 也許他又有出人意表的高招了吧? 在疑惑的同時,這也是許多人的想法。 姜諸兒數落完之後,只見易牙在刀台上點頭稱是,臉上卻沒有任何緊張的神情。 「世子說的果然不錯,但易牙卻另有想法,請大家稍安勿躁,讓我來一展刀法。」 聽見他這樣說,全場的竊竊私語聲便靜了下來,等待易牙施展他的刀工。 易牙像是個大宗師似的,環視了全場一周,聲音清朗地說道:「人世之間,大 與小、長與短、壯與弱,原來沒有絕對之分。 江河雖大,與大海相較之下,卻微渺不足道。 麻雀雖小,在蟲蟻的眼中,卻是巨大無可抵抗。 大因小而存在,長因短而得勝,沒有弱小的比襯,就顯不出強壯的偉大。 方寸之間,可以大若寰野,天地之壯闊,卻可容於三寸的腦海之間,尺許棋盤 間的交戰,可以比真正的平野交戰還要慘烈,片刻間的愛戀癡纏,產生的感動,卻 可能遠超過千萬凡夫俗子的庸碌一生……「 聽見易牙遠遠傳來的話語聲,斐影子司和桑羊蜀銀聽了都不住點頭,臉上露出 贊許的神情。 夷羊九有些愣愣地聽著易牙的說話,口中卻喃喃地說道:「這胖子……什麼時 候變得如此有見地了,說出來的話還是屁,不過還真他媽的有點道理……」 斐影子司聽見了他的喃喃自語,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想,這便是他的元神給他的暗示,事實上,元神是很有可能帶動擁有之人 成長的,他們……」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只聽見台上的易牙大喝一聲,將全場人的注意力全吸引了 過去。 「解牛之技,何足道哉?」易牙高聲叫道:「一粒砂可成一大世界,方寸間也 可成一宇宙,且來看我這『解魚』之技!」 隨著他的叫聲,易牙胖胖的身影迅捷至極,一轉身便來到魚缸之前,他的手法 極快,雙掌並使,拍拍拍地擊打水面,眨眼間便已經將十來條河魚全都拍離水面, 平平地攤在刀台之上。 便在此時,易牙的身後生起了熊熊的烈火,一個大鍋「鏘」的一聲放在烈火之 上,潑下生油,登時冒出沖天的白煙。 只見那十來條河魚在平板上不住跳動,易牙揮起小刀,刀光似電,不住地在那 河魚的上方轉刺剝剜,一片片的角鱗四下飛濺,一片片的魚肉卻準確地躍入大鍋, 發出嗤嗤的煎炒聲音。 易牙的刀工極快,一眨眼間便將所有的魚肉處理完成,他一個轉身,抄起鍋鏟, 「錚錚錚」地在鍋上快速翻攪,只是一會工夫,便徒手握起錫炳,手腕一震,鍋中 的熱油登時著火,「轟」的一聲起了好大一朵火雲。 在火雲中,炒好的魚肉不停地翻轉飛舞,易牙看得真切,抄起一個巨盤,便將 魚片盡數接在盤內。 「齊國河魚之鮮,天下第一,」易牙將那巨盤捧在手上,高聲叫道。 「煎煮炒炸,切忌過久,只要小過火、小過油,便是天下第一名菜!」 「砰」的一聲,那盤魚片便香噴噴、熱騰騰地擺在桌上,飄散出迷人的香味。 但是,易牙真正的工夫卻要等現在才開始,只見他一個轉身,又回到了刀台之 上。 「『解牛、片羊之技,何足道哉?」易牙笑道,又將同樣的話說了一次:「請 大家看看我這』活魚復生『之技!」 一言既畢,他重重一拍那切魚的平板,那十來雜活魚被他這一處理,早已經剩 下頭、尾和中間一截的魚骨,難得的是易牙的刀工又快又細,刀鋒過處,竟然沒有 讓那十來條活魚濺出一滴的體液。 「砰」的一聲巨響,那十數條只剩頭尾骨頭的河魚便騰空而起,「撲通撲通」 地掉入水中。 而更驚人的是,這些魚肉早已上桌的活魚們,居然像是恍然未覺似地,一點也 不在乎身上已經剩下了骨頭,又悠哉游哉地在水中擺動嬉戲。 前來品嚐的貴族們再一次瞪大了眼睛,嘴巴裡吃著魚肉,眼前卻干真萬確地看 著那些只剩下骨頭的活魚無憂無慮的游動嬉戲。 這胖胖的年輕人易牙刀工竟然如此之快! 快到了活魚已經成了骨頭,卻還是恍若未覺。 看著眼前這幕前所未有的奇景,圍觀的群眾再一次響起震天的掌聲、歡呼聲。 而胖子易牙又再一次以最驚人的方式,贏得了全場的掌聲。 第五章無所不吃的兇惡元神「吞噬」 在眾人的歡呼聲中,齊國世子薑諸兒笑得合不攏嘴,彷彿忘了不久前,自己還 曾經帶頭指責易牙的廚藝,現在易牙贏得了全場的歡呼,志得意滿之際,又開始覺 得自己真是眼光過人,知人善任,真正大大的了不起。 人群之中,夷羊九等人見了胖子這樣大大的露臉,也高興得又叫又跳。 「我說吧?這胖子真是轉了性了,」夷羊九大聲笑道:「原先以為他是個呆子, 卻沒想到說起道理來,吹牛倒吹得悅耳動聽!」 他們幾人從小一起長大,自小便是鬥嘴慣了,便是要稱讚對方,也要加上幾句 取笑譏刺的言詞。 在狂喜之下,卻沒有什麼人注意到,在城郊遠方的天空,已經漸漸掩上了幾片 烏雲。 而且在那烏雲之中,隱隱然還有著沉悶的風雷聲響。 人群之中,斐影子司和桑羊蜀銀卻沒有被熱鬧的氣氛影響,斐影子司遠遠眺望 那天際的烏雲,臉上現出憂色。 「來了?」他望著桑羊蜀銀,低聲地問道。 桑羊蜀銀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點點頭。 「來了。」 兩人的低聲交談混雜在歡樂的人群之中,幾乎沒有人可以聽聞。 齊國「煮食至尊」大賽的會場中,仍然洋溢著一股熱鬧的歡樂氣氛,笑聲、掌 聲、歡呼聲不絕於耳。 只是,卻沒有人知道,在不久之後,這片熱鬧的歡樂場面,就要發生驚天動地 的巨變。 廣場中,有許多人的生命其實只剩下不到片刻的時間了。 按照抽籤的順序,在易牙之後上台一展刀工的,是來自紀國的名廚。 這個紀國的名廚卻不像南宮述、許惡那樣有名,聽禮官的宣佈,知道這位廚人 的名字相當奇怪,叫做公西曲戰。 這公西曲戰原本就不是一個有名的廚師,再加上又排在易牙的後面施展刀藝, 在方才易牙那場驚人的表演之後,圍觀群眾的情緒已然經過高潮點,開始疲軟下來。 因此,他上台表演手藝的時候,氣氛便極為冷落。 在高台上的齊國皇族成員紛紛交頭接耳,開始觀了起來,不再注意場中。 在人群中,群眾們也有些紛亂,有些人找地方拉屎撒尿,有的人大呼小叫,有 的人找失散了的小孩,有的人更是「大毛、小毛」地四下雞貓子鬼叫。 那紀國的廚師公西曲戰形貌也相當的不討喜,只見他的頭髮稀疏,眼睛還瞎了 一只,脖子上長了一個大大的疣子,還在上面貼了塊膏藥。 齊國的禮官皺了皺眉,不自覺露出嫌惡的神情,高聲說道:「紀國廚人公西師 傅獻技,請開始展示刀工!」 公西曲戰戰巍巍地舉起尖刀,在平板上放了一只煮熟的天鵝,那高舉的尖刀閃 爍著異樣的光芒,在半空中不住地抖動,卻遲遲沒有揮下刀來。 便在此時,天上的烏雲更近了,而在烏雲之中,也夾雜著風雷之聲。 這下子連夷羊九也已經察覺了異狀,這樣的異狀對他來說並不陌生,因為在不 久之前,他便曾經在「抵角之戲」的競技場上,遇見過同樣的情狀。 而且,在那以後出現的可怕狀況,更是讓他在睡夢中偶爾還會嚇醒。 這樣的烏雲,這樣的風雷之聲。 隨之出現的,可能就是那最可怕的猛惡元神「吞噬」! 夷羊九的臉上流著冷汗,一轉眼卻看見了桑羊蜀銀正凝望著他。 「你害怕?」桑羊蜀銀奇道:「難道你也見過梁丘子兵的『吞噬』『!」 那可怕的黑色元神「吞噬」,是一種會將所經之處所有人事景物吞噬無蹤的厲 害元神,擁有者便是一個名叫梁丘子兵的男人。 夷羊九吞了口唾沫,點點頭。 「那可真是有趣了,」桑羊歇銀笑道:「你是第一個見過『吞噬』而沒有被他 害死的元神族人,足見我的想法沒錯,你們植物型的元神果然是元神族內最強的種 族!」 夷羊九也無暇去理會他這句話的真正含意,只是怪急地拉著斐影於司的手,急 切地說道:「這下子可怎麼辦?那『吞噬』元神又來了,我們幾個都是他最想要吞 掉的對象,我們是不是要逃?」 出乎意料,斐影子司卻是一副氣定神閒的表情。 「你怕它做什麼?這世上盡有更厲害的元神,但是這『吞噬』卻沒有什麼好怕 的,換了別人我還真不敢說,但是你卻是可以輕易將它擊敗的。」 聽見斐影子司這樣出乎意料的回答,夷羊九仍然不敢全然相信,他轉頭看看堅 貂和開方,又看看桑羊蜀銀,發現這個桑羊家的族人也是一副氣定神閒的模樣。 「斐影說得沒錯,那梁丘子兵的元神果然厲害,但是遇上了你們,卻絕對討不 了好去,」他淡淡地笑道:「我終其一生,便是在找像你們這樣的元神族人,只要 有我的指點,你們的能力得到發揮,像『吞噬』這樣的元神,你們一定可以輕松擊 敗他們。」 不曉得為什麼,桑羊聯銀的聲音有種撫慰人心的力量,能讓人焦躁的心情逐漸 平復下來。雖然當日「吞噬」的能力實在太過可怕,夷羊九的心中仍然有著疑懼, 但是聽了桑羊蜀銀這樣說,也就只好按下不安的心情,暫時混在人群之中,仰頭觀 看那紀國廚師的刀藝表演。 只見那公西曲戰仍然古怪地舉著刀,戰巍巍地就是不欣落下來,一旁的圍觀群 眾開始竊竊私語,那禮官顯然也開始不耐煩起來,於是高聲大喊:「公西師傅,請 你……」 語聲未歇,那麼西曲戰便發出刺耳的狂吼,渾身抖顫不停。 「叮」的一聲,他手上的尖刀落了下來,直直地插在刀台之上。 然後,他身上的肌肉、外皮不住地抖動,彷彿在皮膚底下藏了什麼活物,伴隨 著一聲一聲的刺耳狂吼,更讓人萌生恐懼的不安之感。 這時候,齊國的衛兵部隊察覺有異,便有數十名衛兵圍了過來,將公西曲戰所 在刀台層層圍住,以免他的動作有變,危及現場貴族們的生命。 那公西曲戰的吼聲越來越尖利,越來越刺耳,像是負傷的困獸,又像是痛苦的 冤魂。衛兵隊長見狀,便做了個手勢,示意幾個衛兵緩步上刀台,打算將這個失態 吼叫的紀國廚師逮捕起來。 幾名衛兵走了幾步,卻聽見公西曲戰一聲震人心魄的狂吼,其中一名衛兵大驚 失色,一個不留神便咕步一聲摔下刀台。 然後,公西曲戰身上的肌膚一陣強烈的抖動,便像是扯破皮的布偶一般,身上 的肌膚寸寸斷裂,並且「呼呼呼」地伸出像是觸鬚,又像是鬼魅髮絲一般的黑色條 狀物體! 那黑色發狀物的數量極多,從公西曲戰的身上充沛似雨地迸現出來,不住地蠕 動卷曲。 四周圍的齊國衛士們哪見過這樣的可怕情狀,紛紛像是見到了鬼似地四下奔逃。 從遠方看過去,公西曲戰身上的黑色觸鬚像是一堆奇大無比的黑雲,籠罩在他 的四周,形成了一幅極為詭異的畫面。 而那些觸鬚越伸越長,開始向四周延伸,叮叮噹噹的聲音不絕於耳,原來,它 們尋找的對象,竟是散落在十座刀台上的各式尖刀。 而那些觸鬚的抓力極為強勁,一碰到尖刀便像是有生命地將刀把、刀鋒牢牢卷 住,而明晃晃的尖刀便隨著觸鬚在空中不住地揮舞。 過了不久,十座刀台上的尖刀便已經被那觸鬚全都卷了過去,叮叮噹噹地在空 中揮舞不休。 包括齊僖公、姜諸兒等人在內的齊國貴族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詭異的奇景, 張大了口,沒有一個人說得出話來。 就連在場的衛兵、圍觀的群眾也像是泥塑木雕一樣,定定地望著那滿天飛舞的 觸鬚、尖刀,也同樣沒有人說得出一句話來。 然後,那繞著公西曲戰飛舞的觸鬚、尖刀便像是甦醒的妖魔一般,刀光猛然一 閃,萬千觸鬚陡起放開,便將那成千上百支尖刀如雷似雨一般,向著四面八方激射 而出! 圍觀的貴族、衛士、群眾們都沒料到有這樣的變故發生,只見白光如雪,像驟 雨一樣四散而出,等到終於有人警覺的時候,已經是血光滿天,哀號遍野了。 飛射而出的各類尖刀像是最殘忍的殺手,絕無寬容地劃向人的頭部、頸項、身 體,一時之間,只見到遍地血肉橫飛,刀鋒人肉削骨的可怕聲音清晰可聞。 一陣靜寂之後,才有一個孩子大聲地哭喊出來。 「媽媽啊!我的腳被砍斷了!」 突然之間,天地間像是中了最妖邪的毒咒一般,充滿了令人牙齦酸軟的慘叫呼 聲。 有的人被刀鋒劃過,一時之間還不見血,慌張地逃了幾步,頭顱卸掉了下來。 有的人被小刀括中了肚腹,卻發現刀子穿透了身體,將腸子拖出體外,牢牢地 釘在地上。 有的人牢牢地抱住自己的小孩,在慌亂的人群中四散逃竄,等到l 喘息已定, 才發現抱住的是孩子的半截身子。 在短短的一剎那間,這個原先充滿歡樂氣氛的「煮食至尊」現場,卻成了最淒 慘的人間地獄。 而在現場的齊國皇族們自然也沒能倖免,他們的席次離公西曲戰所在的刀台極 近,因此承受的刀子數量更多,有的貴族登時身首異處,有的人中了刀之後,一時 不得即死,只能在那兒哀號哭泣。 齊國國君僖公所在之處也有不少刀手劃過,但是他畢竟是一國之君,身邊守衛 的能人衛士極多,當變故發生之時,巡戍將軍連稱、管至父看見公西曲戰的動作有 異時,便已經開始留意。 他二人久經戰陣,萬箭齊飛的紛亂場面早已經習以為常,當那些尖刀迸射而出 之際,兩人一個箭步便擋在信公面前,揮舞著兵器,便將大部分的尖刀擋了下來, 縱有幾刀擦身而過,但是齊僖公和他身後的皇族子女卻沒有一個人受到傷害。 而端坐一旁的世子薑諸兒遇見了萬刀齊飛的巨大變故時也驚得呆住,看著明晃 晃的尖刀對自己飛來,一時之間,連叫喊都來不及。 而後,整個世界便是一片黑暗。 黑暗後不久,他只覺得身子凌空而起,整個人向後退去。 原來在那千鈞一髮之際,站在姜諸兒身後的是公子糾的從人管仲,那管仲反應 極快,動作也相當敏捷,一翻手便扯下身旁的西方厚氈,兜頭兜臉便將姜諸兒罩住, 雖然動作有些不雅,卻救了這位齊國世子的一條小命。 這些狀況說來繁複,卻都只發生在一瞬之間。 便在此時,齊僖公的眼前「涮」的一聲,掠過一條長大的人影,這人的動作極 為快速,他狂吼一聲,便往台下縱躍過去。 「公子彭生!」 貴族群中,不知道什麼人這樣失聲大叫出來。 這條長大身影果然便是齊國宗族中的第一勇士彭生,公子彭生是齊國最出名的 將領,勇猛之名早已聲震列國,此刻地從貴族群中一掠而出,持著六十斤重的玄鐵 巨斧縱下高台,幾個跳躍便到了公西曲戰所在的刀台。 那公子彭生果然勇猛非常,只聽見他長聲大吼,巨斧疾揮過頂,重若高山,輕 如片縷,只見黑光一閃,那公西曲戰的頭顱早已無聲無息地被卸了下來。 他這一身首分離,身上飛舞的觸鬚便像是洩了氣一般,不再張牙舞爪,軟軟地 垂落在刀台的地板上。 而後,公西曲戰無頭的身於這才「哆」的一聲,坐倒在地上。 公子彭生像是天神一般,昂然站在刀台之上,對天不住狂呼。 只是在台下,不過是一眨眼的工夫,已經是血流滿地,遍地死傷f.彭生狂呼了 幾聲,大聲地吐了口長氣,卻冷不防從遠方的天邊傳來震耳欲聾的雷聲。 彭生睜大了虎目,神色凝重地看著雷聲的來向,手上卻將巨斧握得更緊。 台下紛亂的人群中,夷羊九和斐影子司等人狼狽地伏在地上,身上沾滿了塵灰。 方才公西曲戰發出尖刀的時候,桑羊蜀銀見多識廣,早已知道會有這樣的變故, 便及早出聲示警,讓夷羊九等人提早防備,低下身來,躲過那些無處不在的尖刀。 但是慌亂的人群圍擁過來,幾個人的重心較低,前紛紛被慌亂避走的人群撞倒 在地,跌得有些狼狽。 那陣雷聲響起的時候,桑羊蜀銀沾了一臉的污泥塵土,卻仍然露出好整以暇的 笑容。 「真正的麻煩鬼來了,我們過去吧!」 幾個人在紛擾慌亂的人群之中溯游而行,不逃離當場,反而向著刀台的方向走 去。 夷羊九有些著急地放眼望過去,看了一會,便在一群衛土窩在一起的地方見著 了胖子易牙,遠遠地只見他有些害怕,卻似乎沒有受到任何傷害。 豎貂的眼力極好,這時也看見了易牙,便欣喜地說道:「哇!胖子沒事,真是 太好了,萬幸萬幸!」 夷羊九還沒回答,卻聽見遠方又是一記炸雷聲響。 這時候,從廣場的東南方,卻已經出現了一群身著黑衣的奇異人物。 而在那群黑衣人的身後,有一團巨大的黑色物體,似雲非雲,似霧非霧。 當然,那便是梁丘子兵的兇惡元神「吞噬」。 第六章可怕元神「吞噬」的末日 看見那群黑衣人,夷羊九的眼神卻突然獰惡起來,圓睜著雙眼,像是見著了什 麼累世冤仇的敵人。 因為這群黑衣人的裝束,便和當初殺害他全家的黑衣人一模一樣。 想起那日全家遭難的情景,夷羊九的心中忍不住又焚起了熊熊的仇怨之火。 當初決定要來齊國,便是知道這群黑衣人常在齊國出沒,來到這兒,便是想要 報那夷羊家的滅門深仇。 那一日,黑衣人們金鐵般的刺耳聲音、殘忍下令處決家人的命令,這時候都像 是清晰如昨似地,—一湧現在夷羊九的腦海之中。 想到此處,夷羊九便恨不得能夠過去,將這些黑衣人打死,以報慘死的父兄在 天之靈。 但是夷羊九和一般的小太保不同之處便在於,他的個性雖然叛逆,卻絕不莽撞, 他的脾氣雖然火爆,卻從不蠻橫不講理。 此刻雖然報仇心切,但是他卻也知道不能夠貿然過去。 因為在那些黑衣人的後方,那團巨大的黑色氣體,卻是很可能讓他平白送掉小 命的東西。 無所不吞,無所不滅的可怕元神「吞噬」。 只見那群黑衣人前進的勢子好快,不一會兒便已經接近貴族們所在的會場,看 來,這群黑衣人又有了殘害的新目標。 他們要傷害的,竟然便是齊國的王族! 那團黑雲的所在之處,正是元押「吞噬」的擁有者梁丘子兵,這「吞噬」元神 行止之間耗費的動能極大,因此時時要有能量補充,而「吞噬」的能量來源,便來 自人類的魂魄,以及元神族類的精氣。 當初夷羊九和紀瀛初會被它追逐得如此之慘,便是因為兩人都是元神族類,是 「吞噬」最好的食料。 那「吞噬」對元種族類的感應極為敏銳,當日夷羊九和紀瀛初在密林中藏身, 卻仍然在片刻之間就被它找出。此刻梁丘子兵心念微動,便看見了遠遠站在一旁的 夷羊九等人。 更令人狂喜的是,在那兒居然一站便站了三個元神族人! 梁丘於兵冷冷地獰笑著,舌頭像是毒蛇一般地舐了舐嘴唇,便大咧咧地向夷羊 九等人的方向走近。 彷彿他們已經是絕對的囊中之物。 看著他們的眼神,也像是看著一群已經注定必死之人。 在梁丘子兵的身後,那群黑衣人也已經飛奔到了高台的下方,從高台處迎戰而 出的,則是公子彭生、連稱、管至父等人,都是齊國衛隊中最精銳的英雄人物。 看見梁丘子兵這樣肆無忌憚地走來,夷羊九懾於先前交戰的經驗,仍然覺得腦 中一片空白。 但是此刻耳際又傳來桑羊蜀銀柔和的聲音。 「不用怕,我說你打得贏他,你就打得贏他!」 梁丘子兵走得近了一些,仔細端詳夷羊九等五個人,確定了五個人之中,只有 三個少年擁有元神,心下更是駕定,不禁哈哈狂笑起來。 他的元神因為有著極強大的能力,因此從未遇過敵手,而且這梁丘子兵的個性 殘忍好殺,常常在對手已經完全失去反擊能力時,還要對他們玩弄一番,這才取走 他們的性命。 而在這五個人之中,那紅髮少年夷羊九曾經史無前例地在他手下逃得性命,這 對他來說,已經是個奇恥大辱,因此今日這一役,一定要將這少年的元神吞吃殆盡, 這才肯罷休。 原先梁丘子兵還沒過來之前,夷羊九的心中還有幾分恐懼,但他卻是個受壓力 越強,反彈能力卻越猛的硬漢子,此刻再一次和梁丘子兵面對面,神情更是強硬。 梁丘子兵在先前已經見過這個紅髮少年,知道他是個頗有骨氣之八。雖然命在 旦夕,卻不會因為外力而有所屈服。 而開方和堅貂卻不曾真正見識過元神「吞噬」的可怖可畏之處,只是輾轉聽夷 羊九說過一些,因此也沒有什麼明顯的懼怕神情。 看見了他們的神情,梁丘子兵未免覺得有些氣沮,他長長地一吸氣,身後的元 神「吞噬」便高高地升起,作勢要傷人於無形之間。 開方和堅貂都是第一次看見這個丑怪的黑色元神,只見它有著巨大的黑色身軀, 似實體非實體,似雲霧又不是雲霧,整個色澤看起來非常的令人不快。 外型方面,「吞噬」的模樣像是一只肥壯的盲眼蜥蜴,張著數排尖尖的利齒, 說有多醜怪,便有多醜怪。 豎貂見了它的模樣,忍不住低聲向夷羊九說道:「這傢伙真他媽的丑得仁至義 盡,包君滿意。照我說啊!如果我有這樣子的丑東西跟在我的身後,那我還是寧願 死了算啦!」 夷羊九點點頭,也低聲說道:「也難為這老頭子死撐活了這麼久,真是難為他 了。」 梁丘子兵何時受過這樣的奚落?聽見兩人半開玩笑,半激將的對話,他再也忍 不住胸中的怒氣,將身後的「吞噬」升得更高,準備一舉便吞掉這三名少年的元神。 這時候,卻從身邊傳來一陣悠悠的語聲。 「你這元神橫行了這麼久,也該惡貫滿盈了吧?」說話的是桑羊蜀銀,此刻他 好整以暇地站在不遠處,將他那猙獰可怖的元神視若無物:「要不要我來給你一點 『光』?」 他的語聲極為柔和,聽起來也相當的輕描淡寫,但是聽在梁丘子兵的耳中,卻 像是晴空中突如其來的一記炸雷,將他炸得七暈人素。 也不曉得是哪一句話說中了他內心最深處的恐懼,這個平素叱吒風雲的「蜥王」, 此刻卻像是秋風中的落葉一般,雙腳簌簌簌地開始發抖。 夷羊九是個精乖的聰明之人,此刻看了兩人的對話,知道桑羊蜀銀之前說過的 話並不是虛言。 看來,這個可怕的「吞噬」果然有著致命的弱點,而這個弱點,此刻正穩穩地 掌握在桑羊蜀銀的手中。 只聽得桑羊歇銀繼續悠然地說道:「你這『吞噬』元神,力量果然強大,來去 之間,能將所有事物吞入不知名的空間,也能將元神族的精華收為己用,這些年來, 你也吃了不少好處,占了不少便宜,對不對?更重要的是,你還害了不少人,是不 是?」 梁丘子兵這時候更是面色灰敗,汗出如漿,連回答也不會回答了,只是點點頭, 身上仍然顫抖不已。 「『吞噬』一物,本為上古大神的能力之一,主宰的是黑暗的吞食空間,但是 真正的能力,卻來自大地,對不對?」不待梁丘子兵回答,他便搶著說道:「大地 為生養萬物之母,卻也是吞食一切的最大力量,因此,你這元神便是屬土,土為坤, 坤為大地。 只因世間的萬物,凋謝死亡後必歸大地,歸大地時,會被吸入土中,因此你這 元神依附的便是這吞食的力量。 先天數算之中,坤卦掌管的是土地的一切,土者,陰冥之地也,所以你這元神 喜好陰濕,也好黑暗。「 夷羊九聽了他的解說之後,暗暗點頭,這才知道為什麼梁丘子兵每次出現時, 都要伴隨著烏雲和風雷。 「你這元神看來氣勢猛惡非常,所到之處,沒有什麼東西阻礙住你,因此你面 臨任何強敵總是所向披靡,從來不曾敗過。 但是這『吞噬』卻有著極大的破綻及弱點,想來你是嘗慣了勝利的滋味,久而 久之便忘了自己有這樣可怕的弱點,才敢這樣逞兇霸道的,是不是?「 梁丘子兵雙腿一軟,終於跪倒在地。 「天地之間,沒有什麼東西是絕對打不倒的,而且在動靜舉止之間,一顆慈悲 之心最為重要,因此,人家才會說:」上天有好生之德『。 當你逞兇霸道之時,難道你就沒有想過,有一天會出現一個比你更強的人,以 同樣的殘忍手段對付你,設身處地想一想,你會有什麼樣的感覺? 今天,我想我也沒有法子幫你了,你的殺業太重,害過太多的人,縱使我想要 網開一面,那麼那些被你害過的人又該如何自處呢?「 桑羊蜀銀面露同情的神色,卻只能搖搖頭,從身上取出一個亮澄澄的金屬物事。 看見這個東西,梁丘子兵更是面如槁木死灰,頹然地坐倒在地。 但是,他的臉上,此刻卻從枯槁轉為獰惡的神情。 這梁丘子兵畢竟是個本性兇殘狠惡之人,縱使遇上了這樣萬劫不復的處境,仍 然不願單獨就死。 即使是拉來一個做墊背的,也死得甘心! 桑羊歇銀歎了一口氣,將那亮澄澄的金屬物事舉起,正要開口念出催動的咒語, 那梁丘子兵卻狂喝一聲,整個人從地上躍起,而他的元神也隨之升高了幾尺。 但是他這動作卻只是虛晃一招,他這一躍起的真正用意,卻是要攻擊離他最近 的夷羊九。 在梁丘子兵的心中,認為這紅髮少年是他生平唯一失手過的對象,此刻拉他一 起同歸於盡,當然是最完美的結局。 因此,那巨大的惡元神「吞噬」居高臨下,眼見就要往夷羊九的方向張開大口, 狠狠咬下! 夷羊九雖然膽大,卻仍然對「吞噬」有著幾分的忌憚,此刻面對著這樣的變故, 整個人驚得呆住,一時間卻忘了閃躲。 桑羊蜀銀臉色一沉,再不猶豫,便大聲喝道:「惹。三雷。砌兒絲。耶布一。 興!」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那金屬物事應聲發出如陽光一般的黃金色光芒。 奇怪的是,這黃金光芒霎眼即逝,但是投射的方向卻不是投向梁丘子兵。 投向的,卻是夷羊九的元神「蘿葉」的身上。 那黃金色光芒與蘿葉交會的一瞬間,蘿葉的身上像是充滿了陽光似地,溫潤光 華地放射出同樣的黃金色光芒,像是空間中平白多了一顆燦爛的艷陽。 明亮、溫暖,但不刺眼的一顆小小艷陽。 彷彿是精懶的三月早春,坐在田野的牛車上,享受春風拂面的溫暖。 輕松而舒適的溫暖。 只不過這樣的溫暖,背景卻有著吱吱的慘叫聲做為陪襯。 像是遇上了驕陽的冰雪一般,那曾經震懾人間,不可一世的黑色元神「吞噬」, 此刻卻痛苦地在籮葉發出的金黃色光芒下折騰翻滾。 在翻滾的過程中,它的身量越來越小,黑色的身軀隨著流散的雲霧逐漸分崩離 析。 像是分解,也像是溶化。 而那害死過不少元神族人的「蜥王」梁丘子兵此刻也不復往日的意氣風發,隨 著「吞噬」的痛苦溶化,他也倒在地上,不住翻滾哀號。 不一會兒,那巨大的黑色元神「吞噬」在籮葉發出的金黃色光芒之下已經盡數 溶化,不留下任何痕跡。 殘冬的冰雪遇上了溫暖的春陽,又怎會有倖存的可能? 而梁丘子兵的哀號聲也逐漸止歇,走過去看看他,卻發現他雙眼圓睜,早已停 止了呼吸。 元神一物,和擁有者的精神、肉體息息相關,共生共死,共存共榮。 元神存在,擁有者存在。 元神既去,那麼擁有者也就不能再存活於這個世上。 夷羊九等人很早以前便已經聽說過這個道理,但是此次卻是親眼所見,更是憑 添幾分震懾之感。 開方、豎貂兩人面面相覷,忍不住便回頭往自己的元神個自看去。 開方的元神「解憂」是個灰撲撲的老人形體。 婆貂的元押「萬物」是個藍色的女人。 這樣悠閒不起眼的形體,卻和自己的性命息息相關,只要元神出了差錯,自己 很可能便要送掉一條小命。 夷羊九自己已經有過和元神休戚與共的經驗,當日在逃避梁丘子兵追殺時,他 的元神蘿葉曾經被「吞噬」一口咬去手臂,讓他的傷勢惡化到幾乎送命的地步。 後來,卻也是經由蘿葉的自我療傷方式,才讓夷羊九身上的重傷在幾日內快速 痊癒。 此刻,這個胖嘟嘟的綠色元神身上,光芒已經逐漸消失,又恢復了原先綠油油 的可愛模樣。 夷羊九瞪大了眼睛,看著蘿葉身上的黃金光芒逐漸消失,腦海中又浮現出當日 在衛城夷羊府中對抗敵人的情景。 那時候,蘿葉也是在最危急的時候,發出同樣的金色光芒,將敵人的元神溶化, 才救了夷羊九等人的性命。 只是,此刻蘿葉身上的光芒,卻是桑羊蜀銀手上那金屬物事發動的。 桑羊蜀銀看著這紅髮少年好奇的神情,知道他對這金屬物事有著無比的好奇心, 於是神秘地微微一笑,想要說些什麼,卻被遠方傳來的震天殺聲打斷。 在遠方的刀台附近,和「蜥王」梁丘子兵同行前來的那群黑衣人已經逼近了齊 信公王族停駐的高台,並且已經和齊侯的親兵衛隊交上了手。 縱使對桑羊蜀銀的金屬法寶有著無比的好奇,但是此刻夷羊九更關心的,卻是 這群和他一家的血海深仇有關的黑衣人。 他再不猶疑,轉身便往黑衣人和齊國衛隊交戰的刀台狂奔而去。 第七章無所不滅的可怕元神「幽冥『 在高台之前,此刻卻是另一番令人驚訝的情景。 原先夷羊九以為,這群黑衣人雖然數量比不上齊國的衛隊,但是因為黑衣人們 的能力不凡,所以應該沒有幾下,便能將所有的齊國衛隊打倒。 在衛國的時候,夷羊九只見過三個這樣的黑衣人,但是卻從他們的身影後的力 場光芒中看出,他們都是元神族人,因此對付一般的凡人部隊應該不會有什麼困難 之處。 但是現在看了看高台前的交戰情景,卻又是出人意料之外的景象。 只見得高台前的空地之上,齊國的衛隊排成了東周時代慣用的「魚麗」陣式, 以數量的優勢將黑衣人們團團圍住。 而高台之上,齊信公和眾貴族躲在衛士的後方,戰戰兢兢地看著這場奇異的對 戰。 就連世子薑諸兒也躲在從人的身後,生怕再出現另一個和公西曲戰類似的怪物, 危及自己的生命。 此刻站在高台上指揮全軍的,卻是齊信公的另一個兒子,其貌不暢的公子薑小 白。 在以往,夷羊九並不覺得這位公子有什麼特殊之處,公子小白的外表不若世子 諸兒,公子糾那樣的英偉豪氣,反倒因為瘦弱,給人幾分猥瑣之感。 但是此刻他昂然地站在高台之上,舉著齊國與外國交戰時用的「魚麗」戰旗, 進退有據,從容不迫,卻又隱隱透現出攝人的英雄氣慨。 看來,這位平時貌不驚人的公子小白,也是個不平凡的人物。 只見那群黑衣人被包圍在齊國衛隊的「魚麗」陣中,左支右絀,怎麼樣就是沖 不出這個看似簡單的陣式。 按理來說,這些黑衣人每一個都有著比常人更強大的能力,即使不能越過部隊, 達成行刺齊候的目的,但是要化整為零沖出陣式應該也不是難事。 然而,為什麼他們會被困在陣式中,連沖出重圍也有些困難呢? 夷羊九飛奔到了高台之前,定睛看了看黑衣人和齊國衛隊交戰的戰局,這才有 些看出其中的蹊蹺。 原來,在齊國衛隊中領軍的幾名將領,也是身後有著元神的元神族人! 這時候,斐影子司和桑羊蜀銀等人也已經來到交戰的現場,桑羊蜀銀對於元神 族類有著獨到的了解,一看之下,登時便對於戰況了然於胸。 「齊候的陣容之中,果然是能人異士輩出,你看看那個大個子的將軍……」夷 羊九順著他的指點看過去,知道他指的便是齊國勇將公子彭生:「他身後的元神叫 做『大力神』,是天下最有勇力的元神,潛力一旦發揮起來,連移山倒海都只是稀 松平常。 還有那個瘦瘦的將軍,叫做連稱是嗎?他的元神叫做『冰針』,能夠發出無窮 的寒氣,攻入人的五髒六腑,一不留意心神就會被他控制……「 他如數家珍地逐個解釋場中元神的特質,夷羊九站在一旁,想要加入戰局,卻 又無從插手,只能在一旁乾著急。 斐影子司和開方、豎貂站在一旁,也凝神細看黑衣人和衛隊的激烈戰局。 桑羊蜀銀的精神全放在場中的元神交戰場面。 夷羊九則是一心想要抓到黑衣人,找出殺害自己父兄的真正兇手。 因此,並沒有人注意到,在不遠處的某個刀台上,已經開始出現了奇異的狀況。 高台之前,公子小白這時候的「魚麗」之旗揮得更急,衛隊的合圍之勢也越發 緊密。 但是黑衣人們畢竟有著較熟練的操控元神能力,也懂得攻敵之虛,專找沒有元 神能力的兵將處攻擊,因此一時之間,還不至於落於下風。 場中的所有人都將全副精神專注在這場大戰之上,因此沒有人看見,此刻在刀 台上,公西曲戰無頭的屍身緩緩地蠕動了一下。 在場中酣戰的喝罵聲、金鐵交擊的碰撞聲中,那無頭的屍身先是手臂動了動。 後來,雙腿也縮了幾下。 那公西曲戰彷彿忘了自己方纔已經被公於彭生斫下頭顱,倒只像是睡了場好覺 似地,緩緩「甦醒」過來,戰巍巍地站起身來。 然後,從他的身邊,又妖異地開始散發出先前出現過的黑色觸鬚。 不過,剛剛出現過的黑色觸鬚是實體,可以將尖刀卷起,向四下激射而出。 然而現在出現的觸鬚,卻只是和「吞噬」一樣,是一陣如烏雲似黑霧的氣體。 公西曲戰無頭的屍身此刻已經完全站直了身子,一步一步走下刀台。 而在他身旁的黑霧觸鬚,更像是一顆大黑球似地,逐漸膨脹,妖異地向四方舒 展。 而這樣一顆詭異的大黑球,像是飄浮一般地緩緩前進,彷彿被什麼東西吸引住 似地,遲緩卻堅定地向前方移動。 看看它移動的方向,便是夷羊九等人所在的方向。 夷羊九等人此刻站立在廣場的邊緣,每個人都凝神看著場中的酣戰場面。 因此,也沒有人注意到,那公西曲戰無頭屍身周圍的黑球已經變得極為巨大, 要將上百人蓋住已經沒有問題。 靜靜的,黑球的邊緣開始出現氣泡也似的小黑球,等到凝聚成一個人大小的時 候,便從大黑球的邊緣分裂而出,飄浮在空中,四下游蕩。 空氣中,這時也開始散發出陣陣的陰冷之氣。 那黑球越滾越大,逐漸吸引了高台上觀戰的齊國貴族們的注意,有人張大了口, 指著黑球的方向說不出話來。 在高台上指揮的公子小白,這時也停下了揮舞戰旗的動作,愣愣地站在那兒。 交戰的衛隊和黑衣人之中,有幾個也開始注意到了這個異狀,原先打得興起的 武器舉在空中,卻沒有猛砍下去。 這樣的步怪情勢彷彿是會傳染似地,逐漸讓場上作戰的人們靜止了下來。 無頭屍公西曲戰形成的大黑球,是從夷羊九等人所在的位置後方緩緩接近的。 看見越來越多的人露出奇異的神情,看著自己的後方,夷羊九也開始覺察到情 形的異常。 將所有精神專注在元神交戰場面的桑羊蜀銀這時也睜著大眼,感受到了身後的 詭異森冷之氣。 地緩緩地,有些僵硬地轉過頭。 在轉頭的過程中,來自腦後的寒氣卻越來越盛。 而後,映人眼簾的,卻是他生平所見最可怖的景象。 在他的身後,站的是斐影子司。 斐影子司不曉得為什麼,並沒有意識到眼前狀況的詭異。 在他的身後,卻悄然地飄過來一個黑色的霧狀球體,大的不到一人高,輕盈飄 緲。 然後,這顆黑球便緩緩地從斐影子司的後方,像是水侵蝕過絹布一般,將斐影 子司整個人從後至前地「吞」了進去。 而斐影子司卻恍若未覺,也彷彿沒有什麼疼痛之感。 只是他便在桑豐蜀銀的眼前,由後方到前方,千真萬切地緩緩消失。 黑球「吞沒」斐影子司的時候,速度並不快。 因此,桑羊蜀銀還能眼睜睜地看著斐影子司的胸、腹、臉浮在黑球的表面上, 一直到消失的最後一剎那,還能見得到他的鼻尖。 黑球過後,一個活生生的斐影子司,便這樣永遠消失在這個世上。 然後,從桑羊蜀銀的身後傳來一聲慘呼。 「他……他……的腳和手還在!」 發出慘呼聲的是豎貂,此刻他便站在桑羊歐銀的身邊,斐影子司消失的過程, 他也從頭到尾看得一清二楚。 黑球「劃過」斐影子司的時候,方位並不正,而且整個黑球並不大,無法將整 個人「劃過」。 斐影子司的右手、右腳還有部分是露在球外的。 因此,斐影子司的身體被那黑球涵蓋的部分,已經在這個世上完全消失,但是 卻遺留下來一只手臂,還有剩下半只小腿和腳掌的右腿。 「哆哆」兩聲輕響,他那剩下來的手臂、右腳便這樣,從半空中跌落下來。 這便是斐影子司留下來的最後痕跡。 自此之後,一個活生生的人便就此在人間永遠消失。 但是夷羊九等人卻沒有余裕停留下來為斐影子司哀傷,因為在那黑球的後方, 出現的是更大的一個黑球! 此時連公西曲戰的無頭屍身也已經被黑球吞沒消失,再也見不著他的身影,只 見那巨大黑球像是噩夢一般,帶著分離而出的無數小黑球,向著夷羊九等人的方向 緩緩飄來。 夷羊九反應極快,一轉身便拉著桑羊聯銀和開方、豎貂沒命地狂奔。 「跑啊!」 在奔跑的同時,卻聽見桑羊蜀銀喃喃地說道:「幽冥……是幽冥啊!」 夷羊九在狂奔之中,也無暇去理會他,反正這一日關於元神的疑問已經太多, 要—一問清,恐怕要花上經年累月的時間。 況且,如果自己像斐影子司一樣被吞吃消失,變成一個只剩下手腳的人,大概 也沒法子再提什麼疑問了吧? 四個人狂奔的方向正是黑衣人和齊國衛隊交戰的地點。那巨大黑球「幽冥」雖 然屬於元神一類,但卻是人人都看得到的,只見夷羊九一行人狂奔過去,將原先酣 戰不休的隊伍沖散。 尾隨在他們身後的,正是那巨大黑球「幽冥」,這「幽冥」和「吞噬」是同類 的黑洞型力場,但是不同點在於,「吞噬」的方向由梁丘子兵控制,至少還有著章 法,而且「吞噬」的攻擊範圍不大,不像「幽冥」這樣,不只盲目而行,毫無軌跡 可循,橫掃過處,三十步範圍的事物幾乎全都無法倖免。 都免不了消失殆盡的命運。 而且,「幽冥『還會隨著吸入的能量多寡而長大,此刻它只在廣場上掃了幾圈, 便已經比原先出現時大了許多,因為體積如此龐大,因此它的滾動看似緩慢,速度 卻已經比常人的腳步要快上許多。 幾乎在夷羊九等人沖散黑衣人和齊國衛隊的同時,大黑球「幽冥」也已經到了, 並且直直地沖進了交戰的行伍之中,陣中的黑衣人、齊國衛兵紛紛走避,卻仍有許 多人被黑球掃過,無聲無息地便在人間消失了蹤影。 沖過交戰陣容之後,看看它的軌跡,接下來大黑球要直直撞上的,正是齊僖公 等人身處的高台。 貴族之中,仍然還是公子小白最為臨危不亂,此刻台上的齊國王族們已經慌亂 成一團,只有他指揮若定,片刻間便和數十名親兵或拍或攙扶,或指點或牽引,將 所有貴族帶離高台。 便在此時,那巨大黑球「幽冥」已經撞上高台的底座,同樣無聲無息地通過, 將整個底座蝕出一條長長的大洞。 然後,「轟隆」一聲,這座美侖美英的貴族高台,便這樣應聲崩垮,頹然地委 頓在地,激起了漫天的塵煙。 高台的後方,是一片遼闊不見邊際的平野,所幸滾動的黑球方向離臨淄城極遠, 否則這樣的巨大災難若是滾進了城內,不曉得要釀成多大的禍害? 那黑球「幽冥」在平野上滾了一會,身影越來越小,最後便在地平線上消失了 蹤影。 也不知道它要滾到哪裡去。 也不知道它是不是會自行消失。 驚魂甫定的齊國諸將們,這時候才想起了那群心懷不軌的黑衣人,但就是趁著 這一陣混亂,黑衣人們心知無法接近齊侯,便在眾人分心之際,悄沒聲息地撤退, 消失了蹤影。 但是這場原先應該是歡樂不禁的「煮食至尊」大賽,卻以如此的血腥、災難結 局收場。 廣場之上,佈滿了公西曲戰第一次放出四散飛刀時的受害者殘肢。 屍骸。 而刀台附近,更是被「幽冥」像是畫筆一般,劃出一道驚心動魄,寬達數十步 的悠長軌跡。 方才「幽冥」沖入交戰陣容之際,黑衣人和齊國衛隊都有人慘遭吞沒消失,有 的人也像斐影子司一樣,仍有部分殘肢留在當場,這些殘肢和那些中刀的殘肢不同, 切口處平滑整齊,連一滴血都沒有流出來。 甚至在切口處還可以看得見紅艷艷的血管和熱血,但是卻不曉得被什麼力量維 持住,血液並沒有濺灑出來。 桑羊蜀銀和夷羊九等人走過去,將斐影於司留下的一足一臂抬起,發現他的殘 肢仍然溫暖,充滿了生命力,並不像一般的截肢一般,離開身體便只能無助地死去。 太多的疑問,太多的不解。 幾個人沉默地站在齊國城郊的曠野之上,身影益發顯得渺小。 良久,桑羊蜀銀才長長地歎了口氣,搖搖頭。 夷羊九和開方、豎貂、易牙相互對望了幾眼,也搖搖頭。 在他們的身後,整個廣場早已人煙杏渺,只剩下留在當場處理善後的雜役。 第八章 真正了解元神的方法 齊國僖公的生辰當日,舉辦的「煮食至尊」大賽最後卻以這樣的慘劇收場,後 來當然成了全國人沸沸揚揚談論的話題。 而這個事件,在事後幾日並沒有平息下來,相反的更是暗潮洶湧,有著一股山 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氛。 據說,僖公將整個災難事件遷怒歸咎在紀國的身上,因為那帶頭鬧事的公西曲 戰是紀國來的廚師,雖然事後紀國極力撇清,說紀國根本沒有這一號人物,但是齊 僖公卻余怒未息,消息傳出,齊國將要攻打紀國的傳言便甚囂塵上。 而公於小白在事變當場的鎮定表現,也讓國人對他大為贊賞,這一來卻惹得世 子諸兒頗不高興,認為自己的鋒芒全被搶走,為了制衡公子小白,便在國內廣為收 羅人才。 因為如此,夷羊九、易牙等人便正式成為姜諸兒的隨從,依專長掌管不同的職 位。 夷羊九被編入姜諸兒的私人衛隊。 易牙理所當然,便成為世子府第的廚師。 開方編入巫筮的單位。 豎貂則在馬隊管理戰馬的健康。 幾個人在那場意外過後,也沒有閒著,在離開意外現場後,夷羊九便央求桑羊 蜀銀留下來,指點他們運用元神的技巧。 那桑羊蜀銀當初和斐影子司來到齊國,便是要尋找像夷羊九等人的這類元神族 類,聽見他們這樣的懇求,當然也就答應下來。 桑羊蜀銀對元神族類的了解,要比斐影子司深上許多,因此在指點夷羊九等人 的能力方面,當然也要強上許多。 他的先祖桑羊無歡早年曾經親炙時空奇人狄孟魂的超時代知識,後來又曾經和 封神榜時代的奇才異能之士多所交往,元神一事,本就和這些奇人的能力有著密切 的關連,加上桑羊無歡承襲了狄盂魂的科學理論,因此,當世對元神的研究了解, 自然以桑羊家族中人最為出色。 但是俗話說得好:「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那桑羊家族卻不曉得在體質上 面出了什麼問題,數百年下來,家族中鮮少出現有元神能力的後代,縱使桑羊家人 曾刻意與元神族人聯姻、婚配,但是不曉得為什麼,卻始終很難得出現擁有元神能 力的後代。 上天的安排,總是如此的巧妙。 最擅長元神研究的桑羊家人,卻從來不曾擁有元神之能。 而世上許多擁有元神之人,卻可能終其一生也不曉得自己有這等奇特的能力。 更不用說將它善於利用了。 「我們桑羊家人少有元神的能力,那是千真萬確的事,縱使我的先祖們曾經機 關算盡,但是卻總是無法培養出一個元神族人,」某一個悠閒的午後,桑羊蜀銀這 樣淡淡地笑道:「想來,那便是老天爺制衡天下的巧妙用意,讓我們懂得個中奧秘, 卻無法親自體會。」 夷羊九皺了皺眉。 「可是你卻能看得見我們的元神,難道沒有元神能力的人,也可以看得見元神 嗎?」 「桑羊家人觀察元神的能力,是後天訓練出來的,」桑羊蜀銀說道:「元神能 力就像是未經雕琢的美玉一般,光是有好的良質美材,那是不夠的,還要有出色的 工匠在一旁幫忙琢磨,這才會有成為良質美玉的機會。」 在別院的空地上,桑羊蜀銀向夷羊九等人細細解釋元神的起源。 他從數千年前的神話時空談起,如何在當時的時空中充滿了神力強大的眾神, 這些大神如何因為沖突,引發了著名的「涿鹿之戰」。 在涿鹿之戰後,許多大神雖然已經死去,但是他們的神力卻有部分流傳了下來, 經過許多代的沿革變化,雖然神力不復當年那樣的強大,但是卻仍然有來自三山五 岳,為數極多的奇人異士擁有特異的能力。 而這樣的能力,又經過了多代的演變,形成了如今的「元神」。 「元神一事,看似虛妄,卻是再自然不過的東西,」桑羊蜀銀笑道:「人活在 世上,有自大庸俗者,便以為人是天下最高等的生物,以為天下萬物,莫不因人而 生,因人而滅,只要是和人的需求無關的,便是沒有用的東西。 這樣的想法,當然是錯的,人和天地萬物一樣,都只是世間的過客,一只螻蟻, 和人一樣是有生命之物,人覺得螻蟻下賤,說不定螻蟻還覺得人太過複雜累贅呢! 因此,人生在世的一事一物,一草一木,都和自然息息相關。 元神一事,便是天地、萬物、人畜和神力之間交互作用而成的精華之物。 也因為如此,元神的個中至理,從自然的萬物行為中便可窺知一二。「 「這點我們都聽人說過,好像元神也有分金、木、水、火、土五行,彼此之間 相生相克,」夷羊九笑道:「但是相生與相克之間,也沒有絕對的,有時候還要看 節氣、時日,甚至處境,是嗎?」 桑羊蜀銀贊許地點點頭。 「沒錯,這便是元神一物最基本,卻也最重要的至理。 其實不只是元神,天地間的萬物都可以用這五行的相生相克推演出來,明為陽, 暗為陰,兩儀可生四象,四象則生八卦,再套用上五行的生剋之理,這世上就沒有 事是你看不透的了。 而你們元神之族,最重要的便是知道自己的真正屬性,也經由觀察,得知對手 的屬性,如此一來,便可以知對手的弱點而攻之,知己方的破綻而守之。「 「那天您只憑言語便打敗了梁丘子兵,靠的便是這樣的道理嗎?」 豎貂問道:「否則他是那樣兇殘的人,怎麼會聽了你三兩句話就嚇成那樣,束 手就縛?」 「這世上的元神,還是有著極為厲害之輩,日後你們如果不幸與他們為敵,一 定要戒慎小心,否則會輕易便送掉一條小命。但是像梁丘子兵的這種元神,看似兇 殘霸道非常,但是實際上卻像是紙老虎一樣,只要弱點被揪了出來,就無法再逞兇 鬥狠了。」 「他的弱點是什麼呢?」夷羊九好奇地問道:「平日你對他說了個『光』,他 就嚇了個屁滾尿流。」 「正如同我告訴他的,他的元押『吞噬』屬土,屬於大地吞食萬物的能量類型, 為什麼我說,你的元神能輕易打敗他呢?因為木破土而出,克土,你的元神『蘿葉 』屬木,掌理天下植物,因此便是他最大的天敵。」 「原來如此,」夷羊九點點頭,恍然大悟地說道。「但是那日『蘿葉』為什麼 又會發出那樣強烈的黃色光芒呢?你拿出來的那件金黃色物事又是什麼?」 「天地間所有的植物,最重要的能源便是陽光,草木生長在天地之中,最需要 的是水與陽光,但是相較之下,有些植物可以經年不需吸水,但是卻不能一日沒有 陽光,因此對於植物來說,陽光是最重要的能源。 陽光經由奇異的轉換,助長植物的生老病死,因此,存在於『蘿葉』之中的, 便是這無處不在,卻又神力非凡的陽光。 而我這法寶只不過是個觸媒,只能激發出您元神的潛能,真正將『吞噬』溶化 的,還是存在於『蘿葉』之中,那無遠弗屆,卻又威力強大的陽光。 那梁丘於兵早在許久之前,便知道這『光』便是他的天敵,只因為這些年來他 從來不曾遇過知曉他弱點的對手,便自滿自得了起來……「 夷羊九笑道:「直到他晦氣遇上了你。」 「不,」桑羊蜀銀大笑:「直到他晦氣遇上了你。」 至於將斐影子司吞沒的「幽冥」,桑羊蜀銀也有詳細的解釋。 「這個『幽冥』,卻和一般的元神有些不同,基本上,『幽冥』並不完全是元 神,因為它並不依附在任何人的身上,而是獨立存在於天地間的一股神秘力量,至 於這股力量的來源,似乎和一處神秘的所在『幽冥之都』有著關聯。 這『幽冥之都』,顧名思義管的便是陰間之事,但是卻和我們一般人認定的鬼 靈世界有所不同。 據說,我的先祖無歡仍在世之日,便曾以活人的身份進入『幽冥之都』,但是 他卻不曾對這段經歷有過太多的描述。 那日出現的『幽冥』,依我之見,應該是那公西曲戰的元神怨念過強,偶爾吸 引而來的幽冥之都力量。 因此,斐影子司的運氣實在是不好,他一生經歷過許多奇奇怪怪的艱險,想不 到到頭來,卻命喪在這個莫名其妙的『幽冥』上頭。「 也許是胸懷超時代的知識,夷羊九總覺得桑羊蜀銀和斐影子司一樣,對於人世 間的情誼彷彿看得淡如雲煙。 按理來說,他與斐影子司是這樣久的朋友,如今斐影子司慘遭不測,卻不見桑 羊蜀銀有什麼悲淒之情。 甚至連談及斐影子司遭遇不測的經過,也是語氣平淡,彷彿說的是一則別人無 關痛癢的故事。 也許這些奇人異士的內心世界,與常人是截然不同的吧? 在春日的陽光下,桑羊蜀銀若有所思的看著夷羊九、易牙、開方、豎貂等人的 元神,也竭盡胸中所學,教導他們發揮元神能力的訣竅。 這個桑羊家族中人對元神的知識,要比斐影子司淵博上許多,比方說,斐影子 司對豎貂的元神「萬物」就並不是太了解,只知道這個元神除了帶給豎貂與動物溝 通的能力之外,還有役使木石金鐵等無生物的奇異能力。 但是要怎麼樣導出這樣的能力,斐影子司便一無所知了。 然而,桑羊蜀銀卻對導出「萬物」的能力頗有見解。 「你這『萬物』,並不是個自身擁有很大力量的元神,和夷羊九他們的元神相 比,你自身蘊藏的能量並不強。 但是這並不是說你的元神便比他們弱,相反的,如果發揮得當,你這『萬物』 施展出來的能力比起別的元神來,不遑多讓。「 豎貂笑道:「那倒好,省得我的元神不夠勇猛,和這幾個傻蛋打起架來吃了虧。 不過,不是說它的能量不強嗎?怎麼又會比起他們來不遑多讓呢?」 「你這元神『萬物』,擁有的最大能力便是『轉化』,能夠將不同世界、不同 種類的東西串連在一起。」 一旁聆聽的夷羊九恍然說道:「這樣說來,似乎有些道理。」 夷羊九笑道:「這傢伙從小就和蟲魚鳥獸特別要好,簡直像是聽得懂它們說話 似的。」 桑羊蜀銀若有所思地看著那女人型體,色作淡藍的元神「萬物」,點點頭。 「這種和蟲魚鳥獸溝通的能力,只是『萬物』能力中最細微末節的部分,根本 只是彫蟲小技。 若你能發揮它真正的能力,能夠發揮『轉化』的異能,不用說是畜類鳥類了, 連木石金鐵一類的東西,都能為你所驅使。「 「這一點斐影前輩說過了,不過他也說不曉得這種能力的訣竅在哪裡,」豎貂 笑道:「所以有了也等於沒有。」 桑羊蜀銀搖搖頭。 「斐影不懂,但是我可沒說我不懂啊!」他的眼神散發出神秘而深邃的光芒: 「雖然我沒能弄懂其中最深奧的精髓,但是要教你一些粗淺的入門方式,卻是沒有 什麼問題的。」 在眾人好奇的注視下,桑羊蜀銀先教了豎貂啟動「萬物」的基本法門。 從石窟的絕學中,桑羊家族的聰明之士曾經領悟過一些自然界看不見力量的使 用法門。 那石窟中的絕學本是狄孟魂留下的未來時代知識,論年代,是超越了東周時代 近五千年的科技知識,雖然局限於環境和背景,這些桑羊家的後代只懂了這些未來 知識的部分皮毛,但是卻已經足以讓他們成為東周時代最聰明先進的智士。 「天地之間,存在著許多我們看不見的力量,我們無法知悉,只是因為人們的 愚昧,」桑羊蜀銀靜靜地說道:一而如果能善用這種力量的百中之一,你便等於是 一個能力超凡人聖的神人。 煮沸熱水時,水氣會將壺蓋掀開,這種力量稱之為『蒸氣』,只要集中運用, 可以移動千斤的巨物,讓它風馳電掣都輕而易舉。 吸鐵石吸引金鐵之力,更是無處不在,昔日黃帝公孫軒轅氏曾用之造出『指南 車』,在迷霧中指人方向,稱之為『磁力』,若是凝聚這種力量,就連移山倒海都 在彈指之間。 還有平凡無奇的水,看似柔弱,但是聚為大浪便有驚天動地之能,即使是細流 如病的弱水,只要時日一久,連堅石也可以滴穿。 水有水力,火有火力。 土之大力為地牛,一旦激發,世間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擋得住它的摧殘。 金者,為世上最堅硬不可破之物,卻又可以鍛造冶練,金之力,也是世間最強 大的力量之一。「 說到此處,桑羊蜀銀饒有深意地看著堅貂。 「而你這『萬物』,本身沒有這些力量,但是卻可以居中做為媒介,經由你的 元神將這些力量轉化,發揮出最大的效用!」 那驅使元神「萬物」的方式卻繁複無比,運用各種力量的法門也個自不同。 桑羊蜀銀的驅使元神方式,是運用許多不同的咒語和口訣。 咒語口訣,是上古異人神人常用的術法方式,本來並不是奇人狄孟魂的擅長。 但是,當年桑羊無歡曾經親炙過另一位奇人姚笙的術法傳授,姚笙在漫長的古 代中國冒險歲月中,曾經在這奇妙的法術、巫術中下過許多工夫,因此這門千百年 來始終神秘的玄學也成了桑羊家相當擅長的知識。 咒語和口訣,其實也是人類精神力量運作的奇異作用之一。 而豎貂在桑羊歇銀的教導之下,也逐漸能夠役使木石一類的無生物做細小的動 作。 石頭在「萬物」的凝視下,開始可以跳動起舞。 枯木在「萬物」的驅使下,開始可以凌空輕盈地飄浮。 至於和鳥獸溝通的能力,更是豎貂早就會了的招式把戲。 「我的能力,便僅止於教會你運用『萬物』的法門,」最後,桑羊歇銀這樣說 道:「至於要融會貫通,就得憑你回後自己的揣摩和領悟了。」 而夷羊九的「蘿葉」、開方的「解憂」、易牙的「浪人」,當日斐影子司已經 約略教過他們運用的方法,所以桑羊蜀銀便多花了些時間解說這幾個元神的特性和 來歷。 「夷羊九的『蘿葉』,外型一看就看得清清楚楚,是植物型的元神,」桑羊歇 銀說道:「這樣的植物型元神,在上古時代有一個能力更厲害更強的植物性大神, 名字就叫做『後稷』。 這個『後稷』在神話時空中,是一個專管植物生長的大神,後來在涿鹿之戰中 殉亡,但是神力卻留了下來。 老實說,要說桑羊家歷史上沒有出現過有元神特質的子孫,其實是不正確的, 因為百年前,這個『後稷』元神便曾經出現在某位桑羊家的後代身上,後來卻因為 極其隱晦的陰謀,這個人後來便被逐出桑羊家,不知所終……「 胖子易牙一日難得有空,也來聽桑羊聯銀說元神的事,聽見他這樣說,便心直 口快地說道:「沒有不知所終啦!」 他沒有心機地開心傻笑:「那個人大概後來就變成了小九的曾曾祖父吧?因為 那個後稷根本就是小九家的祖先呀!」 桑羊蜀銀微露詫異之色,看著夷羊九。 夷羊九點點頭,表示易牙說得沒錯。 「那『後稷』確然便是我曾祖父的元神,後來還變成了個小木人……」說著說 著,他指著易牙幾個:「他們幾個的元神,也和後稷有關。」 桑羊聯銀想了一會,這才長長吁了口氣。 「原來如此,」他頷首道:「原來你的先祖真的是『後稷』之類的元神族人, 這樣便解了我一個極大的疑惑。」 「大疑惑?」夷羊九奇道:「什麼大疑惑?」 「這一點,我想你就不用知道了,」桑羊蜀銀搖搖頭,臉上的神情卻有些凝重 :「你的年紀尚輕,不用卷入秦羊家的糾紛,我更希望你這一輩子永遠不會有機會 卷入這件事。」 夷羊九還想問些什麼,但是他是個聰明之人,聽了桑羊蜀銀的說話,知道個中 有著他不願意為人所知的隱情,便忍住不問。 「像『蘿葉』一般的植物性元神,力量可算是所有元神之中最強的,因為天地 之間,植物的數量遠較人富為多,孕育萬物的力量來自於花草樹木,而不是來自人 畜鳥獸蟲魚。 人畜沒有了植物,不要多久便要全部死光,但是花草樹木沒了人畜,卻仍然可 以活得好好。 但植物的力量卻極為溫和,力量強大,卻不好傷人,因此擁有植物性元神者雖 然能力強大,卻多半不會害人。 就像我先前所說的,植物性元神除了生長愈合能力強之外,還能改變周遭的環 境,更重要的是,植物性元神的『光』能力如果發揮出來,是股絕少有人能抵擋的 可怕力量。「 當日斐影子司授與夷羊九等人的引導力量,其實便是增強元神的重要法門,因 此夷羊九雖然有了桑羊蜀銀的指點,但自己也知道要將元神的能力發揮極致,也要 許多時日的工夫。 至於易牙的元神「庖人」則天性屬火,是以火改變萬物的元神。 開方元神「解憂」,則有著駕馭時光的能力,如果使用得法,能夠在某些程度 範圍上停止時光。 桑羊蜀銀極有耐性,仔細教導四個少年許多關於元神的知識,不多久,夷羊九 等人雖然仍無法絕對操控自己的元神,但是卻比從前多了不少進境。 某一日的深夜,桑羊蜀銀忽然將四個人全都叫起來。夷羊九幾個睡眼惺忪,困 意十足,但是這一陣子下來,桑羊蜀銀對他們無怨無悔地教導,這四個少年也對他 的淵博知識極為佩服,早已在心中認定他是自己的恩師。 東周時期最重禮法,請求的是「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因此,桑羊蜀銀的舉 止雖然突然,但是幾個人卻也乖乖地起了床,跟著他信步走到一處小庭園。 第九章要找出古代的惡神「南斗」 沉靜的天空,寂寞地掛著一彎下弦月。 清涼的夜風拂過臉龐,草叢中有著早來的夏蟲鳴聲。 桑羊蜀銀靜靜地望著天空,在那深途的夜空中,有浩瀚如煙的星河O 夷羊九幾 個跟在他的身後,那靜寂持續了一會之後,忍不住相互對望。 過了半晌,桑羊蜀銀才悠悠地說道:「我要走了。」 此語一出,夷羊九幾個都嚇了一跳,連忙問道:「走?走去哪裡?為什麼要走?」 桑羊蜀銀耐人尋味地看著這幾個少年,看著他們年輕的臉龐,彷彿從他們的身 上,依稀可以看出昔年自己的身影。 「應該要問,我為什麼要來?為什麼會來這裡?為什麼來找的是你們?」 夷羊九愣了愣,啼啼地說道:「你不是子司前輩帶來的嗎?」 桑羊蜀銀爽朗地呵呵一笑:「斐影和我,都是有目的才來的,找到你們,其實 也是我們刻意的安排。」 「什麼樣的安排?」 「我和斐影會來到這兒,找到你們,其實是為了一個即將發生的巨變,」桑羊 蜀銀靜靜地說道:「我們不曉得這巨變會不會發生,但是如果發生了,卻很有可能 造成許多人的死亡,許多人的災難。」 聽見桑羊聯銀這樣說,夷羊九幾個卻不曉得要怎麼樣接口。 巨變? 災難? 如果桑羊蜀銀說的是事實,即使真要發生這樣的事,又干他們幾個平凡的少年 何事? 「巨……巨變嗎?」夷羊九有些遲疑地問道:「和我們有關嗎?」 桑羊蜀銀點點頭,神情卻是出乎意料的肯定。 「不只和你們有關,而且,很有可能直接就會找到你們的頭上。」 夷羊九看了看易牙,胖子易牙又轉頭看了豎貂一眼。而豎貂卻悄悄地抬了抬手, 碰了碰開方的手肘。 「不懂。」夷羊九簡單直接地搖搖頭:「我們不懂你在說些什麼。」 桑羊蜀銀淡淡地笑笑,指著天上的星星,略一搜尋,便指著星空的下方。 「你們認得星宿嗎?」 在幾個少年中,開方平日以占卦為業,對於星象之術頗有涉獵,夷羊九等人和 他交往久了,自然也有一些認識。 「認得一些。」 桑羊蜀銀指著天際,指向的卻是南斗星。 「南斗星是什麼,你們知道嗎?」 「知道一些吧?」夷羊九皺眉道:「南斗管死,北斗管生,南斗星君是掌管死 亡的星宿嘛!」 「那你們有沒有聽說過,上古的神話時空中,也有一個天神名叫南鬥?」 夷羊九看了看開方,露出詢問的眼神。 開方沉吟了一會,搖搖頭。 「沒有,」他說道:「我從來沒有聽過有什麼大神名叫南鬥。」 「傳說之中,這南斗是古代天神中能力最強的一個大神,但是這南斗卻是一個 惡神,據說當年神界的涿鹿之戰,便是他一手挑起的陰謀。」 夷羊九略一沉思,想起似乎在衛國家中的先祖記載中看過一些預關的文字。 「你說到惡神,我就有點印象了,好像武王伐紂時的『封神榜』事件,就和這 個惡神有關,是不是?」 「封神榜一事,因為已是數百年前的往事,所以早已沒有人知道真相,只是我 先祖桑羊無歡卻有詳細的記載留了下來。」 「什麼記載?」 「根據先祖無歡公的記載,那南斗果真是上古的惡神,來自於南斗群星之一。 後來因為遇上強敵,戰敗之後頭顱被斫下,之後便消聲匿跡了千年。」 「消失了千年?那敢情好!」夷羊九笑道:「如果是死了,屍骨怕不早已爛光 了,這樣不就沒事了嗎?如果沒死也不是問題,一千年的光陰,他又不是妖怪,總 不會活上那麼久吧?」 桑學蜀銀搖搖頭,歎道:「只可惜這類古代天神的行止,卻不是我們凡人所能 夠想象的。事實上,那惡神南斗雖然被砍下了頭,但是他的精魂不滅,而且到了殷 末周初年間,還曾經試圖復活!」 易牙失聲叫道:「復活?真的有人可以由死裡復活?」 「不止是南鬥,其實有很多當年的傳奇神人都有復活的能力,」桑羊聯銀說道 :「但是這南斗卻和其他的大神不同,他的復活過程非常的大費周章,據說,武王 伐紂時代的『封神榜』,其實便是為了讓他復活而定出來的一份名單。」 「一份名單?」夷羊九好奇道:「還是不懂。」 「在『封神榜』裡的名單,都是一些神力強的奇人,不曉得為什麼,這些人的 魂魄卻有著修補南斗破碎身體的功用,只要將這些人的魂魄集全,那惡神南斗便能 夠從死裡復活。」 聽他這樣解說,夷羊九等人總算有了幾分概念。 「原來當年的『封神榜』有這樣的用意,真是料想不到。」豎貂笑道:「只是 後來成功了嗎?那南斗真的復活了嗎?」 「如果南斗復活了,人世間就永無寧日了,」桑羊蜀銀搖搖頭:「我先祖曾經 說過,那南斗乃是個異種天神,來自天外,所謂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狼子野心, 兇殘狠毒,如果真的讓他復活了,對這個世間將會是個巨大的浩劫。 當年,南斗的『封神榜』便是被我先祖無歡公和奇人狄盂魂毀了的。後來在周 厲王年間南斗還曾經假藉『蕭神』的名義試圖再次復活,但是仍被狄盂魂阻止。「 易牙伸伸舌頭,笑道:「這狄盂魂也是個妹怪哪!武王伐紂和厲王年間相差了 幾百年,怎麼什麼事情都有他呢?」 「我不是說過了嗎?」桑羊聯銀說道:「天下奇人異士何只千百,這種永生不 滅之事,也是所在多有的。」 一旁沉默不語的開方,這時突然問了一句話。 此語一出,像是帶著陰森的鬼魅之氣一般,讓氣氛陡地靜肅下來。 「那麼,」這個沉默且神秘的少年靜靜地問道:「那南斗還會再試圖復活過來 嗎?」 這個問題,也是夷羊九等人同時想要問的,於是幾個人便一致地看著桑羊蜀銀, 眼神中都充滿了疑問。 桑羊蜀銀贊許地拍拍開方的肩頭。 「你果然不凡,一問就問到了事情的癥結,」他點點頭,臉色更為莊重:「這 個答案,是絕對肯定的。因為南斗的體質構造異於常人,縱使死到剩下一小塊皮肉, 他還是有復活過來的可能。 當年我先祖元歡公便以為他早已葬身千萬土石之中,但從『蕭神』一事證明, 他仍時時試圖從死裡復活,只是從來沒有成功過罷了。「 「沒有成功過,卻不意味他永遠不會成功,」夷羊九皺眉道:「以這樣的態勢 看來,他成功的機會倒是很大。因為他在暗,試圖阻止他的人在明,而且知道有南 斗這個惡神的人越來越少,他始終存在,但阻止他的人卻不見得有機會在他將要成 功時再一次來阻止他。」 易牙問道:「不是有那個叫做『狄孟魂』的奇人嗎?他又在什麼地方?」 桑羊蜀銀長聲歎了口氣。 「狄孟魂的蹤跡,我已經尋找了數十年,只知道他曾經在宣王年間出現在周朝 鎬京的太廟,但從此之後,便再也沒有人見過他的蹤影。 所以這一次如果再次出現了南斗復活的災難,便只能靠其他有心之人的努力了。 「 「聽你這樣說,」豎貂笑笑道:「好像那南斗已經又在蘊釀復活了似的。」 「我並沒有直接的證據,但是從這些年來各封國元神族人的活動情形看來,的 確已經有一股陰暗的勢力已然形成。」 「陰暗的元神勢力?」夷羊九自我解嘲地笑道:「那是指我們嗎?我們可是什 麼壞事也沒做過啊!」 「『我們』是沒做過,」易牙促狹地捶了捶他的肩頭:「至於你,成天惹得小 女孩們神魂顛倒,四處結下情債,有沒有幹過壞事,那可真是『著庸再議』啦!」 夷羊九怒道:「臭胖子,我還沒說你搞壞別人肚腸哩!倒來招惹到我身上了?」 眼見兩人又要斗上嘴了,桑羊蜀銀饒有興味地暫時停住不說,微笑地看著兩人 抬槓。 一旁沉穩的開方搖了搖頭,緩緩地說道:「你們兩位都不是好東西,沒有人贏, 也沒有人輸,總之是各擅勝場,好不好?」他皺了皺眉,瞪了兩人一眼:「幹麼不 讓桑羊前輩說下去?」 夷羊九愣了一愣,這才不好意思地笑道:「對不住對不住,我倒忘了這回事!」 雖然說了「對不住」,但是他仍然憤憤地拐了胖子易牙一記,這才乖乖地住了 嘴:「您剛剛說到了元神族人的黑暗勢力。」 「我所說的『陰暗勢力』,指的當然不是你們,而是近年來在各封國發生的許 多意外及事變。」桑羊聯銀說道:「這些事變有的涉及了國君王族間的爭權奪利, 有的涉及國與國之間的戰爭,有些更直接牽扯上了元神族人間的戰鬥。」 「元神族人的戰鬥?」夷羊九失聲道:「元神族人間真的會……」話還沒說完, 轉念一想就想到了當日被梁丘子兵的元神「吞噬」追殺的情景。 想起那時的驚險,便更覺得桑學聯銀的說法有了幾分道理。 「元神族類之間的爭戰傾軋,有時候要比凡人的世界更為慘烈,」 桑羊蜀銀露出無奈的神情:「凡人世界的爭鬥也許還需要一個充分的理由,但 是元神族類的戰爭,有時來得莫名其妙,幾乎像是荒野中,獸類之間的弱肉強食斗 爭。」 「說來說去,」易牙無奈地笑道:「原來我們是和畜類一樣的玩意兒。」 「和畜類一樣有什麼不好?」豎貂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道:「有時候,我 還覺得把人和畜類相提並論,是丟了畜類的面子哪!」 這豎貂本就是個和鳥獸蟲魚有著特殊情感的奇異少年,眾人知道他的脾氣,也 不再和他爭辯。 事實上,有時候夷羊九還覺得他說的話頗有道理。 桑羊蜀銀繼續流暢地說下去。 「元神族人之間的交往,有時憑的是你們自己的直覺。交情好的元神像你們這 樣,感情融洽,不會有什麼問題。 但是交情不好的元神族人,見了面就會百般的不對頭,有時候甚至會沒來由地 互相攻擊,同歸於盡。 因此日後只要你們遇上了元種族人,一定要留心一些,小心提防。「 夷羊九想了一會,好奇地問道:「這樣說來,元神族人又和南斗扯上什麼關係 呢?」 「近年以來,我和斐影子司走遍了許多封國,發現許多元神族類相互殘殺的事 件,但是後來我們卻察覺到,在這些事件之中,有些卻是有計劃的陰謀,甚至還隱 隱找得出特定人物居中運作的脈絡。 有許多遭到殘害的元神族人並不是死於非命,而是無聲無息的消失。 而在這些人物的背後,很像是有一個極為完善的策劃者,但是這策劃之人卻又 從來不曾露出痕跡。 這樣的行事,這樣的隱密,又能將這許多能力強大的元神族人收為己用,偏偏 又從未出現蹤影,便非常像是南斗的作風。「 「無聲無息的消失,」夷羊麼問道:「那又是什麼道理介」我和斐影的推測是, 如果當年『封神榜』上的魂魄有助於南斗的復活和痊癒,那麼元神族人強大的能量, 難道就不能是南斗再次復活的好材料嗎?「 夷羊九想了一下,駭然說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說,我們都有可能成為南斗 復活的獻祭品?」 桑羊蜀銀點點頭。 「這便是我最擔心的情況,只盼我的猜測是錯誤的。」 一時之間,他的語聲也變得有些陰森起來,夷羊九等人只覺得背脊有些發涼, 彷彿那來自南斗陣營的元神族人,已經到了自己背後,隨時準備擇人而噬。 桑羊聯銀看著這幾個身負不凡能力的少年,又環視了他們的元神一眼,慨然說 道:「你們擁有這樣的元神,我還真說不出來到底是福是禍呢!」 他歎了一口氣:「只盼日後你們善加利用,也要時時小心,如此才不枉我和斐 影的一番苦心。如果我對南斗圖謀的猜測不幸言中,日後也許你們還要經歷驚心動 魄的元神爭戰,也許還要親身面對那可怕的南鬥,只盼你們潛心激發自己的大能, 以求得自保。」 說到此處,他也不再多言,也不對幾名少年道別,翩然地一轉身,頭也不回地 便飄然遠走。 夷羊九望著他的背影,心頭突然一陣發熱。 「桑羊前輩!」他大聲叫道:「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你?你要去哪裡?」 只見桑羊蜀銀頭也不回,清朗的語聲在夜空中依稀傳來。 「我往去處去,還有更多像你們一樣的少年人,需要我的指點幫助……」 最後一句話傳來的時候,語聲已經幾不可聞。 這個奇異的淵博之士腳步好快,不一會兒便已然消失了身影。 夷羊九等人悄然地站在星空之下,夜露清冷,一陣靜靜的風吹拂過來,卻讓人 身上沒來由起了一陣涼意。 月兒無語,星光燦爛。 明天應該是個晴朗的好天氣吧? 只是,明天之後,又會是怎麼樣的情景呢? 第十章文姜要出嫁了 此後數日,易牙等人沒有了桑羊蜀銀的授課教導,便紛紛回到了任職的地點, 每日一成不變地前往王宮廚房、馬房、巫筮之場,日子過得平凡而規律。 夷羊九自己也是有工作的,「煮食至尊」大賽後,世子薑諸兒因為這幾個少年 立有功勞,便將他們全都納入自己的屬下,安插不同的工作。 而夷羊九因為身強力壯,便被編至衛隊之中。 但是在東周時期,平民百姓是不能從軍的,作戰、守衛等軍事工作都只有貴族 才能擔任,因此夷羊九雖然美其名加入了衛隊,但是在衛隊中做的卻是打掃、清理 一類的雜役工作。 也因為如此,他對這個工作便十分的意興闌珊,平日工作時也是有一搭設一搭, 態度懶散不已。 但因為他是世於親自安插的人,衛隊中的上官也對他莫可奈何。 這一日,夷羊九吃過了午飯,便偷空溜到了附近一處小河岸旁,躺在一處柳蔭 底下,口中嚼著青草,看著天上的白雲發呆。 從他的身後,這時響起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夷羊九待要回頭,雙眼卻已經 被一雙柔滑芳香的小手摀住。 「猜猜是什麼人?」 夷羊九微微一愣,空氣中卻已經瀰漫著一股令人心施神馳的甜香。 聽見這低沉柔美的嗓音,他忍不住低低地呼了一聲。 「文姜!」 「不就是我嗎?」齊國的公主文姜此時嘻嘻一笑,縱身一躍,便坐在夷羊九的 身邊:「好久不見了,那日在『煮食至尊』會場上,你很英雄喲!」 夷羊九側頭看著她嬌美的容顏,腦海中卻不自覺想起與她初識時,在水池旁那 充滿禁忌歡愉的親密景象。 夜色下,文姜的容顏清麗,臉上、唇齒間卻晶瑩地灑滿了夷羊九的男性體液… … 但是一轉念間,夷羊九又想起了她和世子薑諸兒的亂倫戀情。 便是這轉瞬間的思緒清明,他這才定住了心神,不至於被她的氣味、聲音拉人 更深的深淵。 這個美麗大膽的齊國公主也是個元神族人,她的元神「巫山」主宰著人類的性 欲歡愛,是極度容易讓男人深陷情慾的奇異元神。 「好些日子沒和你說話了,你想我嗎?」文姜嘻嘻地笑道,伸手撫了撫夷羊九 的臉:「哎喲!你的胡渣子好刺人哪!」 夷羊九有點不自在地搖搖頭,但是轉念覺得這樣未免有些無禮,又點點頭。 文姜目不轉睛地凝視他,臉上的輕松微笑逐漸褪去,美麗的大眼睛卻漸漸升起 一層淡淡的霧氣。 「我和世子的事情,你知道了?」她低聲說道:「你知道我們是親兄妹?」 夷羊九遲疑了一下,點點頭。 「現在你知道為什麼我要對你說,他是我『絕對不應該愛上的人』了?」 「知道了。」 「還有一件事你知道嗎?」文姜的聲音越來越低,低到幾乎不可聽聞:「我要 出嫁了,你知道嗎?」 「出嫁?」夷羊九睜大了眼睛:「你要出嫁了?」 文姜點點頭。 「嗯!我爹爹已經接了聘,過沒有幾天,我就要嫁給魯國的國君了。」 夷羊九「哦」了一聲,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其時魯國的國君是魯桓公,是個名聲尚算不錯的封國領袖,算算他的年齡尚輕, 也的確未曾娶妻。 在地理位置上,齊魯是國界相接的鄰國,魯國更是禮教、宗法制度最完善的文 明封國,以齊國之女配上魯國國君,的確是一樁稱得上天造地設的好婚事。 只是不曉得為什麼,此刻夷羊九的心中有些複雜,覺得有幾分不妥,又有幾分 古怪的不捨。 但是往深層去想,這幾分不要和幾分不捨,卻又有著絕對無法啟齒的理由。 不妥的是文姜和諸兒的畸戀。 不捨的是她那絕美的容顏。 但是這兩件事卻又摻雜極不正常的因素在內。 「很……很好啊!」夷羊九勉強說道:「嫁人是好事,魯候又是個很好的人, 所以……」 文姜柔柔地看著他,良久,才輕輕歎了一口氣。 「我和世子的事……」她淒然地說道:「是不是很下賤?」 夷羊九深吸了一口氣,勉強搖搖頭。 「你不要這樣想。」 「世子啊!真是我一生最大的愛,也是我一生最大的恨……」文姜輕聲地說道 :「我知道我真的不該愛他,但是卻又阻止不了自己,他也是一樣,明知道不應該 和我在一起,卻還是控制不了自己。」 夷羊九有些尷尬地愣在那兒,不知道該如何接口。 事實上,像這樣絕對不容於人間的崎戀情事,任誰也無法接得上口。 文姜自顧自地說了一會話,從身上掏出一方絹帕。 「你看看,我都要嫁人了,但是世子卻仍然不放棄,還派人送了這東西給我… …」 夷羊九側頭一看,只看見那絹帕上寫著這樣的兩行字。 「我不知道長巷中的桃花,是否堪折? 我又怕不去折她,有一天她就要落入別人的家。「 夷羊九看了那兩行字一會,不曉得為什麼,心中卻淡淡地萌生一股略帶不安的 嫌惡之感。 只覺得那兩行字雖然字跡挺俊,字義清雅,卻讓人不自覺有著燃惡的不快之感。 文姜看著他的神情,輕聲問道:「你不喜歡?」 夷羊九想了一會,終於輕輕點頭。 「我也能夠猜到,你會這樣想啊……」文姜茫然地說道:「可是我真是很恨我 自己,明知道這樣下去不會有好的結局,卻還是沒有辦法下決心放棄……」 她這樣喃喃地念了幾句,臉上終於掉下清淚,抱著夷羊九,在他的懷中不住詠 泣。 夷羊九被她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弄得有些手足無措,想要推開她,又覺得不妥, 只好任她在自己胸膛前輕輕地哭泣。 小河旁的柳樹蔭下,兩人便以這樣的姿勢暫時地維繫在那裡,河水潺潺地發出 悅耳的水聲,風吹樹影,偶爾還帶來幾絲草木的清香。 夷羊九有些尷尬地任文姜在他胸前盡情哭泣,他一時之間也不曉得自己的手該 放在何處,只好百無聊賴地四下看看。 過了一會,眼角余光處,卻映入了一個古怪卻又熟悉的身影。 在他的前方不遠處,這時緩步踱著一個銀白色的纖細身影,長腿細腰,身上泛 出閃亮的金屬光澤。 那居然是一個元神! 而且這個元神夷羊九並不陌生,因為它便是那神秘少女紀瀛初的元神「神兵」! 當日夷羊九和紀瀛初陷身在深谷之中,這「神兵」便曾經和受重傷的「蘿葉」 相依相擁,以彼此的能量力場互相治療。 只要元神在這四周,那擁有者不也就在左近了嗎? 夷羊九有些焦急地四下張望,最後終於在一處樹叢的背後隱約看見了紀瀛初的 身影。 只是不曉得為什麼,她卻始終隱身在那樹叢之後,怎麼也不肯現身相見。 而夷羊九的懷中此刻擁著文姜,卻也不好高聲呼喚。 看著紀瀛初若隱若現的身影,夷羊九想要不著痕跡地將文姜推開,但是這悲聲 而泣的齊國公主卻沒有停止哭泣的意思,反倒將他抱得更緊。 便是這樣一個閃神,夷羊九再往紀瀛初的方向看過去,卻再也看不見她的身影。 連「神兵」也在轉瞬之間,不知去向了。 文姜在他的懷中哭泣了一會,居然帶著眼淚沉沉睡著了。 而夷羊九就這樣,奇異地擁著這個日後命運極度不幸的齊國公主,心裡卻滿滿 地占據另一個清麗苗條的身影…… 數日之後,齊僖公果然舉辦了盛大的送嫁儀杖隊伍,風風光光地將這個以容貌、 文名聞名於諸國之間的女兒嫁給魯國國君桓公。 在臨淄城的街道上,送嫁的隊伍橫跨了數條大街,聲勢極大,排場也極盡豪華 之能事。 在送嫁的隊伍正中央,有一部最豪華的大車,在車上低頭端坐的,便是齊國以 絕世之艷麗容光著稱的公主文姜。 此刻她一身光華燦爛的盛裝,臉上以最出色的粉彩、朱砂妝扮,正是一副容光 煥發的新嫁娘模樣。 夷羊九置身在衛隊的行伍之間,混在人群中仰頭看著文姜的容顏,想起與她有 過的諸多奇異交往,心中不禁百感交集。 他微微側頭,卻看見了在京城的某個高台上,一個裝飾華麗的少年,也正在目 不轉睛地盯住文姜的送嫁隊伍。 這個少年,當然便是齊國的世子薑諸兒。 只見他的神情漠然,緊咬著雙唇,彷彿正在出神地想著什麼。 不知道為什麼,夷羊九的眼神一看見了他,便不再移開,只是隔著震天的鑼鼓、 歡樂人聲看著美諸兒。 靜靜地,從姜諸兒的唇際,居然流下了一絲鮮血。 他的嘴唇咬得竟是如此之緊,連咬破了唇也恍若未知。 就在這一剎那之間,夷羊九的心中突然萌生一股不祥的感覺。 送嫁的隊伍依然歡聲震天,充滿了歡愉的氣氛。 就連前來迎娶的魯國儀仗,因為他們的國君娶了這樣一個大國的名門之女,也 笑得合不攏嘴。 只是在這歡樂的數十萬人之中,卻沒有一個人想得到,這場婚配敲響的,竟是 一陣驚天動地的喪鐘。 在這陣喪鐘聲中,有許多人的生命即將因而殞滅。 就連齊國、魯國的國君也要因為這次的事件慘死。 送嫁的隊伍依然歡聲震天,充滿了歡愉的氣氛。 只是在遙遠的天際,已經可以隱隱嗅出死神的可怖氣息…… 踴躍購買他們的書籍,用實際行動來支持你欣賞的作者. 書路shulu.net掃描校對, 熾天使書城收集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