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黃帝軒轅氏打敗蚩尤一族﹐稱霸四方後約百年。
那場驚天動地、煙沙千里的大戰役﹐一直仍為無數人們津津樂傳﹐但昔日的英雄
豪傑如今安在﹖
是殘留一堆塵土﹐獨向黃昏﹐是非成敗留待後人說﹖或者仙逝歸位﹐而為聖靈神
明﹐上天穿地﹐威鎮妖邪?
這些事從無人真正知曉。是可惜?是可喜?
只知曾轟傳過的事跡﹐必定留下教人難以磨滅的記憶﹐而成為集體心靈中的鮮明
組成﹐被不斷懷思、驚迷、崇拜、信仰……
只知﹐宇內不停混沌擾動﹐新興俊魁雄長之人物也必將紛紛綻露頭角……
天下大勢﹐分合無常﹐時間是最嚴酷無情、但也是最強大威猛的力量﹐既能摧毀
一切﹐卻又重塑一切!人生際遇﹐時移事往﹐又豈能脫得了喜怒哀傷、恩怨情仇、生
死流轉!
熾天使書城
【第一章 若水少年】
晨曦才甫自東方露臉﹐花草上的露水正一滴滴沁入大地﹐又是一個新鮮而清爽的
早晨﹐連亙的山脈擋住陽光所產生的大塊暗影正逐漸消逝中。
在一片廣闊的草原上﹐有一個小小黑點正疾步奔馳著﹐像是一頭肆無忌憚的野獸
。但﹐不是的﹐那是一個人﹐是一個人在草原上奔跑。
那是一名少年﹐他的雙腳仿佛要震醒萬物般﹐一步步都使勁踩踏著大地﹐奮撼動
身上的每一根骨骼、每一塊肌肉﹐似乎想在每踏一步時﹐就用盡全身的力氣。他只是
跑著﹐跑著﹐跑很甚快﹐跟尚未完全更醒的大地相比較﹐他似乎是天地間唯一知道跑
步這回事的生命。
少年一邊跑著﹐一邊滴落豆大的汗珠﹐微風將汗珠吹落草原﹐仿佛一串斷了的珍
珠﹐它的重量直壓得嫩鮮嬌柔的青草彎下了腰﹐青草彎曲承受汗珠﹐等汗珠落後﹐就
堅強地擺回﹐絲毫不受摧折﹐反彈的力量正顯示青草生命潛力的無窮無盡百屈不撓﹐
好似那少年一般﹐充分展現了每一個生命體的獨特姿態。
少年的神情充滿愉悅﹐似乎在他面前有一只無形之箭﹐只要能夠追得上、摸著﹐
就可以掌握住生命的奧秘﹐窮盡天地間所有的玄奇。
就算他身後有只猛獸在追他﹐他奔跑的速度也不能再更快一些了吧!
就這樣跑了好一陣子﹐少年放慢速度﹐終至完全停下腳步。他兩手叉著腰﹐頭向
天﹐一邊大口大口不停地喘氣﹐想把天地間的大氣全部吸進胸中似地。他全身濕得像
才澆了一場大雨﹐但是心中的痛快淋漓卻難以言喻﹗
此時﹐從少年剛才奔來的方向﹐傳來“的嗒的嗒”聲響﹐有一名婦人騎著一白馬
﹐慢慢靠近﹐那名婦人年紀似乎也不甚大﹐看起來才三十多歲﹐騎在馬上﹐豪邁颯爽
﹐頗顯英氣。
婦人與白馬走近少年﹐婦人望著少年的背影﹐解開腰上的葫蘆﹐隨手擲了去﹐口
中喊道﹕“接著!”
少年猛轉過身﹐一把接下葫蘆﹐打開塞口﹐就著口咕嚕咕嚕喝了起來﹐約莫喝了
大半葫﹐少年感覺夠了﹐不渴了﹐將葫中剩下的水全部淋在頭上﹐霎時感到一陣清涼
﹐全身酣暢無比。
婦人見了少年這副模祥﹐臉上露出憐愛的的神色﹐跨身翻下馬來。
她一下地﹐對少年瞪視一會﹐不禁長長嘆了一口氣﹐兩人四目相接﹐一齊露出了
會意的笑容。
那少年邊喘著氣﹐一邊說﹕“娘﹐我可以跑了!沒想到迎著風跑步﹐全身流汗的
感覺這麼痛快!”
“你也別跑得這麼急呀!娘都快跟不上了﹗”
那婦人笑望著少年﹐忽而轉頭望著東升的旭日﹐似乎在尋找什麼似地﹐慢慢說道
﹕“娘辛苦了十八年﹐總算盼到了這一天!”眼眶卻微微濕潤了起來。
少年瞇起眼瞪著太陽﹐一字一字認真地說﹕“從今天起﹐我每天都要跟太陽競跑
。”
少年一個欣喜﹐身子後仰﹐雙手著地﹐翻了一個筋斗﹐婦人“小心”二字才剛喊
出口﹐少年卻“哎呀”一聲﹐僕跌在地。
“怎麼啦?”婦人一急﹐連忙上前察看。
少年一個骨碌爬起身來﹐拍拍身子﹐喊著﹕“沒事!沒事!有東西扎了我的手。”
他往地上摸索﹐在青草叢中撿起了一塊白森森的事物。”
“啊!是一塊骨頭。”他隨手遠遠拋了出去﹐“臭骨頭﹐害我跌一跤。”一邊又
重新翻了一個筋斗。
他舉止誇張滑稽﹐婦人被他逗得咯咯笑開懷來。
“好孩兒﹐娘日盼夜望﹐總算等到你可以像個正常人一樣地過日子﹐就怕你身體
壯了、翅膀硬了﹐有了自己的天地﹐就不再搭理娘了。”婦人話雖如此﹐臉上卻蘊涵
無限笑意。
“怎麼會呢?我要一輩子孝順娘﹐服侍娘﹐天地再大﹐也會記得頂著半邊天。讓
娘好乘涼。”少年興高采烈地說著。
這時﹐太陽愈升愈高﹐只見金光燦爛﹐遍耀萬物﹐春意萌動﹐風暖雲清﹐大地漸
漸蘇醒﹐生靈開始滋長﹐時間與命運流轉輪動﹐一刻也不停地繼續向前邁進。
這少年名叫顓頊﹐婦人名為淖玉﹐是他的母親。
顓頊剛出生不久﹐即道好人所害﹐身中怪毒﹐此毒詭異難治﹐發作時全身疼痛難
當﹐必須用一種特殊草藥才能稍滅其痛﹐但這種草藥非常難尋﹐因為若水旁的濕地中
恰巧有生長﹐為了醫治顓頊﹐母子倆就在若水畔住下﹐至今已十八年。
怪毒時時發作﹐使顓頊平日體弱無力﹐因此﹐他從小手不能拿、肩不能挑﹐一切
粗重活兒都做不得﹐每日在母親無微不至的照料呵護下成長。
顓頊雖自幼體弱﹐但淖玉並未因此疏於管教﹐她知這兒子的毒症終有痊愈之日﹐
對他的教養仍然極其嚴格豐富。自顓頊初識人事﹐淖玉即漸漸將自已所學所能傳授予
他。她深知這些知識、技能在顓頊未來的生命旅程中定會派上用場。
所以﹐顓頊雖許多事情未親身做過﹐但皆看過淖玉示范講解過。淖玉捷敏聰慧﹐
所學極豐﹐非一般山野女子可比﹐顓頊的見識自也遠勝常人。
淖玉為保護顓頊﹐刻意離群索居﹐顧項在實際與人群的應對交往上未免有所不足
﹐對此淖玉只能多加教誨。但顓頊也因此自小就習慣了獨處﹐不善與旁人言談往來。
他生性喜好音樂﹐常從各種木革皮竹取材﹐制成樂器﹐獨自一人沉浸於音律中﹐
或是自顧自地與蟲鳥魚獸、風花草樹說話。淖玉雖也擔心他會孤零僻獨成性﹐但心想
來日方長﹐也由得他自得其樂。
若水雖是條大河﹐但水勢不急﹐上下皆可行舟。不過附近地貌奇特復雜﹐不僅有
高山危嶺﹐亦有深沼大澤。沿著河水兩岸﹐支流漫延﹐住著不少部族﹐各利用其祖傳
本領﹐或打漁或狩獵、或采集或農耕﹐以茲維生。
諸族稟性各異﹐但頗能互敬互重﹐彼此之間雖然偶有爭執﹐但終究和睦時日居多
。
淖玉母子在若水岸旁的一處天然山洞中搭建家居﹐雖然簡陋﹐但總算可以遮風避
雨。淖玉雖為女子﹐但力大善狩﹐附近茂林野獸繁多﹐淖玉即在其間狩獵﹐用獵物與
它族交換食物、器皿等生活必須﹐母子倆相依為命﹐除了顓頊毒症時時發作外﹐日子
倒也過得平靜。
每年淖玉都到沼澤濕地中﹐去采草藥為顓頊治病。那草藥長約人高﹐梗桿黝黑﹐
當地各族人通稱為黑草﹐沼澤也因黑草而名為黑沼。黑草到了初春時分才結穗﹐稀奇
的是﹐它結的穗卻是純白﹐下黑上白十分奇特﹐在風中搖曳時﹐如同女子群舞﹐婀娜
多姿﹐煞是好看。
黑沼附近終年霧雲溟蒙﹐澤雖不深﹐但卻兇險萬分﹐若不熟悉地形﹐陷入泥澤後
﹐極難身。更令人害怕的是﹐其中棲有身形長大的巨鱷若干﹐長嘴利齒、力大無窮﹐
兼又兇惡殘暴﹐若有人在黑沼中碰見﹐常會慘遭鱷吻。因此﹐各族人平日都避黑沼而
遠之﹐但淖玉為了采藥﹐年年都得進入。
用藥之方即是將整桿黑草與白色禾穗搗碎﹐熬成湯汁內服。顓頊自幼中毒﹐毒素
侵入五臟六腑﹐原本極難整治﹐幸好淖玉經高人指點﹐取黑草制藥﹔但黑草藥性也頗
奇特﹐采下後﹐藥效即逐漸消退﹐用量便需增加﹐而且藥效也只撐得一年。因此﹐必
須每年采摘新鮮的黑草桿及白穗才能治毒症。
直到約半年前﹐顓頊體內的毒意似已消除干淨﹐病痛也不再發作﹐雖然還談不上
強健壯碩﹐但乎日總是精神奕奕﹐不再一副病懨懨的羸弱模祥﹐淖玉這才放心﹐慢慢
許他像正常人般﹐做些日常勞動以鍛練體魄。
終於從今天起﹐顓頊被准許可以完全自由活動﹐他自是難掩心中喜悅。向來他都
是被當成病人般看顧﹐如今﹐總算恢復了少年人的青春活力﹐一解十余年塞悶郁抑之
情。
顓頊今日一清早就起了身﹐而他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跑步。
原來此前﹐顓頊連快步行走都為淖玉所禁﹐在山野草莽間﹐顓頊曾無數次看見人
類與猛獸的奔跑姿態﹐而所飼的白馬奔跑之雄姿也頗令他艷羨﹐今日他終於一嘗宿願
﹐盡情奔馳於大地之上。
這日﹐顓頊盡情游玩奔跑﹐淖玉也不再限他。顓頊只覺得此生從未這麼歡躍暢快
﹐直至太陽即將西落﹐顓頊才在母親的勸懇下返家休息。
顓頊說﹕“娘﹐從現在起﹐你不會再東管西管﹐這也不行﹐那也不許了吧?我已
經好了﹐是個正常健康、活蹦亂跳的大人了!”
淖玉微微笑著﹐並不答話﹐心中想著﹕“孩兒的病似乎是好了﹐但是為保萬一…
…”
這時忽聞淙淙聲響﹐兩人不知不覺已經走回若水旁﹐其時﹐暮陽在群山間中落﹐
斜照河面﹐水波粼粼﹐有如無數條金蛇亂審。
淖玉抬頭望向大河對岸﹐高山群嶺層層相疊﹐山嶺下的一大片地帶卻已蒙上了一
層若有似無的灰黑霧影。
淖玉瞪了好一會兒﹐對顓頊說﹕“娘明日再為你采藥去。但願……這是最後一次
了。”
顓頊默默望著淖玉﹐眼中不禁已閃著淚光。
當夜﹐二人回到了山洞中﹐升起火來﹐燒烤食物。用完餐後﹐顓頊又服了黑草熬
汁。
黑草汁味道極苦﹐但顓頊自幼服食﹐早已熟悉滋味﹐他刻意皺眉撅嘴﹐裝出一副
十分惡心難食的逗趣模樣﹐惹得淖玉既覺莞爾又生愛憐。
服完藥後﹐顓頊說﹕“娘﹐孩兒的病已經好了﹐你看﹐我不是跑了一整天都沒事
嗎﹖不要再去采黑草了吧﹗”
淖玉輕輕撫著顓頊頭發﹐說﹕“沒事的﹐你的身子已好轉很多﹐但娘總是不甚放
心。我還是再去采一次黑來得妥當﹐你不用為娘擔心。”
淖玉十八年來入黑沼﹐雖然都全身而遲﹐順利采到黑草﹐但每次都是兢兢顫顫﹐
甘冒生命危險而成。
五年前﹐淖玉甚至差點命喪鱷吻下﹐幸得當時有一頭野豬誤入黑沼﹐代替她成了
巨鱷食物﹐否則其性命難保。顓頊年幼時﹐尚不知黑沼險惡﹐即至年歲漸長﹐便知母
親每次采藥都是在向死亡挑戰﹐心中實在不忍。他覺得自己既已痊愈﹐便不願意母親
再蹈大險。
淖玉知道顓頊為她擔心﹐柔聲對顓頊說﹕”早點睡吧養足了力氣﹐明天我們再去
采黑草。”
顓頊只得無奈地點點頭﹐淚水又忍不住在眼眶中打轉。
一時淖玉閉目不語﹐顓頊身旁的陶皿忽然騰空而起﹐飛到顓頊跟前。顓頊張開雙
手﹐陶皿就掉落他手中。淖玉睜開了眼睛﹐對他做了一個鬼臉﹐顓頊終於破涕轉笑﹐
一邊伸手拭了拭淚。
每當顓頊心情煩悶時﹐淖玉總會施展她僅會的兩、三個小巫術來取悅顓頊﹐這次
果然再度奏效。然而﹐當顓頊想到﹐這些小把戲面對巨鱷就完全行不通時﹐又開始愁
眉深鎖了起來。
隔日﹐淖玉母子整裝完備﹐駕木筏渡過若水﹐往黑沼行去。
其時已經接近正午﹐睛空朗朗﹐天高雲薄﹐但一眼望去﹐黑沼仍是霧靄迷蒙﹐幽
暗陰森﹐看來著實恐怖。不過正午已是霧靄最稀之時﹐若在其它時候進入﹐更易迷途
而困在黑沼中﹐無法抽身。
望著這似乎無邊無際的黑沼﹐顓頊只覺得全身發麻﹐對淖玉說﹕“娘﹐我們回頭
吧!還是不要去了吧!”
淖玉微笑著搖了搖頭﹐手中船篙還是不停搖動。
顓頊又說﹕“不然﹐我跟娘一起進去黑沼﹐彼此也好有個照應。”
淖玉臉色一沉﹐說道﹕“這怎麼可以!你絕對不可以進去黑沼。你放心﹐娘走了
十數次黑沼﹐路都摸熟了﹐不會有事的。你身子骨雖然大有起色﹐但是既不會翻騰跳
躍﹐也跑不快、跳不遠﹐這輕身功夫可還差著娘好大一截﹐你若進去﹐別成了娘的負
擔。”
顓頊本欲再說﹐但看見淖玉神情嚴肅﹐知其心意已決﹐勸說無用﹐又知曉她的話
確有道理﹐不由得嘆了嘆氣。
二人靠了岸﹐顓頊幫助淖玉整了整隨身配置﹐將草繩、短刀等都牢牢系在她身上
。
淖玉對著顓頊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你乖乖在這里等著﹐娘一會兒就
出來了。”轉身進入了黑沼﹐才三數步﹐身影已被濃厚的霧氣籠罩﹐片刻間失去了蹤
跡。
顓頊內心忐忑不安﹐抬頭看了看天﹐此時烈日正熾﹐太陽的熱度照在臉上已經會
發燙﹐但卻未能驅散多少黑中的迷霧﹐顓頊不禁暗自禱祝四方神靈﹐讓黑沼中的巨鱷
繼續高臥泥澤未醒﹐護送淖玉平安回返。
顓頊焦急地左等右候﹐感覺上淖玉已經進入黑沼甚久﹐還不見歸來﹐他卻只能踱
步徘徊干著急。正自心亂之際﹐忽然黑沼中隱約傳來宛如雷鳴的數聲低吼﹐顓頊悚然
一驚﹐擔心母親安危﹐顧不得許多﹐撥出了腰間石刀﹐深深吸了一口氣﹐大步踏入黑
沼。
顓頊雖是首次進入黑沼﹐但淖玉卻對黑沼地形十分熟悉﹐也曾畫地做圖﹐將其內
的地勢詳細說與顓頊知情﹐以防萬一她不能親入黑沼﹐顓頊也能自行前往。因此顓頊
對何處有陷洞深穴需避﹐何處是實地坦丘可行﹐在腦中也自有衡量。
但黑沼終年重霧籠罩﹐難辯方位﹐顓項心下雖急﹐腳步卻十分謹慎﹐一步一步慢
走踏實﹐漸漸走近了黑沼中央生長黑草之地。
此地霧氣稍淡﹐顓頊再走數步﹐撥開黑草叢﹐凝眸看得眼前景象﹐差點驚呼出聲
。
在這片黑草的前頭﹐是一大片平坦地面﹐無任何草類生長﹐另一邊的黑草叢中﹐
淖玉身背著一大束黑草﹐弓著身子﹐臉色一片驚惶。
只見兩只巨鱷橫在她與顓頊之間﹐頭部正對著顓頊﹐但是雙眼緊閉﹐淖玉看見顓
頊﹐吃了一驚﹐她做了手勢﹐指示顓頊不要出聲﹐顓頊霎時明白了眼下的情勢。
之前淖玉小心翼翼循舊路找到了黑草叢﹐割了黑草負在身後﹐正准備折返﹐兩只
巨鱷卻無聲無息攔住歸路。
巨鱷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淖玉不知巨鱷是否清醒﹐此空地寬廣﹐淖玉無法一躍
而過﹐而且兩旁俱是深澤泥潭絕無退路﹐若是想跨過巨鱷也實在太過冒險﹐因為這里
離真正安全地帶還有一大段距離﹐淖玉無十足把握可以逃脫巨鱷的追獵。
正當她躑躅焦急﹐暗自策謀時﹐不料顓頊卻趕了過來。
顓頊眼見淖玉被巨鱷所困﹐唯一時出路被封死﹐心中大急﹐他作手勢表示巨鱷正
在閉眼﹐一邊尋思脫困之計﹐當下霧氣大散﹐陽光熱烘烘地直射﹐顓頊額頭大汗已涔
涔而下。
忽然他感覺一陣清涼﹐原來是一小陣微風吹過﹐草頂上的白穗隨風飄揚﹐猶若水
波。顓頊靈機一動﹐取出身藏的打火石﹐順手攬了一束黑草﹐就著打火石﹐達達地敲
打起來。
淖玉連忙揮手叫顓頊不要出聲﹐但顓頊只顧低頭猛敲打火石。這時期在地上的巨
鱷聽見異聲﹐各自睜開了眼睛﹐低吼一聲。顓頊抬頭看見兩只巨鱷的四只眼睛圓圓鼓
鼓地瞪自己﹐露出仿佛要把他吞下肚的神情﹐心中一懍﹐趕緊接著打火。
再打了兩下﹐打火石冒出火花﹐引燃了黑草﹐顓頊取出短刀﹐割下身旁一把黑草
引火﹐干燥的黑草迅速燒了起來。此時他右首的巨鱷驚覺變化﹐四腳緩綏挪動﹐一擺
一擺竟住他爬來﹐一邊開張巨大的尖嘴﹐低聲嘶吼。
巨鱷的森森利齒及恐怖的吼聲嚇得顓頊雙腿發軟﹐身子直釘在地上﹐動彈不得。
這時﹐兩只巨鱷排成了直線﹐淖玉一看顓頊情況危殆﹐深吸一口氣﹐往後退了兩步﹐
再快速往前一躍﹐竟接連往兩只巨鱷身上踏過﹐巨鱷吃驚﹐昂首狂吼連連。
淖玉喝聲﹕“快走!”迅速拖了顓頊﹐往回頭路邁命狂奔。
顓頊隨手將燒著的黑草四處拋散﹐不一時﹐黑沼中絲剝作響﹐火舌迅速流竄﹐顓
頊回頭一望﹐兩只巨鱷在身後擺動四肢﹐搖搖大步趕來﹐速度竟也極快。
淖玉帶著顓頊死命奔了一陣子﹐忽然一個轉彎﹐顓頊跟不上﹐一腳踩空﹐手脫了
淖玉掌握﹐摔倒在地﹐淖玉回頭﹐看見顓頊正往一處泥澤慢慢下沉。
她一急﹐飛撲過去﹐身子抵地﹐捉住了顓頊左手﹐想努力拉他上來。但泥澤似有
一股吸力要拖顓頊下沉﹐她知道這種泥淖黏稠得緊﹐人獸一旦陷落﹐難以掙脫﹐心中
焦急萬分。這時一頭巨鱷也搶了過來﹐一個翻身﹐沒入泥澤中﹐四周火勢蔓延甚速﹐
風勢一轉﹐竟往淖玉的方向燒了過來。
顓頊心知情勢危急﹐又掙不脫泥澤的吸引﹐不禁叫道﹕“娘﹐別管我了﹐你快走
!”淖玉那里肯舍顓頊﹐她臨危不亂﹐忽然不知從那里生出了一股力量﹐雙手猛然用
力﹐硬是將顓頊一寸寸拖離泥澤。
此時﹐巨鱷忽然從泥澤中鑽出﹐張開大口往顓頊咬來﹐淖玉高喊﹕“小心!”用
力一拉。
顓頊一吃驚﹐雙腳往後一蹬﹐正好踢中巨鱷嘴鼻﹐巨鱷皮粗肉厚﹐並不在乎這一
腳﹐只頓一頓﹐晃了晃頭嘴﹐正待向前再咬﹐顓頊卻借著一蹬之力﹐被淖玉拖出泥澤
。
這時﹐淖玉抽出隨身短刀﹐奮力一射﹐巨鱷狂吼一聲﹐左眼巳被短刀射中﹐當下
疼痛難當﹐又鑽入泥澤中。
淖玉定了一下神﹐發現黑沼中雖然火光搖曳﹐感覺上﹐卻似乎有無數巨鱷正要趕
來。她那敢耽誤﹐忙扶起顓頊﹐繼續逃命。
好不容易兩人終於逃離黑沼﹐奔回剛才進入的地點﹐知道已經安全﹐兩人回頭一
瞧﹐熊熊烈焰巳將黑沼燃成一片火海﹐巨鱷可以沉入泥水中躲避﹐這場火傷不了它們
的性命﹐然而﹐這一大片剛結穗的黑草不免付之一炬。
淖玉檢視了身後的黑草束﹐發覺無殃﹐放下心來﹐笑道﹕“黑草燒不盡﹐春風吹
又生。明年又是黑桿白穗地一整片﹐只是但願以後別再跟巨鱷交朋友了﹗”
為了采黑草﹐差點命喪沼地﹐二人對望﹐發覺對方身形都頗狼狽﹐不由得唏噓一
番。這回死里逃生﹐顓頊不禁苦笑﹕“沒想到跑步也不一定很好玩。”
兩人走若水畔﹐乘坐木筏返回對岸﹐划到河中央﹐顓頊回頭一望﹐原本白霧蒙蒙
的黑沼烈焰沖天﹐竟出現了未曾有過的紅艷色彩。
隔天﹐淖玉與顓頊乘著白馬到臨近的大石族去。
大石族人居住在大石群的若水北岸﹐以漁獵為生﹐族人生來矮小﹐力氣不大﹐但
卻善使吹箭﹐並懂得在箭中施放麻藥射迷猛獸。淖玉機靈聰明﹐探知他們的狩獵訣竅
後﹐采得藥草﹐制成吹箭﹐以一人之力﹐常常獵得巨獸﹐她將吃剩的獸肉制成肉干﹐
與別族交換日用。這次﹐她以五大塊野豬肉干交換到三個兩耳陶罐﹐頗感滿意﹐欣然
回家。
快回到山洞前﹐淖玉叫顓頊把馬兒拉到草原上吃草﹐自己先回洞中。顓頊一邊引
著馬兒慢慢走﹐一邊拿起竹笛﹐隨興吹奏﹐悠然自得。
正當顓頊陶醉於音樂中﹐原本低頭吃草的白馬忽然抬起頭﹐嘶鳴起來。只見它四
蹄亂動﹐仰天長鳴﹐似乎受了什麼驚呼﹐顓頊覺得奇怪﹐停止了吹笛﹐向四方張望。
忽然﹐顓頊發現整個腳下都在震動﹐陡然一個巨震﹐讓顓頊跌倒在地﹐竹笛也脫
了手﹐這時白馬淒鳴不已﹐也站立不穩﹐摔倒在地。
還不清楚發生什麼事的顓頊迅速趴在地下﹐不敢亂動﹐大地又數次猛烈上下搖晃
﹐顓頊只覺得整個人都像要被拋離地面。
──是地震!
顓頊驚覺到。他以前曾經聽淖玉提起過﹐而這正是他生平的第一次經驗。
隨後又有風吹較小的震動﹐漸漸地﹐大地終於復歸平寂。
顓頊趴在地上好一會兒﹐直到感覺不到任何震動﹐才慢慢起身﹐他環視四周﹐不
禁大驚失色。
在他身旁的草地竟被震出一條寬達一人身長的裂縫﹐猶似被一把碩巨無比的大刀
劈成兩半。往遠處望去﹐草原邊綠的大樹竟已倒塌不少﹐大地上裂痕處處﹐塵土四揚
。白馬本來跌倒在地﹐自己掙扎著又爬起身來。
“啊﹗母親﹗”顓頊心中一驚﹐連忙往山洞拔腿狂奔。
顓頊幾乎是一口氣跑回家的。回到山洞時﹐他累得氣喘吁吁﹐上氣不接下氣﹐等
到看清眼前的模樣﹐他幾乎快昏厥了。
整個山洞被地震的破壞力震垮﹐大大小小的土石泥塊將山洞完全淹沒﹐顓頊大叫
﹕“娘!娘!”他心中無比驚駭﹐急忙奔到土石堆前﹐用雙手拼命挖掘。
顓頊聲嘶力竭喊著淖玉﹐不停地挖﹐但是單憑雙手﹐要立時挖開已完全陷落的山
洞幾乎不可能。土石成堆﹐挖之不盡﹐顓頊越挖手越軟﹐眼中已閃爍淚光。
忽然﹐他聽到繼續微弱的聲音﹐仿佛是淖玉在叫著他的名字。
顓頊凝神辯明了方向﹐發現聲音出自山洞右側﹐他猛一轉頭﹐見到山石崩落後﹐
形成了一小堆亂石土堆﹐顓頊跑到土石堆前﹐發現一片衣角從中露了出來﹐他使盡全
身的力氣搬開土石﹐一邊高喊﹕“娘!娘!”忽然出現了巨大的黑影將自己蓋住﹐他一
回頭﹐竟然是白馬。
最後總算將淖玉救出了土石堆。
地震前一刻﹐淖玉走到山洞外想拾撿枯枝﹐不料剛走出洞口﹐就被崩松的土石壓
住﹐幸好沒被大塊山石砸中﹐除右腿外﹐無其它嚴重的傷。命是保住了。
顓頊撕下衣襟替淖玉包扎傷口﹐暗自慶幸母親並無大礙。
“娘﹐方才可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被壓在洞里呢!”顓頊猶自淚痕未干。
“是啊﹐這次算是命大。”她抬頭望了望白馬﹐剛才它知道主人有難﹐用嘴幫忙
搬挪土石﹐現在正在草原上漫步﹐安詳地吃著青草。
“娘﹐沒想到地震竟是如此可伯!”顓頊想來猶有余悸。
淖玉微微一笑﹐說﹕“這只是大自然展示威力的一種方式罷了﹐其實﹐人的力量
與大自然相比起來﹐真是渺小得可憐啊!”顓頊點了點頭﹐又說﹕“不知道這場地震
對附近的部族有沒有帶來損傷?”這時﹐嘩啦嘩啦地﹐山壁上又有一些松動的泥土崩
落﹐等了一會兒﹐煙塵才乎息下來。
“咦──﹐那是什麼?”顓頊伸手向山壁上一指。
淖玉望向山壁﹐見到崩落的土石堆上方﹐赫然出現了一個山洞﹐長寬約有兩人高
度。
“奇怪﹐怎麼會有另一個山洞在那邊?”顓頊一時興起﹐“娘﹐我去看看﹗”
“小心點!”淖玉提醒他。
那山洞其實也不甚高﹐顓頊手腳並用﹐一下子就爬了上去。他發現山洞並不深﹐
四處散著一些陶皿、骨器﹐顓頊站在洞口對淖玉喊道﹕“娘﹐有一些東西﹐似乎有人
在這兒住過﹐我再看看。”淖玉看到顓項無事也就放心。
顓頊再往洞內走去﹐此時太陽斜照﹐從洞中反射出一絲金光﹐顓頊但覺耀眼﹐用
手掩住雙眼﹐往前幾步再看﹐山洞最深處的地上﹐有一個長方黑盒﹐陽光即由其反射
而出﹐顓頊環視洞中﹐但覺別無異物﹐蹲了下去﹐仔細察視黑盒﹐發見其質材似木非
木﹐奇異的是竟會反射出如此強烈的光芒﹔而且﹐此盒在洞中應已埋藏許久﹐卻細塵
不染‘他伸手摸了摸黑盒﹐感覺冰涼滑膩﹐此時聽見淖玉喊他﹐他不假思索﹐捧起黑
盒﹐發現入手頗為沉重走到洞緣﹐雙手捧著黑盒過頂﹐向淖玉喊道﹕“娘﹐看我找到
這個。”
淖玉望向顓頊﹐覺得他手中的物事似乎黑黝黝地﹐卻光采炫目﹐不由得也伸手掩
眼。
顓頊爬下山洞後﹐將黑盒交與淖玉觀看﹐淖玉亦莫名所以。
顓頊說﹕“打開來看吧!”淖玉點了點頭﹐顓頊將盒蓋掀開﹐不禁“哇”的一聲
叫了出來。盒中所藏竟是一柄帶鞘的短劍﹐顓頊小心將短劍捧出﹐覺得劍鞘軟中帶硬
﹐不知是什麼質材制成。
他輕輕將短劍拉出鞘﹐頓覺青光刺目﹐寒氣迫人﹐冷不防打了一個寒顫。仔細一
看﹐那劍通身黑亮深沉﹐非金非石、非木非骨﹐劍身才大約一個手掌大小﹐在劍身靠
劍柄處卻鑲嵌一顆黑色圓珠﹐顯得十分別致。整把劍雖異常沉重﹐鋒卻不銳。不像防
身利器﹐倒像是做來賞玩用的﹐但捧在掌心﹐又感受到一股逼人的冷冽寒氣直竄入體
內。
“娘﹐這把劍好奇怪噢!”顓頊嘆道。
淖玉接過劍﹐仔細端詳﹐也看不出個所以然。
“項兒﹐此劍這種材質、寒氣我皆未曾見過。”淖玉眉頭緊皺﹐神色間似有猶疑
﹐將劍又遞給顓頊。
顓頊一邊把玩短劍﹐說道﹕“噢﹐世上也有娘不知道的事物啊!”他自小對淖玉
欽佩萬分﹐在他心中﹐天下最有智慧、知識的一等一人物非淖玉莫屬。
“世間事物千奇百怪﹐娘如何敢稱盡皆通曉。”淖玉停了一停又說﹕“我想這柄
劍絕非凡品﹐說不定還是一件寶物。”
“娘﹐黑盒置於山洞中﹐不知過了多少歲月﹐應屬無人之物﹐我能否要了這把劍
?”淖玉自幼訓子甚嚴﹐顓頊偶然尋得此劍﹐不敢擅自占有﹐故有此間。
淖玉沉吟了一會兒﹐點了點頭﹐道﹕“這山洞封塵許久﹐這柄劍的主人恐怕早巳
逝去﹐不然也不會放著這麼寶貝的劍兒不要﹐頊兒﹐你要了它應該無妨。”
“謝謝娘。”顓頊雙手撫著短劍﹐喜不自勝。他將劍入了鞘﹐那股寒氣也隨之隱
匿不見。
“娘有什麼好謝的﹐該謝的是這場地震。”
“這地震震傷了娘的腳﹐現在拿這把劍來賠﹐也算是將功贖罪。”淖玉聽顓頊這
麼一說﹐也不禁笑了。
顓頊正想再說﹐忽然淖玉伸手叫其噤聲。顓頊正感奇怪﹐然後﹐自己也聽到了異
聲﹐似乎是在遠處內起悶雷般的轟隆聲﹐但又不十分確定。
“這是什麼聲音?”顓頊問道。
淖玉搖搖頭﹐表示不解﹐側耳再傾聽。
聲響愈來愈大。顓頊卻一時尚聽不出聲音的方向﹐忽然感到聲音似乎是從背後傳
來﹐淖玉的臉上瞬時蒼白﹐驚慌地大叫﹕“顓兒﹐快逃!”顓頊一回頭﹐猛然發現若
水水位一時上漲許多﹐巨濤駭浪正滾滾直卷過來﹐片刻間卻來到面前﹐顓頊不禁握緊
住短劍﹐在還來不及有任何反應前﹐全身已遭大水吞沒。
顓頊醒來後﹐發現自己像堆爛草般躺在一條河流旁的一大片泥濘地上﹐是全身像
在水中浸泡了三天三夜似地。
他站起身﹐遠眺四方﹐發現周遭景致十分陌生﹐也看不到半個人影。他只依稀記
得自己被大水一沖﹐順著漂流了好一陣子﹐在吃了幾口水後﹐又被一根漂浮的巨大枯
木撞中胸部﹐當時自己死命抱住枯木﹐旋即暈眩過去﹐也不知道又漫流多遠才到此地
。
他的胸部還隱隱作痛﹐左手竟還緊握著那柄短劍﹐心里只想著﹕“娘呢?”在西
方是一大片樹林﹐東北方似有數座山峰﹐他認為他已被大水沖到離家很遠的地方﹐心
想大概是地震震垮了若水上游的湖泊﹐甚至更變了其它水流的河道﹐諸水合並﹐才引
發大水。
一想起淖玉受傷的腳﹐他不禁淚又潸潸﹐心中暗禱淖玉平安無事。哭了好一陣子
﹐才漸漸平靜下來﹐開始思索目前的處境。
顓頊望著柔和的陽光逐漸黯淡﹐知道現在得趕緊找個棲身之所﹔否則﹐誰也不曉
得入夜後﹐會有多少野獸在此出沒﹐甚至一不小心﹐碰見不和善的陌生異族人﹐連一
條小命都會送掉。
──無論如何得想辦法回家才行﹐等明晨天一亮﹐就沿著河岸往上游走吧。
顓頊打定主意後﹐往樹林走去﹐走了一會兒﹐進入林中﹐他爬上一株樹干交叉、
適合躺倚的大樹﹐斜靠在粗樹干上﹐淖玉曾教導過“萬不得已在野外過夜時﹐必須遠
離地面!”顓頊全身還有點濕漉漉地﹐感覺不很舒服﹐想到這是自己一個人首次離開
若水地域﹐心里就還是惦掛著淖玉﹐他自出生後﹐這還是第一次與母親分離呢!此時
天色尚未大暗﹐透過樹葉的間隙﹐顓頊依稀可見閃爍的夜星﹐隨後他閉上了眼睛﹐邊
想著﹐邊入了夢鄉。
睡到一半時﹐突被一陣聲響吵醒。仔細一聽﹐竟然是自己肚子發出的咕嚕聲﹐在
寂悄的夜中顯得格外響亮﹐他不禁苦笑。他將近大半天沒吃東西﹐可是這時又上那兒
去找食物?天還沒亮中呢!他決定繼續再睡一會兒。
一陣涼風吹得樹葉簌簌作響﹐將近破曉前的一刻﹐竟是格外寒冷。他將身子盡量
縮成一團﹐卻也不容易一下子就又睡著。
他就這樣子似睡非睡地待在樹上。忽然﹐他豎起耳朵﹐挺起身﹐注意聆聽四方動
靜。林中仍然黝黑得很﹐但從林中另一頭似乎傳來了人類的呼喊聲。接著在林中出現
了點點火光﹐有一群人向這邊奔來了﹗
等顓頊爬到了大樹樹干的最高點時﹐才發現天色已經開始泛白﹐他低頭一瞧﹐一
場慘烈無比的殺戮頓時映入眼簾。
二、三十名蓄著長發的男子﹐追趕著十數名頭纏白布的男子﹐到了這兒﹐終於趕
上﹐雙方將火把丟擲在地﹐拿著刀、斧相互砍殺﹐吆喝聲此起彼落﹐並不時傳來慘叫
聲。
顓頊第一次親眼目睹這種殘忍野蠻的場面﹐心生不忍﹐但卻無法移開雙眼﹐這種
人類間赤裸裸的相互殘殺﹐竟顯露出一股無以名之的魔力﹐吸引著顓頊眼睛的參與﹔
但血肉橫飛的場面﹐又讓顓頊感到十足的懼怕及厭惡。
每當淖玉講述這些“可怕”的事情時﹐顓頊總要這麼問。對於淖玉述說的有關人
類的諸種劣性、殘忍、邪惡﹐顓頊總是似懂非懂。對他而官﹐這些事太過虛幻﹐他認
為大自然教導的原則是──生命之間的相互殺害只是為了填飽肚於﹐這是不得以的天
定宿命。難道﹐這些人要把別人殺來吃掉嗎?正當顓頊心思縈回時﹐林中的戰斗已近
尾聲。
在人數屈於劣勢下。纏白布者寡不敵眾﹐逐漸遭長發族人殺戮殆盡﹐這時只剩下
一人在浴血奮戰﹐七、八名長發族人放開了包圍的圈子﹐似乎想生擒他。
纏白布者看穿了這一局勢﹐知道今日絕難幸免﹐口中發出一串快速言語﹐猛然將
手中石斧橫掃一圈﹐長發族人盡皆跳後閃避﹐不料﹐他一收斧﹐竟砍向自己脖子﹐一
時血光四濺﹐登時倒地斃命。
殺戮在第一道曙光穿射入密林時結束。整個過程看在顓頊眼里﹐讓他瞠目結舌﹐
身子發軟。
長發族人見最後一名敵人竟自殺而亡﹐個個怒罵不休﹐一邊檢查白布族人的屍體
﹐一邊救治傷患。這一仗﹐白布族共十三人﹐全數戰死﹐長發族人折損五人﹐並有七
、八人負傷。
一名長發族人隨即在最後死的那名纏白布者身上搜尋﹐找出了一樣物事﹐呈給這
群人的首領。那名首領接過那事物﹐發出囈語似的喃喃聲﹐其余的人迅速環繞在他身
邊﹐圍成一個圓圈跪拜下去。
那首領雙手捧著那件物事﹐一邊口中大聲呼喝﹐眾人也跟著一齊叫喊﹐每叫一次
﹐即跪拜伏首至地﹐貌極虔誠﹐首領接著把手中物件高舉過頭﹐眾人雙手揚起﹐五指
張開﹐仰望向上。
這時﹐那名首領手中所捧的東西反射出光線﹐顓頊眼睛不適﹐不覺用手遮眼﹐待
稍感適應時﹐再往下看﹐發現那些人一動也不動﹐都維持著剛才跪拜的姿勢。
他再仔細─看﹐發覺其中有幾對眼睛﹐正眨也不眨地直望著自己藏身的方向。看
著從枝葉間瀉入的稀疏陽光漸漸洒在長發族人身上﹐顓頊像是被毒蛇盯上了的獵物﹐
全身僵硬﹐萬物正自休眠蟄伏中蘇醒﹐林中蟲鳥開始急鳴高叫。
清晨的陽光更熾盛了。
熾天使書城
【第二章 熊熊明火】
顓頊被長發族人押解著﹐一直向南行﹐已經走了十數天。
一行人一路穿過莽莽蒼蒼的森林草叢、雄偉險峻的窮山惡水﹐雖然有傷者﹐但是
隊伍走得甚快﹐才開始想過正常生活的顓頊﹐非但沒有因為長途跋涉而累垮﹐反而日
益覺得身輕體健起來。
這些天來﹐他沒有黑草汁可喝﹐但是疼痛並未再發作﹐顯見體內毒素應已清盡﹐
顓頊作為一名少年﹐所該擁有的青春活力正開始發揮運行。
他也曾試圖逃跑﹐但總是徒勞。不過長發族人對他還不算壞﹐他被抓回來﹐既未
被拳打腳踢﹐也未遭到刑罰凌辱。長發族人只是押著他一直走﹐也不與他多說話﹐但
眼神中似乎總是在暗示他﹕“你逃不掉的﹐省省力氣吧!”顓頊心中的疑問無數﹕“
這些人要將我帶向何方?是要回他們的部族?還是要再去跟別的部族戰斗?那又為什麼
帶著我這個累贅?”但他卻無法從長發族人的神情舉止中﹐猜出他們到底要拿他如何
。
“難道想把我帶回部落後再殺掉?甚至吃掉?”剛開始﹐顓頊不禁毛骨悚然。數日
後﹐顓頊的恐懼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解與懷疑。他已經不再思索自己未知的命
運﹐反而肆意飽覽沿途的山光水色。
“就算最後要把我殺掉﹐也不枉走這一遭。”除了仍在擔心淖玉外﹐這是顓頊目
前唯一的念頭。
走了二十天後﹐長發族人終於回到了所屬的部族。顓頊則隨即被關到一間木屋中
。
那木屋甚大﹐足可關得一、二十人﹐此時只有顓頊一人囚在里面﹐屋外有數名健
壯的男子看守。木屋十分堅固密實﹐赤手空拳絕對無法破壞﹐在一邊開了個窗口﹐似
乎是送食透氣用﹐但窗口過小﹐人也鑽不出去﹐勢已至此﹐顓頊無奈之余﹐又才開始
大為擔心自己的處境。
這個部落名為大熊族﹐每天大熊族人由窗口送入飲食﹐但並無人進入木屋中﹐也
不處置顓頊。直到第五天。
這天﹐不知何故﹐大熊族人整日未送飲食﹐餓得顓頊渾身乏力﹐幾乎連站立也不
能﹐他這才深刻體會出饑餓的可怕。在淖玉全心呵護下﹐自小他可從未餓過一餐肚子
。
眼看日漸黃昏﹐木屋中整個暗了下來﹐此時﹐顓頊餓極生怒﹐狠狠咒罵起大熊族
人。但他生性和善﹐連罵人的辭句也設學過多少﹐於是他絞盡腦汁﹐決定從大熊族人
的祖先開始駕起。
就在他罵到大熊族人第九十九代祖宗時﹐木門突然打開﹐顓頊掙扎著站起身來﹐
見到一名女子手捧著滿裝食物的陶皿﹐走進木屋後﹐慎重地將陶皿放在地上。
顓頊乍見此餐的食物持別豐盛﹐覺得奇怪﹐但念頭一轉﹐以為是大熊族人憶起今
日都忘了送食物﹐所以這餐加倍補償。
女子竟在屋內坐了下來﹐木門又重新關起。顓頊以為她准備等一下收拾陶皿﹐此
時他餓火燒腸﹐也不去管她﹐拿起食物狼吞虎嚥了起來。顓頊明白﹐就算門外無人看
守﹐他現在身軟體弱﹐也逃不了多遠﹐索興吃飽了再做計較。
一會兒﹐顓頊把食物吃了個精光﹐稍感恢復了體力精神。那名女於見顓頊已飽餐
﹐二話不說﹐將陶皿收在一旁﹐雙手環膝﹐蹲在屋角﹐兩眼直勾勾瞪著顓頊。
翻項剛才只顧著吃﹐未仔細端詳這名女子﹐此時他吃飽了﹐坐在地上﹐不由得也
上下打量著她。
他見女子身著皮衣﹐光著兩腳丫﹐留著一頭長發﹐兩只眼睛澄澈明亮﹐看得出年
紀很輕﹐還是個少女。其時月亮初升﹐月光從窗口流洩進來﹐照映在少女臉上顯出秀
麗的容顏﹔但不知為何﹐她卻一卻也不動地直瞧著顓頊﹐顓頊望著如泥塑木雕般的少
女﹐心中暗自納悶。
忽然少女站起身來﹐緩緩走到顓頊面前.顓頊拾起頭看著少女﹐見少女雙眼瞪大
﹐炯然發光.臉上浮現出興奮的神色﹐隨即將身上皮衣換下﹐全身赤棵﹐露出了曼妙
的少女身軀。
顓頊見了﹐大吃一驚﹐少女卻已將裸軀靠攏過來。顓頊生平第一次讓一名少女如
此大膽地靠近自己﹐也第一次在這麼近的距離﹐聞到了少女身上的芬芳香氣﹐他全身
一震﹐低下了頭﹐不敢凝視少女。不料少女竟整個人往他身上傾了過來。
顓頊腦中一片空白﹐就在少女嬌軀將觸未觸之際﹐忽然抬頭大叫﹕“你不要靠過
來!”身子一閃﹐站起身來﹐那少女撲了個空﹐跌倒在地。顓頊往後退了數步﹐全身
抖動不已。
少女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但隨即又站起身來﹐對著顓頊露出溫和的微笑﹐又一
步步靠近他。
此時月光隨著她婉轉的曲線直透過來﹐散發出柔和迷離的色彩﹐統麗秀媚﹐如夢
似幻﹐顓頊生平末睹。
赤裸的少女胴體黏附著極大的魔魅之力﹐似要把顓頊吸引過去﹐但他不自覺地卻
又連退數步﹐已被少女逼入牆邊﹐退無可退。
少女忽然大跨步﹐站到了顓頊面前﹐她伸出手就要解顓頊衣服﹐顓頊這下終於完
全確定少女想要做什麼﹐但是他不了解少女為什麼要這麼做﹐也不清楚自己現在究竟
該怎麼做?他未曾有過男女之事﹐此際心中迷迷糊糊﹐連手腳都不知道該如何擺置。
他心中夾雜著驚異、欣喜、恐懼、迷惑……無數種感覺從周身百骸湧散開來﹐在
這寂靜的夜里﹐他異常清楚聽見了自己的撲撲心跳聲﹐似乎要解放深藏多年的原始欲
望﹐頓覺口干舌裂﹐全身燥熱難當。
當少女柔潤的手掌滑進顓頊衣內﹐觸摸到他的胸膛時﹐他感覺到胸膛炙熱萬分﹐
忽然明白了什麼似地﹐他大叫一聲﹐伸出雙手﹐用力推開少女﹐瞪大眼睛﹐猛地搖頭
﹐口中喃喃﹕“你……你不要靠過來!”那少女被顓頊推得後退了兩步﹐愣了一下﹐
眼睛瞪得比顓頊更大﹐也跟著搖了搖頭。
顓頊全身已被熱汗浸透﹐驀然覺得自己此刻好像身陷在烈火沖天的黑沼中﹐孤立
無援﹐而少女正是那兇惡的巨鱷的化身……
隔天接近正午時分﹐顓頊終於睡醒了。
他伸伸懶腰﹐活動一下筋骨﹐就著窗口看了看天色﹐發現又是個大睛天。昨晚的
一頓飽餐讓他到現在還不感到饑餓﹐而一想起昨晚的遭遇﹐仿佛像場噩夢般﹐他拼命
搖頭吁氣﹐想要驅散殘存在腦海中的可飾記憶。
顓頊與少女折騰了一整夜﹐雙方都筋疲力盡﹐氣憊神虛﹐但是﹐卻什麼事都沒有
發生。
那位少女名喚女蘿﹐她奉了巫師之命﹐要到木屋中對顓頊獻上處子之身。
大熊族人原來預備在今晚的祭典中燒死顓頊﹐他們深信顓頊死後的靈魂會被大熊
神接引﹐成為其在靈界的僕人。為了讓顓頊在死前過很快活舒爽﹐死後能夠盡力伺候
神靈﹐由巫師親自問筮﹐選中女蘿來服侍顓頊一夜。
不科顓頊在尚未神魂顛倒之際﹐腦中卻電閃般憶起了母親的一番言語。
原來﹐有的部族中的女巫﹐專以吸取男人精魄做為施展巫術的靈力來源。淖玉曾
向顓頊稍為提過這些詭異奇持的巫術﹐顓頊懷疑女蘿不懷好意﹐因而多有克制﹐堅拒
不從。
女蘿職責所在﹐非得與顓頊春風一度不可﹐顓頊卻聯想過度﹐不解風情。害她急
得猛拉硬扯﹐想強迫顓頊就范﹐但是她入屋時﹐只帶食物未帶武器﹐赤手空拳﹐兼又
赤身裸體﹐逼迫顓頊不得。兩人在屋內追來跑去﹐在地上翻來滾去﹐顓頊就是百般逃
避推脫。
女蘿無奈下﹐做出各式挑逗撩人之姿勢﹐試圖勾起顓頊欲火﹔但任其千嬌百媚、
柔媚妖嬈﹐看在顓頊眼中﹐全成了毒蛇猛獸般的張牙舞爪﹐更加認定她要施行邪厲巫
術﹐就這樣﹐兩人拉拉扯扯、糾纏麻煩﹐只累得氣喘噓噓﹐整夜難休。在屋外衛士聽
來﹐卻又以為兩人纏綿至極﹐身心俱醉﹐竟然快活了大半夜﹐不免替顓頊暗自慶幸﹐
總算他臨死前尚能風流香艷一番﹐但想到女蘿赤裸嬌艷的少女香軀﹐又不免大吞口水
﹐嫉妒起顓頊來。
那知屋內情況是﹕一人使盡渾身解數﹐仍未得逞﹔一人誤認生死攸關﹐拼命抵抗
﹐毫無半點旖旎風光可言。
正當顓頊思及昨晚之事﹐覺得荒唐詭異﹐不住長吁短嘆之際﹐木門又打開了﹐一
名身材矮小的中年男子進入後﹐木門又迅速關上。
那名男子仔細端量了顓頊﹐問道﹕“你是從哪里來的?”顓頊發現有人願意與他
好好講話﹐一時激動﹐向前一把捉住那人﹐眾多疑問一股腦兒傾洩而出﹕“你們到底
是什麼人?為什麼要把我關起來?你們還想把我關多久……”一連問了七、八個問題。
那人並不回答顓頊的問題﹐只是再重覆問他。
顓頊只好自招﹕“我住在若水旁﹐應該在此地的北方﹐我被你們的人捉住﹐走了
二十天才到這里。”
“你叫什麼名字?”
“顓頊。”
男子默然不語﹐似乎在思考著一個大疑難。然後他抬起頭瞪首顓頊﹐說﹕“這是
大熊族﹐我叫歸雁。昨夜那名少女叫女蘿﹐我是她的父親。”
“啊!”顓頊嚇了一跳﹐吞吞吐吐說道﹕“我昨晚可沒有跟她做什麼啊。”
“就是因為你沒有對她做什麼。所以我才來找你。”
他瞅了歸雁一眼﹐心想﹕“難道女巫不行﹐換了本領更高的男巫?這可不得了!他
又想對我施展什麼更可伯的邪惡術法?”一時心中惴惴不安﹐暗自嘆氣﹐“你這只大
雁鳥﹐難道想在這個籠中將我吞下肚嗎?”
歸雁似乎看穿了顓頊的疑惑﹐對他笑了笑﹐說﹕“我沒有惡意。”
顓頊問道﹕“你們到底要把我怎麼樣?”
歸雁躊躇了一會兒後﹐一句一字慢慢地說﹕“顓頊﹐你將在今晚的祭神祀典中被
燒死。”
顓頊聽了﹐全身為之一震。
歸雁向顓頊解釋﹐大熊族人抓走他﹐是因為他們族里的習俗是在每一次戰斗獲勝
後﹐必須俘虜幾名敵人回族獻功﹐舉行勝利祭典﹐然後再燒死俘虜﹐敬祭祖神。那天
﹐大熊族人本想留下最後一名活口﹐未料敵人寧死不屈﹐自殺而亡﹐顓頊就剛好成了
替死鬼。
歸雁原本來自東方﹐在十余年前﹐他因故離開了原屬的部族﹐輾轉來到這附近。
被大熊族人抓住。本來他的命運跟顓頊同樣﹐要與其他俘虜一起被燒死﹐不科﹐祭祀
舉行前﹐大熊族長誤食毒草﹐毒性發作﹐族中巫醫束手無策﹐歸雁精通醫術﹐當場解
了族長的毒﹐因立功而幸免一死﹐後來就在大熊族待了下來﹐並且娶妻﹐育有一女一
子。
昨夜﹐巫師命女蘿服侍顓頊﹐這屬敬神之舉﹐乃極度光榮之事﹐女蘿自然樂於照
辦。豈知竟然無功而返。她擔心這樣會觸怒神明﹐帶來可怕的噩運﹐今早回家後獨自
啜泣﹐而被她的母親得知實情。其母一時慌了主意﹐才告知歸雁。
歸雁叫她二人千萬不可洩露此事﹐又頗為驚異顓頊的作為﹐因此﹐特來與顓頊相
會﹐再決定該如何處置。
顓頊聽完歸雁的述敘後﹐又驚又怒﹐已氣得說不出話來。呆了一陣子後﹐心想原
來是如此﹐心中疑雲解開﹐漸漸平復情緒﹐頓覺坦然﹐其實這種結局早巳被他預期過
了﹐只是自己一直不願意承認罷了。
歸雁初見顓頊激動萬分﹐但過不久即恢復鎮定﹐也不禁佩服。他暗自可惜顓頊這
位少年﹐但他在族中地位不高﹐能力有限﹐當年免於一死是因為立下大功﹐而顓頊呢
?歸雁想不出可以救他的方法。
顓頊心中萬念俱灰﹐一時又想不出脫困之道﹐神情無比索然﹐想到即將與淖玉生
死永隔﹐不禁悲從中來﹐淚水潸然而下。
歸雁見他忽而鎮定忽而傷心﹐以為他心中澎湃難息﹐一時找不出話安慰﹐只是喪
氣地直搖頭﹐停了一會兒﹐說道﹕“顓頊﹐你還有什麼未了的心願碼?如果我做得到
……”
顓頊擺擺手﹐示意他不必再說﹐伸手擦了淚﹐說﹕“謝謝你告訴我這一切﹐我想
一個人靜靜﹐你請出吧。”
歸雁見狀。心中喟嘆不已﹐叫守衛開門﹐出了木屋。
其實﹐顓頊並不伯死﹐從小中毒讓他多歷折磨﹐他所受的苦痛遠遠超過尋常人﹐
忍耐苦痛的能力自也上高人一等。自一出生﹐他就無時無日不在跟死亡搏斗﹐對於死
亡﹐他並不如何恐懼。
但顓頊想起這些年來﹐淖玉如何出生入死進黑沼采草﹐平日又勞心費力﹐蔭庇他
長大成人﹐此情此景歷歷在目﹐慈恩浩蕩﹐讓他無論如何割舍不下﹐他心中愁苦﹐忍
不住淚如雨下。
他哭了一陣﹐又想起母親平日諸多教誨﹐一思及淖玉堅卓剛毅的英姿﹐忽然豪氣
干雲﹐大聲說道﹕“我不能死﹐我要活再見到娘。”
顓頊心想絕不能就此坐囚待斃。剛才﹐他也曾想過擒下歸雁﹐逼大熊族人放他走
。但他心地善良﹐不願牽連無辜﹐更何況他從未實際操習過打斗搏擊之術﹐能否制伏
歸雁也未可知。
顓頊腦中浮現無數念頭﹐在屋內繞走了千百回﹐卻想不出什麼良方妙策﹐不覺太
陽已漸偏沉﹐他走近窗口﹐看見一抹紅霞掩日而過﹐霞光透過樹木﹐明滅耀動﹐斑斑
揮洒入屋內。
他腦中靈光一閃﹐隨後就端坐屋內中央﹐動也不動﹐此時斜暉殘照﹐夕陽光芒映在
他臉上﹐閃爍著奇異的色澤。
屋外開始傳來吵雜不絕的喧嚷聲﹐大熊族人已在准備祭典。
顓頊靜坐﹐並非想在死前求得內心平靜﹐而是不斷回憶淖玉講述過有關巫術的種
種。
顓頊向來體弱﹐淖玉因此拼命在知識上補足他﹐其中也包含巫術。淖玉本身家傳
巫術厲害非常﹐但她因早年離家﹐所學不多﹐但是本家的要訣及心法都已略有所聞。
據淖玉所說﹐簡而言之﹐巫術乃是將大自然所原存的精靈、神異之力量﹐收為已
用﹐無論下雨、刮風、咒人、殺敵﹐巫術的應用十分廣泛。
顓頊年幼時﹐她即將這些知識、咒語傳授過顓頊﹐但因自己也不甚了之﹐平日並
不常施展。顓頊日常所見大都是平凡無奇的瑣事﹐淖玉的程度又遠不足以駕馭天地間
風雷雨電的威猛力量﹐只能逗弄些小把戲﹐哄哄顓頊開心。
雖然顓頊也曾見過若水畔其它部族的人演示過一些祈雨降福的巫術﹐但並未有駭
天動地的現象出現。因此﹐他並不覺得巫術有什麼奇特奧妙。但此時既然瀕於絕境﹐
只有姑且一試。
於是他深深沉入過往的記憶中﹐想要發掘出巫術神妙的一面﹐來為自己解厄。
顓頊腦海中不斷重復著一句話﹕“要與天地間無窮無盡的力量產生共鳴。”這是
淖玉教導過最重要的一句話﹐也是其家傳巫術的根本。
對於巫術﹐其實顓頊根本不能算已窺門徑﹐他甚至連入門都談不上﹐而只是純真
誠摯地在尋找與大自然互相感應的方法。
而單純卻往往正是偉大力量的根源。
他自幼生活單純﹐天性質樸﹐極易進入深思無我之境﹐盡管木屋外頭已經人聲鼎
沸﹐鬧翻了天﹐他仍然在記憶之大海中游蕩搜索著。
木門緩緩打開了﹐數名大熊族人進入了木星﹐在火把的照撂下﹐顓頊雙眼緊閉﹐
臉龐堅做肅然﹐儼如峭立絕壁的蒼松。眾人不理會顓頊的漠然﹐將他抬了起來﹐押出
木屋﹐往祭壇行去。
一處高聳的山壁前﹐築有一個三方有階梯的方形土丘。突出地面約有二人高﹐這
是大熊族的祭壇所在﹐最高處構築了一個大木架﹐四周維滿柴火。祭壇前面的大片空
地上﹐已眾集了不少歡欣雀躍、高聲談笑的男女老幼。
今夜的祭典並非專為燒死顓頊而舉行。先前大熊族人在樹林中與繞白布的天蛇族
人發生戰斗﹐乃是為了奪回代代相傳的傳族寶物──火明珠。
大熊族奉火為神﹐大熊族始祖即為火神。一次大熊族人外出作戰﹐火明珠被奪﹐
大熊族人明查暗訪多時﹐終於確定了火明珠的下落﹐此次﹐經過一番追逐﹐殺盡天蛇
族人才搶了回來。
夜晚悄悄降臨了﹐在祭壇四周﹐已點燃多處火堆﹐將為盛大的祭典增添光明、引
神祈靈。
顓頊被帶上了祭壇項﹐用粗繩綁在木架上。祭典的功用在於酬神報功﹐祓禳除厄
﹐而能將這些訊息帶往神靈處的就是奉上祭壇的犧牲──顓頊。
大熊族人並將短劍插在他腰間。他們認為屬於犧牲者的事物﹐應該一起被焚﹐讓
他帶到靈界使用﹐如此﹐才能使他更得心應手服侍大熊神。
顓頊一直一語未發﹐連眼睛都沒睜開過。大熊族人以為他嚇呆了﹐也不以為意﹐
那知級項異想天開﹐正思做最後一搏。
一陣子後﹐原先吵吵鬧鬧的人群﹐霎然問安靜了下來。
原來是族長與巫師駕臨了!
族長是個年老男子﹐白發童顏﹐長手長腳﹐看起來精神十分健旺。巫師則是名矮
胖女子﹐臉上塗滿了紅紅綠綠的油彩﹐看不出年齡大小﹐左手拿著一根烏漆漆、刻雕
著大熊頭的木杖。眾族人見二人出現﹐皆露出敬畏神色﹐紛紛讓出路來。
巫師步至廣場中央﹐熊頭木杖一頓地﹐開始作法。她有手作出繁復的手勢﹐左手
木杖凌空指點。全身抖動﹐滿場游走﹐口中念著深奧難解的咒語祭文﹐接著又不時從
衣衫中取出青褐色粉末洒向空中﹐驅除邪穢之氣。眾多族人恭謹肅然﹐注視著她的一
舉一動。
一會兒﹐巫師行法完皆﹐族長走至祭壇前﹐掃視全場﹐似乎頗感滿意﹐他向眾族
人一揮右手﹐高喊祭典開始﹐場中立刻歡聲大作。
這時﹐有二十幾名戰士裝扮的男子出列表演戰舞。他們手持刀矛搶弓等兵器﹐裸
露著彩繪各式圖樣的上身﹐口中發出威猛急促的聲音﹐整個身軀不停扭動跳躍﹐動作
俐落﹐變化多端﹐端的是殺氣騰騰﹐威風八面﹐一旁夾雜著銅鼓聲響震天﹐搏得族人
一致高聲喝采。
同時﹐大熊族人以祭壇為中心﹐圍成了一個半圓﹐抬出了眾多美食、烈酒﹐大吃
大喝。
戰士舞畢退場後﹐又有六對男女披發赤足﹐身上衣服插滿了鳥羽獸毛﹐打扮得五
顏六色﹐入了場中﹐一對對相擁而蹈﹐演示神人相戀情節﹐個個姿態挑逗﹐神蕩意馳
。過了一會﹐舞蹈男女醉意大起﹐竟爾滿口呻吟囈語﹐迷離恍惚﹐一個個在壇前寬衣
解帶﹐袒胸裸裎﹐當場施雲弄雨起來。
那些男女在跳舞之前皆飲過藥酒﹐酒性辛熱燥郁﹐羼有催情藥素﹐此儀式乃祭典
中不可或缺的一環﹐旨在祖先神的面前重演生命發展之歷程﹐而扮混沌之初﹐陰陽交
泰、男女歡合之境況。
這十二名男女旁若無人﹐盡情歡悅﹐且刻意模仿各式動物﹐姿態千奇百怪﹐舉手
投足間﹐卻又微妙微肖﹔片刻間﹐一干男女已然大汗淋漓﹐在旁觀看的族人則如癡如
醉、心亂目眩﹐紛紛大聲吆喝了起來。一些青年男女﹐看得血脈賁張﹐再也無法克制
﹐兩兩相偕﹐快步離開﹐走入了黑暗的林中……
其余人也都目不轉睛﹐注視場中的熱烈氣氛﹐唯一切外的是仍緊閉雙眼的顓頊。
他對周遭的變化仍不見不聞﹐專心一聲﹐默思玄想﹐心下漸漸一片空明﹐如入無人無
物之境。
大熊族人與顓頊各自努力﹐都想要尋找與天地間的靈幻、神奇力量互相交流的方
法。
過了半響﹐場中男女萎臥地上﹐身軀橫陳交纏﹐已然力脫精虛﹐巫師命人抬下
。然後她步入場中﹐族人在旁一起肅立。
巫師走至祭壇下。面對眾下。一名華服少女鄭重步入場內﹐正是女蘿。她全身飾
滿金銀珠玉﹐艷麗萬般﹐但臉上神色肅穆。
女蘿定到巫師前面跪下﹐巫師從懷中取出一顆渾圓晶瑩的明珠﹐伸在女蘿的頭頂
上不斷回轉﹐口中又是一串咒語。之後﹐女蘿高舉雙手﹐接過明珠﹐緩緩步向祭壇﹐
一階一階直登上最高點﹐立在顓頊面前。
女蘿手中之珠即是火明珠﹐此珠乃集火之珠﹐相傳為大熊神親傳﹐放在被祭之人
身前﹐乃為了集天地間靈火之氣﹐以佑族運昌盛。而由向顓頊“獻過身”的女蘿傳遞
火明珠的靈力﹐更添招魂續魄之效。
巫師口中念動咒語﹐左手熊頭寶杖向女蘿一伸﹐火明珠竟然脫離了女蘿雙手﹐浮
在半空中﹐直溜溜地開始轉動﹐女蘿往後退了數步﹐忽然轟地一聲﹐置於地上的木堆
無火自燃﹐勢猛一發不可收拾﹐瞬間嘩嘩剝剝﹐熊熊灼燒了起來。
這時﹐眾人采聲大作﹐口中紛紛高喊﹕“火明珠!火明珠!”兼之手舞足蹈。他們
要為神聖虔誠的祭禮作証﹐精神已陷亢奮狀態。只有歸雁縮在人群一角﹐神情漠然﹐
似在惋惜著顓頊即將消逝在火焰中的年輕生命。
生命如同火焰﹐何其短暫!
歸雁心中感嘆。這話在其他大熊族人面前﹐無論如何是不能說出口的。
這時﹐顓頊緩緩睜開了眼睛﹐他的眼神冷得像冰﹐女蘿被他的神情嚇得全身一震
﹐往後退了兩步﹐慌忙中﹐跌跌撞撞下了祭壇。
火頭愈燒愈旺﹐眼看著顓頊即將葬生烈火之中。
顓頊念咒施法了大半天﹐效用到底在哪里﹐他自己也不清楚。但是他在神游過程
中﹐卻體會到了無比深沉的寧靜。眾人將他帶離木屋、綁在木架上﹐他都渾渾噩噩地
若知若覺﹐直到他回過神來﹐才發現身在烈火維中﹐熱氣籠罩全身﹐閃跳著的火焰﹐
猛撲過來﹐又修忽回牆﹐像在嘲笑他的愚魯癡俟。
顓頊這下大急﹐發現他根本沒有可用的巫術﹐眼見自己立刻就要被火舌吞噬﹐卻
瞧見一顆珠子在身前轉個不停﹐耳畔聽得眾人一直大叫﹕“火明珠﹗火明珠!”
他急待連聲大喊﹕“火明珠﹐不要轉!”
這是淖玉曾教授過的一種咒法﹐即是念出與敵人所施的咒語相反的詞句﹐來阻住
咒術。可是火明珠照樣光華四射﹐圓溜兜轉﹐顓頊若著一張臉﹐愈念心愈虛﹐心中暗
嘆咒法不靈。
這時﹐他四處張望﹐想要尋找任何可以救命的方法。低頭一看﹐忽然發覺短劍就
插在腰際﹐他心中一動﹐想道﹕“短劍發會出寒氣﹐可不可以抵得過什麼火明珠啊唉
啊──﹐我快被燒焦了!”
情急之下﹐他又拼命念起淖玉傳過的移物咒語﹐一會兒﹐短劍似乎動了一下﹐劍
身竟然拔出了一點兒﹐顓頊感到冷颼颼的一種寒氣轉瞬間涵蓋全身﹐抵住了烈火的烘
烘熱氣﹐他心中一喜﹐又趕緊念咒。
火勢愈旺﹐大熊族人的歡呼喝叫也愈響亮﹐接著﹐眾人的限光一起注視著祭壇上
的奇異動靜﹐火焰明明已燒到了木架﹐顓頊身上卻一點兒也未著火﹐火明珠的轉速竟
漸趨緩慢。這時﹐大熊族人才查覺﹐顓頊身體周圍似有一股隨約可見的青蒙蒙薄氣環
繞著。
巫師也頗感驚訝﹐以為顓頊使出三流巫術要與之恃抗。她想瞪雙眼﹐手指靈訣﹐
貫注巫力﹐大步走到祭壇下方﹐左手木杖揮得甚急。俄頃間﹐火明珠又再快速旋轉﹐
祭壇上的火勢忽然加猛﹐烈火往顓頊直卷過去。巫師再將木杖往他一指﹐木杖熊頭競
然噴出一道火焰﹐迅速射向他。
忽然﹐自林中急如電掣飛來一物﹐擊中巫師脖子﹐巫師立刻倒地﹐那道火焰也硬
生生在半空中隨之而斷﹐眾人集聲驚呼。緊接﹐又從林中飛出無數只大大小小的蛇只
﹐多人被蛇咬中﹐當場哀號不已。
“敵人來襲!戰斗!”大熊族長急切高呼。
原來大熊族人在樹林殲滅敵人後﹐以火滅屍﹐被天蛇族人瞄出端倪﹐大舉來襲。
大熊族人傾心於祭典﹐未加防備﹐而為天蛇族人所乘。
大熊族人紛紛拿起兵器應戰﹐這時自林中沖出許多頭纏白巾的天蛇族人﹐個個口
中咻咻不絕﹐神情猙獰﹐與大熊族人殺成一團﹐戰況慘烈。
大熊族巫師霍然撥地而起﹐她剛才遭偷襲﹐被飛蛇咬中﹐但並未命中要害﹐當下
她稍運火術﹐燒死飛蛇﹐又施展巫術﹐將火力發揮至極致﹐自木杖熊頭射出一道道火
焰﹐燒向天蛇族人。天蛇族首腦見她非易與之輩﹐高舉大斧迎向她。
祭壇上的大火猛烈燒著﹐顓頊仍被圍在那層薄薄青氣中而無殃﹐顓頊頗感驚異﹐
心想也許是巫術真的發生了作用﹐他不敢松懈﹐依舊猛念咒語﹐也不清楚自己記得的
咒語是否完整。
再過一會兒﹐木架燒得將盡﹐顓頊奮力一掙﹐木架應聲而倒。他見現場一片混亂
﹐身前的火明珠仍在緩慢旋轉著﹐他氣惱大熊族人放火燒他﹐順手將之拿下﹐發覺有
些燙手﹐遂將它揣入懷中。
顓頊眼見雙方廝殺正熾﹐根本無人理會他﹐趕緊忽忽下了祭壇。忽然一名大熊族
人殺紅了眼﹐手持大斧對准他砍了過來﹐顓頊大駭之下﹐急忙從腰際拔出短劍一擋﹐
當的一聲﹐大斧竟斷成兩截﹐半截撞上那人的額頭﹐馬上鮮血長流。那人眼中露出不
敢置信的表情﹐圓瞪雙眼﹐緩緩倒下。
顓頊心中慌亂一團﹐喊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心想此刻逃命要緊﹐他
在雙方戰斗的空隙中覓路﹐匆忙中﹐踩到了好幾條蛇與倒在地下的屍體﹐差點跌跤﹐
他不敢耽擱﹐快步往林中深處奔去。
在他身後﹐殺戮未止﹐火光閃動﹐映紅了半邊夜空。顓頊卻兀自想著﹐剛才被他
無意中打倒的那人不知是死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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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溪畔療傷】
顓頊逃離大熊族部落後﹐在深山密林間﹐整整跑了五夜四天。這期間﹐碰巧天候
陰霾﹐霧靄空蒙﹐他無法藉由觀測日升月落辨識方位﹐也不知自己究竟跑到了什麼地
方﹐更不知是否已脫離險境。
第五天接近晌午時分﹐猛烈的陽光穿透雲層﹐山中霧氣大散。顓頊幾盡虛脫﹐總
算步出了綿密的森林﹐來到一處溪流旁。見到了溪流﹐讓他立刻聯想到如同是他親人
般的若水﹐而稍微安心了一些。
他走近溪流﹐掬捧溪水喝了幾口﹐溪水沁涼甘甜﹐入口清爽﹐不覺精神一振。他
倚在溪旁石頭上歇息﹐不禁嘆道﹕“為什麼才想過過正常人的日子﹐就必須一般腦兒
跑個不停!這樣子跑很累人的!難道是那天跑跳了一整天後﹐上天誤會了我的意思﹐以
為我顓頊愛跑步﹐想天天讓我一直跑個夠嗎?這個玩笑可鬧大了!”每天與太陽賽跑是
顓頊剛可以自由活動的那天所立的誓言﹐沒想到竟然以這種方式實現了!顓頊不由得
為自己的胡思亂想感到好笑。
他尋思﹕“自從大水將我帶離家鄉﹐這些日子簡直是步步維艱、危機四伏﹐還是
趁早尋覓歸途﹐回到若水與娘重聚要緊。”
山林野獸機警異常﹐他又無狩獵工具﹐難以捕捉。這幾天他只能吃野果、飲山泉
﹐沒用過一頓飽餐﹐現在又已大半天未進食﹐肚中實在餓得厲害。
他當下舉目四顧﹐看見溪水清澈﹐隱約有色兒回游其間﹐他涉進溪中一看﹐魚兒
果然又多又肥﹐不禁大喜﹔往懷中取出短劍﹐輕輕拔開﹐只見短劍青鋒隱隱﹐頓覺寒
氣迫人。
他一想﹐這把短劍怪里怪氣的﹐一不小心弄壞了未免可惜﹐猶豫了一下後﹐還是
將劍還鞘﹐又走入樹林﹐折了一些樹枝充作魚叉﹐入溪中插起色來。
此處溪中魚兒似乎少受打擾﹐覺性低﹐不一會﹐顓頊叉中兩條大肥魚﹐他將色往
大石頭上一放﹐順手往懷中一摸﹐忍不住啞然苦笑﹐原來打火石早失落。
他望著那還在擺尾掙扎的話跳跳的肥魚﹐覺得無論如何難以生嚥下肚。忽然發奇
想﹐從腰際取出了火明球﹐放在手掌上﹐瞪視了一會﹐喃喃自語道﹕“那晚他們想用
你來烤我﹐今天我就用你來烤魚。”
於是他簡單做了一個木架將魚串上﹐其下放些枯干的枝葉﹐隨即端坐地上﹐將火
明珠置放面前。此刻他專心致志﹐心中只想著﹕“火明珠﹐快點發火烤魚。”但偶爾
分心走神﹐連淖玉教過的咒語也一並雜了進來﹐他也不在意﹐繼續禱念。
他心中念了許久﹐火明珠卻一丁點兒火星也沒引出來﹐他不死心﹐索性閉上了眼
睛﹐再專心冥想。一會兒後﹐忽然聽見“咻”的一聲﹐他睜眼﹐發現火明珠仍在地上
﹐並未浮在空中﹐樹葉堆卻已燃了起來。
顓頊大樂﹐自言自語道﹕“引火巫術原來如此易學﹐以後可有好日子過了。”他
伸手取了一段枯枝去撥火維﹐卻見到火職中插著一枝直條條的木桿﹐他起身繞到火堆
對面﹐一撥出﹐赫然發現是一枝箭﹐箭鏃上還冒著火焰。
顓頊正遲疑著﹐又是“咻”的一聲﹐一物快速從他鼻前掠過﹐射中大石﹐火花四
濺﹐彈落在他眼前。他一看﹐又是一枝燃著火星的箭﹐與他手上拿的一模一樣。他大
吃一驚﹐躍起身來﹐不及細想﹐就往大石頭後面跳去。
當他躲進大石頭後﹐一條人影突然竄近他身邊﹐顓頊嚇了一跳﹐手一松﹐還在冒
煙的枯枝及箭正巧落在他腳背上﹐他一陣燒痛﹐“啊”的一叫﹐猛地站立起來﹐那人
連忙一把將他扯了下來﹐忽聞破風之聲大作﹐兩枝冒火的飛箭凌空射來﹐射越過大石
頭﹐掉落河面。
顓頊被那人拉倒在地﹐又嚇了一跳﹐一看清楚﹐蹲在他身邊的是一名女子﹐那女
子短發勁裝﹐手持看來十分銳利的長石劍﹐劍尖還淌著血﹐只見她臉色凝重﹐一副如
臨大敵的模樣。顓頊忍不住往大石外微微一探頭﹐發現數名男子帶著弓箭﹐正逐步迫
近﹐已上弦的箭頭上竟燃著火焰。
那女子壓低身子﹐從腰中取出一物﹐輕念一句﹐回身將物件往溪面奮力一擲。顓
頊一奇﹐心想莫非她亂了方寸﹐顯見敵人在眼前﹐竟往溪面丟東西當好玩!那物件尚
未飛過溪面﹐便又回旋而回﹐速度竟然加快﹐貼著大石頭上方勁射而過。此時聽見“
轟”的一聲﹐那女子大喝一聲﹐雙手持劍﹐從石頭後一躍而出﹐飛奔入林。
只聽林中傳來兵刃交鳴之聲﹐其間又有數聲尖厲的慘叫﹐過了一會兒﹐周圍忽然
整個安靜了下來。
他壯起膽子﹐探出頭張望﹐發現林中煙霧彌漫﹐恍無聲息﹐只有溪流的淙淙聲在
身旁響起﹔另外﹐魚肉烤焦的味道也緊跟著傳來。
他低頭凝思﹐霍然發現地上多了一個包裹﹐他探頭一看﹐包裹中是一名小嬰兒﹐
神色祥和﹐似在入睡。顓頊心中詫異但又不敢妄動。
再等了一會兒﹐林中似乎毫無動靜﹐顓頊深吸了一口氣﹐緩緩站起身來。此時一
陣涼風吹過﹐林中煙飄霧散﹐他看清地上躺著數人﹐一動也不動﹐雙方似是兩敗俱傷
。
顓頊再望了望地上的嬰兒一眼﹐心中雖忐忑﹐仍然跨過大石頭﹐一步步向林中走
去。
他一數﹐有五名帶著弓箭的男子渾身鮮血﹐直躺在地上﹐個個雙眼圓睜﹐臉上形
容可怖。顓頊屏住氣息﹐往前再走幾步﹐發現一人俯臥在一棵大樹下﹐右手還緊握著
劍﹐顓頊將她翻過身來﹐認出正是剛才那名女子。
只見她臉色蒼白﹐雙目緊閉﹐胸口正□□流出鮮血﹐衣服已經染紅大片﹐生死未
卜﹔顓頊緩緩伸出手查探﹐女子卻尚有微弱鼻息。
那五名男子均已當場斃命﹐顓頊心地良善﹐發覺女子一息尚存﹐呆了片刻後﹐便
設法救治。
他讓女子斜躺在一株大樹根上﹐將自己衣服浸在溪中沾濕﹐再解開她的衣服﹐想
將女子的胸前血漬擦淨﹐見到女子右乳下方﹐露出一個頗深的傷口﹐仍在緩出血。
他連忙四處尋了一些帶藥性的青草﹐含在口中咬爛後﹐塗在她胸前傷口上﹐青草
混人唾液後﹐變得黏糊稠濃﹐抵住了傷口﹐不再流血。這乃淖玉所授之法﹐今日一施
用﹐果然大為靈驗。
顓頊心想﹕“這名女子以一人之力﹐殺死五名兇惡的壯男﹐頗不簡單。但不知是
善是惡我救了她之後﹐會不會反遭其噬?”他對在大熊族中的遭遇仍存余悸﹐連帶地
﹐對陌生人也大起防范之心。
處理完傷口後﹐他再將女子的衣服穿好﹐這才又發現女子的左小腿上還插著一小
截木桿﹐切口整齊。賴項伯牽動她的傷口﹐引起劇痛﹐小心翼冀將草藥敷在傷口旁﹐
而未再做處置﹐心中不禁佩服這女子勇猛過人﹐顓頊她呼吸雖弱而不亂﹐又模了模她
額頭﹐無發燒跡象﹐料想應無大礙﹐稍微放下心來。
他將濕了的上衣披在石頭上晾干﹐又探了探嬰兒﹐發現他仍靜靜睡著。走回已經
熄滅的火堆旁﹐拾起火明珠﹐望了望躺在林中的五具屍首﹐搖搖頭﹐嘆了一口氣﹐走
入林中﹐尋了一些樹枝扁石﹐挖了坑穴﹐想要埋葬五名男子。
一邊挖﹐他一邊說﹕“你們五個人只是我埋的﹐可不是我殺﹐死後若變成鬼魂﹐
可別怨錯了對象。”也不知自己這一番言語﹐他們能否聽見。
“如果你們真要報仇﹐那就找……”
顓頊舉起沾滿泥土的手指向女子﹐心中一番猶豫﹐手收了回來﹐終究還是沒有把
這句話說完整。
他費了好大一番工夫﹐總算埋完五具屍首。經過這一番折騰﹐他累得氣喘如牛﹐
肚子更是快要餓扁了。剛才的兩條魚早已烤得焦黑﹐不能下嚥﹐於是他又下河刺了兩
條肥魚上來。
然後他尋了兩條長短合適的木枝﹐用女子的劍削尖後﹐放在枝葉的余燼中﹐七手
八腳地鑽木取火﹐弄了一下子﹐終於成功鑽出火花﹐燒起色來﹐一邊﹐他心中奇怪﹐
為何剛才那些男子的箭上會帶著火焰?似乎全天下的人都懂得用火﹐唯一不會的人便
是他自己。一想到此﹐對於使用巫術取火的夢想一時失去信心及興趣﹐覺得做人還是
踏實些好。
顓頊心想﹐天下事真是難料多變。想起那夜他為了“活命”﹐抗拒女蘿為他解衣
﹔而今日﹐他卻為了救命而解開這名女子的衣服。那夜的女蘿如餓虎撲羊﹐緊纏著他
不放﹔方才﹐他的手掌卻甫滑過這名陌生女子的年輕胸脯……
一這麼想﹐不覺臉頰發熱﹐胸口一震﹐他連忙收攝心神﹐暗罵自己無聊。
頻項正思緒回轉問﹐忽然聽見滋滋聲﹐原來是烤熟的魚肉冒出油來﹐滴落火堆。
這時﹐他望向林中﹐發現女子的身影似乎在微微晃動。他連忙走到女子身旁蹲下﹐見
到女子雙眼微張﹐他心中高興﹐輕聲說道﹕“你醒啦﹗”
那女子以手撐地﹐想掙扎起身﹐才微一用力﹐就覺得胸口疼痛難當﹐不禁“哎喲
”叫了出來﹐又倚倒樹根上。
顓頊忙搖手道﹕“你受了傷﹐別亂動吧﹗”
那女子剛自昏厥中蘇醒﹐神智尚未完全恢復﹐眼見一名裸著上身的陌生男子靠近
自己﹐正感氣憤煩郁﹐忽然胸口又一陣奇痛﹐這才察覺自己果然有傷。她試著稍微移
動身體﹐頓時全身都隱隱作痛﹐知道自己受傷不輕﹐不敢再亂動。
她低頭一瞅﹐想瞧瞧傷口的情形﹐驀然感受到右胸乳下沁涼滑潤﹐她緩緩伸出左
手﹐輕輕按了按傷處﹐發覺胸前已塗滿草藥﹐她一時氣怒﹐反手一個巴掌﹐“啪”地
一聲﹐摑在顓頊臉上。
兩人同時“哎呀!”喊出聲。顓頊因臉頰被打﹐感到疼痛而發喊﹔另一聲卻是那
名女子牽動胸前傷口引起的。
忽然﹐顓頊聞到一股焦味﹐“哎喲﹐我的魚!”連忙飛向火堆。
原先木架上的魚炙烤過熟﹐發出焦味﹐顓頊忙將叉魚木條拿離火堆﹐一看﹐兩條
魚各已焦了一半﹐不禁大為惋惜。
顓頊拿著叉著魚的枝條﹐走回女子身邊﹐比手划腳地說道﹕“你剛才流血不止﹐
我只好采了些草藥塗在你傷口上﹐並非有意輕薄﹐你可別生氣。”
女子知他所講是實﹐但自己從小連一片衣角都少被男子碰過﹐又向來心高氣傲﹐
如何肯在顓頊面前認錯陪罪。
顓頊見她不答話﹐也不再計較﹐心想她傷重未愈﹐內心煩燥﹐才會一睜開眼就胡
亂打人。
“那些人呢?”女子忽然問道。
“哦﹐那五名男子啊!全死了﹐我把他們都給埋了。”用手往樹林深處一指﹐女
子遂不再說話。
顓頊道﹕“你也餓了吧﹐吃些魚好嗎?不過烤焦了一些﹐你可得多包涵。”
那女子經過連番激斗﹐兼又受傷﹐流了不少血﹐身子虛弱﹐此時肚中甚餓﹐但見
額項是個陌生男子﹐一時心生躊躇﹐但終於點了點頭。
顓頊將比較不焦的魚肉撕下來﹐遞給女子。那女子本想用手去接﹐但渾身虛軟乏
力﹐手怎麼也舉不起來。額項見狀﹐索性將魚肉送到女子嘴邊﹐女子無奈﹐只得接受
版項好意﹐張口吃了下去。
顓頊見她肯吃﹐心下甚喜﹐慢慢將魚一片片撕下﹐送人她口中﹐那女子也乖乖一
口口吃了下去﹐但也不時因為胸口的陣陣疼痛而蹙眉閉眼。
不一會﹐她將兩條魚都吃了大半﹐略感身體有了活力﹐雖仍虛弱﹐但已恢復正常
知覺﹐遂對顓頊說﹕“我腰際有個葫蘆﹐把它拿出來。”
頻項輕聲說了句﹕“得罪了!”伸手向她腰際一摸﹐果然有個鼓起之物事﹐取了
出來﹐見是個只有半個手掌大的葫蘆﹐十分小巧可愛。
那女子叫顓頊打開葫蘆蓋﹐她攤開左手手掌﹐顓頊從葫中倒出了一些黃色粉末在
上面﹐女子吞下粉末後﹐顓頊又去取水讓她服下。
那女子隨後問道﹕“那名女嬰呢?”
“啊!她是女娃兒啊!她還在石頭後面﹐你想看看是不是?我去抱來。”
顓頊飛奔至石頭後面﹐抱起女嬰走向女子。他將女嬰抱近女子胸前﹐一邊說﹕“
這是你的……她睡得可真熟呢!”
“她是我去別族抱回來的﹐啊──!”女子神色一變﹐伸出左手摸了摸女嬰的額
頭、臉頰﹐又探了探她的鼻息﹐黯然說道﹕“她已經死了!”
“啊──﹐怎麼會?”顓頊慌張地用手摸了摸女嬰的脈息﹐發覺觸手冰冷﹐女嬰
的氣息果然停了。他驀地傷心﹐淚水滾出眼眶﹐滑落臉頰。
那女子眉頭一皺﹐說道﹕“你心腸倒軟﹐這女嬰跟你沒半點關系﹐你掉什麼淚?
那你剛才有沒有為那五個臭男人哭上一回啊?”
顓頊一楞﹐心想剛剛他確是沒有為那五名男子掉過一滴淚﹐他擦了擦淚﹐不禁茫
然。
那女子見他突然發呆﹐心想此人倒也古怪﹐便道﹕“麻煩你將女嬰也給埋了吧!
”
顓頊回過神來﹐又去挖了個小坑洞﹐將女嬰連同包裹輕輕放入﹐他不忍看女嬰的
臉龐﹐別過頭﹐伸手推土。處理完畢後﹐顓頊走回那名女子身旁﹐見她雙眼緊閉﹐又
已沉沉睡去。
他再去河里捉了兩條魚烤了吃﹐這次總算小心注意﹐沒給烤焦﹐飽餐一頓。便卻
食不知味﹐心中仍耿耿於懷﹕“同樣是生命的消逝﹐為何我對五名男子的悲憐會不如
一名剛出生的小女嬰?是因為這五人看起來兇殘猛暴嗎?還是──”一時茫然不解。
等到女子睡醒來﹐已是入夜時分﹐顓頊怕她著涼﹐在她身旁燃起火堆﹐不時添加
柴火﹐一面又在烤魚。
發覺她醒了﹐顓頊高興地問﹕“你醒了﹐傷口還痛不痛?”
女子發現胸口的傷痛減輕了一些﹐心下一寬﹐忽地問道﹕“我的劍呢?”顓頊心
下雖揣揣﹐還是從旁拿起她的劍﹐遞了過去。
那女子見到劍﹐似乎放了心﹐叫顓頊將劍放在一旁﹐她忽而仰起身子﹐眼睛一瞥
﹐赫然發現左腿上還插著半截箭桿﹐隱隱作痛﹐這才想起日間曾被射中一箭﹐當時忍
痛一劍斬掉箭桿﹐隨即又上前廝殺﹐方才轉醒時﹐因為胸口劇痛﹐竟忽略了腿上的傷
。
顓頊見狀﹐說道﹕“我剛才怕你痛﹐所以才……”
女子自懷中模出一柄黃澄澄的小刀﹐說﹕“請你幫我烤一下火。”
顓頊將刀就著火烤了一會﹐交給女子﹐女子深吸了一口氣﹐用小刀硬將留在腿內
箭頭給挖了出來。女子強忍痛楚﹐額上雖熱汗直冒﹐但從頭至尾﹐連哼也沒哼一聲。
過了一會兒﹐她吁了一口氣﹐知道這條腿是保住了。
幸好箭族入肉不深﹐未傷及腿內。顓頊見她以小刀挖肉取箭簇﹐大為佩服她的膽
色﹐不敢多看那血肉模糊的傷口﹐連忙取來草藥敷上﹐這次﹐卻不敢在女子的面前加
上自己的唾液了。
顓頊一邊敷藥﹐一邊說﹕“你真是勇敢﹐就像我娘一樣。”眼神中透出了一抹溫
暖。
那女子一聽﹐莞爾一笑﹐隨即正色對顓頊說﹕“謝謝你救了我。”
額項搖頭說﹕“見危救難本就是應該的。”
他第一次見她綻露笑容﹐心中一動﹐細細端詳著她。發覺她年紀甚輕﹐臉蛋修長
、深眼高鼻﹐容貌美極﹐眉宇問隱隱露出一股英氣﹐不禁暗付道﹕“這女子其實稱得
上是個美女﹐卻為何如此殺氣騰騰?真令人不解。我娘雖然一身好本事﹐除非逼不得
已﹐可從不喜歡與人打斗。”
女子見顓頊若有所思﹐問道﹕“你在想什麼?”
顓頊回答﹕“我在想你人這麼美﹐卻怎麼如此殺人不……”他不假思索﹐隨口而
出﹐一時覺得唐突﹐遂閉口不言。
“如此殺人不眨眼﹐是不是?”那女子說道。
顓頊尷尬地一笑。
“我不殺他們﹐就得被他們所殺﹐沒什麼好奇怪的。”女子緩緩說道﹐“如果我
被他們殺了﹐也許你連埋葬我的機會都沒有。”
“為什麼?”
“因為﹐他們很可能連你也一起殺掉。”
顓頊吐了吐舌頭﹐問道﹕“我跟他們無怨無仇﹐甚至不認識他們﹐怎麼會連我也
一起殺了?”
“因為你看見了他們殺人﹐為免洩露此事﹐也許他們會殺了你滅口。”女子斜瞟
顓頊一眼﹐見他表情奇異﹐問道﹕“你怕我也殺了你嗎?”
顓頊正感猶疑﹐女子笑道﹕“放心﹐我看你人還不壞﹐而且你也算救了我一命﹐
做人得恩怨分明﹐我不會殺你的。”
顓頊見她神色平和﹐也跟著放心起來﹐說﹕“那我要感謝你的不殺之恩了。”
女子聽後﹐咯咯笑了起來。
“噢﹐對了﹐我們還不知道彼此的姓名呢!我叫顓頊﹐住在若水畔。你呢?”
“顓頊?若水?我沒聽過這個地方。”過了一會兒﹐她仰首望著從天邊浮起的群星
﹐輕輕地說﹕“我叫高湯。”
兩人一邊吃魚﹐一邊說話﹐顓頊將他為何會流落至此﹐述了一遍。高湯也講了她
的來歷。
原來高湯乃是高唐族人﹐被她所殺的男子是火弓族人﹐兩族是近鄰﹐但平素並不
太來往。這次高湯奉命出外辦事﹐不料偶遇火弓族人﹐他們見高湯年幼只身﹐強行動
手欺侮。她當場出其不意殺了二人﹐隨即逃走﹐其余五人緊迫不舍﹐追了大半天後﹐
終於在此遇上﹐火弓族人祭出火弓。那火弓乃是其族秘傳之技﹐在箭簇上塗有烈性藥
物﹐使用時念上咒語﹐以火弓射出﹐即可著火﹐威力甚大。
當時高湯以一敵五﹐本來不敵﹐但火弓族人以為她已經無路可逃﹐一時大意﹐被
高湯射出迷霧彈障住耳目﹐她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人敵陣﹐敵兵相接﹐火弓即無
用武之地﹐高湯手刃全數敵人﹐但胸前也挨了一刀﹐再加上先前腿已受傷﹐此番用力
使計﹐大耗心神﹐終因流血不止倒地﹐若非顓頊施救﹐勢將沒命。
高湯解釋﹕“也許你覺得我手段狠毒﹐但你想想﹐若被那些人的火箭射中﹐我的
下場只怕跟你烤熟的魚兒一般。”
顓頊點點頭。想到大熊族人也是不分青紅皂白就要捉他獻祭﹐放火燒他﹐天底下
的事情似乎沒什麼道理可言。他心思轉動﹐思及歸雁﹐總覺得他不像是個壞人﹐再想
到女蘿﹐忽覺那夜之事太過荒唐﹐不禁搖頭苦笑。
“你在笑什麼?”高湯問。
顓頊臉上一問﹐不知如何應答。高湯看他別扭﹐說道﹕“你怎地如此扭扭捏捏的
?”顓頊其實無甚心機﹐遂照實說了那晚之事﹐惹得高湯開懷大笑。顓頊見她笑得開
心﹐一時啼笑皆非﹐更顯尷尬。
高湯收斂笑容說道﹕“不過你的考量也並非毫無道理﹐世上的確存在許多詭奇玄
妙之奇﹐若非親眼目睹﹐實難令人置信。”
“你們族中也有人會使巫術嗎?”
“當然有﹐不過其中奧妙﹐沒有親身學習﹐絕對體驗不出。”
“其實﹐學這些巫術如果只是用來打打殺殺或害人﹐還不如不學﹐不過有一種巫
術我倒是很樂意學。”
“噢﹐什麼巫術?”
顓頊瞪大眼睛說﹕“引火之術呀﹐那我就不用那麼辛苦地鑽石取火了。啊﹐對了
!”顓頊從懷中摸出火明珠﹐“這顆火明珠﹐竟然凌空在我面前轉動﹐真是神奇。”
高湯眼睛一亮﹐接過火明珠﹐仔細審視了一會﹐說道﹕“也許這是一種擁有奇幻
力量的寶珠﹐說不定大熊族人此刻正在大肆搜捕你﹐以奪回此珠呢。”說罷將火明珠
給顓頊。
顓瑞說道﹕“我也這麼想﹐當初我是一時氣惱﹐才將此珠帶走。就算這只是一個
普通明珠﹐丟了也可惜﹐而且﹐這畢竟不是我的東西﹐以後有機會再物歸原主罷。”
高湯搖了搖頭﹐既笑顓頊癡矣傻氣﹐又暗嘆他毫無心機﹐對外界險惡懵然無知。
講了這一會兒話﹐高湯又顯得有些疲憊﹐於是二人分別休息。
之後﹐他二人就暫時住在這溪畔。
高湯由於胸、腿兩傷未愈﹐不方便遠行﹐周遭又可能潛藏危險﹐決定一動不如一
靜﹐干脆在此地養好傷再說。顓頊見她負傷﹐擔心她的安危﹐心想救人救到底﹐也不
好就此離去﹐所幸並無其他人來打擾。
顓頊每日在溪中捕魚﹐技巧愈見純熟。他采藥草治高湯的傷﹐加上高湯服用自備
的藥粉﹐她年輕體健﹐傷勢好得甚快。
他伯高湯氣悶﹐不住與她說話談天﹐也興致勃勃地將他自做的數首曲子教給了高
湯。
在這期間﹐高湯愈發覺得顓頊不涉世事﹐天真純樸﹐偶爾她講些奇聞奇事﹐總能
讓顓頊聽得兩眼發直﹐嘖嘖稱奇。
到了第十一天早上﹐高湯的傷已好了八、九成﹐想回返自己部族﹐高唐族在此地
之南﹐約有六、七天路程。高場卻不知顓頊所居的若水該行向何方。
顓頊思念母親﹐不覺愴然。高湯安慰他﹐說高唐施長老博聞多識﹐也許知道若水
在哪里﹐可以指點顓頊回家的路徑。顓頊別無它法﹐遂跟著高湯一起南行。
沿路上﹐高湯遇水捉魚﹐逢林射獸。她漁獵射狩的本領比顓頊高明太多﹐頻項這
幾天頓頓有肉﹐餐餐得飽﹐不由得大為暢意﹐一路上與高湯說說笑笑﹐真覺得是人生
一大樂事﹐不知不覺中﹐對之情愫暗生﹐但少年人初逢青春情懷﹐連他自己亦似懂非
懂﹐茫然未覺。
到了第四天早晨﹐兩人行到了這條溪流與一條大河的交會處﹐此處為大河面異常
廣闊﹐河水雖緩﹐但高湯說此河甚深﹐河中頗有古怪﹐不可冒然泅水而過。
於是她遂用劍砍樹木﹐想以樹藤纏繞做成本筏﹐顓頊也抽出短劍幫忙﹐短劍劍鋒
雖鈍﹐卻摧堅劈銳﹐高湯不禁大為詫異﹐兩人做成木筏﹐以兩枝枯木為船篙﹐順著水
勢﹐慢慢斜靠向對岸。
一邊高湯頻頻注視河中動靜﹐顓頊笑道﹕“高湯﹐你還想順便抓幾條魚兒嗎?”
“不﹐此處河中有兇猛的魚群﹐顓頊﹐你小心點﹐千萬別掉下河去﹔否則﹐你會在一
瞬間就被咬嚙得只剩下一副白骨。”
此時﹐忽然自木筏底下傳來了陣陣細密的撞擊聲。顓頊驚訝萬分﹐雙腳不覺往木
筏中央靠了靠。
見顓頊緊張的模樣﹐高湯微微一笑﹐說道﹕“放心﹐魚兒咬不動木筏的。”話雖
如此﹐顓頊還是覺得心中暗暗發毛。
高湯用手一指對岸﹐說道﹕“到了岸上﹐大概就沒事了﹐沿著山谷往上一直走﹐
就是高唐族了。”
顓頊遙望對岸﹐見是一片雲霧裊裊的青翠山峰﹐一時心懷大暢﹐贊道﹕“高唐族
定然是人間勝境。”
高場嫣然一笑﹐忽然發現對岸林中有亮光一閃而逝﹐她神色立刻緊繃﹐對顓頊道
﹕“對岸有人﹐未知是敵是友。”
她自背後取下長劍緊握在手﹐一手仍緩緩划動枯木。高湯個性大膽進取﹐她想已
快到了自家地盤上﹐總沒有退縮回頭之理。
河畔即是茂林﹐顓頊隱約見到有幢幢人影晃動﹐不由得也緊張了起來。高湯固然
英勇﹐但是﹐顓頊對於打斗﹐是既不喜歡又不在行。
木筏再行了一陣子﹐己接近河流中央﹐突然破空之聲甚急﹐自對岸射出了兩枝箭
。
顓頊不禁瞪大了雙眼﹐身體僵直。
朝他飛射而來的竟是兩枝火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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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輕舟飛瀑】
高湯眼尖手快﹐左手枯木右手持劍﹐打落兩枝火箭﹐覺其勁道甚強﹐在木筏上站
立不穩﹐手中所持幾欲脫落。
“顓頊﹐小心點﹐有敵人!”高湯大喊。
接著﹐從岸邊的密林中躍出十余名手持長弓的壯漢﹐有人已上弦的箭簇上﹐正燃
著火焰!“又是火弓族﹗”顓頊脫口而出。
火弓族人毫不遲疑﹐彎腰弓身﹐第二輪五枝火箭緊接著射到﹐來勢異常兇猛。高
湯雙手疾舞﹐奮力擋住﹐枯木被火箭勁力震飛﹐掉入河中﹐“噗”的一聲﹔同時一枝
火箭正中顓頊手持枯木﹐顓瑞“哎喲”一聲﹐枯木脫手落河﹐人被震倒在木筏上﹐臉
向河面﹐差點摔下。
“小心!魚兒會吃人!”
高湯的警告才出口﹐忽然水中接連躍出數十條魚兒﹐翻騰在顓瑞眼前。他倏然一
驚﹐兩手一撐﹐還不及挺起身來﹐有兩只巴掌大的魚兒竟跳上了木筏﹐正對著他的鼻
尖﹐不斷晃頭﹐咬動滿口尖齒﹐看來十分兇惡。顓頊登時手忙腳亂爬起身來﹐一腳將
兩只魚兒踢回河中。
此時﹐木筏仍順勢向岸邊靠近﹐兩人在河中無可閃避﹐行同活靶﹐第三輪更密更
強的火箭瞬間逼近﹐高湯不知自己是否有能力全數擋開﹐雙手奮力持劍﹐心中急轉﹕
“我殺了火弓族數人﹐回報來很好快。”顓頊則手足無措﹐一時呆住。
正當二人危急之際﹐忽然自河面沖出數條水往﹐將火箭全數打落﹐二人正自驚異
﹐火弓族人卻停住了攻擊﹐伸手向他們指指點點﹐高湯回頭﹐發現不知何時﹐後方遠
遠駛來一艘小舟。顓頊回頭一看﹐也感到訝異。
小舟上站著一名身形頎長的白衣男人﹐只見他風度優雅﹐笑容可掬﹐竟似在觀風
賞景般地軒然自得。
接著又從岸邊林中走出數名手持弓箭之人﹐與前一批人說起話來。
一會兒後﹐火弓族人竟一字排開﹐一輪火箭越過二人所乘的木筏﹐向小舟勁射而
去。
顓頊、高湯忍不住回頭看﹐只見那人立在小舟上﹐手中並無撥擋之物﹐就在火箭
即將臨近小舟時﹐旁邊的河面忽然射出十數條水柱﹐將火箭擋下。火弓族人再接再厲
﹐又射出十數只火箭﹐但同樣都被水柱擊落河中。眾人不禁氣短﹐不再射箭﹐在岸邊
怒罵不休。
那名白衣人哈哈大笑﹐神態頗為怡然愜意。
高湯向顓頊輕聲說﹕“御水巫師。”
顓頊生平何曾見過這等奇術﹐只看得木木然地出了神。
這時﹐火弓族一人向舟上的白衣人高聲喊叫﹕“喂﹐穿白衣的﹐有膽子的就到岸
上來﹐別在水中當魚鱉。”想來他們見白衣人能凝水成柱﹐抵擋火箭﹐在河里傷他不
得﹐要用言語激他上岸﹐再論輸贏。
白衣人一聽﹐嘿然一笑﹐也不知道使的什麼術法﹐小舟竟然直直往岸邊行來﹐行
至木筏旁時﹐他向高湯、顓頊喊道﹕“你們也要上岸嗎?”
此時﹐兩枝枯木都已失落﹐兩人無法順利操縱木筏﹐眼見情勢難測﹐但兩人心想
﹐上了岸再做打算﹐也勝過隨波而流。
兩人交換了一下眼神﹐已知心意相同﹐高湯遂對白衣人喊道﹕“麻煩你了。”
白衣人一笑﹐軀身行禮說﹕“美麗小姑娘吩咐﹐敢不遵從。”
好似被小舟牽引﹐木筏竟也慢慢靠向岸來。高湯仍一手持劍﹐一手悄悄自腰際取
出迷霧彈﹐握在手中。
在岸上的火弓族人個個劍撥弩張﹐嚴陣以待﹐白衣人卻神色自若﹐背負雙手﹐輕
輕巧巧下了小舟﹐顓頊、高湯也一同上了岸。
剛剛喊話的男子長得濃眉大目﹐一張紫紅臉﹐留了滿腮胡子﹐看來頗為驍悍﹐他
向顓頊、高湯說道﹕“剛才是一場誤會﹐多有得罪﹐請見諒。”
高湯微微點頭示意﹐但仍不敢松懈。
顓頊見了這場面﹐頓時領悟火弓族人其實乃沖著白衣人而來﹐輕聲對高湯說﹕“
他們認錯了人。”高湯以眼神示意顓頊不可多嘴﹐顓頊逐閉口不言﹐兩人移步在一旁
。顓頊本來也想取出短劍﹐以防不測﹐但心想﹐拿出來後﹐自己又不會用﹐摸了一下
腰際﹐還是沒有動作。
他又想﹕“高湯殺了數名火弓族人﹐還好他們似乎尚不知情。”原本惴惴難安的
情緒一下子舒緩了下來。
講話的男子似是一伙人的首領﹐他上上下下打量白衣人一會﹐看他長相溫文清雅
﹐莫約三十來歲﹐身形清瘦﹐顯得弱不禁風﹐可是適才露的一手以水柱擋火箭的本領
卻頗為神奇﹐對之不敢小覬﹐說道﹕“我是火弓族的三頭目雷火﹐你為什麼三番兩次
與我們火弓族人為難?”
白衣人微微笑道﹕“我看見你們這些愚蠢的人們在拜火﹐嘿!我的一把無名火就
從肚中生起﹐忍不住想澆熄它。何況在這麼一條哺育萬物的大河旁邊﹐大言炎炎地向
火神說盡好話﹐諂媚阿諛﹐更令人覺得粗魯不堪、愚不可及。”
原來﹐這名白衣人日前在此河上游快意逍遙地泛舟游覽﹐靠岸後﹐正巧碰見一群
火弓族人河邊舉行拜火儀式﹐其中少不得念禱敬獻火神的祈福辭語﹐並任意砍斫樹木
引火被白衣人撞見後﹐引水滅了祝禱用的火堆。
火弓族人大怒﹐仗著人多﹐各拿兵器攻擊白衣人﹐但不知白衣人使的什麼巫術﹐
火弓族的引火咒術盡皆失靈﹐反而被打得抱頭鼠竄﹐祭火場所也遭搗毀。
其後﹐火弓族人發現白衣人的小舟在河中行駛﹐於是通告在下游的族人前往攔截
。不料事出突然﹐火煙只傳遞出“敵人在河中﹐要攔截。”的訊息。乘木筏的顓頊及
高湯剛好渡河而過﹐才被在此埋伏的人誤會是敵人﹐當場開弓就射。直至白衣人的小
舟出現﹐之前吃過他虧的族人趕到﹐才發現搞錯了。他們則根本不知道高湯先前殺了
火弓族人。
火弓族眾人聽了白衣人的言語﹐更加氣憤﹐紛紛破口大罵﹐眼見就要動手﹐雷火
聽白衣人出言不遜﹐也怒氣暗生﹐有心要好好教訓他。
雷火表面上不動聲色﹐說道﹕“如此說來﹐你是一點也不怕火的﹐是不是?”
“那當然﹐大自然中除了偶降天火﹐火皆屬人為﹐火是違反自然的產物﹔天理循
環用戶以自然為尊為要﹐人生在世﹐定要循理蹈源﹐我又何必怕火來哉!”白衣人淡
然言之。
“既然這樣﹐你想不想試試火的真正威力?”雷火揚起了眉毛﹐“如果你對付得
了我的火術﹐那麼﹐你就可以自由離去﹐否則……”
“否則會如何?”“你對火神不敬﹐可饒你不得﹐你得成為祭奉給火神的犧牲。”
“好﹐不怕被你占了便宜。”白衣人神定氣閒﹐一口答應。
其余火弓族人退在一旁﹐高湯、顓頊則遠遠避開﹐凝視著二人的動靜。
顓頊心里奇怪﹕“在河中央可以引水滅火﹐在陸地上卻拿什麼來對付火箭、火術
?難道白衣人竟會‘無中生水’?”
這時﹐雷火身背上取出一把大弓﹐這把大弓比其他人用的弓還要大上一截﹐弓身
通體火紅﹐並雕上許多描繪烈火圖案的花紋﹐奇怪的是雷火竟未取出任何箭來。
顓頊正感奇怪﹐雷火緩緩拉開大弓﹐雙眼注視著白衣人﹐忽然大喝一聲﹐一彈弦
﹐一條火焰勢如閃電驚虹﹐勁射而出﹐直取白衣人。雷火竟可憑空射出火箭!
白衣人不閃不避﹐一張口﹐一口水從嘴中激射而出﹐正中火焰前端﹐滋的一聲﹐
熄了火焰﹐喝道﹕“口水也是水!”
顓頊聽了﹐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其余火弓眾人怒目相視﹐高湯忙叫他別造次。雷
火一擊未中﹐並不驚慌。心想﹐白衣人若連這點能奈也無﹐老早就死於火箭之下。轉
念間弓再次拉滿﹐又是一道火焰射出﹐但這次火焰尚未射近白衣人﹐忽然在其身前形
成上中下三道分襲。
白衣人疾步向後﹐衣袖一揮﹐不知從何處洒出了無數水珠﹐又滅了三道火焰。
雷火見狀﹐知道得使出真本領才對付得了。他口中喃喃念咒﹐快速連珠勁射﹐只
見十數道火焰﹐各自從不同方向襲向白衣人﹐速度竟快慢不同﹐粗細有別。
“喲﹐認真了﹗”
白衣人微微一笑﹐雙手並出﹐從十根指尖各射出一條細微水柱﹐竟也快慢各異﹐
滋滋聲四起﹐不偏不倚又將十數道火焰盡皆打熄。
雷火自此方知碰上了前所未遇的強敵﹐更加不敢怠慢。他雙手做拉弓狀﹐大弓正
中赫然現出一道火焰﹐他在樹林中跳動翻躍﹐神色凝重﹐那道火焰也一同隨著他拉身
影上下飄動。
額項奇怪﹐暗自付度﹕“莫非雷火的本事只到此為止﹐要跳火舞來克敵制勝?但
這種巫術管用嗎?”忽然﹐雷火急速彈動手中的火弓﹐一棵大樹的樹干攔腰而倒﹐發
出轟然巨響﹐接著大樹冒出熊熊烈火﹐竟然凌空飛起﹐向白衣人猛烈撞來。
白衣人急忙跳開﹐伸手一指﹐一條水柱向火樹﹐不科火竟不熄滅又在空中轉彎向
他撞來﹐他急忙再閃。一時之間﹐白衣人被火樹所迫﹐在林中東跳西躍﹐顯得大為狼
狽。
在旁的火弓族人看得欣喜不已﹐不住大聲鼓噪﹐顓頊則為白衣人大為擔心﹐他瞥
了瞥高湯﹐發現她仍神色平和地看著。
雷火不住以手中火弓引導火樹凌空攻擊白衣人﹐這乃是他的得意絕技﹐但使來大
耗元氣。他見一時未能收拾下白衣人﹐催動咒語﹐加緊施為﹐額頭已經大汗淋漓。只
見白衣人左枝右絀﹐眼看每次就要被火樹撞到﹐但總是差之毫發﹐驚險度過﹐這時﹐
顓頊看出他似乎有意做作。
果然﹐白衣人再躲了一陣子﹐雙手拇指、中指互扣﹐捏出一個奇異的手勢﹐忽然
遠遠地從河水中勁射出二條水柱﹐被白衣人一把攬在手里﹐猶似拿了兩把柔軟異常、
用水做成的長劍。他東指西劈﹐被水柱掃到的火樹頓時斷成許多截﹐掉落地面﹐連火
焰也熄了。
白衣人大喝一聲﹕“替大地消一消火氣吧!”雙手下垂﹐兩手的水柱竟又化成點
點水滴﹐滲入地面。
雷火汗濕浹背﹐臉色慘白﹐大口喘著氣望著白衣人﹐他已使盡看家本領﹐但卻奈
何不了對方。
白衣人對著雷火搖搖頭說﹕“你為什麼要燒掉這棵樹呢?它們也是有生命的﹐你
以人為之機巧﹐破壞自然之生趣﹐真是既愚魯又莽撞。”
說罷﹐轉身向站在稍遠樹下的顓頊、高場擺擺手﹐笑道﹕“二位﹐我這不成把戲
的幾下﹐你們還覺得有趣吧?”
突然高湯、顓頊齊齊大叫﹕“小心!”
白衣人微一閃身﹐避開了一只火箭。原來雷火敗陣﹐惱羞成怒﹐突施暗襲。白衣
人劍眉一揚﹐對雷火喝道﹕“你在干什麼?”
雷火見暗算未成﹐額頭青筋暴露﹐大叫﹕“眾兄弟們上!”在旁的火弓族人呼聲
四起﹐一齊拉弓放箭﹐頓時﹐一連串火箭穿梭林中﹐直射白衣人。
白衣人冷哼一聲﹐身前竟現出了一層水氣﹐將所有火箭全數擋下。
他一拾手﹐地面到處湧出水流﹐他大喊一聲﹕“起!”湧出地面的水流竟然結成
了一條條細絲﹐往火弓族人纏繞過去。
霎時﹐所有火弓族人手上的火弓都被水絲纏住﹐眾人捉拉不住﹐火弓紛紛被水絲
牽引奪去。白衣人一場手﹐水絲竟似有生命般﹐在天空來回飛舞﹐片刻即將全部火弓
絞碎﹐化成碎骨粉末﹐隨風飄散﹐如同下了一場木屑雨。
此時﹐火弓族人個個面如死灰﹐愣在當場﹐雷火更是臉色鐵青﹐全身發顫﹐卻不
知道是因為氣憤還是恐懼了。
白衣人臉色一沉﹐說道﹕“真該給你們這些不知好歹的家伙一點教訓。”火弓族
人都不自覺地往後退了數步。
白衣人猛然大喝﹕“水來!”
忽然自地上又湧起水柱﹐竟把每一個火弓族人的身軀都圍住﹐一時慘叫哀嚎之聲
不絕﹐橫怒粗暴之情盡失。人人心中恐懼萬端﹐以為白衣人要施展惡毒的魔法﹐置他
們於死地。眼見水柱漸漸上升﹐浸到了各人胸前﹐有人開始大聲求饒﹐但白衣人根本
不予理會。
水柱再繼續上升﹐淹過眾人嘴巴﹐有人講了一半的話遂被淹住﹐水柱漲到各人的
嘴鼻之間才停住﹐這下子他們口不能言﹐想求饒也辦不到。雖然手腳不停掙扎﹐但被
困在像在活體般的水柱中﹐無論如何撐手踢腳﹐就是掙脫不出。
顓頊與高湯早已在旁看得瞪眼張口﹐稱奇不已。
白衣人這才滿意﹐露齒微笑﹕“再多燒點火給我瞧瞧厲害嘛!”
他望著眾人哀求的眼神﹐說道﹕“不用著急﹐時候一到﹐這水柱自然就消解﹐你
們就在這里﹐好好領略水的威力吧﹗”
顓頊原先看得若癡若醉﹐這時腦子清醒過來﹐不由得鼓掌叫好﹐白衣人面露笑容
﹐點頭致意。
他走近二人﹐說道﹕“我之前與他們有一些齟齬﹐他們粗鄙魯莽﹐不辨黑白﹐擾
得二位一場虛驚。適才略為獻丑﹐演示了些把戲﹐聊表歉意。”說完後又深深一揖。
剛才﹐火弓族人攻擊二人時﹐他即已注意到﹐本來他想袖手旁觀﹐看看二人身手
﹐那知二人在河中險象環生﹐因此才出手相救。後來使出本領壓服火弓族人﹐一則自
己一時技癢﹐二來覺得牽累二人﹐過意不去﹐因此﹐使些手段讓他們開開眼界﹐果然
二人看得心馳神迷﹐他也得意了起來﹐高湯一瞧火弓族人全被困在水柱中﹐無力再作
怪﹐也覺有趣﹐她跑到一根“人水柱”面前想繼續瞧﹐白衣人笑著說﹕“那是水﹐你
可以摸摸看。”
高湯大膽伸手觸摸﹐果然入手涼滑﹐確實是水。她不敢冒失﹐手觸一下﹐便即收
回。被困住那人鼻息沉重﹐臉孔扭曲了起來﹐顓頊一見﹐覺得他此副模樣著實滑稽﹐
不覺笑出聲來。
雙方互道姓名﹐白衣人名為修。
修平日就乘坐這小舟四處游歷山光水色﹐自稱足跡所達﹐靡不窮覽﹐孤篷逍遙﹐
飄蕩世間﹐日子過得無牽無掛﹐不亦快哉!顓頊向修說道﹕“你的巫術真高明﹐竟然
可以無中生有﹐變出許多水花樣。”
修說﹕“這種神奇的力量本來就存在於萬物中﹐端看人們是否會用。只是﹐人也
是天地問的一份子﹐若強以人力而為﹐則不免大違自然﹐終不久長。人體中有大半組
合是水﹐你看人會流淚、會出汗、會──”他頓了一頓﹐一時閉口﹐只是微笑。顓頊
接口道﹕“還會撒尿。”修與高湯一聽﹐大笑出聲。
“對!對!總之人身上無處不可生水。”修繼續說。
二人聽見修將這些都說成是水﹐也覺得有理。
修見二人會意﹐愉快地說著﹕“水為自然之大本也﹐又為人之大本也﹐你們可曾
見過何處會自然生出火來﹐哪一個人身上會自然發出火來?適才的‘火術表演’也算
是一項奇技﹐但是火一碰著水就沒用了﹐是不是?人因為用火而脫離了大自然﹐卻認
為可以用火征服大自然﹐真乃大錯特錯。火暴烈疾短﹐可速而不可久﹐可剛而不可柔
﹐但是毫無識見的人們卻拿它當寶。火弓族人用火來跟我的水斗﹐豈不太吃虧?”
高湯反問道﹕“水的確可以克火﹐難道世上沒有任何事物可以克制水嗎?”
修一聽﹐仰天哈哈大笑﹕“天下誠無物可滅水、克水也。水為生命之源﹐萬物之
始。水﹐是最根源之事物﹐任何事物都要由它而出﹐又怎能有事物克得了它?”
顓頊覺得他的話中頗有深意﹐當下不禁默然思索琢磨。
高湯再問﹕“那麼﹐水的力量是天下無雙的咯?”
修正色道﹕“正是。”
“修﹐可否請你再多演示神妙的巫法﹐讓我們一飽眼福?”高湯原本年幼稚性﹐
見修的本領從未得見﹐一時好奇心大動。
修欣然同意﹐讓二人隨他上了小舟。小舟雖小﹐但是立了三人之後﹐卻也不覺特
別局促﹐反而更顯得布置精巧。小舟有一半用獸皮搭成了頂蓋﹐似是用來遮風遮雨﹐
里面還擺了了一些陶器之類的器用。
也不知道修使了什麼手法﹐小舟順著河水﹐竟然忽快忽慢地航行著。
“你的巫術這麼了不起﹐難道只是從每日觀賞游歷﹐與大自然的接受中領悟而得
的嗎?”顓頊問修。
“有一部分是﹐當然我自有師承淵源。”修回答。
顓頊不禁暗付﹕“看來還是水的巫術比較有意思﹐使火只能用來燒烤食物或是取
暖﹐至於用來打斗、殺人……那就免了。”
三人談了一陣子話﹐修見二人年紀稚嫩、言語清新﹐頗覺投緣。他稍事賣弄﹐小
舟旁升起了十數條水柱﹐互相沖擊激蕩﹐猶如舞蹈一般﹐高湯與顓頊不禁拍手叫好﹐
修臉上則大露得色。
他接著變化水柱花樣﹐竟然在河面上﹐數十條水柱織成了一幅千變萬化的圖樣﹐
挺立在小舟前頭﹐猶如一張活生生的魚網﹐二人看得驚詫難當﹐簡直不敢置信世上竟
有如此神技。
正當三人樂不可支之時﹐忽然前頭隱約傳來轟轟聲響﹐高湯一驚﹕“啊!前頭是
瀑布!”
顓頊一聽﹐也大為驚慌﹐忙道﹕“修﹐你快把小舟弄上岸!”但見修神色自若
﹐隨即一想﹐修的御水術如此高深﹐豈怕區區瀑布?
“水瀑流瀉﹐真乃沁人心脾也。”修以充滿贊嘆的聲調說著。他不再施法﹐小舟
前的水網瞬間消散﹐又與河水溶為一體。
只聽見轟隆聲愈來愈響﹐修問道﹕“你們要回到剛才那個地方﹐是不是?”二人
一齊點頭。修笑說﹕“那我就送你們一程。”
隨即端坐舟中﹐雙唇微動﹐兩手不停畫圓。河面頓時波濤大起﹐竟自河中升起一
條約一人寬的水柱﹐一路越過水面﹐遙遙通向了岸上﹐好似成了一座水橋。修一示意
﹐二人一踏上了水橋﹐竟然覺得如履平地﹐而前頭豁然遼闊空曠了起來﹐已經可以看
到瀑布邊緣。
修大喝一聲﹕“起!”那水橋竟然自動將二人往前送去。二人一踏上岸﹐水橋就
立刻化成水滴﹐落入河中。
顓頊與高湯回首﹐見小舟載著修往瀑布行去﹐聽見修的聲音遙遙傳來﹕“一齊輕
舟渡煙塵﹐萍浮飄忽寄此生。”
在小舟四周緩緩出現一層似水氣組成的薄幕﹐包圍住了小舟。隱約看見修立在小
舟中一派瀟洒不羈﹐小舟隨後竟然騰空飛起﹐緩緩降下﹐終至消失在氤氤水氣中。
二人沿著河岸﹐走回到剛剛的地方﹐只見火弓族人還被困在水柱中﹐一個個眼睛
睜得圓大﹐不死心地還在猛力掙扎。
“哎喲!”顓頊忽然叫道。
“怎麼啦?”
“我忘了問修﹐若水在哪個方向了。他以扁舟行遍天下四方﹐說不定知道呢?”
顓頊神情甚是懊惱。
高湯雙手一攤﹐笑著說﹕“我看你非得跟我走一趟高唐族不可了。”
顓頊點了點頭﹐二人一起走入林中。
火弓族人則仍然陷在水柱中﹐修說水柱到時便自行化解﹐也不知是真是假。若是
真﹐又待何時才能消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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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初試鋒芒】
高湯帶著顓頊繼續向高唐族行去﹐沿途﹐顓頊不斷回味著修說過的話﹔而高湯卻
也另有所思﹐不再與顓頊多說話。
她向來心性高傲﹐但跟顓頊卻頗覺投緣﹐這些日子與他相處﹐竟是生平未曾有過
的悠閒時光。
以往她在高唐族內﹐做的不外是勤練武藝、狩獵覓食﹐學習有關植物動物、山形
地貌的知識﹐再來就是戮力完成族里交待下來的任務。她年紀雖幼﹐所為盡屬老成之
事﹐與顓頊一起時﹐竟如此輕松愜意﹐頗令她意想不到。
“莫非……莫非我……我對顓頊動了情?”高湯驀然驚覺﹐隨即一股寒意湧上了
心頭。
──女人絕對不能相信男人﹐女人要自主自強﹐只信任自己的力量。
族中長者三令五申的言語又浮現在她腦中。
高場深呼了一口氣﹐想整理紛沓一團的思緒。一旁的顓頊絲毫未察覺她心情上的
細微變化﹐一邊思索﹐一邊欣賞路上的花草樹木。
在休息時﹐顓頊隨手采了一片樹葉﹐放在唇間﹐發出樂音。他常常將能弄到手的
東西當成樂器﹐一片樹葉隨口吹奏﹐竟也起伏跌宕、輕快有致﹐高湯心情也舒緩了不
少。
顓頊一時興起﹐邊吹邊跳﹐一個大步﹐身子竟往前直跳了起來﹐模樣甚是做作可
笑﹐高湯正想開口嘲笑﹐忽然顓頊大喊一聲﹐身子沒地而入。
高湯大驚﹐急忙往前一探﹐發現顓頊竟然躍入一個大坑洞中﹐那坑洞約莫有三人
高﹐在上面舖了一些枯枝青草掩飾﹐枯枝撐不住顓頊重量﹐讓他重重摔了一跤。
“顓頊﹐你還好吧?”高湯擔心地問道。
顓頊連忙爬起身﹐所幸坑穴中泥土柔軟﹐他拍了拍衣服﹐仰頭對高湯說﹕“我沒
事。”
坑洞挖得甚是整齊﹐上壁平坦順滑﹐頗難以施力﹐顓頊跳了幾次﹐都沒法找到著
力點支撐﹐跳出洞來。
高湯四下搜尋﹐用長劍割了一段粗樹藤﹐垂下坑洞﹐顓頊拉住樹藤﹐一步步往上
爬﹐高湯使力頂住﹐顓頊已快爬至坑口﹐不禁口中大聲歡呼。
忽然高湯聽得背後風聲驟響﹐一回頭﹐一只白色老虎往她猛撲而來。她大驚失色
﹐把粗樹藤一放﹐取出長劍﹐白虎已經迫近﹐她急忙往旁閃身﹐手中劍遞了出去﹐白
虎堪堪從高湯頭頂躍過﹐高湯一劍不中﹐一腳踩空﹐重心不穩﹐頭上腳下跌進坑洞﹐
與顓頊剛好撞個滿懷。
“哎喲!”二人同時喊出聲。顓頊才剛跌下來﹐又被高湯突如其來一撞﹐跌得頭
昏眼花﹐但他趕緊爬起身﹐扶住高湯。
“高湯﹐你沒有怎麼樣吧?”
“沒事!是一只白虎猛地沖過來﹐嚇了我一大跳!”高湯驚魂未定﹐臉色一陣青一
陣白。
“白虎?哇!好稀奇呀!真可惜﹐剛才我沒看清楚。”顓頊既羨慕又惋惜。
“我都差一點跌死了﹐你還在那里說風涼話!”高湯狠狠瞪了顓頊一眼﹐轉過身
﹐叉著腰不理他。
顓頊見高湯鬧嗔﹐連忙走到她面前哈腰陪不是﹐但高湯故作姿態﹐對他不理不睬
﹐急得顓頊額頭冒汗。
高湯秀眉一蹙﹐本待繼續發作﹐但見顓頊著急的模樣滑稽﹐忍不住噗嗤一笑﹐顓
頊瞧見高湯露出小女兒扭捏嬌俏的神態﹐一時楞住。
高湯見顓頊一直盯著自己﹐喝道﹕“你傻里傻氣地看什麼?”忽地醒悟﹐不由得
臉兒一紅﹐低下頭去﹐皓齒輕咬下唇﹐心中一陣迷亂。
一抬頭﹐見顓頊還是猛盯著她看﹐心中別拗﹐推了顓頊一把﹐道﹕“喂﹐你給我
當墊背﹐讓我跳上去後﹐再拉你出去。”
顓頊雙手搭著坑壁﹐弓著身子慢慢往上挺﹐高湯站在顓頊肩上﹐深深吸了一口氣
﹐雙腳一登﹐用力躍上﹐雙手剛才夠住了坑洞的邊緣。
她一喜﹐道﹕“行了!”腳撐著坑洞壁﹐用力使身子挺了起來﹐但就在她的眼睛
剛剛超過坑洞時﹐卻發現數根亮晃晃的長矛尖﹐正對准了她的臉龐。
“高湯﹐你怎麼不動了?”顓頊在坑底大叫。
高湯有苦難言﹐只覺得一時陽光扎眼﹐口干舌燥。
顓頊此刻倒是體驗到了前所未有的新鮮感﹐因為他正坐在招搖擺擺、緩緩行走的
大象背上。
顓頊生平從未看過象﹐剛開始看見這龐然巨獸時﹐還真是嚇了一大跳。但是坐在
象背上行了一段路後﹐他卻覺得這種動物真是有趣。
“鼻子那麼長﹐兩根白牙也很美﹐耳朵那麼大﹐腳卻顯得粗短﹐走起路來又搖又
晃﹐真是新鮮!真是有趣!”
顓頊幾乎忘了此際他已成了俘虜。
顓頊與高湯掉落的陷阱是象人族所設的。本來﹐挖陷阱捉野獸並不稀奇﹐稀奇的
是﹐此一陷阱是為了要引誘一只罕見的吊睛大白虎而挖的﹐才剛做好三天﹐白虎沒捉
到﹐反而陷住了兩人。
象人族經過十數天埋伏觀察﹐發現這只白虎每次路過這條山路上頭的一塊大石時
﹐都會疾步踏上大石﹐向下一躍﹐他們摸准白虎習性﹐連夜在此挖好陷洞﹐又在山路
的前頭置放獸肉﹐引誘白虎前來﹐再驅趕它經由此路竄逃。
這天﹐眼看計划即將成功﹐當時正躍過大石﹐忽然看見前頭有人﹐它在空中扭身
﹐從陷阱旁掠過﹐象人族人追趕未及﹐眼睜睜看著白虎揚長而去。
這只白虎十分伶俐機敏﹐要再誘他上當﹐可難上加難。象人族人遂擒下二人﹐帶
回部族處置。
顓頊心想﹕“我們所犯應非大錯﹐只是害他們擒不到一只老虎罷了﹐也許只是要
回去向族長解釋﹔象人族目前正在氣頭上﹐我們被綁一下子﹐消消他們的怒氣也無妨
。”
高湯則思付﹕“象人族雖與高唐族殊少往來﹐但自來聽聞象人族人溫和質樸﹐應
該不至於太為難我們。”兩人所思雖異﹐心情都不甚緊張。
總之﹐真不像是正常的俘虜。
但是﹐二人卻不知道這只白虎對象人族關系重大。
象人族人平日用象、駕象、吃象﹐可以說無日不可缺象。他們族中十八年一度的
白象神祭祀即將舉行﹐必須用全身純白的動物來祭拜偉大尊貴的白象神。但今年來﹐
象人族運氣奇差﹐多方搜尋都無所獲。好不容易才找到那只白虎﹐卻費盡氣力也圍捕
不到。
象人族人窮通生智﹐設下陷阱﹐卻被二人無意間壞了事﹐祭禮在明日就該舉行﹐
犧牲不備﹐是得罪白象神的大罪﹐誰也擔待不起﹐象人族人心中焦急﹐顓頊與高湯卻
渾然不知大難已經臨頭。
接近黃昏時刻﹐一行人抵達象人部落。眾人向族長稟明此事﹐決定了對二人的處
置原則。
族長向二人說明他們所犯的過錯﹐說如果在明日天黑前﹐能找到純白動物來獻祭
﹐就放了二人﹔否則﹐就得燒死他們來祭神﹐以平族民之憤。
“什麼﹐這太豈有此理了?”顓頊既驚愕又氣憤﹐“我們又不是故意的﹐而且他
們挖了一個陷阱﹐也不找人在那里看著!”
看了象人族族長的神情﹐高湯知道象人族是認真的。她也屬於一個嚴厲而重紀律
的部族﹐而祭禮與戰斗通常都是一個部族中的頭等大事﹐象人族亦農亦獵﹐生性平和
﹐不喜與人爭斗﹐因此﹐祭禮就是他們部族中最重要的事。而且﹐溫和質樸的人民﹐
同時也可能具備保守頑固的個性。對神祗不敬﹐在任何部族中都屬最嚴重的大罪﹐萬
萬違犯不得﹐不管違犯者屬不屬於那個部族。
對於自小只跟母親相依為命而成長的顓頊來講﹐這些事的確過於拘泥﹐甚至殘忍
。但這就是部族維持團結、護守傳統的最重要手段﹐也可以說﹐這就是求生存的至高
原則。
一想到此﹐高湯心思重重﹐愁雲滿面。她望著猶自喋喋不休的顓頊﹐知道天真的
他還無法理解事情的嚴重性。
兩人隨即被關在巨木制成的大籠子中﹐這本來是准備關住猛獸用的﹐做得甚大﹐
關住兩人綽綽有余﹐木籠旁還有十二個人看守著。
夜﹐終於還是來了﹐四處點上了篝火。
顓頊神情蕭索地說﹕“上次在大熊族沒被燒死﹐這次不曉得能不能再舊事重演?
難道敬神一定得用這種方式嗎?”他大力搖晃木條﹐但木條根本紋風不動。
高湯則默然。
高湯並不想死﹐但此刻她與顓頊正一步步踏入死亡之羅網中。這里是象人族的部
落﹐沒有人會幫他們。兩人愁眉以對﹐腦中飛馳過無數念頭﹐但卻沒有一個方法行得
通。
高湯對顓頊說﹕“設想到象人族的祭禮竟然有這項規定﹐我們犯了禁忌﹐如今只
有保佑象人族趕快捉到純白的動物﹐這是我們活命的唯一希望。”
顓頊接話道﹕“白虎、白豹、白獅、白鱷……白人都行。”
高湯笑了出聲﹐道﹕“我可從來沒有見過白人?這麼吧﹐你來嚇我﹐等我校你嚇
得臉色白慘﹐也就算是一個白臉人﹐將就將就﹐拿去祭象人神了。”
“那我可舍不得。”顓頊沖口而出。
高湯呆了一下﹐茫茫然問道﹕“顓頊﹐你說什麼?”
顓頊剛才情急之下﹐隨口而出﹐心中其實一片空白﹐此刻高湯這麼一問﹐尋思道
﹕“我舍不得什麼?”
這些日子來﹐他與高湯朝夕相處﹐同患共苦﹐出生入死﹐情愫早在心中滋長不已
。此時面臨死亡的威脅﹐他的腦袋陡然清明了起來﹐心想﹐何必再掩飾內心的感情。
他執起高湯雙手﹐說道﹕“高湯﹐我喜歡你﹐舍不得讓你死。”高湯聽了不覺身子微
微一顫。自小至大﹐可從來沒有人對她說過這種話。
此時兩人脈脈相對﹐頓時心靈相通﹐勝過千言萬語。
高湯挪動身子﹐靠在顓頊身旁﹐將頭偎在他肩上﹐輕輕說著﹕“只可惜我們就要
死了。”顓頊撫著她的秀發﹐一時心海翻騰不已。
一陣夜風吹過﹐帶來了一點涼意﹐兩人的身子緊緊依假在一起﹐心中都想﹐縱使
明日生命將終結﹐但這一刻卻誰也偷不掉、搶不走﹐此時此刻﹐便是天長地久!
顓頊一抬頭﹐看見天際一顆流星划破夜空而過﹐高湯順著顓頊的眼光﹐也跟著注
意到了。
顓頊忽然氣神激蕩﹐朗聲說道﹕“日月星辰、四方神靈為証﹐我顓頊此生此世﹐
要終生愛護高湯直到永遠﹐如違此誓﹐猶如流星墜地﹐焦黑裂爆﹐粉身而滅。”
高湯聽他語出真誠﹐眼中蕩漾著喜悅的淚水﹐嘴里輕聲喊著“顓頊!”心中暗禱
上蒼﹐能讓他們再多相聚一會兒﹐那怕再多一天、兩天也好。
高湯終於輕輕吸泣了起來。顓頊心中一酸﹐也跟著流下淚來﹐他緊握高湯雙手﹐
激動地說﹕“高湯﹐我們不會死的﹐我們不會死的。”
高湯、顓頊一夜無眠﹐雖是卿卿我我﹐但這漫漫長夜卻夾雜著無數酸、甜、苦、
澀等滋味。他們舍不得睡﹐因為還有太多話要傾訴﹐時間對他們來說無比珍貴必須把
握僅剩的每一分光陰。
天色漸漸白亮起來﹐兩人吃了象人族提供的餐飲後﹐顓頊感慨道﹕“當我可以奔
跑的那一天開始﹐我准備迎接新的生命﹐說每一天都要與太陽賽跑﹐可是沒有想到…
…想達成這個願望卻如此艱難。”
高湯默默望著顓頊﹐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心想﹐也許這就是他們兩人最後見到的
旭日。
“但是我畢竟遇上了你。”顓頊認真說。
“我們高唐族的女子﹐自小就被教誨要學會自立自強﹐絕對不相信男人、不依靠
男人﹐其實男人中也有好的﹐你……你就很好。”
“如果我們還能夠活下去﹐我會永遠對你好﹐只可惜﹐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
顓頊頓了一下﹐豁達地說﹕“反正還有一天的時間﹐也許會有奇跡出現。”
高湯苦笑了一下﹐她可沒有顓頊那麼樂觀。但漸漸地﹐她竟也被顓頊感染上了樂
天的情緒﹐覺得面對死亡的威脅﹐似乎不是件多麼可怕的事﹐心里緩緩溫暖了起來。
愛上男人本是身為高唐女子最大的禁令﹐但是﹐此刻卻被高湯拋到了九霄雲外﹐
那些禁令對只可能再多活一天的她來說﹐已毫無意義。她雖身陷囚欄﹐卻感到無比自
由﹐此生所學的族規全都成了泡影浮夢。現在﹐她情無反顧﹐已覺心滿意足﹐她不再
是高唐族的精英戰士﹐而只是一個與顓頊生死與共的愛侶。
“高湯﹐你應該見見我娘﹐我娘一定會很喜歡你的。”
“記得你說過﹐我跟你娘有一點像。”
“對啊!”顓頊想到了什麼似地﹐眼睛突然綻出異彩。
高湯見他神色有異﹐問道﹕“你在想什麼?”
顓頊霍地站起身﹐卻“哎喲”慘叫一聲﹐他沒有想到此刻身在囚籠﹐頭上重重撞
了一下。他用手撫著頭﹐對高湯說﹕“如修所言﹐所謂巫術不過是善用大自然的力量
﹐大自然的力量究竟由何而來?”高湯不明所以﹐愕然無言。
“我娘跟修都說﹐大自然的力量本來就存在於天地萬物中﹐所謂的神器、法力、
巫術﹐也只不過是將天地自然之精華予以收藏或巧妙運用了!像修﹐他能自由自在使
用水的力量﹐高湯﹐為什麼?”顓頊的表情愈顯得興奮。
高湯仍然一頭霧水。
顓頊比手划腳﹐滔滔不絕﹕“因為他相信水的力量﹐他真的相信﹐所以他能夠跟
水中蘊藏的靈氣、能量互相靈通。火弓族人可以利用火來辦事﹐因為他們也真誠相信
火神會賜予力量。”
“你是說﹐如果我們也一樣真誠相信大自然的力量﹐就可以運用自如?”高湯有
些明白了。
“沒錯﹐一定是這樣。我記起母親有一次說﹕‘萬事萬物彼此之間是都有感應。
’我平日沒事吹笛自娛時﹐也常覺得地上的花草枝葉都在跟我應和﹐連天上的風雲雨
雷也是呢!”
“顓頊﹐即使你所說的都是真的﹐但是我們能夠在短短時間內﹐學會如何使用這
些力量嗎?”
顓頊一時呆住。他的短劍及顓頊的長劍、小石刀都被搜出﹐放置在一旁大石上﹐
大石頭雖離囚籠不遠﹐但兩人卻勾不到。兩人望了望大石頭﹐搖搖頭﹐各嘆了一口氣
。
“還有火明珠。”顓頊說﹐“可是火之力量能有何用?”
“不管了﹐”高湯說﹕“只要燒破囚籠﹐就有逃離的機會。”
顓頊點點頭﹐悄悄取出火明珠﹐放在手掌中﹐說﹕“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做﹐但總
之﹐專心一意與大自然感應就對了。”兩人遂閉目端坐地上﹐開始嘗試著與火明珠靈
通感應。
太陽在他們的頭頂慢慢移動著﹐不知火之精靈是否聽到了他二人的祝禱﹐但是除
了在他們頭上冒出的熱汗外﹐一時之間﹐四處找不到任何火或火熱氣息產生的跡象。
感覺上才剛剛過午﹐一下子日影又已西斜﹐連大自然之火也快要歇息了﹐兩人的
心火何時才能燃升起來呢?
但直到日落﹐二人的努力並沒有發揮任何作用﹐不知是二人的作法不對﹐還是實
在太過異想天開?總之﹐他們心中所想的火的力量﹐並未出現。
這時﹐象人族長走近木籠﹐告訴二人﹐今日他們沒有捕獲白獸﹐所以無所選擇﹐
必得燒死二人祈求神靈寬恕。
兩人猶如遭雷霆轟頂。 象入族再次堆起更多的篝火。
“怎麼辦?顓頊﹐一點用都沒有。”
“唉!我們是不是在浪費時間?”顓頊也有點懊惱。
“已經沒有希望了!”高湯不覺心神激蕩了起來。
顓頊溫柔地挽住她的手﹐正想安慰﹐高湯卻已忍不住熱淚盈眶﹐泣然欲泣。她嚥
聲道﹕“顓頊﹐我並不怕死﹐可是我不想死得這麼不值得。”
顓頊伸出手欲替高湯拭淚﹐將手舉到高湯臉前時﹐卻突然定住不功。高湯淚水等
不及地將由眼眶中滑落﹐她伸出手准備自己擦拭。
“等一下!”額須忽然喝住。
高湯一呆﹐淚水終於滾滾流下。
顓頊雙手緊緊捂住高湯的粉臉﹐說﹕“錯了錯了﹐對了對了。”
“顓頊﹐你是不是發昏了﹐什麼事錯了又對了?”高湯邊擦淚邊問。
“用火錯了﹐用水才是對的。”
“我們根本用不了火啊﹐為什麼用火是錯的﹐用水又是對的?”高湯差點覺得顓
頊已經神志不清。
“高湯﹐你想想看﹐天能有多高?地能有多廣?大自然的力量無處不在﹐又有什麼
離得遠不遠呢?剛剛在你眼眸中的淚水映照著周圍的火花﹐驀然讓我覺得火堆仿佛遙
遙無比﹐一轉念它卻又近在眼前。”
顓頊伸手指向石頭上的短劍﹐說道﹕“它靜靜躺在那邊等我們運用﹐我們卻一直
忽略它﹐其實﹐它何嘗不就在我們身邊!”
高湯懂了。那麼……
兩人又開始尋求與大自然無所不在的力量之間的靈通﹐不快點不行了﹐篝火堆愈
燒愈旺﹐象人族人終於開始舉行祭禮﹐周道一片嘈雜﹐不禁讓顓頊想起了大熊族的那
一夜。
──那種青淡淡的霧氣是怎麼來的?水呀!水呀!趕快賜予你偉大的力量吧!
顓頊閉上雙眼﹐心中直喊著。
他努力回想起與水有關的一切﹐包括在若水旁的生活﹐黑沼泥澤﹐帶他遠離家鄉
的大水﹐以及修偽引水奇術。還有高湯的眼淚﹐那麼晶瑩﹐那麼純真﹐看得顓頊心痛
。而且﹐還有慈母淖玉﹐此刻正不知如何憂心掛懷著他的安危。
──我不能讓高湯死﹐我要保護她!我也不能死﹐我還要回去找娘!
顓頊猛然睜眼﹐腦中迅速億起了所有學過的巫術咒語﹐放在大石頭上的短劍竟然
緩緩往囚籠的方向移動﹐顓頊輕呼一聲﹐高湯也注意到了﹐她大喜﹐喊道﹕“動了!
動了﹗”
顓頊覺得體中似有一股力量正要溢出﹐心中一動﹐低喊一聲﹕“劍來!”
短劍竟然凌空而起﹐像是給一只無形的手托著般﹐慢慢滑進了囚籠﹐顓頊一把接
住﹐立刻將劍拔出鞘﹐一股寒氣猛然竄出。
一旁監視的人發現短劍倏地進入囚籠﹐急得大叫﹕“巫術!巫術!”飛奔去報告族
長。
族長一聽﹐大驚失色﹐不及等祭禮舉行完畢﹐立刻下令放火燒死二人。象人族人
將許多柴火堆積在囚籠旁邊﹐從祭神的火堆中取來火把點燃﹐霎時火焰四飛﹐木籠開
始燒了起來。
高湯雖將短劍拿到了手﹐設想到﹐水還沒引來﹐就驚動了象人族人﹐反倒引來了
一大團火。
顓頊無暇細想﹐雙手握住短劍﹐這時他感覺體內似與短劍有了共鳴﹐短劍隱隱發
出青光﹐片刻問寒氣籠罩四周﹐他不敢怠慢﹐心中不停動念。高湯也全神貫注於短劍
上。
果然劍上的隱隱青光漸漸擴大﹐寒氣愈來愈強﹐仿佛形成了一個圓形的淡青色水
幕﹐遮住兩人﹐將火熱之氣隔絕在外。族長喝令再加柴火﹐燒了一陣子後﹐巨大的囚
籠終於燒成灰燼﹐但是二人仍然圍在水幕中﹐看來絲毫未傷﹐水幕卻愈來愈濃。
二人漸漸看清是從地上湧出水氣﹐凝成這一團水幕﹐顓頊心想﹕“這真是大地所
湧現的生命之泉呀。”
在象人族人惴惴不安的眼神中﹐二人已成邪魔化身﹐眾人紛紛在添加柴火之余﹐
暗暗向白象神祝禱﹐祈求神力消滅這一對妖異的男女﹔但是﹐對於沒有向白象神奉上
白獸﹐所可能導致的可怕後果﹐又大起悚栗恐懼。
二人隱約感覺到周遭動態﹐相視一笑﹐見到短劍的光芒愈顯光亮﹐更加收攝心神
。再隔了一陣子﹐水幕終於將二人緊緊包纏住﹐與外界再也互相看不見了。
象人族人見烈火燒不穿那個神奇玄妙的圓形水幕﹐人人大感恐慌。但是經族長親
自問卜後﹐認為用兵刃殺死二人乃大兇之舉﹔說火持續再燒﹐一定可以燒死二人﹐因
此﹐族人繼續猛加柴火。
族長站在被強烈火焰圍住的水幕前﹐瞪眼直視﹐似乎不敢相信這是事實。他執掌
族長一職已逾二十年﹐頭一次碰見這麼難纏的事。未找到白獸﹐使他的威望大為受損
﹐族人對他與神明靈通的能力大表懷疑﹐再這樣下去﹐他的地位即將不保。終於﹐他
下令全族無論男女老幼﹐全身赤裸﹐在祭火前跳舞祈神﹐來消滅邪祟。一時之間﹐全
族照辦。
他也不禁跪了下來﹐向萬能的白象神祈求能讓他順利解決這次危難。他口中念念
有辭﹐內心虔誠無比。
一陣子後﹐族長抬起頭來﹐望著水幕及圍繞在周圍的火光﹐發現似乎有一幅朦朧
的影像逐漸成形﹐他揉了揉眼睛﹐看得更清楚了一些﹐內心忍不住浮現出狂喜。
──那白色的霧氣中……是白象神!白象神顯靈降世來拯救他的忠實子民了!白象
神總算聽到我真誠的祝禱了!
族長幾乎不敢置信﹐但一只巨大的白象形象愈來愈具體。在篝火堆中﹐圍在水幕
上﹐冉冉上升成形的不正是傳說中的白象神嗎……
族長張大嘴巴﹐已經激動得發不出任何有意義的聲音來﹐突然﹐他仿佛靈魂出竅
似地﹐蹣跚地站起身來﹐全身強烈發顫﹐對著那縹緲奇異的形影﹐拼命大叫﹕“偉大
的白象神啊!”
顓頊與高湯待在水幕中﹐雖然十分疲倦、饑餓﹐但害怕一旦休息﹐這種神奇的能
力就無法持續﹐都不敢合眠。在水幕中可以朦朧感覺到黑暗與光明的交替﹐現在似乎
又是另一個白天的開始。
顓頊坐在地上﹐神清氣寧地吐納均勻﹐高湯望著他這副模樣﹐心里泛起一陣清甜
﹐覺得水幕之別有天地﹐最好在里面躲得愈久愈好。這期間﹐兩人凝神靈思﹐沒有交
換什麼言語﹐但彼此心意相通﹐別有一番纏綿滋味﹐情感竟也與時俱進。
但是四周情勢似乎出現了明顯的變化﹐兩人發現﹔不斷竄燒的火舌竟已不見蹤跡
﹐以為象人族故布疑陣﹐也不去理會。一直到了中午﹐還是沒有任何異動。
顓頊稍一沉吟﹐說﹕“我們把水幕收起來﹐看看情況吧﹗”
高湯微一遲疑﹐嘆了口氣﹐苦笑道﹕“是啊﹐我們總不可能在里面待上一輩子。
”
二人在心中默念著要收起水幕﹐果然水幕漸漸縮水變薄。外面的景致愈來愈清晰
﹐終於看見周圍的確已無火燃燒﹐四下似乎也無人影心情既緊張又訝異。
水幕終於化成稀薄的水氣﹐完全消散在陽光下。二人站起身來﹐搞時被眼前的景
象震懾住。
象人族人的死屍遍布散亂﹐個個全身赤裸﹐不論男女老幼盡皆命喪。有人身首異
處﹐有人似被開膛破肚﹐內臟外漏﹐更有些肢體不全的屍體已經模糊一片﹐實在令人
觸目驚心。而女子則多半胸口一個大洞似是被硬生生挖出心臟。
顓頊未曾看過這麼慘烈嚇人的事情﹐高湯雖然自幼不乏打打殺殺之經歷﹐但這麼
慘忍恐怖的景象卻也是首見﹐兩人心中恐懼、淒涼、不忍、嫌惡之情雜陳﹐一時感到
頭昏腦脹﹐口干眼澀﹐手腳發軟﹐久久說不出話來。
二人四望﹐看不到一點有人存活的跡象﹐但仍鼓起精神﹐尋找可能的幸存者。顓
頊在象人族聚落檢查一圈後﹐確定無人生還﹐僵立在一間茅屋前﹐手倚著屋門﹐心神
大受刺激﹐仿佛連自身的魂魄都已飄散。
他再蹣跚了數步﹐低頭望見一名幼童的屍體橫陳地上﹐手中猶拿著一塊肉片﹐兩
眼瞪著大大的﹐臉上充滿驚駭的神色。
顓頊內心嗟嘆﹐慢慢蹲下﹐用手合上了幼童的眼睛﹐忍不住流下淚來﹐腦中只浮
現出一個念頭﹕“什麼人做的﹐為什麼這麼慘忍?竟連小孩子也不放過?”
這時﹐忽然聽見高湯大喊﹕“顓頊﹐你快過來看。”
顓頊連忙循聲望去﹐發現高湯已上了一個小山坡﹐他連忙跑近﹐高湯向前伸手一
指﹕“你看!”
顓頊看見前方的坡地﹐有二十余只象倒斃地上﹐形軀那麼龐大的象竟然都被攔肚
劈成兩半﹐血流滿地﹐死狀甚慘。而且﹐大象屍體緊靠﹐似乎想要團成一圈在應付敵
人﹐哪知仍然難逃死厄。
顓頊看了這幅光影﹐只是一直搖頭嘆氣﹐高湯緩緩說道﹕“我看﹐這並非人力所
為。”
“啊!那麼是……”
“也許是不知名的怪物妖獸﹐它肯定十分兇殘。”高湯面帶愁容地況。
“天底下果然有妖獸存在。”顓頊不禁愕然。
長久以來﹐他認為世是最兇狠暴殘的莫過於黑沼中的巨鱷﹐如今……象人族的慘
事若真是妖獸所為﹐巨鱷與之一比﹐簡直望塵莫及。
“哎喲﹐不好﹐”高湯一時焦急了起來﹐“這里離高唐族聚落不遠﹐我們得趕緊
回去警告族人﹐有厲害兇惡的妖獸作怪。”
“高湯﹐等一下。”
“你想干什麼?”
“我想先把這些人的遺體做個處置。雖然他們曾想燒死我們﹐但是﹐人死後一了
百了﹐我不忍心讓他們如此曝屍。”一想到要搬動那麼多殘碎的屍體﹐他打從心中揚
起厭惡、悚懼之情﹐但是天生的悲憫胸懷﹐卻使他認為一定非如此做不可。
高湯默默看著顓頊﹐心中在盤算他的想法﹐最後終於點了點頭。這時﹐她忽然瞥
見石塊旁有東西閃耀發光﹐走近一看﹐正是她的長劍。
兩人花了好大的工夫﹐終於將所有的屍體聚在一起﹐引火燒了。望著那熊熊火焰
﹐兩人緊捏著手﹐心中無限感慨。
──若水以外的地方為什麼充滿殺戮與死亡?莫非這確是這個世界的真實面貌?
顓頊茫茫然站著﹐腦中一直想要放棄思考這個問題﹐但是卻做不到。一陣風吹過
﹐火光搖曳﹐火堆中出現了縷縷灰煙﹐他驀然懷念起若水畔的單純歲月﹐甚至連黑沼
、巨鱷﹐在這時也成了甜美的回億。
不知不覺﹐兩人的手握得更緊了。
熾天使書城
【第六章 高唐族人】
高湯領著顓頊日夜趕路﹐所幸一路上再無阻礙﹐兩人於三天後的入夜時分﹐進入
了高唐族的勢力范圍。高湯在途中大略對顓頊提及有關高唐族的種種。
高唐族位於三座高山之間的一處平緩坡地上﹐一大片森林環繞其間﹐後面是高聳
入雲、絕無人跡的危峰﹐高唐族據險以守﹐百余年來雄占其境﹐無人可掠其鋒。而高
唐族代代以女為尊﹐正因為高唐族的創族始祖乃是“高唐玉女”。
傳說中﹐高唐玉女在聖地玉女聖泉中﹐以處子之身生下二女﹐從此傳下高唐族來
。族中之長稱為泉主﹐取其可以掌控支配玉女聖泉之意﹐其下有三位長老﹐襄助處理
族務﹐分別為玉劍、玉石、玉書。
此外﹐其她女性族人各依才能特長分配職務﹐歸三長老統轄。族中居少數的男子
﹐只擔任粗賤的雜役工作﹐無任何特權及地位﹐也不習武藝﹐在族中如附屬品般被使
喚著。
顓頊想起在若水畔的各個部族﹐以男為尊、以女為尊、或男女同等的部族都有﹐
他聽到高唐族以女為勝﹐也不以為意。
高湯說﹐除了族中女子自然生下的男嬰外﹐高唐族人極少准許它族男子入族﹐至
於補充族民的方式﹐則是到各地廣為搜羅、交換別人族人不要的女嬰﹐甚至有時也會
用偷、用搶。她初遇顓頊時身上所負的女嬰﹐即是她偷盜來的。
顓頊對此種作風不禁大惑不解﹐高湯說高唐族向來便是如此﹐她即是泉主在一處
樹林中撿拾所得。
“顓頊﹐”高場意味深長地說道﹕“許多部族中﹐都有重男輕女的想法﹐認為男
子力氣大﹐打仗、耕獵的本事都勝過女子﹐理應獲得權力及地位。有許多婦嬰一出生
就被丟棄在野外﹐甚至直接被殺死﹐以免浪費糧食來養育她們。你想想看﹐如果泉主
沒有湊巧撿到我﹐我豈不是早已成了野獸的飽餐?”
顓頊聽了﹐心中雖尚有疑惑﹐也不得不承認高湯的講法確有部分道理。
再走了一下子﹐他們踏入了一處森林﹐高湯以手放入口中﹐“咕咕”數聲﹐發出
類似輕翠的鳥鳴聲﹐不久後﹐自林中深處走出三名勁裝女子。
“高湯﹐你可回來了﹐這些日子﹐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一名高個子的少女看
見高湯就喋喋不休﹐顯得興奮異常。
高湯向她們詢問﹐知道族內並未發生異事﹐這才松了一口氣。高湯無暇與三名女
子細說﹐續領著顓頊上山。
沿途兩人又數次遇到巡山女兵﹐顯見高唐族的守衛十分嚴密。這些女子均與高湯
熟識﹐見她與一名陌生男子同行﹐則稍感訝異。
兩人出了森林後﹐終於看見燈火點點﹐房舍三三兩兩地散落著﹐在黑暗中﹐顯得
幽肅沉靜。
“這兒就是高唐族的聚落了。你一切聽我的話行事﹐不要自做主張﹐也不要亂說
話。”高湯吩咐顓頊。
“我暫時當啞巴就是了。”顓頊點頭答應。
兩人走近一棟大房子前面﹐高湯與守衛打過招呼﹐帶領顓頊進入屋內。只見大屋
子內空蕩蕩的﹐牆上的火把一閃一閃。不一會兒﹐自內屋中走出一個身材高大、臉色
神肅的中年女子﹐高湯對她微一行禮﹐低聲向她說了一些話﹐那中年女子二話不說﹐
進入內屋﹐隨即又出來﹐向高湯說﹕“你進來吧!”
高湯叫顓頊先在此等候﹐隨即進入內室。
顓頊等了一陣子﹐都不見高湯出來﹐一時心神不寧﹐在房中踱步繞圈子。他走近
牆上掛著的一枝火把箭﹐看見火光明亮耀眼﹐想起這些日子來所遭遇的“火災”﹐不
禁心下有氣﹐他投出短劍﹐微一動念﹐見劍身又發出隱隱青光﹐他不假思索﹐心中暗
叫﹕“滅火!”忽然自劍身竄出一般森森寒氣﹐咻地一聲﹐火把應聲而滅。
顓頊又驚又喜﹐覺得自己短劍的功夫又有進展。這時他聽見背後腳步聲響﹐忙將
劍收起來﹐回頭一看﹐高湯已自內室轉出。
顓頊看她臉上未顯喜色﹐問道﹕“怎麼樣?”
高湯說﹕“泉主剛運完功﹐正在休息﹐長老說你可以先住一晚﹐有事等明日見了
泉主再說吧!”
“高湯﹐我留在此﹐會不會替你帶來困擾?”
她看出顓頊心有疑慮﹐柔聲說道﹕“我會向泉主說明一切﹐你別擔心。
隨後帶領顓頊到了一棟小屋內﹐點亮火把﹐又張羅了食物﹐與他在屋中吃過後﹐
高湯要回到自己屋中﹐吩咐顓頊勿隨意亂跑。
顓頊見小屋中擺設簡陋﹐只有一席皮毛供御寒之用。此外即是牆上明滅不定的兩
枝小火把。
由於他吃飯後﹐一時尚無睡意﹐所以又拿出短劍把玩。他靜思這些日子來的遭遇
﹐頗覺得外界充滿了未曾體驗過的混亂、兇險﹐但也伴隨著不少稀奇古怪、多姿多彩
的事物﹐引發他想一探天地奧妙的興趣。而一想到修神妙的御水術﹐他內心更是躍躍
欲動。
他一想到水﹐短劍青光忽然隱隱而現﹐他對此已不再那麼驚異﹐撫著短劍﹐喃喃
自語﹕“你是把與水有關的劍對不對?”短劍似能通靈﹐青光又一陣交耀﹐顓頊心中
稍感舒坦﹐當下端坐地上﹐陷入了沉思。
他內心默想﹕“短劍呀短劍!我要如何才能跟你靈通呢?”
短劍驀地青光一閃﹐牆上的兩只火把忽地滅了﹐連劍光也隱匿不見﹐顓頊頓時陷
於一片朦朦的黑暗中。
顓頊似乎若有所悟﹐感到自己的內心正大放光明……
隔日到了中午時刻﹐高湯才帶領項前往拜見泉主。
白天中﹐顓頊總算可以比較清楚地觀察高唐聚落。只見整個聚落依山坡而建﹐屋
舍錯落﹐幽靜深遠。而他也發現高唐女子大多腳步利落﹐顯然都習練武世藝﹐不禁暗
自稱奇。
兩人來到另一棟大房子前﹐經過通報後﹐獲准進屋。這大房子乃是高唐族聚會開
議之所。
顓頊一踏進屋中﹐立刻感受到一股冷冽的氣息﹐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高湯連忙
以眼示意﹐叫他肅靜莊重些。
隨後自後堂步出四名婦人﹐一人全身青綠﹐看來耀眼異常﹐面上卻無任何表情。
另外三人身著青、黃相間的衣裳﹐模樣莊嚴﹐四人都不甚老﹐看上去不過三十來歲年
紀。
高湯見了四人﹐忙迎向前﹐她走到青衣婦人面前﹐跪拜下去﹐兩眼低垂視地﹐神
情恭謹﹐口中說道﹕“高湯參見泉主。”
身著青衣的泉主做了一個手勢﹐高湯隨即站起﹐肅立一旁。
顓頊心想﹕“好有威嚴的泉主﹗”
只見泉主神色冷漠﹐正眼也不瞧一瞧顓頊﹐就說﹕“高湯﹐報告吧。”
於是高湯便從她出族辦事開始﹐談起如何遇見火弓族人﹐殺敵受傷為顓頊所救﹐
在溪旁養傷等等﹐一直敘述到被抓去象人族﹐發現象人族遭滅慘事﹐並簡單交待顓頊
為何流落至此的因由。
高湯一口氣講來﹐聽在四人耳中﹐就知她多歷艱險。泉主詳問有關象人族之事﹐
高湯據實稟報。
泉主問高湯﹕“這麼說來﹐你還在無意中學會了用水的巫術?”
高湯微微一呆﹐答道﹕“這多半要靠顓頊的努力及慧解﹐我實屬僥幸。”停一停
後﹐續說﹕“其實﹐我也不明白那個水幕到底是如何生成的?”
高湯剛才言語中﹐並未提及她與顓頊危殆之際﹐如何生死相許﹐如今﹐泉主詢問
﹐不由得心虛意怯﹐臉龐微微發熱﹐她內心一陣忐忑﹐不知道自己是否做錯了事。
顓頊壯起膽子﹐向泉主發問﹕“我叫顓頊﹐我住在離這里蠻遠的若水畔﹐我是…
…”
他本欲再說﹐但接觸到泉主冷冰冰的眼神﹐不禁微微一震﹐話也接不下去﹐高湯
則在一旁暗自焦急。
泉主不理會顓頊﹐向高湯說﹕“明日一早﹐你就帶他下山去吧。”說罷轉身徑自
回內屋去了。
顓頊本待向之詢問若水方位﹐不料泉主根本無視他的存在。
──這就是他們對待外族人的態度!
顓頊不禁感到洩氣。但他又想﹐高唐族至少沒把他綁起來焚燒祭神。到目前為止
﹐高唐族人可算是對他最友善的外族人﹐如此一想﹐不覺寬了心。
三位長老指示二人下去﹐高湯說﹕“可是……可是顓頊他不知道若水要向何方而
行?”神色已現急促。
“我們也不知道﹐路得自己找。”玉書長老面無表情地說著。
兩人默默退出屋外﹐內心具受煎熬。
高湯向顓頊說﹕“我明天再去請求泉主﹐先讓你暫時留下。”話一出口﹐不禁搖
搖頭﹐心中明白泉主應允的希望不大。
──我能要求顓頊留下嗎?泉主會容許顓頊留下嗎?明天﹐難道又只有一天的時光
可以相聚了嗎?
高湯心中各色滋味紛雜﹐思亂如麻。
兩人回到了顓頊住宿的小屋後﹐高湯不禁伏在顓頊肩頭﹐輕輕啜泣起來﹐顓頊只
得軟言相慰。
高湯哭了一陣後﹐忽然顓頊豪氣大發﹐向她說﹕“高湯﹐跟我走吧!我們一起回
若水。”
高湯搖了搖頭﹐心中充滿苦澀。她自幼在高唐族中成長﹐無論如何、絕不能就此
離棄高唐族。
“泉主不會允許的。”
“那你允不允許?”顓頊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我──﹐我──”高湯不知如何作答。
顓頊一時也默默無語。
只有屋外樹上的鳥兒不斷噪鳴著。
隔了一陣子﹐顓頊終於打破沉默﹐柔情無限地說道﹕“高湯﹐看著我﹐你願不願
意跟我在一起?我不想強迫你﹐但是我想知道你心里真正的想法。”
高湯嘴唇微微顫抖﹐心里一團慌亂﹐雙眼不禁又閃耀淚光。顓頊心疼她﹐伸手要
去拂淚﹐忽然﹐聽見窗外噗嗤一聲輕笑﹐高湯忙將眼淚拭去。
這時﹐從屋外走進一名年輕女子。
女子端詳端詳顓頊﹐再瞧瞧高湯﹐笑著說道﹕“喲──﹐是什麼事、什麼人讓我
們高湯妹妹傷心落淚啊?”
“你別亂說﹐誰傷心?誰落淚了?”高湯臉色一沉。
“不然就是風大﹐你被沙吹痛了眼睛﹐要不然……就是你欺悔她。”
女子忽然踏前一步﹐伸手指向顓頊﹐手指就停在顓頊鼻尖前。
顓頊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退後兩步﹐神色凝重﹐猛地搖搖頭道﹕“我
沒有欺侮高湯。”
“炎霞﹐你別再胡說。”高湯用目光叱責女子。
叫炎霞的女子不再說話﹐服光卻猛盯著顓頊﹐不斷游移打量。
顓頊被她盯得有些局促不安﹐炎霞忽然又開口大笑﹐道﹕“看你貌不驚人﹐呆頭
呆腦﹐竟能擄獲眼高於頂的高湯的青睞﹐你可真是走運。”
“炎霞﹐你來這里到底有什麼事?別盡說些不三不四的話。”高湯慎道。
“噢﹐對了﹐只顧著打量你這位……嘻嘻﹐差點忘了正事。高湯﹐玉書長老要我
轉告你﹐用完晚餐後﹐到大房子找她﹐她有重大事情交待。可別耽擱了。”
炎霞說罷﹐意味深長地瞅了顓頊一眼﹐漫步踏出屋外﹐口中還輕哼歌謠﹐歌詞中
竟隱涉男女相歡之意﹐高湯聽了不禁滿臉通紅﹐怒氣橫生。
顓頊察覺高湯不悅﹐輕輕握住她的手﹐說﹕“你不喜歡她對不對?別跟她計較了
。”
高湯嘆了一口氣﹐坐在地上﹐顓頊也跟著坐下。
高湯說﹕“她叫做炎霞﹐是個極聰明優秀的女子﹐只可惜心眼太小﹐而且對我懷
有敵意。”
“噢﹐為什麼?”
高湯做了解釋。
原來高唐族的繼承方式是泉主出缺時﹐由長老中選出一人繼任﹐長老出缺則由玉
女來填補﹐但玉女員額只有四名。具有玉女資格者﹐即成為未來的泉主、長老候選人
﹐可以學習高唐族的高深巫術、武術﹐因此雖然玉女沒有什麼實質權威﹐但卻以未來
權位繼承者的身份﹐倍受尊敬﹐族中女子人人都覬覦此位。
目前高唐族眾女子中﹐已名列玉女的佼佼者包括旭麗、烈紅、金波。這三人個表
現優異﹐頗得泉主、長老的嘉許。
高湯則被視為族內少一輩出類拔萃的人才﹐長老命其獨自行動﹐用意也在於考驗
她的能力。前一陣子﹐一名玉女在出任務時不幸慘死虎口之下﹐所以﹐近日中將再遞
補一名玉女﹐而最被看好的是高湯及炎霞。
本來﹐高湯出外許久未歸﹐炎霞正暗自心喜﹐深慶最好高湯出了意外﹐甚至死亡
﹐那就再無敵手可與之競爭﹐哪知高湯終究還是平安回族﹐打破了她的美夢﹐故而不
免恨意大熾。高唐族規規定﹐凡滿二十歲之人即不得擔任玉女。炎霞已快屆齡﹐此次
若不能順利遞補﹐此生恐怕再無機會﹐頂多只能成為一名小頭目﹐或永遠是名普通族
民﹐這自然讓驕傲自負的炎霞難以忍受。
“你很想當玉女﹐是不是?”聽完高湯的話後﹐顓頊問道。
“每一個高唐族的女子都想成為玉女﹐我們從小就被灌輸要在激烈的競爭中﹐求
取最高勝利﹐每人從小到大都好斗成性﹐我想也是因為此吧。”高湯深吸了一口氣﹐
堅定地說﹕“是的﹐我想成為玉女。那是我們自幼成長最重要的目標﹐直到滿二十歲
。”
顓頊卻不明白握有權力威勢有什麼好處?他卻不知﹐此乃高唐族能夠族運昌盛百
余年的關鍵。在二十歲之前﹐人人努力奮斗﹐並從中挑選秀異英才﹐施以最嚴格的訓
練﹐其他人只能乖乖接受領導﹐因此高唐族才能在優秀領導者的統率下﹐屹立不搖﹐
獨霸一方。
“顓頊﹐你留下來好不好?”高湯話鋒一轉﹐“這樣我們就可以在一起了。”
顓頊雖心軟﹐但一時頗感為難﹐說道﹕“高湯﹐我是想跟你在一起﹐但是我得先
回去找到母親﹐才能安心。如果母親也願意來高唐部落﹐那我自然沒問題﹐反正我的
病已經好了﹐不一定非得繼續住在若水畔不可﹐就怕你們族人不歡迎我們﹗”
“不會的﹐若我當上了玉女﹐就不會有人說閒話了。”高湯臉上總算綻出璀爛的
笑容﹐“我一定要當上玉女﹐這樣子我就有了較高的地位﹐泉主也許就會允許你留在
族中﹐說不定她會准許我離開一段時間﹐跟你一同回去若水找你母親呢。”
“這樣最好不過。”顓頊說道﹐心中卻隱約覺得那樣不妥。
入夜時分﹐高湯吃過飯後﹐進入了大房子﹐玉書長老一臉嚴肅出現在她面前﹐只
對她說﹕“你跟我來。”
只見玉書一路往山上走﹐高湯緊跟在她身後。一會兒後﹐二人走到一處山洞前﹐
洞前有四名女兵守衛﹐看見玉書長老一起躬身行禮。玉書長老向她們微一點頭﹐帶著
高湯進入了山洞。
──啊!是玉女聖泉﹐玉書長老帶我來這里做什麼?
高湯的心懷抨直跳。
她困惑中又帶著一絲喜悅。聖泉洞是高唐族的聖地﹐平時族人不得擅入﹐她上一
次進入是兩年多前﹐那時因為小小年紀就立了大功﹐而被允許入聖泉池沐受靈氣。如
今……
高湯正自想著﹐山洞走道已到盡頭﹐前頭豁然開朗﹐出現了一個足可容納數百人
的大洞穴。在洞壁上掛著數十只火把﹐照得洞內亮如白晝。洞穴中央有一個熱燙燙的
水池﹐正鼓鼓冒著蒸氣﹐泉主及玉劍、玉石長老正站在聖泉旁。
高湯忙著向前參拜﹐泉主叫她起身﹐和顏悅色地說道﹕“高湯﹐從此刻開始﹐我
命你為本族玉女﹐輔助我及三位長老治理族事。”
高湯腦際一片空白﹐一時愣在當場。玉書長老以為欣喜過度而發呆﹐提醒她﹕“
高湯﹐你得應本族玉女重任﹐此乃身為高唐族民的無上光榮﹐還不快快謝過泉主。”
高湯會意﹐向泉主跪了下去﹐心中卻有說不出來的千百種滋味﹐照理說她應該顯
得十分激動、欣喜﹐但此刻﹐她的眼色卻流露出些許的困惑與迷茫。
“這是真的嗎?我不是在作夢吧?”高湯在心中自問著。從小的心願在一夕之間達
成﹐竟使她有點不知所措。
泉主的銳眼察覺她神色有異﹐說道﹕“高湯﹐擔任本族玉女是十分重大而艱巨的
任務﹐從現在起﹐你必須以本族的興衰成敗為唯一考量﹐專心一致光大本族﹐切莫讓
其它閒雜事務分去心神﹐知道嗎?”
高湯頓感惶恐﹐大聲道﹕“高湯明白。”
泉主登時臉現喜色﹐與三位長老互望了望﹐心中都大為寬慰。
“你起來吧!”泉主說。
高湯依言起身。
泉主柔聲對高湯說﹕“想當年﹐始祖玉女在此傳下本族血脈﹐才有今日赫赫有威
的高唐族。今夜﹐特准你在泉中洗滌靜修﹐需知這是難得的福分﹐等到明日﹐我召開
大會正式宣布你成為玉女後﹐你一有空即可常來聖泉﹐在泉中多加冥思參悟﹐必定助
益匪淺。過一陣子﹐我再命玉書長老傳你本族至高無上的神功聖法。”泉主說罷﹐與
三位長老連袂出了洞。
高湯躬身向泉主等四人行禮﹐腳步聲漸行漸遠﹐終不可聞。此時﹐偌大的洞穴空
蕩蕩地﹐只剩她一人。
她凝望著不斷冒出熱氣的聖泉池﹐心中終於浮現出狂喜。
她高聲大叫﹕“我是高唐玉女!我是高唐玉女了!”她又叫又跳﹐在聖泉池周圍不
斷繞圈子跑跳﹐一下子就熱汗滿身。
然後她停下腳步﹐不住喘氣﹐一邊凝視著聖泉﹐隨後緩緩卸下身上衣物﹐終至全
身赤裸﹐浸入了池中。
泉中熱騰騰的蒸氣越來越盛﹐旋即將她籠罩住﹐高湯放松心情﹐全心全意接受泉
水的滋潤。
正當高湯滿心歡喜地沉浸聖泉池時﹐顓頊正坐在屋內﹐把玩著短劍。
高湯走了許久都尚未回來﹐顓頊正自一個人無聊﹐忽然短劍青光乍現﹐似乎有了
生命般地一直閃爍不停﹐好像有什麼急事想告訴他。
顓頊好奇﹐對著短劍說﹕“你要向我說什麼嗎?”劍上青光卻倏忽一隱而逝﹐他
立時氣餒﹐心想﹐劍再怎麼靈通妙用﹐終究只是死物。
他正想將短劍入鞘﹐忽然短劍又青光大盛﹐屋內兩枝火把瞬間熄滅他感到一股強
大的吸力出自短劍中﹐竟被短劍牽引而起了身﹐他踉踉蹌蹌﹐不由自主地被吸著走向
木門。
顓頊心中驚異﹐手中的短劍青光忽隱忽現﹐在黑暗中﹐像極了一條靈閃跳動的青
蛇﹐他右手隨著劍轉動﹐瞬間接出門外。
短劍拉著顓頊直往後山而去﹐劍光仍舊一閃一滅﹐吸扯之力量卻愈來愈強﹐顓頊
行走的速度也跟著加快。就在他行了十數步後﹐兩名女兵快步擋在他身前﹐喝道﹕“
站住﹐你想到哪里去?”
顓頊正待答話﹐忽然被大力拉扯﹐向前直沖﹐女兵閃躲不及﹐哎喲兩聲﹐已被顓
頊撞倒在地。顓頊腳步不停﹐回頭望見兩名女兵掙扎著爬起身﹐持著兵刃﹐吭聲嚷叫
著追了過來。
他心中暗自叫苦﹐只知自己是沿著一條山徑往上而奔。接著又出現兩名女兵攔路
﹐短劍大綻光芒﹐逼退女兵﹐拉著他繼續向前跑。
這時尖銳的咻咻聲忽然自他身後傳來﹐在後面追趕的女兵見無法攔住顓頊﹐發出
示警信號。片刻間﹐四方咻咻之聲大做﹐顓頊此舉已經震動整個高唐族。
顓頊又奔了一會兒﹐見到點點火光閃動﹐小徑已到盡頭﹐眼前現出一片開闊空地
﹐前頭似乎有個山洞。
此時﹐忽然風聲大起﹐兩條人影直撲向顓頊﹐短劍青光大綻﹐顓頊吃驚﹐大叫﹕
“不要傷人。”
他雙手奮力往回一拉﹐劍上青芒回縮﹐他卻被一股巨力扯得跌倒在地。避過了刀
刃﹐他急得大叫﹕“誤會!誤會!”兩名女兵已舉起利刃架在他脖子上。
他看清面前有四名少女目露兇光﹐擋在身前﹐為首一名少女大聲喝道﹕“你是何
人?竟敢擅闖高唐族禁地﹗”
顓頊正欲辯解﹐忽聞背後腳步聲雜沓﹐短劍又青光四射﹐兩名少女的兵刃被青光
一掃﹐斷裂落地﹐顓頊爬起身﹐就往洞中沖去。
只聽得“可惡!”、“站住!”之聲不拒於耳﹐顓頊感覺得到身後正有多把兵刃齊
向自己背上招呼﹐但他根本站不住﹐被劍帶著﹐拔腿狂奔入洞。
熾天使書城
【第七章 黑影朦朧】
顓頊向山洞內直奔﹐他無法也不想再阻止短劍對他的牽引。
奔到南道盡頭﹐眼前豁亮寬敞了起來﹐這時﹐短劍也不再吸力萬鈞﹐他終於
慢慢停下腳步﹐眼望四周﹐大洞穴中似無任何異狀﹐除了中央正不斷冒出熱氣的
一個池子﹐以及其中若隱若現的一名女子的身影。池子中水氣氤氳﹐他看不清楚
女子的面貌。
“難道短劍帶我來﹐只是為了要看女人洗澡?這也太費周張了吧?”顓頊正在
奇怪﹐忽然心中一驚﹕“莫非這是高唐族的聖地──玉女聖泉?”
這時﹐背後急促的腳步聲響起﹐顓頊回頭一望﹐高唐族人怒氣沖天趕了過來
﹐約到了有三十余人﹐他識得泉主、玉書長老及炎霞等人。
十數名女兵立時圍住了顓頊。
泉主臉色鐵青﹐此道﹕“顓頊﹐你擅闖我高唐族聖地﹐是何用意?”
顓頊惶恐道﹕“泉主﹐請聽我解釋﹐我不是故意的。”
忽爾短劍青光閃爍、嗡嗡之聲大作﹐回音不斷飄蕩在山洞中﹐聽來頗為刺耳
。
泉主瞅了瞅顓頊手中的短劍﹐冷笑道﹕“你仗著一把破爛兵器﹐故弄玄虛﹐
就可以不把高唐族放在眼里嗎?給我拿下!”
顓頊身旁的族兵正要動手﹐短劍嗡嗡聲轉趨尖銳﹐大地忽然一陣震動﹐從地
底竄出了一條朦朧縹緲的黑影﹐一瞬間﹐一聲慘叫﹐一名持劍攻向顓頊的少女竟
攔腰而斷﹐頓時血花四濺。
此際變起俄頃﹐眾人猝不及防﹐那條黑影在山洞中迅速奔馳﹐勢如閃電﹐泉
主與玉書大喝一聲﹐取出隨身長劍﹐向黑影砍去。二人劍氣凌厲﹐黑影似乎知道
厲害﹐猛然後退﹐奔向其他族兵﹐轉眼間﹐又有三名族兵慘遭毒手﹐皆為身子攔
腰而斷﹐死狀甚慘。
這時﹐泉主高聲下令結成陣勢﹐眾族兵雖危不亂﹐趕緊列出隊形圍﹐在泉
主、玉書四周﹐各舉兵器﹐相互照應﹐一時間﹐洞中滿布滿劍光刀影。
黑影似乎為高唐族人陣法所困﹐也不敢與泉主、玉書正面交鋒﹐只是繞著泉
池﹐在泉洞中奔竄﹐眾女兵把兵器舞得密不透風﹐泉主與玉書三番兩次看准時機
撲向黑影﹐但黑影詭異多變﹐總是差之毫厘﹐未能將其制伏﹐反而在躍出後﹐陣
勢露出空隙﹐又有族人在黑影快不及防攻的擊下喪生。
泉主心知黑影頗為難纏﹐吩咐眾人結回陣局﹐但眾人拼命揮舞刀劍﹐時間一
長﹐必有閃失﹐難保不為黑影所乘。人人內心焦急如焚﹐一時卻別無良策。
顓頊此時已俏俏退至山洞一角﹐他看見黑影神出鬼沒地殺人﹐詭異萬分﹐不
禁為眾人大為擔心。他自己完全不諳打斗之技﹐若趕著上前﹐只有越幫越忙。
忽然﹐泉池中水花四淺﹐赤裸裸的高湯從泉水中緩緩立起。方才她深吸了一
口氣﹐沉入泉水中﹐專心閉眼靜思﹐吸收泉水精華﹐根本不知道泉洞中發生何事
。她徐徐睜開雙眼後﹐尚未弄清情勢﹐就聽見周遭多聲驚呼﹐似幻凝真的一條黑
影迅速向自己迎面飛撲而來。
顓頊看清泉池中竟是高湯﹐不由得大驚失色﹐他剛要反應﹐短劍已帶著他凌
空向黑影撲去。
就在黑影即將撲到高湯之際﹐高湯連忙縱身而起﹐黑影撲了一個空。此時顓
頊人劍一起﹐與黑影對穿而過﹐只聽見一聲響亮的淒嚎﹐黑影被短劍一劈﹐從中
斷成兩截﹐一半跌落泉中﹐泉池中一時水波大興﹐咕嚕嚕直冒出蒸蒸騰騰的水泡
。
就在這時﹐高湯連人帶劍掉落泉池﹐緊接著﹐奮力躍起的高湯也力竭而摔回
泉中。
被劈成一半的黑影竟然漸漸消溶於泉水中﹐片刻間化成了一絲絲黑煙﹐被白
色的水氣掩蓋﹐消失得無影無蹤﹐泉池中也逐漸恢復平靜。
剩下的另一半黑影倒落地上﹐似是受了重創﹐又似是對另一半被消滅的黑影
有所感應﹐不斷發出尖厲嚎叫。它躺在地上﹐大力扭動﹐竟又逐漸變大﹐已快要
恢復成原來模樣。
不等它再度做作﹐泉主與玉書兩枝劍同時劈下﹐黑影長聲哀嚎﹐斷成三截﹐
即迅速竄入地下。
“逃哪里去?”
泉主大喝一聲﹐口中念動靈咒﹐將手往泉水一指﹐泉水一時大漲﹐溢出池中
﹐只見聖泉之水凝結成無數水珠﹐竟似水銀洩地﹐轉了一轉後﹐滲入地中。
不一會兒﹐三條黑影又自地下竄出﹐但勢道已經緩慢許多﹐泉主一劍揮出﹐
分成三道光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劈向三條黑影﹐三條黑影頓時被訂在地上動
彈不得。玉書長劍一揮﹐泉池中飛出三道水流﹐射中三條黑影﹐頓時黑影扭曲抽
動﹐淒厲的哀嚎聲不絕於耳﹐聽得眾人心神亂。
玉書不斷引聖泉之水沖擊黑影﹐三條黑影終於化成三坨爛泥﹐模模糊糊地攤
在地上﹐也不再有叫聲傳出。
泉主、玉書這幾式全力施為﹐雖然消滅怪物﹐但也大汗淋漓﹐氣喘不已。在
旁一干人早已目瞪口呆。
顓頊此時從泉中站起﹐看見怪物已滅﹐轉身問高湯﹕“高湯﹐你沒事吧﹖”
卻赫然發現全身濕淋淋的高湯寸絲未穿﹐晶瑩惕透的少女香軀畢呈眼前﹐高湯一
時大羞﹐忙轉過身去﹐一顆心撲通直跳。
高湯浸在泉中已有一段時間﹐全身被泉水熱度燙得通紅﹐望著她晶瑩紅潤的
背部﹐一時呆住﹐心神一蕩﹐脫口而出﹕“高湯﹐你好美啊!”
高湯聽見顓頊稱贊﹐霎時想到她的身後同樣也是光滑潔溜﹐情急之下﹐整個
人鑽進了泉池中。
顓頊冷不防看見高湯玲瓏有致的赤裸軀體﹐脫口贊美﹐本無輕薄之意、見高
湯鑽入泉中﹐他猛然回攝心神﹐也急忙轉過身去﹐一下用力過巨﹐不禁頭頸一陣
疼痛﹐哎喲一聲叫了出來。這才發現高唐族人二十多對眼睛﹐仿佛數十把刀刃﹐
正緊盯著他看。
高湯又緩緩從聖泉中冒出頭來﹐猛眨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
經過這一番折騰﹐有七名女兵喪生﹐包括玉女之一的金波﹐而聖泉受到如此
擾亂﹐可說是高唐創族以來少見之事。
泉主命眾人將喪生之人先行抬下﹐等明日再行處置﹔並且命令加派警衛﹐
看守各個重要處所。眾人退下後﹐在洞中只剩泉主、玉書、顓頊﹐以及已穿好衣
服的高湯。
泉主一言不發﹐望著地上的斑斑血跡﹐心中雖慟﹐強做鎮定﹐表面上神色如
常。她的眼神緩緩移向高湯﹐再移向顓頊﹐再後將目光停在聖泉池﹐高湯陡然臉
色大變﹐立時向泉主下跪﹐說道﹕“泉主﹐顓頊並非有意冒犯聖泉﹐請泉主明鑒
。”語音中競含著極大恐懼。
她猛然想起“玉女聖泉洞絕對不允許男人進入”這一條族規﹐百多年來﹐此
一禁令從未有人違反過。
聖泉洞是高唐族聖地﹐也是始祖高唐玉女的遺跡﹐在絕對女尊男卑的高唐族
中﹐男人被視為污穢低下﹐讓其進入了聖泉洞﹐簡直就是褻瀆了聖潔高貴的高唐
玉女﹐何況顓頊還全身浸入了聖泉池中。
泉主一言不發﹐只是睜睜地望著顓頊。
顓頊還不太明白自己的處境﹐但已知慌亂之下﹐自己為救高湯而不慎落入聖
泉池似乎不甚得體﹐他恭敬向泉主行禮﹐說道﹕“我剛才一時情急﹐並非有意冒
犯貴族聖泉﹐請泉主見諒。”
“你為什麼要私闖聖地?”泉主問顓頊。
“其實我也莫名其妙﹐都是這支劍拖著我跑﹐我身不由主地就來到了這里。
”顓頊舉起了短劍﹐一臉無奈。此時短劍青芒已隱﹐劍身看起來黑黝黝地﹐未顯
任何奇異。
“這麼說﹐是這柄劍預警高湯會有危險﹐帶你來救她?”泉主問。
“我也不清楚﹐適才我被它牽引著凌空一躍﹐也嚇了一大跳呢!”
泉主以眼神向玉書征問意見﹐玉書說﹕“顓頊雖然身入聖泉﹐但他是為了救
人﹐也算情有可原﹔而且﹐他也幫助我們消滅了妖物﹐我看……就將功折罪吧﹗
”
泉主看著高湯殷切期盼的眼神﹐已明白她的心意。她嘆了一口氣。對高湯道
﹕“這件事就這樣了結﹐高湯你起來吧。”
高湯站了起來﹐終於舒了一口氣。
泉主對高湯說﹕“你的身軀被顓頊看過了﹐該怎麼處理﹐你自己決定吧!”
高湯瞥了顓頊一眼﹐眉宇間隱約露出喜色。
之後﹐高湯與顓頊回到了小屋中﹐高湯忍不住告訴顓頊﹐泉主已經選她擔任
玉女了。
顓頊聽了﹐心中卻無甚喜悅之情﹐回想方才之事﹐嘆氣道﹕“剛剛真是好險
﹐真不知道那是什麼怪物﹐有影無體﹐卻又來去快迅﹐殺人於彈指間。”
“多虧了你一劍把妖物劈成兩半﹐否則﹐也許泉主跟玉書長老沒那麼容易得
手呢!”
“是短劍拖著我沖了上去﹐我自己可沒那麼大本事。”
“我看你是傻人有傻福﹐平白無故得了這麼一柄寶劍﹐還得了一個……一個
我。”高湯停了一停﹐又說﹕“方才泉主已經准許我們兩個在一起了。”臉上笑
容無比璀璨。
“什麼?我怎麼沒聽見?”顓頊還不明白。
“按照我們族中規矩﹐一個女子若是被男人看過身軀﹐要嘛就得與那名男子
在一起﹔否則﹐就得殺了他﹐以維清白。”高湯解釋。
顓頊咋了咋舌﹐說﹕“豈有這麼嚴厲的規矩﹐若是那個男的乃無意間撞見﹐
而且他又不喜歡那個女人﹐那就是死﹐這豈非太不公平?’’
“我不管!”高湯忽然把劍架在顓頊脖子上﹐“你要不答應﹐我就讓你跟那
個妖物一樣﹐斷成好幾截﹐再用火把你燒成灰。”她雖語出恫喝﹐卻眼波流轉﹐
笑意盈盈。
顓頊聽她這麼說﹐故意裝出一副受屈可憐樣﹐說﹕“看來﹐為了苟活於亂世
﹐只好委屈求全﹐我答應你便罷。”
高湯收起了劍﹐倩然一笑﹐用手指戳了戳他的額頭﹐說﹕“從現在開始﹐你
就是我的人了﹐我不許你再喜歡另外的女人﹐不然﹐我絕不饒你。”
“你們高唐族的女人這麼不好惹﹐我還是乖乖聽你的話好了。”
“說話要算話﹐你要是騙了我﹐總有一天我會殺了你。”
“高湯──”顓頊皺著眉頭﹐“別殺呀殺呀的﹐老是掛在嘴上好不好?難道
我們之間就沒有別的事可以做嗎?”
高湯看了看顓頊﹐臉上泛出慧黠又帶點兒詭異的微笑﹐突然把劍拋在地上。
“你想干什麼?”顓頊一楞。
“想吃了你。”
高湯向前兩步﹐雙手環住了顓頊脖子﹐臉龐貼近﹐一雙大眼睛圓鼓鼓地直瞪
他﹐顓頊心中不禁一蕩。她慢慢將櫻唇湊了上去﹐顓頊還來不及反應﹐嘴唇已被
堵住﹐覺得全身開始熱燙﹐連頭皮也微微發麻。當的一聲﹐手中的短劍掉落地上
。
顓項從心底深處浮起了一股柔情安意﹐不禁閉上了眼睛。高湯像是一鍋滾燙
的熱湯﹐在瞬間溶化了他。
而同時﹐高唐族大房子中﹐泉主與三名長老席地而坐﹐個個神色肅然。
聖泉洞內發生異變之際﹐玉劍、玉石坐鎮大房子﹐以防另外有變﹐在目睹喪
生的族人慘狀後﹐也明白了當時倩勢之險惡慘烈。
“那妖物只是一條黑糊糊的影子﹐虔形無體﹐卻行動迅捷﹐簡直防不勝防。
”玉書心有余悸地說著。
“如此說來﹐還是顓項那一劍把妖物劈成兩半﹐一半路落聖泉池中﹐遭泉水
神力消滅﹐才得以收拾掉妖物?”玉石問道。
“確是如此﹐否則情況恐怕會更嚴重。”玉書說。
泉主嘆氣道﹕“一開始我惦記著在泉池中的高湯安危﹐不敢隨意引出泉水除
妖﹐才導致如此後果﹐這都是我的過錯。”
玉書道﹕“泉主﹐你不必自責﹐事出突然﹐誰也沒有料到妖物這麼厲害﹐要
怪只能怪犧牲的族人應變不及、學藝不錯。”
泉主臉色淒然﹐默不作聲。
玉劍見氣氛凝重﹐轉了個話題﹐問道﹕“顓頊的本領十分高強嗎?”
玉書搖搖頭說﹕“也不盡然。依我看﹐是那枝劍的威力強大。”
“不可過於武斷﹐”泉主說﹕“我覺得顓頊像是一塊理玉﹐只是未經好好琢
磨﹐他不是與高湯在象人族中無師自通﹐學會了御水術嗎?此等領悟力非同小可
。”
“也許吧!”玉書說﹐“不過﹐看樣子﹐高湯十分喜歡他﹐泉主﹐此事該如
何處理?”
泉主低頭沉默了一會後﹐說道﹕“我看顓頊這人似乎倒也老實﹐不過男人終
究是靠不住的﹐如果高湯往後不能慎謀明斷﹐凡事以族務為重﹐我們也得替她多
費一番心思。”
泉主語重心長﹐三位長老一齊點頭。
“只是可惜了金波﹐”泉主哨然一嘆﹐“她認真負責﹐又還年輕﹐尚大有可
為﹐不料……我們必須再遞補一名玉女﹐三位長老對人選有什麼看法?”
四人開始了另一項嚴肅的議題。
顓頊躺在屋內﹐心潮洶湧。
他想起今夜發生的諸多事端、想起淖玉、想起與高湯的未來……﹐在屋中翻
來覆去﹐怎麼也唾不著。
忽然﹐一陣異香從窗外飄進屋內﹐顓頊覺得奇怪﹐心想這麼晚了﹐還會有誰
在煮食物?當下也不去管它﹐繼續躺著。
那知香味愈來愈濃﹐竟然彌漫了整間屋子﹐顓頊站起身﹐靠著窗戶往外望地
去﹐只見外面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見﹐但不遠處似乎有東西在一閃一爍﹐正發
出微弱的亮光。
顓頊一時好奇﹐走出屋子﹐往亮光處走去。他愈走愈過﹐香味也跟著愈濃郁
。他走了約數十步﹐看見空地上擺了一個巨大無比的三腳圓鼎﹐鼎的周圍籠罩著
一層朦朧的光罩。
他走近一看﹐圓鼎約莫有二人高﹐鼎壁四周雕刻著許多他從未見過的奇禽異
獸﹐神態栩栩如生﹐但是只只頭臉猙獰﹐怪形畸狀。有的蛇峰飛翼、九首人面﹔
有的牛首魚身、長角似鹿﹔更多的是完全辨視不出頭、身、肢的異形體態﹐亮光
即從這些雕像眼中射出。
而香味卻是從鼎中傳出。
顓頊用手輕輕一摸鼎﹐發覺觸感租糙﹐但是並無熱度﹐那些怪獸雖然雕得精
致巧妙﹐但畢竟並非活體﹐顓頊見了﹐只感稀奇﹐並不害怕。
他自小見慣的都是形制不大的陶罐、陶鼎﹐高不及膝﹐可從來沒見過這麼神
異的大鼎﹐他心中暗自納罕﹐忍不住好奇﹐大膽攀著鼎腳往上爬。爬了數下後﹐
雙手攀住鼎耳﹐身子往上一提﹐探頭往鼎內一看﹐不禁“哇”一聲叫了出來。
原來里面正煮著半鼎肉湯﹐熱氣騰騰﹐香味撲面而來﹐濃得讓人的鼻子都
快要溶掉一般﹐顓頊不禁吞了一大口口水。他立時伸手去撈﹐可是手離肉湯還差
這麼一大截。撈不著。
他再往上爬﹐用雙腳夾住鼎耳﹐以腰頂住鼎口﹐彎曲上身﹐再往下探﹐但還
是差了一點﹐顓頊被濃冽異常的香味誘惑得受不了﹐用左腳勾住鼎耳﹐整個人倒
掛著垂入鼎內。
顓頊伸出手﹐一下就夾到了一塊香味四溢的熟肉﹐他大喜﹐顧不得肉燙手﹐
正待拿人嘴中咬嚼﹐忽然覺得左腳奇痛﹐一松腳﹐人就往鼎中滑落。
他全身浸在肉汁中﹐鼎中滾滾熱湯燙得他渾身發病﹐他連忙伸出頭﹐張口喊
救命﹐但是一開口就灌入了滿嘴肉汁﹐他一直掙扎﹐可是鼎內滿是汁液﹐鼎壁滑
溜得緊﹐怎麼也爬不出去。
慌忙中﹐他猛然瞧見有許多外壁上所雕的怪獸﹐正順著內壁慢慢爬下﹐只只
張牙舞爪﹐似要把他給吞下肚中。
顓頊驚慌之下﹐忍住疼痛﹐雙手拼命敲打巨鼎﹐想發出聲響﹐引來別人相救
﹐他一直敲﹐但都得不到回應。這時一只狐臉異獸張開一張尖尖的大嘴巴﹐往顓
頊咬來﹐鼎中避無可避﹐顓頊不得已﹐將頭縮入肉汁中﹐眼睛已看不見任何事物
。
他不甘就此放棄﹐繼續敲打鼎壁﹐咚咚……咚咚……
忽然﹐顓頊張開了眼睛。
咚咚!咚咚﹗
──是敲門聲。
顓頊神志恢復清醒﹐爬起身來。原來他還在小屋中。
“是夢!”顓頊大力吁了一口氣﹐伸手一摸額頭﹐已經熱汗淋漓。他應了門
﹐見是一名中年男子送來飲食。
男子將陶皿放在地上﹐向顓頊點了點頭﹐說﹕“今天早上有重要的典禮﹐泉
主請你也一起參加。你請先用餐﹐聽到鼓聲即可往大房子走﹐你知道怎麼去吧?
”顓頊點了點頭﹐男子又行了一個禮﹐退出了木屋。顓頊見陶皿里裝的竟是冒著
騰騰熱氣的肉場﹐不由得露出苦笑。
肚子餓的顓頊還是把肉湯給吃完了﹐隨後﹐高湯就走進了屋子。
“顓頊﹐昨晚得可好?”高湯的笑容像朝陽般燦爛。
“睡得還好﹐可是作了一個惡夢。”
“噢﹐什麼樣的惡夢?”
顓頊把昨晚的夢境告訴她﹐她津津有味聽完後﹐問道﹕“那麼﹐肉湯的味道
如何?”
“我哪里知道!我只顧著掙扎﹐根本無暇去品嘗﹐唉﹐真是可惜﹐那股香味
好濃好甜。”
高湯微一思量﹐笑道﹕“顓頊﹐你是怕我變成了黏人的肉汁﹐還是妖異的兇
獸﹐把你給吞下肚去﹐是不是?”
顓頊想了一想﹐說﹕“也許昨夜折騰太過﹐肚子餓極﹐才會作這樣的夢吧﹗
”
這時﹐陣陣鼓聲傳來﹐顓頊走近門口﹐望了望屋外﹐發現高唐族人三三兩兩
﹐正往大房子方向走去。
“高湯﹐剛才有人來傳話﹐說泉主要我去參加你們的集會﹐我又不是高唐族
人﹐干嘛要參加?”顓頊順利嘟著嘴說著。
“現在還不是﹐等下就是了。”高湯對著顓頊一笑。
顓頊心想也許是昨晚他幫忙殺了妖物﹐高唐族人對他的態度大有改觀﹐如此
一想﹐心中坦然﹐他接著取笑高湯﹐“泉主為什麼不認為我會被你殺掉呢?是不
是泉主知道你舍不得殺掉我?”
“哼﹐顓頊你少得意﹐哪一天你對不起我﹐我就親手做一大鼎肉湯﹐把你浸
到里面淹死、燙死﹐瞧我的肉湯比不比得過什麼眼睛會放光的異獸來得厲害?”
高湯扮出殺氣騰騰的模樣。
顓頊吐了吐舌頭﹐說﹕“這我可不敢試﹐你的肉湯肯定比較厲害。”
兩人說說笑笑﹐一齊往大房子走去。
大房子前的廣場上﹐已聚集不少族中女男﹐看得出來﹐女人大都在場內議論
紛紛﹐話語不休﹐男人則縮在一角﹐神色平淡﹐顯見女人在此部族中的地位遠高
過男人。
昨夜發生在聖泉洞中的事已退傳整個部族。
高湯與顓頊站在人群中﹐高湯與一旁的族人不時打招呼﹐狀極輕松。顓頊自
從進入高唐族後﹐從未一次見到這麼多高唐族人﹐這時﹐頗覺自己猶如身處巨流
中的一小片枯葉﹐順水漂流﹐完全無法掌握自己的生命﹐不禁大有陌生、猶疑之
感。
高湯見顓頊的神色不甚自在﹐挽住他的手﹐輕聲說﹕“別擔心﹐我們馬上就
是一族人了。”
顓頊露出一張苦臉。高湯看著他﹐眼睛露出“請放心”的神情﹐顓頊終於點
了點頭﹐笑了笑﹐但他內心仍對加入高唐族一事心存疑慮。畢竟﹐他自幼從未歸
屬於任何部族﹐當他心神不屬之際﹐泉主及三位長老自大房子中走了出來。
眾人這時轉為肅穆﹐待泉主及三位長老站定前位﹐眾人齊聲高喊﹕“泉主好
!長老好!”並軀身行禮﹐高湯用手拉著顓頊﹐讓他也一起照做。
眾人行完禮後﹐泉主朗聲說道﹕“本族玉女懸缺一段時日﹐昨夜在聖泉中又
發生事故﹐為了除妖降邪﹐玉女金波光榮地犧牲了生命﹐為求延續高唐血脈、光
大本族﹐從今日起﹐我奉始祖高唐玉女之名﹐命高湯、炎霞二人晉升為本族玉女
。兩人上前。”
高湯與炎霞步出人群﹐跪在泉主面前。在一旁﹐有女子取來盛著熱水的大陶
皿﹐泉主接過﹐將熱水淋在二人頭上。
熱水既象征著玉女聖泉所傳承出的生命泉源﹐也表示二人從此重獲新生﹐要
為高唐的未來做出聖潔的犧牲與奉獻。
高湯心情篤定﹐嘴角掛著微笑﹐炎霞卻難掩驚喜得意之態﹐身子忍不住微微
發顫。泉主淋過數遍熱水後﹐兩人立了起來﹐站在泉主身旁。
昨夜眾人見高湯在聖泉池中洗浴﹐即已猜知她即將被選為玉女﹐沒想到金波
昨夜會遭厄。高唐首腦再三思索下﹐金波雖然認真用心﹐但是畢竟天資不夠﹐才
會為妖物所乘。雖然對炎霞的個性仍有爭議﹐但她勇力、智慧都屬上乘﹐最後﹐
還是選擇了她。
接著﹐玉書向眾人敘述昨晚之事故。在講到顓頊的部分時﹐高湯不禁大有得
色﹐顓頊卻覺得不甚自在。
顓頊雖尚非高唐族子民﹐泉主卻破例讓他參加集會﹐其意已甚明。當然她也
早料到高湯對顓頊有情意﹐絕對不會殺了他。但玉女成婚是族中大事﹐不能率意
為之。
玉書說完後﹐泉主接著說道﹕“顓頊雖誤闖聖泉洞﹐但事非得已﹐又助吾族
滅怪物﹐此事不予追究。我許他可先暫時逗留族中﹐待年底高唐玉女聖誕時﹐再
與高湯婚配﹐正式成為高唐族的一份子。”
眾人歡呼之聲大作﹐高湯神情十分愉快﹐在旁的顓頊心中則有一種莫名的空
虛感﹐他雖與高湯兩情相悅﹐卻不知加入高唐族是福是禍﹐但見高湯笑得開心﹐
也勉強跟著笑了。
眾人喧鬧過後﹐泉主再說﹕“昨夜妖物來襲﹐有七人不幸罹難﹐今日我們要
奉高唐玉女之名洗滌她們的魂魄﹐願她們能得到永恆之福。”
這時顓頊才發現在廣場一旁早己堆放著七個柴堆﹐昨夜陣亡的七人分別躺在
柴堆上。
在柴堆四周站出了七名彩裝少女﹐在太陽光的照耀下﹐她們全身散發出絢麗
迷幻的光芒﹐人人手持帶著翠綠嫩葉的樹枝﹐在七個柴堆前跳動﹐喃喃唱著祭歌
﹐在旁眾人都摒息注視。少女歌舞完畢後﹐退在一旁﹐泉主從放置在柴堆旁邊的
一個大水皿中﹐用木勺取出聖泉水﹐一一洒在屍體身上……
祭典終於結束了。
眾人紛紛退在一旁﹐泉主從一人手中接過火把﹐正准備往放置金波屍體的柴
堆上點火。
忽然﹐急促尖厲的哨子聲響起﹐眾人臉色大變﹐在山下的樹林中陡然升起一
股黃煙﹐直飄上天空。
“北方來敵﹐全族戒備!”泉主高聲喊叫﹐緊急下令﹐同時丟開了火把。
一時呼聲鼎沸﹐高唐全族迅速進入備戰狀態。
熾天使書城
【第八章 蝟婿邪幽】
泉主下令﹐由玉女旭麗、烈紅帶人進入北方密林查探﹐眾人動作迅速﹐片刻
間即沒入林中。
高唐族人平日訓練有素﹐無論何時﹐兵器皆不離身。剎那間﹐族人在三位長
老帶領下﹐各就戰斗位置﹐高湯、炎霞也護衛在泉主兩旁。其余無戰斗能力的老
弱婦孺急忙退避房舍內﹐並多准備弓箭刀矛應變。
唯一沒事做的顓頊﹐退至廣場一角﹐在贊嘆高唐族效率奇高之余﹐也自懷中
取出短劍﹐伺機而動。高湯用眼角余光掃及顓頊﹐心中則頗為緊張﹐自她有記憶
開始﹐從未有部族膽敢進犯高唐族根據地。
眾人皆神情嚴肅地注視密林中的任何風吹草動﹐忽然有人大喊﹕
“在天上!”
顓頊抬頭望天﹐一時以為自己眼花。在天空中竟似有人如踏平地般﹐乘著一
片虛空而來!他用手揉了揉眼睛﹐再看。
──沒錯﹐不是鳥﹐是人!
他不禁膛目結舌。
來人的速度飛快﹐人影愈來愈清晰﹐已逼臨高唐部落上空。
高唐族人早已拉弓箭出刀槍﹐嚴陣以待﹐只等泉主一聲令下﹐至少會有三、
四十枝箭射向天空來犯的敵人。
空中來人再接近些時﹐顓頊看得清楚﹐共有四人飛馳在天上﹐每人腳下都踏
著如一枝箭般的長形物﹐尾端竟噴出火光。
“是火弓族的神火箭!”眾人紛紛喊著。
顓頊一聽是火弓族人﹐以為他們要來尋仇﹐他望向泉主﹐發現她雖然大感詫
異﹐卻不顯露驚慌。
他心想﹐火弓族人已被發現行蹤﹐偷襲不成﹐這下子可討不了便宜他們飛馳
在空中雖然神奇﹐但一被發現﹐無可遮掩﹐形勢大為不利。
泉主與三位長老則正自奇怪﹐就算火弓族人要求尋舋﹐也不應選在大白天﹐
難道﹐他們竟天真地以為高唐族的守衛松懈易破?
神火箭上的四人轉眼即至﹐泉主卻尚在猶豫﹐不知是否該下令放箭﹐因為來
者至今敵友莫辨。
只見神火箭一直朝高唐部落逼近﹐站在神火箭上的四人比手划腳﹐猛張嘴巴
﹐眾人卻還聽不清楚他們在喊些什麼。
這時﹐忽然大地一陣震動﹐地下竟然竄出一只渾身碧綠的龐然怪獸﹐眾人紛
紛閃避。怪獸一出土﹐高高將頭揚起﹐四周張望﹐忽然沖向堆放屍體的柴堆﹐躍
了上去﹐對著一具屍體﹐一大口咬掉了腦袋﹐眾人齊聲喊叫。
怪獸又向另一個柴堆躍去﹐一旁的族兵舉起兵刃刺向怪獸﹐怪獸一扭頭﹐迅
速跳落在地﹐眾人的攻擊盡數落空。
只聽得泉主大喊﹕“玉石、玉劍對天上﹐玉書、玉女對怪獸。”
一連串的事情﹐兔起鶻落﹐只發生在一彈指間。
玉石、玉劍所率之人擺好姿勢﹐專注天空上的動態﹐泉主則與玉書並肩﹐與
高湯、炎霞一道圍住了怪獸。
泉主及玉書等人揮動手中兵器﹐往怪獸身上招呼﹐高唐族人慣用長短不一的
各式石劍、石刀﹐一時場中刀光飛舞﹐劍氣縱橫。
怪獸身軀龐大﹐卻進退迅捷﹐它在柴堆問跳躍閃避﹐眾人一時傷它不得﹐它
一陣回旋閃躲後﹐又跳上柴堆﹐咬掉另一具屍體的頭顱。高唐族人大怒﹐攻得更
加急切。
怪獸似乎無甚可怕妖力﹐只是身形快捷﹐令人難以捉摸。但它似乎也頗害怕
眾人的劍刃﹐不敢力敵。就在此時﹐神火箭飛臨上空﹐只聽得四人齊聲大叫﹕“
眾人閃開!”
泉主往上一看﹐只見神火箭上一人已搭起火弓﹐泉主一喊﹕“族人快閃!”
在場之人紛紛閃避﹐怪獸見眾人退開﹐心一喜﹐又往柴堆上撲了過去﹐正待
張口再咬下另一個頭顱﹐不科數枝熱度十足的火箭勢若流星般朝它射來。只聽得
怪獸慘號一聲﹐從柴堆上摔下地來。
它只顧著應付地上的高唐族人﹐並貪食頭顱﹐一時大意﹐未及防備來自天上
的攻擊﹐遭無形火箭射中左後腿及肩部。只見它自傷口□□流出濃稠的碧綠色汁
液﹐竟與體色相似。
泉主已知火弓來人並無惡意﹐解除了對火弓族人的警備﹐眾人漸漸圍進場中
﹐怪獸全身碧綠﹐長得像是一頭豬﹐有四腳﹐身長莫約有一人長﹐形狀雖稱不上
難看至極﹐但其身體流出的綠汁卻發出令人作嘔的腥臭﹐聞之似是處在一堆腐爛
敗壞的魚肉中﹐眾人紛紛皺眉掩鼻。
神火箭上的人落地後﹐將神火箭收攏在背後。泉主認得其中一個乃火弓族族
長星火。
只見星火望了望怪獸﹐對泉主微躬身行禮﹐道﹕“泉主﹐我們是為了追獵這
只怪獸而來﹐對高唐族並無惡意。”
泉主早已猜知應是如此﹐畢竟對方也是一族之長﹐當下不敢失了禮數﹐回禮
道﹕“星火族長大駕光臨﹐原來是為了這只怪物。”
星火掌管火弓族已十數年﹐表面上個性雖顯暴燥﹐其實十分陰沉多智﹐乃火
弓族中極厲害的人物。此時﹐旭麗等人也奔回了廣場﹐發現對手竟是一只怪物﹐
也吃了一驚。她們到了前方林中﹐遇上擔任警衛的族兵後﹐才發現敵人來自天空
﹐又急忙趕回。
只見怪獸勉強又站了起來。它略一走動﹐綠色的血液在地上畫了兩條線﹐它
似乎傷重不勝負荷﹐走不到數步﹐就又跌了下去。
“讓我來!”
星火一揚火弓﹐對准怪獸又是一枚無形火箭射出。
忽然怪獸狂吼一聲﹐在地上急速翻滾﹐避過攻擊。
原來剛才那兩箭雖未射中怪獸要害﹐倒也令它受傷不輕﹐它原想躺在地上裝
死﹐趁人不備﹐再藉機逃跑。
星火一箭未能命中﹐心中大怒﹐無形火箭連珠而出﹐怪獸一個翻身又全數躲
過﹐一支火箭射中了柴堆﹐瞬間燒了起來。而另一支火箭卻射中了一名高唐女兵
的手臂。
怪獸嚎叫一聲﹐似乎十分怕火﹐立刻避了開來﹐但它在廣場中被團團圍住﹐
逃脫不得。它雖受傷﹐仍然跳躍奔跑迅速﹐眾人不敢太過逼近﹐一時間卻殺它不
死。星火伯再誤傷旁人﹐不敢放膽再射出無形火箭。
一旁的顓頊憶起大熊族巫師曾在祭典中用火明珠集火﹐他腦中靈光乍現﹐冒
險跑近一個未著火的柴堆﹐對著一具屍首﹐說首﹕“得罪了!”提起短劍一揮﹐
斬斷了女子的頭顱。他用力掰開頭顱的嘴巴﹐將火明珠塞入其內﹐再合上嘴巴﹐
看准怪獸﹐奮力丟向它﹐同時大喊﹐“讓它吃下頭顱﹐再用火箭射它。”
眾人聽見顓頊一喊﹐雖感奇異﹐但還是都散了開來。
怪獸生性貪吃。死人的頭顱對他大有滋補妙用﹐因此它雖然負傷﹐仍不肯遁
地而逃。此時﹐見一個頭顱憑白無故掉在眼前﹐眾人又都遠遠退開﹐哪有不吃?
只見它張開大口﹐一下就把頭顱吞了下去。
星火早已開滿火弓等著﹐立刻連珠三枝無形火箭往怪獸射去﹐怪獸往旁閃躲
﹐滿以為可以避開﹐不料﹐火箭竟如影隨形﹐直往它身上追來﹐怪獸大駭﹐欲再
往旁移動﹐已慢了一步﹐被三枝火箭射中腹肚﹐它狂吼不已﹐奔跑數步﹐摔倒在
地﹐碧血四濺﹐洒滿一地。
瞬時﹐怪獸全身起火﹐燃燒了起來﹐它在地上翻該呻吟﹐其聲甚淒﹐綠色血
液仍不斷自各處傷口湧出﹐腥臭無比﹐有人實在忍不住﹐伸手捂住嘴鼻﹐紛紛閃
開。
“納命吧!”
星火獰笑著﹐火箭再次出手﹐怪獸頭顱被一箭射穿﹐又是連聲狂吼﹐身上火
勢一發不可收拾﹐它痛得在地上不住打滾﹐但無力也無路可逃﹐終於倒在地上不
動。烈火持續燒著﹐終於將它燒成一堆焦屍。
眾人在一旁瞧很悚目驚心﹐連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星火見怪獸己死﹐指著那燒剩的一堆殘屍﹐對泉主說道﹕“前日我的妻子不
幸去世﹐今早正打算火化﹐不科﹐這只怪獸卻自地下竄出﹐一下子將頭顱咬掉後
逃走。屍體不能全身而焚﹐是我們火弓族的大禁忌﹐這會觸怒火之神靈。”
泉主點點頭﹐表示同意。也明白了為什麼其他三人都不出手﹐原來是要讓星
火親手殺死怪獸來報仇。
星火接著說明﹕火弓族人想殺怪獸﹐但怪獸卻能鑽地﹐在瞬間逃得無影無蹤
。因此他將火弓族鎮族之寶──神火箭取了出來。神火箭不僅可以讓人在天空中
翔游自如﹐更兼有追探敵蹤的功能﹐因此﹐今日才能一路追蹤怪獸至此﹐卻讓高
唐族人差點誤會他們想偷襲。
星火說道﹕“這只怪獸似乎無多大本事﹐只是碰見死人腦袋就想吃﹐終於因
為貪吃而送了命﹐哼!該死的畜牲!”忍不住向怪獸焦屍吐了一口濃痰。
此時﹐顓頊卻知道火明珠是否完好﹐拔出短劍走入場中﹐他伸出劍往怪獸燒
焦的殘骸中撥了一撥﹐果然見到火明珠亮晶晶地正反射著太陽光芒。他心中一喜
﹐用劍將火明珠挑了出來﹐用衣衫抹了一抹﹐拿在手上﹐覺得有些燙手﹐忙用衣
擺兜住。
此舉被眾人瞧在眼里﹐星火瞄了瞄顓頊手上的火明珠﹐問道﹕“這位小兄弟
﹐剛才是你把頭顱丟進﹐引開怪獸注意嗎?這可真聰明呀!”
“對呀﹐這火明珠有集火之能﹐我把它放在頭顱中﹐怪獸一吃下去﹐果然馬
上就引火燒身﹐想避也避不開。”
星火聽了不由得心中一震﹐他以為滅這只怪獸全仗著自己的火箭神術﹐沒想
到這位少年說是這顆珠子集火之效。火弓族人善用火器、火術﹐但族中卻沒有像
火明珠這種精巧的寶貝。
“原來﹐高唐族除了眾多女傑之外﹐竟尚有這等英雄少年﹐真是令人大開眼
界。”星火干咳了兩聲﹐臉上硬擠出笑容。
“我不是高唐族人。”顓頊搖搖頭。
“哦!”星火一聽﹐當下不動聲色﹐心里卻大起凱覦。正想用什麼方法把這
件寶貝軟騙硬搶到手﹐一時心神不屬。
這時﹐一個宏大的聲音響起﹕“星火族長﹐現在是否該對高唐族說明另一件
大事?”
顓頊望向發聲之人﹐見他身材高大﹐方方正正的一張大臉露出堅毅神色﹐但
眉宇間卻帶著憂傷﹐他是隨星火而來的其中一人。他仔細端詳其余兩人﹐發現兩
人身材矮小﹐賊頭鼠目﹐望之不似善類﹔另一個卻面貌俊秀﹐風度翩翩。而星火
粗看則像是一個暴雷也似的漢子。
想到曾被修用御水術教訓過的雷火﹐顓頊心里暗付﹕“火弓族的首腦們真是
各具特色。”
星火清了清喉嚨﹐開口正待說話。
此時﹐一直在旁默然不語的玉書忽然神情大駭﹐手指怪獸的焦屍﹐脫口而出
﹕“它會不會是邪蝟?”
驀然﹐泉主、玉劍、玉石三人揪然變色﹐仿佛不小心吞下了一只沒死的癩蛤
蟆般﹐嫌惡、訝異之情溢於言表。
玉劍吃驚地問﹕“邪蝟?是出沒於土中﹐形狀似獵的邪蝟嗎?”
玉書蹙起眉頭﹐說﹕“傳說﹐邪蝟邪婿﹐貌似大彘﹔一雌一雄﹐形影不離﹐
雌的身綠﹐雄的身赤﹐善鑽地﹐片刻間消失無蹤﹐喜食死人腦﹐壽至三百歲。如
果邪蝟出現的話﹐那麼﹐邪婿應該會在附近﹐而且﹐據說邪婿比邪蝟還要厲害得
多。”
“怕什麼?邪婿若到了﹐照樣讓它跟邪蝟一樣﹐燒成焦灰。”星火一副無懼
無畏的模樣。接著﹐他岔開話題﹕“數天前發生在象人族的慘事﹐不知高唐族人
是否知情?”
“略有風聞。”泉主又恢復了平靜。
星火指向身材魁梧的壯年男子說道﹕“他是象人族的幸存者﹐象人族第一勇
士山邦。”接著介紹其他兩人﹐容貌俊秀者是火弓族二當家林火﹐獐頭鼠目的是
四當家地火。
“今天﹐除了來殺邪蝟外﹐還有一件關系到三族生死存亡的大事﹐我們想找
高唐族一起商量。”星火的表情瞬間嚴肅起來。
“什麼?事關三族生死存亡!”泉主的聲音提高了不少﹐顯然被星火的話語所
激動。
這時﹐地面忽然又一陣抖動﹐焦黑的邪蝟殘屍一旁地中﹐鑽出一只全身通赤
的怪獸﹐它與邪蝟除了身上顏色各異外﹐簡單長得一模一樣﹐只形體稍大了一些
。
“邪婿!”眾人驚訝之余﹐又紛紛讓開。
原來這只邪婿與被殺的邪蝟乃是雌雄一對﹐十余日前﹐它們被人所趕﹐邪蝟
落單﹐誤人硬石地﹐困陷其中﹐在今早它終於鑽穿軟泥脫因﹐一時肚餓﹐吃了星
火妻子的頭顱﹐才一路被趕至此。
邪婿本來已順著邪蝟在地中的穿穴﹐聞到它的氣息﹐急忙趕來會合﹐不料仍
晚了一步﹐見到的只是它的焦屍。
星火見了邪婿﹐仰天笑道﹕“來很好﹐就讓你們一起在幽冥路上作伴﹐互相
照應。”
泉主見狀﹐說﹕“今日讓大家開開眼界﹐看看火弓族與象人族的神妙本領。
”
她一揚手勢﹐高唐族人退出了場中。她未知邪婿的虛實﹐有意看四人如何大
展神威﹐星火既然誇言不慚﹐高唐族人樂得先作壁上觀。
顓頊連忙走到高湯身邊﹐將火明珠塞在她手里﹐高湯輕聲說﹕“別擔心﹐我
們人多。”
星火雖口出狂言﹐但看見邪婿這副模樣﹐也不敢怠慢。他緩緩抽出隨身的長
刀﹐一旁的地火、林火也抖擻精神﹐蓄勢待發。
山邦則自身後抽出了一把通體渾白的大刀。這刀稱為白象寶刀﹐相傳是由白
象神的長牙所制﹐象人族第一勇士才有資格持有。其刀鋒銳利無比﹐斬金切玉﹐
如削朽木﹐並有厭勝邪氣之功效。
邪婿鑽出地後﹐無視眾人的包圍﹐將一顆碩大的頭顱偎著那一堆焦屍﹐不住
晃動﹐並且發出極為刺耳的淒厲的悲鳴。
顓頊聽見邪婿叫得淒切哀惋﹐不禁心中一凜。
他驀然驚覺到妖獸也有情感!
他卻不知道這一對邪蝟、邪婿在一起已近三百年。最近邪婿已到了繁衍後代
的關鍵時刻﹐因此才特別貪吃﹐欲補身儲能。它以為自己行動如電﹐應可無殃而
逃﹐怎料先被暗箭所傷﹐又被火明珠引火而焚﹐要了老命﹐連腹中才剛成形的一
對小邪婿、小邪蝟也一起隕命。邪婿見邪蝟慘亡﹐哀慟不已﹐已然野性大發。
一陣狂嚎後﹐邪婿抬起頭﹐張望四方﹐那副眼神像是在尋搜殺死邪蝟的仇人
﹐全身火紅的皮膚仿佛就要燃了起來。顓頊與它的眼神一接觸﹐不由得倒抽一口
冷氣﹐渾身起了疙瘩﹐心想﹕“它該不會知道殺死邪蝟之事﹐我也參了一份吧!”
’這時﹐火弓三人先下手為強﹐刀刃出手﹐往邪婿身上招呼﹐邪婿大吼一聲
﹐在兵刃將及身之際﹐迅速往地下一鑽﹐立刻消失蹤影。
山邦早料到它會鑽地而逃﹐威喝一聲﹐大步向前﹐將白象寶刀往地上一劈﹐
雄猛的震氣直貫入地﹐頓時地上崩出一條大裂縫﹐塵土飛揚﹐將邪婿給逼了出來
。
一時﹐四人各舉兵器﹐向邪婿展開猛烈攻擊。邪婿似乎知道鑽地無效﹐在場
中穿梭回繞﹐一直閃避。
火族三人在刀刃上又施加了火術﹐只見三把火刀滿場飛舞顫動﹐加上山邦的
白色寶刀精光四射﹐震氣凌霄﹐交織成一片綿密的攻擊網﹐旁觀的高唐族人想四
人果非庸人手。
顓頊則看得心驚膽顫﹐心想﹐邪婿塊頭雖大﹐嘴巴卻咬不到人﹐也無法幻形
變化﹐只守不攻﹐光有招架之力﹐終究難敵眾人殺手。
──在世上﹐人與人斗﹐也與獸爭斗!生死爭斗就是世界唯一的法則。
從顓頊的眼中望去﹐場中塵煙四起。吆喝聲與吼叫聲此起彼落﹐四個人與怪
獸的身形恍恍惚惚﹐看得他腦中亂成一片﹐頭痛欲裂﹐已分不清禁邪婿與這四人
之間的區別。
邪婿在場中奔走跳躍﹐迅捷靈動﹐四人雖然各逞本事﹐激烈圍攻﹐竟然還傷
不了它。
邪婿的專長似乎只在於奔跑迅速﹐鑽地遁蹤。雖然一時不會被四人所傷﹐但
它本身並無尖齒利爪﹐無法克敵敵人。四人看出端倪﹐緊守門戶﹐緩攻游斗﹐要
先累得邪婿倒地。
邪婿見出情勢不利﹐忽然大聲吼叫﹐迅速游走場中﹐揚起一陣塵土﹐遮住四
人視線﹐四人擔心有詐﹐一起往後躍開﹐邪婿趁機一口氣奔向邪渭焦屍旁。
這時﹐土火與林火見四人聯手竟然還拾奪不下邪婿﹐神浮意躁﹐將心一橫﹐
管不得是否會傷及旁人﹐將火弓取在手中﹐各凝火箭朝邪婿射去﹐一時間﹐兩枝
火箭一起射中邪婿﹐火焰在邪婿身上燃起﹐眾人摒息以待它被燒成灰燼﹐地火則
已經哈哈大笑了起來。
那知火才燒了一下子就立刻熄了﹐邪婿竟然顧盼自得﹐不當一回事。
邪婿竟不怕火!
地火、林火一驚﹐心中不信邪﹐又是數枝火箭射中邪婿﹐但它依然絲毫無傷
。星火見狀﹐親自射出火箭﹐亦不奏效﹐三人登時臉色難看了起來。
邪婿赤色的皮膚在火光照耀下﹐竟顯得鮮艷至極﹐呈現出令人全身戰栗的炫
爛色彩。
山邦見三人火箭失效﹐怒吼一聲﹐雙手提起白象寶刀﹐使盡力氣往邪婿身上
一斬﹐邪婿一閃身﹐竟然躲到了山邦背後﹐瞬間一轉頭﹐往山邦一撞﹐山邦整個
人連刀一起飛出。
山邦在地上滾了幾滾﹐爬起身來﹐大口喘氣﹐他被撞得一陣劇痛﹐雖未受重
傷﹐但一張臉已經脹得通紅。
突然﹐邪婿一聲慘叫。
原來在旁觀戰的泉主﹐將方才用剩的聖泉水﹐往邪婿身上潑去﹐邪婿正在全
神對付四人﹐泉水來得迅速突兀﹐一時閃避不及﹐被淋了全身。
泉主見邪娟、邪婿兩只怪獸跑來搗亂﹐心中大怒﹐畢竟這里是高唐族的地方
﹐人不能來此撤野﹐怪獸更不行。眼見邪婿竟然不怕火﹐她想起聖泉水誅殺黑影
的妙用﹐心想邪婿或許怕水﹐奮力一潑﹐果然奏效。
只見邪婿身上被泉水淋到處﹐冒出陣陣白煙﹐皮肉一塊塊掉落﹐讓人看得心
驚肉跳。它全身發抖﹐危危顫顫走到了邪蝟焦屍旁。
就在此時﹐邪婿竟然做出了令人意想不到的舉動。
它張開了血盆大口﹐瞬間將邪蝟的焦屍吞食下肚﹐眾人一時傻住﹐忽然﹐邪
婿尖聲怪叫﹐一頭往地上鑽去。
山邦奮勇再舉起白象寶刀﹐往地上一擊﹐不料﹐這次邪婿並未被逼出﹐山邦
接著連環三擊﹐地上又增添數道裂縫﹐修理邪婿已杳無蹤跡。片刻間﹐場上從剛
剛生死搏斗的熱辣場面迅速冷卻下來﹐一時安靜得令人毛骨悚然。眾人凝神注意
周遭的變化﹐但場中只剩下邪婿被焚所殘留的黑色焦痕。
等了一會兒﹐還是不見邪婿再出現。
“呸!這個畜牲跑了!”地火啐了一口。
星火等人面面相覷﹐心想斗了半天﹐最後還是讓邪婿脫逃﹐都感到臉上無光
。
“不對﹐它跑就跑了﹐為什麼要把邪蝟的焦屍也吃了呢?”玉劍提出疑問。
地火揚了揚手中的大刀和火弓﹐說道﹕“就是怕了我們才溜掉﹐這些邪獸的
作為定然超乎常情﹐說不定它吃了伴侶的焦屍後﹐要趕快再去找另一只新歡呢﹐
哈哈!呵──”
地火忽然大叫出聲﹐手中所持的火與刀掉落地上﹐臉上的表錯愕硬。
緊接著出現了一幅怵目驚心的景象。
地火所站之地竟然漸漸凸隆﹐地火身體被拱起﹐而後﹐從土中露出了紅綠相
問的龐然怪物﹐它逐漸升起﹐等四肢全數出土﹐眾人看清它模樣﹐驚叫聲不絕於
耳。
它是與邪婿、邪蝟長得毫發不差的怪獸﹐但是赤底的身體卻參雜碧綠條紋﹐
紅艷綠鮮﹐顏色瑰麗絕倫﹐卻又有說不出的詭譎陰森。
“地火快跑呀﹗”星火、林火大叫﹐心中焦急﹐想要動手﹐卻又怕誤傷地火
﹐一時屏住氣息﹐不敢冒進。
地火整個臉龐已經歪扭﹐表情既驚怖而痛苦﹐他雙手無力下垂﹐站在怪獸頭
頂上﹐好似動彈不得﹐忽然﹐眾人瞧見地火的雙腳流淌出了鮮血﹐順著怪獸的臉
龐滴落在地上。
怪獸緩緩轉頭﹐地火也跟著被帶動﹐它一甩頭﹐地火整個摔了出去﹐重重跌
落﹐星火、林火連忙搶上。
“老四﹗”、“地火!”
這時﹐二人才發現他的雙腳腳底各有一個大窟窿﹐鮮血□□直流﹐人已經痛
得暈厥過去。再看怪獸的頭上﹐竟然長了兩根長直的尖角﹐剛才它出土時﹐長角
貫穿地火雙腿﹐才將地火舉了起來。
泉主忙吩咐一旁族兵將地火抬入屋中﹐由族醫緊急處置。
“它是吞下邪蝟焦屍的邪婿﹐大家要小心!”玉書忽然大喊。
“豈有此理﹗”
林火大怒﹐俊美的臉龐上已不見半點血色﹐舉刀往邪婿劈去。
邪婿不避不閃﹐迎面撞了上來﹐林火的大刀才剛冒出火焰﹐與邪婿頭上的長
角相碰撞﹐立刻被展得跌了出去﹐他在地上打了兩個滾﹐雙手虎口被震得流血﹐
手中刀脫手﹐火焰也立刻熄了。
邪婿再踏步向前﹐星火與山邦兵刃立刻相向﹐但是邪婿一個轉頭﹐
兩人各被逼開數步。邪婿往前直奔﹐長長的尖角對准想要爬起身的林火﹐
眼看林火的腹胸就要被尖角穿透﹐腸破肚穿。
這時﹐高唐族人又出手了。
泉主衡量情勢﹐發現邪婿不怕火﹔星火等人若打不贏﹐那麼高唐族終究還是
得面對怪獸﹐不如現在眾人同心協力﹐一起打倒它。
三位長老一起出手﹐勉力將邪婿逼住﹐但是過了片刻﹐玉書、玉石的兵器就
都已脫手。一旁的族兵趕緊將兩柄劍擲入場中﹐二人伸手接住。
邪婿的力道強猛、長角尖銳﹐聲勢異常驚人。
泉主一見大勢不好﹐大叫﹕“四玉女快去聖泉取水來。快!其余人都避開!”
高湯等四人忙飛奔而去。
族中老弱早已進入屋中躲避﹐族兵們則退至廣場四周﹐有的則上了屋頂、樹
梢﹐先避妖獸鋒芒。
顓頊七手八腳﹐也跟著爬上一棵大樹的枝干上﹐俯身下望。
此時﹐場上只剩下泉主、玉書、玉劍、玉石、星火、林火、山邦等七人﹐共
同對付邪婿。
“大伙齊上﹐將它亂刀分屍!”星火大喊﹐眾人奮勇﹐各挺兵刃沖向邪婿。
一陣廝殺過後﹐邪婿仍直接挺立在場中﹐眾人卻險象環生﹐傷痕累累.及想
到吞下邪蝟焦屍的邪婿﹐竟然與先前的“判若兩獸”!
玉劍的肚腹被尖角划過﹐所幸傷口不深﹐但也血流不止﹐林火右臂被尖角刺
穿﹐一時無力再戰﹐退出了場中﹐玉書、山邦、玉石也分別受到不同程度的刺傷
。若非眾人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恐怕早被尖角刺穿身軀﹐命喪當場。仍未受傷的
只剩下泉主與星火﹐但局勢依然險惡無比。
合三族首腦之力竟然對付不邪婿﹐太出乎眾人意料﹐如此兇悍的妖獸﹐眾人
都未曾遇過。
邪婿亮晶晶的眼神似乎能驚魂攝魄﹐它好像已經知道﹐眼前這些人就是殺了
邪蝟的死敵﹐而根本不去理會其他人。
它大吼數聲﹐又沖向眾人﹐一陣撲殺之後﹐玉劍、玉石被撞倒在地
山邦氣喘不已﹐雙手被震得滿是鮮血﹐但仍緊握寶刀﹐死不放手。玉書、泉
主並肩站在一起﹐神情亦狼狽非常﹐星火則橫眉怒目。雙眼布滿血絲﹐手中的大
刀不停振動﹐火光卻已收斂不少。
邪婿環視眾人﹐一步步逼近獨自摔在一旁的玉石﹐玉石在地上掙扎著想要起
身﹐但她全身傷重虛弱﹐一時動彈不得。
泉主、玉書在旁大急﹐喊道﹕“玉石﹐快爬起來!”
邪婿低下了頭﹐尖角對准玉石﹐快速沖出!
玉石清楚看到邪婿那一對尖角閃閃生光﹐她呼出一口濁氣﹐絕望地閉上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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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鑽地奇人】
忽然聽得邪婿一聲狂吼﹐玉石睜開眼睛﹐猛然回過神來﹐她並未如預料般﹐
體驗到腸破肚穿的痛苦﹐只見邪婿已倒在地上﹐不住翻滾悲號﹐ 她不禁一楞。
正當她千鈞一發之際﹐四位玉女端著裝滿聖泉水的陶罐﹐回到場中。旭麗首
先將泉水對准邪婿﹐全數撥出。邪婿被泉水潑中﹐霎時翻倒﹐齜牙咧嘴﹐吼聲淒
厲﹐似乎顯得十分痛苦。
邪婿翻滾了一會兒﹐掙扎著站起身來﹐但隨即四腿無力﹐又軟跪倒地﹐身體
不住抽搐。身上被泉水潑到處﹐滋滋作響﹐冒出了陣陣白煙。
泉主見機不可失﹐喊道﹕“烈紅﹐再潑!”
烈紅快步向前﹐又將泉水潑向邪婿頭臉。
邪婿痛得嘶吼連連﹐它身上紅綠相間的鮮艷皮膚冒出白煙後﹐漸漸腐蝕脫落
﹐全身成了一幅雜亂的詭奇圖案﹐一張臉孔更是五顏六色﹐幾乎分辨不出嘴鼻眼
耳﹐而頭上左側長角受泉水腐化﹐竟從中斷成兩截。
手上捧著泉水﹐在一旁蓄勢准備的高湯、炎霞看了此景﹐也不禁吃了一驚﹐
往後退了數步。
驀然間﹐烈陽垂照下﹐邪婿腐爛的肌膚出現了異樣的變化。它的傷口慢慢復
元﹐紅綠相間的線條竟又開始恢復過來。
邪婿站起身來﹐頭部搖搖晃晃﹐綠綠幽幽的一對眼睛四處張望。炎霞被它的
眼光掃到﹐渾身起了一陣寒戰﹐按捺不住﹐往前數步﹐手上的泉水往邪婿淋了過
去。
邪婿吃過虧後﹐早有防備﹐它快速在地上翻滾﹐滿罐泉水都落了空﹐洒在地
上。邪婿余勁未息﹐竟然一口氣往玉石沖去﹐泉主、玉書飛撲去救﹐但已遲了一
步﹐邪婿用它僅剽的一只長角﹐貫穿了剛要掙扎起身的玉石腹部。
它揚起頭﹐高高把玉石舉起﹐摔向一旁﹐接著身形飄閃﹐泉主與玉書的攻擊
都落了空。
在旁的旭麗與烈紅連忙搶上﹐只見玉石雙目緊閉﹐腹部流出的血占滿了衣襟
。旭麗探了探玉石鼻息﹐發現她已氣絕﹐大叫﹕“玉石長老犧牲了!”
高唐族人一聽﹐無不悲切憤怒。但泉主尚未下令﹐誰也不敢擅動﹐泉主心中
何嘗不慟﹐但以玉石長老之能﹐都慘遭毒手﹐眾族人下場只不過再多添亡魂。
邪婿立在廣場中央﹐似在好好挑選下一個目標。此時﹐它全身的肌膚竟已復
原了八、九成。面對不怕火燒又不怕泉水靈力、受創後還能即刻復原的邪婿﹐眾
人似乎已沒有辦法制得住它。
此時﹐高湯捧著陶罐﹐雙手因過度悲憤而不停顫抖著﹐一步一步﹐慢慢走向
邪婿。
“不要沖動﹐高湯﹗”玉書、泉主等人驚喊。
高湯似乎一心要替玉石復仇﹐沒聽見眾人的勸告。
她快步向前﹐將泉水往邪婿潑去﹐隨即拋開陶罐﹐右手迅速抽出長劍護身﹐
幾個翻滾﹐往後退開。
邪婿見泉水淋到﹐一轉頭正想逃走﹐不料泉水洒開﹐竟然不落下﹐卻化成一
大片水幕﹐往它當頭罩下﹐邪婿往後疾退﹐不料它快﹐水幕移動得更快﹐水幕追
著邪婿﹐瞬間化成一個水球﹐將它圍在其中。
邪婿立刻想要逃出水球的包圍﹐但它左沖右撞﹐水球卻一直跟著它移動﹐在
水影朦朧映照中﹐它似乎顯得有點慌急。
只見高湯緊緊偎著顓頊﹐顓頊手中高舉短劍指著邪婿﹐正隨著邪婿而移動﹐
而劍上青光隱隱﹐與包圍住邪婿的水球間﹐竟有著一條若有似無的水線牽系著。
顓頊看見邪婿被潑泉水而能復原﹐就覺得大事不妙﹐乃至炎霞失手、玉石長
老被殺﹐他與高湯打了一個照面﹐揚了揚手中的短劍﹐二人頓時心意相通﹐決心
仿效當天在象人族中使出的引水術﹐而且這次是要引聖泉之水!
──只許成功﹐不許失敗!否則……
顓頊不敢去想後果﹐此時勢也不容他去想什麼後果。
就在高湯沖出﹐將泉水潑向邪婿之際﹐顓頊默默在心里高喊﹕“短劍呀!成
敗在此一舉﹐幫助我吧!”不知從何處生出的神奇力量﹐再次讓短劍成為一件法
寶﹐高場潑出的泉水果然化成一片水幕﹐再變成水球﹐包圍住邪婿。
泉主一見顓頊此法管用﹐急忙大聲下令﹕“快去取聖水來!快去取聖水來!”
另外三位玉女馬上行動﹐泉主又大叫﹕“快﹐愈多愈好﹐大家都去!”在旁
的高唐族人聽了﹐紛紛准備器具去聖泉裝水。
顓頊用劍牽引著水球﹐緊緊跟著邪婿移動。邪婿似乎很怕碰觸水球﹐但卻一
直沖不破包圍﹐過了一陣子﹐眾人感到一股寒冽的氣息逐漸從水球漫散開來。
──快點呀!快點呀!
顓頊心中大叫著。
短劍到目前為止很爭氣地將邪婿困在水球中﹐但顓頊不知道自己可以支撐多
久?他甚至不太清楚短劍的妙用到底是怎麼來的?
此時﹐一旁的星火神情嚴肅﹐自懷中取出一支約只有手掌般大小精致巧異的
小弓。他將小弓高捧過頭﹐先恭敬行了一個禮﹐又從懷中取出一枝與弓同樣大小
的箭。眾人都在注視著顓頊與邪婿的動靜﹐少有人留意到星火此舉。
他取出的正是火弓族中最厲害的武器──離火天弓、離火天箭。
此副弓箭乃火弓族始祖離火神君采集至陽至燥的窩火神木煉制成﹐一經發射
後﹐即引來充斥大氣中的離火焚物傷敵﹐厲害無比。火族多年來雄霸一方﹐威名
遠播﹐已十余年未使用過此物﹐而離火神木百年前就已消失無蹤﹐無法再制新的
天弓、天箭﹐目前離火天箭也只用剩下五技。
剛才星火見火攻對邪婿無效﹐一直在猶豫是否該使用離火天箭﹐眼見邪婿兇
猛凌厲﹐不拿出此物恐無法克制它﹐但又怕萬一不管用﹐那豈不可惜!
直到看見玉石慘死﹐他才猛然覺悟﹕“如果不能殺了邪婿﹐那麼大家今天都
將死在這兒!”
他心想水火不容﹐如果聖泉水能克得住邪婿﹐當然最好﹔否則﹐離火天箭就
不得不發。他箭在弦上﹐靜待情勢發展﹐林火見他准備使用離火天箭﹐露出敬謹
之色﹐屏息以待。
這時﹐邪婿似已氣衰力竭﹐行動漸漸遲緩﹐眾人不知道究竟是因為泉水威力
大﹐還是顓頊本事高。泉主、玉書、玉劍則在一旁暗自驚異﹐因為泉水一離開聖
泉洞﹐她們就沒有辦法掌控引導﹐而顓頊竟然可以集水成球﹐困住邪婿。
高唐族人手中拿著各式竹筒、陶盆、葫蘆等容器﹐陸續取回泉水。
“潑上去﹗”泉主下令。
眾人紛紛將泉水潑向水球﹐新潑上去的泉水立刻與原來的水球融合﹐水球愈
來愈大﹐愈來愈厚﹐此時邪婿的形影已經完全被水球掩蓋住。顓頊覺得自己身上
的無形壓力也跟著加大。
顓頊再支持一陣子﹐忽然咕咚一聲﹐坐倒在地上﹐整個水球應聲而破﹐化成
無數水珠﹐流洩落地﹐短劍與水球間的青色細線也跟著消失。
顓頊滿頭大汗﹐氣喘不已地說﹕“我不行了﹗”
高唐族人弄巧成拙﹐添加了過多泉水﹐一時之間未考慮到顓頊的能力負荷。
但場中的邪婿似乎也已經精力疲頓﹐行動僵滯了起來。
高唐族人正群起要往邪婿沖去﹐星火大喊﹕“眾人閃開!”
他早已弓身而待﹐此刻他仰身向天﹐拉滿離火天弓﹐奮身一射﹐離火大箭頓
時直沖雲霄。
就在此時﹐忽然一名男子自地中鑽了出來﹐他搶近邪婿﹐大叫﹕“大家住手
!”眾人為之一愕。
離火天箭飛至半空﹐箭身猛然發出火焰﹐一枝化為十枝﹐再化為百枝﹐最後
化成無數枝燃著火焰的小天箭漫天飛舞﹐隨即又迅速射回去地面﹐那男人一驚﹐
跳身一閃﹐避在一旁﹐邪婿無能躲避﹐無數枝小天箭從四面八方迅速射中它。
眾多離火天箭鑽進邪婿體內﹐馬上在它臟腑內到處穿刺鑽梭﹐邪婿全身顫抖
﹐無力再行動﹐忽然一連串爆裂聲密集響開﹐緊接著轟然巨響﹐邪婿的身體瞬間
被炸得粉碎﹐轉眼間﹐地上滿布著邪婿的小肉塊。
又轟然連聲串響﹐這些小肉塊開始起火﹐火勢竟異常猛烈﹐煞那間﹐烈火將
所有小肉塊燒盡﹐地上殘留處處焦痕。
急轉直下的變化﹐讓所有人目瞪口呆。鑽地而出的男子又躍進場中﹐大叫﹕
“我的邪婿!我的邪婿!”聲音充滿淒哀。他跪趴在地上﹐雙手伸張﹐神情激動不
住往地上挖掘。
眾人見邪婿已滅﹐滿心歡喜﹐但見這人舉止奇怪﹐俱感詫異。過了一會兒後
﹐男子站起身來﹐神情顯得落漠無比﹐口中不住喃喃叨念﹐似在哀痛邪婿、邪蝟
的身亡。
只見他生得五短身材﹐臉上長了蓬蓬松松的一幫腮胡﹐全身又沾滿泥土﹐看
來頗為滑稽。
泉主正待開口詢問﹐那人定了定神﹐望向仍手持離火天弓的星火﹐問道﹕“
是你放箭殺了我的邪婿、邪蝟?”
“不錯﹐邪婿、邪蝟是我們殺的﹐你又是何人﹐敢在高唐族內大呼小叫?”
星火見此人底細不明﹐又來得突兀﹐若硬要逞雄武論威風﹐並無好處。因此
強調殺了邪婿、邪蝟乃眾人合力所為﹐並指明此地乃高唐族境﹐一切事情應找高
唐正主兒。
泉主對星火話中的玄機心中雪亮﹐但她身為高唐之主﹐外人侵入﹐勢必問個
明白。她趨前一步﹐向怪人問道﹕“我是高唐族主﹐你是何人擅入我族地域﹐是
何用意?”
那男子用手撥了撥沾在頭臉上的泥土﹐沒好氣地答道﹕“我叫申剛﹐我費盡
苦心﹐才追蹤到這一對邪蝟、邪婿的下落﹐這幾日正要動手活捉它們。不料今日
﹐卻被你們這些莽撞的家伙糊里糊塗殺死了。看你們要怎麼賠我?”
“胡說﹐邪魔怪物來這里擾亂﹐又傷人性命﹐殺都殺了﹐你想如何﹖”玉劍
一聽申剛的言語﹐不禁火氣上升﹐一時怒氣騰騰。
“你才胡說﹐”怪人大怒﹐雙眼像要突出來似地直轉個不停﹐“邪蝟、邪婿
只吃死人腦袋﹐又如何去殺傷人命?你們的人死都死了﹐就讓吃下頭顱又有何妨?
”
玉劍聽了此話﹐心中更怒﹐舉劍就想上前動手。
忽然﹐申剛自顧自地搔著頭說﹕“不對呀﹐剛才看見的邪婿顏色……又紅又
綠……哎呀﹐邪婿把邪蝟吃下肚了是不是﹐這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泉主說道﹐“邪蝟被一把火燒成灰﹐邪婿將那些殘存的焦
屍全吞下肚﹐才長成這副惡心邪魔樣。”
“原來如此﹐唉!唉!”申剛再三嘆氣﹐拼命地搖頭﹐神色既無奈又惋惜。
“你這個怪人﹐若是識相﹐就快點滾離此地。”玉劍手中長劍不住振動﹐大
聲說道。
“不行﹐我費了好大一番工夫﹐才找上邪蝟、邪婿﹐如今卻莫名其妙被你們
所殺……”申剛大口呼吸﹐嘴上胡須直飄﹐“無論如何﹐教人難以嚥下這口氣﹐
殺死邪婿、邪蝟的究竟是哪幾位高人﹐我想與他們較量較量﹐才能讓我心服口服
離去。”
申剛多年心血付之一炬﹐心中自然怒極﹐但他也明了人獸之間的爭斗﹐強者
為勝﹐本就毫無道理﹐他並非心量狹小之人﹐但抓邪婿、邪蝟事關重大﹐一旦被
破壞﹐心下總是不甘﹐無論如何﹐他總要挫挫這些人的銳氣﹐一消心頭郁憤。
泉主暗想﹕“這個怪人自稱要抓邪蝟、邪婿﹐本事恐怕十分高明﹐如今只剩
我、星火、玉劍三人勉強可以應戰﹐今日實不宜再惹事端……”
星火等人更是默不做聲﹐要靜看泉主如何處置﹐泉主正自躊躇﹐卻見高湯大
步踏出﹐躬身向泉主行禮﹐說道﹕“泉主﹐高湯斗膽請戰。”
剛才戰斗中﹐高湯並未上場﹐飛奔去取了泉水來﹐身上無傷﹐氣力猶存。
泉主考慮片刻後﹐說道﹕“好吧﹐准你與他較量一陣﹐千萬小心注意。”
泉主心知高湯之意﹐眾人未知申剛深淺﹐讓高湯先試一陣﹐能勝最好﹐否則
﹐即使輸了﹐因為高湯屬後輩﹐也不虞墜了高唐威名。
高湯向前踏了一步﹐望了申剛一眼﹐卻不走向申剛﹐轉身到了星火面前﹐行
禮說道﹕“星火族長﹐請借火弓一用。”星火頗感詫異﹐但還是將地火的火弓取
來交給她。
高湯又向在旁的高唐族人取了十數只箭﹐連同火弓一起背在身後。她抖擻精
神﹐雙手緊握長劍﹐凝視著申剛。
申剛本想打敗數名對方首腦人物洩憤﹐不料卻殺出一名小女娃與他對陣。他
上下向高湯打量了一番﹐笑道﹕“小姑娘想來陪我玩玩﹐嗯──也好。”他從衣
襟下取出了一把短刀﹐神情顯得十分輕松。
高湯大喝一聲﹐手中長劍勢若閃電﹐疾劈而出﹐直取申剛前胸。申剛一個轉
身﹐輕松避過﹐接過高湯狂風暴雨般連環攻出﹐但申剛的短刀雖短卻險﹐舉重若
輕﹐化解攻勢於無形。
申剛口頭上猶好整以暇﹐對高湯品頭論足﹐說她小小年紀怎地使劍如此兇狠
﹐明明相貌清秀﹐偏偏喜歡舞刀弄劍﹐應該去學做飯縫衣、采桑織布雲雲。高湯
大怒﹐長劍橫劈斜刺﹐毫不留余地﹐每一劍都似要置申剛於死地﹐但卻式式落空
。
在場眾人都看出高湯明顯不敵﹐泉主怕她有所閃失﹐正想叫她罷手。不料高
湯長劍一劈﹐與申剛短刀相接後﹐往後一躍﹐長劍脫手﹐擲向申剛﹐申剛隨手將
長劍格住﹐他使個花巧﹐以小刀將長劍舞在半空中﹐烈陽映照下﹐光影閃動﹐刀
劍相所﹐竟迸出陣陣火花。
他一邊賣弄﹐一邊笑著問高湯﹕“小女娃﹐你這算是棄劍投降嗎?”
高湯二話不說﹐迅速從背後取出火弓﹐一箭射向申剛。
申剛以小刀將長劍格開﹐高湯所射之箭被長劍拔掉﹐高湯再射一箭﹐又被擋
下﹐她的長劍卻仍在申剛的短刀上跳動彈躍。
申剛手中不停﹐哈哈大笑﹕“你還有什麼招數呢?”
高湯一口氣再取下三箭﹐凝息瞄准申剛﹐見申剛仍然神色自若﹐突然連珠三
箭射出﹐不料箭勢卻軟弱無力﹐申剛見來箭勢弱﹐心中暗笑小女娃果然不耐久戰
﹐氣力已哀。
不料﹐箭尚未及申剛﹐高湯迅速彈出一物﹐那物正中三枝箭中間那枝的箭鏃
﹐轟然一聲﹐飛箭頓時著火。申剛本擬再使巧﹐用刀、劍將箭撥落﹐不料﹐箭射
近身時﹐迎面而來卻成了一團火球﹐那火團瞬間加大﹐往他全身罩了過來﹐想再
躲避﹐卻己不及。此時他顧不得再舞弄長劍﹐用小刀一劈﹐砍落了三枝箭﹐但火
已猛然燒上身來。
這時﹐高湯拾起跌落在地的長劍﹐劍尖不停顫動﹐直指正在全身冒火、口中
哎喲不休的申剛。
高湯所擲的正是火明珠。
她先前見邪婿不怕火﹐不敢使用火明珠﹐但想申剛未必不怕火﹐因此先向星
火借了火弓以防萬一。她心知自己不敵﹐裝嗔佯怒﹐假意狂亂發箭﹐使申剛失去
戒心﹐再疾射出火明珠﹐與箭鏃碰撞﹐果然冒出火焰。高湯並不懂火弓族射火箭
之法﹐原本只是圖個僥幸﹐沒想到火明珠如她所願﹐神奇管用。眾人見高湯計策
成功﹐不禁誇贊她智勇兼備﹐更有不少人喝出采來。
眼看申剛即將被火焰吞噬﹐不料他慌亂了一陣後﹐雙手東拍西拍﹐手掌所到
之處﹐發出一陣白煙﹐火就熄滅﹐不一會兒﹐他全身的火都被手掌拍滅。除了衣
服燒破些洞外﹐整個人安然無恙。
高湯眼見火焰燒不了申剛﹐心中大駭﹐往後退了數步。
“小女孩兒果然有兩下子﹐我的胡子差點破你燒個精光。”申剛哈哈大笑﹐
對高湯用火燒他﹐竟一點也不以為忤。
他走前兩步﹐從地上撿起火明珠﹐仔細望了望﹐說道﹕“小姑娘的腦袋機靈
﹐這顆珠兒神奇妙用﹐險險讓我吃了大虧﹐還好這點兒火還燒不壞我。”順手將
火明珠彈還﹐高湯一把接住。
高湯望著笑語吟吟的申剛﹐忽然手一揚﹐丟出了迷霧彈﹐迷霧彈著地後﹐頓
時煙霧大起﹐籠罩住申剛﹐高湯舉起長劍﹐疾身向前﹐往煙霧中一刺﹐不料卻刺
了個空﹐她感覺後背被人一推﹐跌跌撞撞了數步﹐出了煙霧。
之後.煙霧迅速縮小﹐最後現出了申剛的身影﹐他竟張大嘴巴﹐將煙全數吸
入口中。
申剛再笑道﹕“小女娃花樣還真不少﹐不過這瑤草迷煙對我也行不通。現在
我露一兩手給你瞧瞧吧!”
高湯此時汗流浹背、喘息不已﹐知道自己遠非其敵。她所有招數都已使盡﹐
長劍抖個不停﹐腦中再也想不出任何計謀。
申剛將短刀直舉向高湯﹐短刀竟然漸漸變長﹐從原來的一個手掌大小、到超
過一個臂長﹐高湯則一步步往後退。
一下子﹐申剛手中的短刀竟已變成約一人身長。他踏步向前一揮刀﹐揚起的
風聲甚大﹐高湯急忙一擋﹐申剛刀長力猛﹐刀劍相接二下後﹐高湯手中長劍被震
飛﹐申剛手中長刀猛然刺向高湯。
眾人見狀齊聲驚呼﹐泉主與玉書同時飛身撲向高湯﹐只聽當的一聲﹐高湯嚇
得臉色慘白﹐一時不清楚發生何事﹐定神後﹐才發現顓頊站在她身邊﹐泉主、玉
書則躍到自己身後。
顓頊一直都在密切注視場中動態﹐他見高湯馬上有開膛破胸之禍﹐心中大喊
﹕“危險!”
他手中緊握的短劍青光暴長﹐竟然伸出一道長長的光芒﹐擋下申剛一刀。瞬
時他也被青光牽引﹐拉進場中。顓頊深怕給申剛可乘之機再傷害高湯﹐不住揮舞
手中青光閃爍的短劍﹐頓時﹐淡青色的水泡四飄﹐竟有說不出的綺麗彩幻。
申剛一奇﹐用刀去削水泡﹐水泡雖被他的刀削破﹐但是他的刀也跟著縮短﹐
最後﹐水泡削光後﹐長刀竟然又縮回原來的巴掌大小。
申剛望著顓頊手持的短劍藍藍灩灩地大放光彩﹐顫聲道﹕“你這劍是……你
這劍是……”
這時﹐高湯驚魂甫定﹐連忙再取箭往申剛射去﹐箭才飛到一半﹐箭簇己燃起
火。
星火見了﹐心中詫異﹕“這小姑娘什麼時候學會了射火箭之法?”
旁觀眾人卻響起了喝采之聲﹕“好一個水火夾攻!”、“少年英雄﹐硬是了
得。”也顧不得此時是以二敵一。
申剛不忙不亂﹐他身子一低﹐全身開始打轉﹐四周塵沙飛揚﹐竟形成了一個
卷風﹐高湯再三射出的火箭全數被他旋轉的力道彈開。
忽然﹐申剛掀起的卷風迅速轉向顓頊﹐顓頊短劍的光芒立時被壓制住﹐他應
變不及﹐人跟著被卷入其中。隔了一會兒﹐塵土漸落﹐地上出現了一個大窟窿﹐
申剛已經杳無蹤影。
竟連顓瑞也不見了!
忽然聽見似乎傳自土中的聲音﹕“月圓之夜﹐魔怪將現﹐好自為之﹐申剛去
也。”
眾人見此一奇變﹐心中驚惶疑惑﹐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半天作聲不得。
廣場上的風塵逐漸落盡﹐陽光還是猛烈地映耀著﹐摻雜著汗水、鮮血、焦屍
的廣場上﹐顯得一片凌亂。
“顓頊──”
高湯心中萬分擔心﹐悲切地喊出聲來。
熾天使書城
【第十章 三族同盟】
在一處樹林間。
只見申剛雙手不住撫摸短劍劍身﹐驚異的神色又帶點喜慰。顓頊一邊拍落沾
滿全身的泥土﹐一邊瞪大雙眼瞅著他。
當時﹐顓頊猛然被申剛拉著鑽下地中﹐他一只手被申剛牢牢捉住﹐在土中東
鑽西竄﹐也不知走了多遠路途﹐泥沙塊不斷迎身而來﹐有時似乎經過軟泥土﹐撲
面而來的是黏粘粘的爛泥巴﹐有時又聞到一股強烈樹根氣息﹐似乎是在林中鑽行
。
顓頊只覺得胸口郁塞﹐無氣可吸﹐但每當他快沒氣之前﹐申剛就會忽然停住
﹐伸出地面﹐讓顓頊稍微喘一口氣。有一次﹐就在申剛又停下來時﹐顓頊正想開
口詢問﹐卻忽然被拖動﹐頓時泥土塞滿嘴巴﹐苦不堪言。自此﹐他再也不敢隨意
開口﹐任由申剛拖著走。
顓頊不禁對著申剛大為抱怨道﹕“喂!你拖我在地下亂鑽﹐把我弄得這麼狼
狽﹐到底什麼意思呀?”
“什麼意思?那你們剛才一對小娃兒﹐一個要用火把我燒成灰﹐一個要用這
把劍向我身上刺窟窿﹐那又是什麼意思呀?”
“我並非想傷你性命﹐為了救人﹐我情急之下才出手﹐我也不知道這把劍會
有這麼大的威力!”
“唉!我只不過在跟小姑娘斗著玩﹐哪會真的傷了她!”申剛的表情充滿無奈
﹐“你既不知道這把劍的威力﹐又怎敢拿來胡使亂用?如果我沒三兩下﹐豈非不
明不白就成了劍下亡魂?”
顓頊被他一陣搶白﹐心想也許真如他所言﹐誤會他了﹐心下稍平。
“剛才我的刀伸到她的身前就會停住﹐那知你這個傻小子這麼冒失﹐唉!可
惜了我那把蝕風刀﹐現在它可沒什麼大作用了!不過﹐它性烈剛銳﹐原來就不適
我用﹐寒冽的水氣又是其克星﹐栽在你這把劍下﹐我也就認了!我被小姑娘放火
燒﹐我的刀也算是被你毀了﹐拉著你在地下逛了兩圈﹐消消氣﹐並不為過吧?”
顓頊見他神情不似作偽﹐說道﹕“好吧﹐就算你說的都是真的﹐那我們已經
扯平﹐你把劍還我吧。”
申剛不答話﹐兀自把玩著短劍。忽然﹐他凝神運氣﹐短劍青芒忽然暴長﹐劍
身青光流轉﹐光華四射﹐顓頊不覺被嚇了一跳。
申剛大喝一聲﹐劍光橫掃﹐突然四周樹木脾樹葉紛紛飛出被罩在短劍所凝出
的光芒中﹐申剛不住晃動短劍﹐那些樹葉在空中回旋飛舞﹐變出無數花樣。過了
好一陣子﹐申剛似乎覺得盡興了﹐短劍光芒才漸漸收斂﹐樹葉也飄然落地。
他隨後將劍往地下一指﹐一股清水霎時自地中冒了上來﹐噴洒四周﹐顓頊冷
不防被濺了一身。
申剛噴噴稱贊﹕“果真是好劍。”
顓頊大吃一驚﹐思付道﹕“怎麼他也會使用短劍?而且使得比我還要好得多?
”他聽見申剛贊溢之辭﹐擔心申剛會起覬覦之心﹐奪劍而走﹐以申剛的本事﹐他
可萬萬不能與之抗衡。
”小兄弟﹐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顓頊。”
“顓頊﹐你可以告訴我﹐這把劍你是從哪里得來的嗎?”申剛的神情忽然凝
重起來。
顓頊一時愣住﹐不知是否該據實回答。
申剛笑笑說﹕“我無惡意。”接著﹐將短劍倒轉﹐遞到顓頊身前。
顓頊自幼生活單純﹐實在不會撒謊﹐眼見申剛不像惡人﹐接過了短劍還鞘後
﹐遂一五一十將取得短劍的經過說了出來。
申剛聽後似乎頗為吃驚﹐說道﹕“這可真巧﹐那麼﹐你又是如何學會使用這
柄劍呢?”
顓頊雙手一攤說﹕“其實﹐我根本不知道這支劍有什麼奇異功效﹐只是火燒
屁股﹐誤打誤撞﹐就會用了。”
禁不住申剛再三追問﹐顓頊將在大熊族、象人族、玉女聖泉中﹐他如何使用
短劍﹐一直到今日引聖泉水困住邪婿﹐使它被火箭所滅等事一一說出。
顓頊原本不善言辭﹐這許多精彩驚險的場面﹐被他講得平談無奇。申剛卻聽
得津津有味、興會淋漓﹐毫不在意顓頊的辭不達意。只是﹐他對於顓頊使劍的方
法頗不以為然﹐不時皺眉蹙額﹐而當聽到邪婿、邪蝟如何被殺時﹐更是感嘆不休
﹐頗為悲痛之貌。
“想不到這柄罕世奇劍﹐竟然就跟定了你﹐也算是你的福分吧﹐可是我的邪
婿也是因此而喪命。”申剛說。
“不是的﹐邪婿是被星火的火箭……”
“你這傻小子懂什麼﹗”申剛斜看著顓頊﹐說﹕“邪蝟雌獸﹐屬陰怕火﹔邪
婿雄獸﹐屬陽怕水。邪蝟本沒有多大能耐﹐被殺也就罷了。但它死後﹐魂魄靈氣
一時不會消散﹐仍留存在焦屍中。邪婿吞下邪蝟焦屍後﹐融合它的陰氣水性﹐威
靈大增﹐身上才出現紅綠相問的條紋﹐並且長出陰陽角。”
“陰陽角?”
“它頭上新生的長角啊!右陽左陰﹐一只屬火﹐一只屬水。”
“怪不得﹐它的右角被聖泉水一潑﹐就斷成兩截。”
“這就對了!”申剛一拍大腿﹐“邪婿本是火性﹐自然不怕火弓族射的火箭
﹐但它吃下邪蝟魂魄的時間太短﹐片刻間﹐水火難以完全調合﹐右陽角才會被什
麼泉水一淋就腐蝕斷裂。否則﹐哼!你們可沒那麼容易得手。”
顓頊聽了申剛的話﹐渾沒科到其間有這麼多關節。
申剛又說﹕“也是你們命不該絕﹐那泉水涼必性屬極陰﹐而你的玄珠劍又是
至寒之物……”
“玄珠劍?”“對啊﹐這把劍叫做玄珠劍﹐你先別打岔。”
顓頊遂閉口不言。
申剛繼續說﹕“泉水玄珠劍散出的寒氣凝成了水球﹐困住邪婿﹐它在其中掙
脫不出﹐想必全身內外都結成冰﹔如果用這招來對付邪蝟﹐就沒太大作用。所以
﹐在你力盡而水球破了之際﹐火箭才能趁虛而入。本來不畏火的邪婿﹐卻因肢體
己冷得快化成冰﹐無力抵擋﹐才被眾多小火箭鑽入體內﹐引火焚身。不過火弓族
的火箭也非尋常玩意兒﹐唉!既然有這麼多的原因湊巧扣在一起﹐我的邪蝟、邪
婿死得也算不冤啦!’’
“申剛﹐你口口聲我的邪蝟、我的邪婿﹐好像它們是你養的一般。”顓頊頗
覺得哭笑不得。
“我的確是想捉它們來養。”申剛正經地說著。
“這麼可厭、難看的怪物?”顓頊露出惡心的表情﹐忍不住好奇問道﹕“捉
邪蝟、邪婿﹐對你真的很重要嗎?”
“你有興趣聽我講一個故事嗎?”
“你想講就講﹐我聽著就是。”
申剛找了一株大樹的樹根坐下﹐顓頊也跟著坐在他身旁。
申剛清了一下喉嚨﹐開始敘述﹕“從前﹐有一位師父收了兩個徒弟。那位師
父乃世上出類拔萃的人物﹐簡直有通天徹地之能。他的大徒弟個性魯直﹐雖然勤
奮樸實﹐但資材普通﹐凡事都學得慢﹔二徒弟天生聰慧﹐機靈巧變﹐師父對他頗
為偏愛。有一次﹐二位徒弟奉師命外出辦事﹐途中發現了一株罕見的奇異藥草﹐
師兄本來要將這株藥草帶回獻給師父﹐不科師弟存有私心﹐竟先行服下了藥草。
”
“回去後﹐師兄將事情稟告師父﹐師父卻被師弟花言巧語所惑﹐反而責罵師
兄一頓。事後﹐師弟見師父對自己信任有加﹐愈加放肆胡為﹐竟然偷偷瞞著師父
﹐修練邪法。等到快瞞不住時﹐他設下陷阱﹐引師兄上當﹐並對師父大進讒言。
師弟的設計十分高明﹐沒露出半點破綻.讓師兄百口莫辯﹐師父一時不查﹐誤以
為惡事乃師兄所為﹐遂將師兄遂出門牆。”申剛講到此處時﹐顯出些微氣憤的神
情。
“這位師弟真壞呀!”顓頊一時義憤﹐忍不住插嘴。
申剛平復了一下情緒﹐又說﹕“師弟狡計得逞﹐原本以為師父會將神妙術法
盡數傳授。不料﹐時日一久﹐師父終於還是體會出師兄的種種好處﹐並對師弟的
諸般做作大起疑心。師弟為人機警萬分﹐他察覺師父心變﹐竟心露殘野﹐趁師父
練功的緊要關頭﹐暗算師父﹐使其身中劇毒﹐並且偷了數樣法寶﹐逃之矢夭夭。
師父自慚以往的昏潰﹐遂閉洞思過﹐不見任何人。”
申剛嘆了一口氣﹐低下頭沉默無語﹐當他再抬起頭來時﹐雙眼已閃爍淚光。
他繼續說﹕“這位師兄被逐出師門後﹐在世間浮游飄蕩﹐不知何去何從。有
一天﹐他忍不住回到師門﹐才知道師父中了天下罕見的劇毒。他雖擔心師父﹐但
自己能力有限﹐幫不了忙。就此﹐他四處探求解救師父的方法。一日﹐他在山林
中遭遇危險﹐偶然為一位高人所救﹐並蒙他指點一條明路﹐教其煉制魂旗之法。
此後﹐他就整日在山顛水涯間﹐尋找.珍禽怪獸﹐取其魂魄﹐以煉制魂旗。直到
最近﹐已經快要大功告成﹐而最後的關鍵正是邪蝟、邪婿的活腦……”
“哦──﹐原來那個師兄就是你。”顓頊恍然大悟。
申剛微微一笑﹐予以默認。
那煉魂旗乃是采集百種異獸精怪的魂魄制成的秘寶﹐煉成後﹐神奇玄妙﹐威
力無極。申剛本只待捉到邪蝟、邪婿後﹐即可制成。他在半年前本已探知邪蝟、
邪婿下落﹐但邪蝟、邪婿全身還沒轉成通綠、全赤﹐腦力尚未全開﹐於是他一邊
追蹤﹐一邊耐心等待。
十數天前﹐他覺得時機已經成熟﹐開始圍捉。他本想將邪蝟、邪婿玩弄到場
疲力盡﹐再一舉成擒﹐避免其有所損傷。他施出陣法後﹐邪蝟被困在石地中﹐但
邪婿機警﹐卻不上鉤﹐他只好欲擒故縱﹐先放出邪蝟。不料﹐邪蝟被因在地中日
久﹐饞得極了﹐冒險出土﹐吃下星火妻子頭顱、它不知節制﹐又到高唐族滋擾﹐
終於惹禍喪生。
邪婿、邪蝟存世之量極少﹐而且一生只生育一次﹐一胎中有一雄一雌﹐而且
是近三百歲﹐年壽將盡前才繁衍後代。如今這代已滅﹐天地之大﹐茫茫渺渺﹐卻
教申剛再到哪里去另尋一對?
他跟顓頊說了大半天話﹐發覺顓頊個性純樸﹐不假修飾﹐不禁大感投緣。他
這二十余年來﹐一直在為煉魂旗之事奔波﹐因為大半時間都在山邊水涯、奇峰險
谷中獵捕奇妖異獸﹐極少與人們接觸﹐今日遇到顓頊終得一吐胸口塊壘。
“都怪我腮笨嘴拙﹐不懂得說好聽話哄師父歡心﹐雖然凡事不憚勞煩﹐盡心
盡力﹐但看在師父眼里﹐卻笨拙無力﹐遠不如師弟巧慧聰靈唉!其實師弟也太躁
了﹐我並不會與他計較誰該繼承師父的神功妙法﹐他卻一直視我為眼中針﹐必除
之而後快。
“精怪之物本就是稟天地間的靈氣精華所生﹐我師父若能吸收聚在煉魂旗上
的異獸魂魄的靈氣﹐就可持續功體運作﹐自行化解劇毒﹐以保天命。但煉魂旗必
須吸一百只以上不同種類獸異獸的魂魄﹐才能發揮功用﹐沒想到直到今日﹐仍然
功虧一潰。”
至此﹐顓頊總算弄清楚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原來他在無意間破壞了申剛的大
事﹐一時﹐他深感歉意。
他小心翼翼地問道﹕“這邪蝟、邪婿可能不太好捉吧﹐我下次如果看到﹐一
定幫你捉。”
申剛哂然一笑﹐覺得顓頊實在太不知天高地厚﹐但聽他語意誠懇﹐心中忽然
一動。他這些年來多所歷練﹐早與之前的懵懂澀滯﹐不可同日而語﹐而他卻在顓
頊身上看到了自己昔日的影子﹐心中不覺湧起一陣溫暖。
申剛說﹕“當初救我並傳我制煉魂旗之法的恩人﹐就是這柄玄珠劍的主人。
”
“啊!”顓頊一聽﹐不覺訝然。
“我的恩人並未告知他的姓名﹐但這柄玄珠劍的的確確是他隨身攜帶的寶劍
。當時我誤中烈毒﹐身焚似火﹐他以玄珠劍發出的寒芒為我壓制火氣﹐之後﹐找
對了藥物服用﹐才撿回我一命﹐此事深印在我腦中﹐絕對不可能弄錯。”
“這二十余年來﹐我未曾再見到恩人﹐但今日你我一見﹐也算有緣。玄珠劍
能夠為你所用﹐可見已認定你是它的新主人﹐邪婿、邪蝟之事我已不放在心上。
總之﹐命運弄人﹐無可奈何!不過﹐此地即將有大難臨頭﹐月圓之夜﹐會有妖獸
現身﹐你若回去高唐族﹐可能會有危險。”
“什麼﹐又有妖獸?”顓頊焦急了起來﹐“不行﹐我一定要回去。”
“為什麼?你與三族本來素不相識﹐何必趟這趟渾水?再說﹐妖獸厲害兇殘﹐
非尋常人所能對付﹐連我都不願意惹它﹐何況你們──唉!你們根本不是對手﹐
你又何必白白跟著送死?”
“可是﹐高湯也會有危險……”
“喔──﹐我懂了﹐是為了那個用火燒我的小姑娘﹐對不對?原來你還是個
有情郎。但是﹐顓頊﹐人的命只有一條﹐十分寶貴……”
申剛見顓頊心意堅定﹐知道他個性樸直執拗﹐難以相勸﹐說道﹕“既然你這
麼堅持﹐那麼﹐我教你一些巫術的基本法門﹐至少﹐讓你初步真正學會使用玄珠
劍﹐到了緊要關頭﹐也許能發揮一些作用﹐至於你能學到什麼程度﹐就得看你的
領悟了。顓頊﹐你願意學嗎?”
顓頊心想學了本事後﹐才有能力與高湯患難與共﹐不禁猛力點頭。申剛見他
認真的模樣﹐忍不住笑道﹕“你這個傻孩子。”
同時﹐在高唐族﹐為殉難的玉石等人﹐舉行簡單葬禮後﹐即刻火化﹐雙腳受
傷的地火則由高唐族醫設法醫治﹐並對其他傷者也做了處置。
星火說有緊急要事須與高唐族協商﹐眾人遂進入大房子密會。泉主、玉書、
玉劍、星火、林火、山邦﹐六人席地而坐。
從昨夜到今日﹐高唐族遭逢空前的大危難﹐接連損失族內精英﹐泉主及二位
長老愁眉深鎖﹐面色哀戚。
星火望著神情傷痛的三人﹐喟然嘆道﹕“對於玉石長老之死﹐我們也深表哀
悼﹐不過﹐現在不是悲傷的時刻﹐此地恐有大禍臨頭了。”
高唐三人一起看著星火﹐不明白他的話意﹐性烈的玉劍快語問道﹕
“星火族長﹐有什麼事你就直說﹐別搞得人迷迷糊糊的。”
“好﹐有一種名為鎮墓獸的奇獸﹐不知道各位聽過沒有?”
“鎮墓獸?”高唐族三人一時相顧愕然。
“是傳說中鹿角、馬臉、魚鰭、蛇尾﹐會怪鳴吐煙、生食人身的可伯妖獸嗎
?”玉劍蹙著眉問道。
“不錯﹐其實這只是對它的外貌各種形容中的一種。據說它每在月圓之夜就
會出現﹐喜吃活人心﹐尤其異常迷戀女子裸軀所發出的體香。”
星火神色黔淡﹐繼續說﹕“傳聞中﹐它喜歡將全身赤裸的女子生吞入肚﹐感
受女子細致滑嫩的膚感﹐再將其吐出。吐出時﹐女子可能一時尚未斷氣﹐然後它
的長舌再倏然一伸﹐貫穿女子胸膛﹐活生生將其心臟將挖出食用。它吃飯後﹐就
會入地休眠﹐直到下次月圓之夜再出現。向來人們對它傳說紛紜﹐至今﹐都未有
人能夠確定它的真實面貌。但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聽說它又出來逞兇肆眶虐。我
們認為象人族的慘事就是它所為。”
高唐三人臉露訝色﹐互望了望﹐泉主立刻下令傳高湯進來。
“那麼﹐星火族長的意思是?”泉主問道。
“不瞞泉主﹐我們火弓族也受過鎮墓獸的侵擾﹐因此﹐我想我們三族應該拋
棄戒防之心﹐同舟共濟﹐合力鏟除此一禍害﹐否則﹐高唐族可能就是下一個受害
對象。”
原本守在屋外的高湯此時進入﹐她見人人臉色凝重﹐不知發生何事。
泉主介紹道﹕“這是我族玉女之一的高湯。”星火等人見了高湯﹐心想原來
是她。
高湯經泉主示意坐下後﹐泉主對她說﹕“高湯﹐將你與顓頊如何被象人族所
擒﹐到你安返高唐的一切經過﹐原原本本再說個清楚﹐此事關系重大﹐千萬不要
遺漏任何細節。”
高湯見泉主說得慎重﹐當下認真思索一陣後﹐開始敘述。
聽完後﹐眾人都長長吁了一口氣﹐此事委實太過駭人聽聞﹐即使泉主與二位
長老已經聽過一次﹐但懼惡之情還是不免油然而生。
在高湯敘述時﹐神情時而激動的山邦﹐此時又漸漸恢復平靜﹐他問高湯﹕“
所以﹐當我們趕回族中時﹐發現族人屍體被聚在一起焚燒﹐是你與顓頊所為。”
高湯點了點頭。一想起那堆成丘的屍體﹐她心中淒然﹐不忍地閉上眼睛。
眾人胸中已有數﹐此妖獸顯然比邪婿、邪蝟更難對付。
“鎮墓獸的肆虐果然嚴重﹐”星火長嘆了口氣﹐“其實﹐那夜本來的受害者
應該是火弓族。”
“此話怎講?”泉主眉毛一場。
星火娓娓道來﹕“那夜──﹐正是月圓之夜﹐我的妻子與三名婦女在小瀑布
下洗浴﹐忽然看到水流之處冒出一只可怕詭異的怪獸﹐它一張開大口﹐就將一名
少女吞下肚中﹐才過了一瞬間﹐它將少女吐出﹐舌頭突然伸出﹐將少女胸腔穿破
一個大洞﹐挖去心臟。我妻子看到此景﹐立刻嚇得昏死過去。正當怪獸要再度逞
兇時﹐忽然停止不動了一會兒﹐旋即消失無蹤。事後﹐詢問當時幸存的兩名女子
﹐兩人對怪獸的形容竟然迥然不同。一人說怪獸頭上長角﹐貌似巨大的糜鹿﹔另
一人卻說怪獸像只大蟒﹐綠頭紅舌﹐全身細紋。
“當時﹐我也曾派人四處尋找﹐但卻找不到任何蛛絲馬跡。過了兩天﹐等到
山邦一行人來到我族內﹐說起象人族的慘事﹐我才將兩件事情兜在一塊兒想﹐與
族內長者參討之後﹐終於確定是鎮墓獸作亂。不幸的是﹐我妻子身體本來嬴弱﹐
被鎮墓獸的兇殘模樣驚嚇過度而病例﹐撐了三天﹐就去世了。”星火話語中帶著
無限傷感﹐眾人一時也默默無語。
山邦為免星火傷神﹐當下清了清喉嚨﹐略為敘述了他的經歷。
原來以山邦為首的一批象人族人﹐到遠處去追捕白色獸類﹐他們在山林中尋
覓許久﹐終於在一處絕谷中發現了一只罕見的白色巨蟒。當時山邦等人欣喜萬分
﹐但白解異常機警﹐十分滑溜﹐他們費了好大一番工夫﹐設了四次陷阱﹐才終於
捉到白蟒﹐因為時間緊迫﹐他們急忙尋路回﹐卻誤入一處迷瘴森林﹐左轉右繞﹐
就是找不到出路。
等到他們好不容易脫困﹐雖已耽誤了祭典的時刻﹐但仍飛快趕回。不料回到
部落時﹐只看見一大堆象人族遺屍堆在一起燃燒﹐正冒著縷縷白煙﹐全族中再也
找不到任何活人﹐只有零散的衣物遍布地上﹐此外﹐是二十余只大象的屍體。
象人族與火弓族原本交好﹐兩族常常交換婦女婚配。山邦即刻率眾往火弓族
求援﹐在星火妻子的火葬祭禮上﹐邪蝟突然出現搗亂﹐星火大怒﹐遂祭出神火箭
追擊﹐山邦也自告奮勇參與﹐四人因而闖入了高唐族。
山邦說﹕“我們族內有裸身敬神的習俗﹐一定是族長看見無法燒死高湯、顓
頊﹐所以命令全族男女一起赤身﹐跳祭神舞﹐驅邪祈靈﹐不料反而被妖獸聞到族
人裸身體味﹐趕了過去﹐才慘遭橫禍。”
高唐眾人終於恍然大悟。
“怪不得﹐那麼﹐昨夜出現在聖泉洞中的妖物就是夜影了。”玉書說。
“什麼!高唐昨夜也……”星火三人吃驚﹐齊聲問道。
泉主緩緩點了點頭。
“那麼方才准備火化的是……”星火問。
“是昨夜不幸犧牲的族人。”
接著泉主述敘了昨夜聖泉洞中之異變。
聽完後﹐星火說﹕“那是夜影沒錯﹐傳說中﹐它是鎮墓獸的先導獸﹐受其驅
使﹐專門替鎮墓獸在它入地休眠時打探情勢。如此一來﹐先殺了夜影、固然挫其
銳氣﹐但鎮墓獸的報復肆惡必會更加兇狠。下次月圓之夜來臨時﹐高唐恐怕真的
難逃一劫。”
玉劍說﹕“可見那位名叫申剛的怪人﹐臨去之辭並非危言縱聽。”
玉書喃喃念著﹕“月圓之夜……魔怪將現﹐莫非他也知道鎮墓獸之事?”
林火頗為擔憂地說﹕“這個申剛神出鬼沒﹐本領似乎也頗為高強﹐若他因為
邪蝟、邪婿之事﹐要與我們為難﹐在應付鎮墓獸時﹐我們怎麼還有余力對付他?
”
玉書說﹕“只好希望他只是單純為了邪蝟、邪婿而來﹐不會橫生枝節。顓頊
手中之短劍所發出的青光及水球﹐似乎有克制妖獸的功效﹐但他又被申剛擄去﹐
真是教人困惑。”
星火說道﹕“據傳說﹐鎮墓獸的胃口會愈來愈大﹐一次比一次兇殘﹐它在象
人族既已殺了那麼多人……它的出現已經關系到三族的生死繼續﹐如果我們不能
齊力消滅它﹐只有整族遷移﹐放棄祖傳根據地﹐另謀生路了。”
“整族遷移?這絕無可能。”玉劍大聲說道。
“我們火弓族與象人族已決定全力一搏﹐就看高唐的動向了。”星火一字一
句地說道。
泉主一言不發﹐此時所有人的目光焦點都向著她。
隔了一陣子﹐泉主才開口﹕“本族自始祖高唐玉女在聖泉立族後﹐在此地繁
衍生根已經百余年﹐一直屹立不搖﹐我們就算死﹐也不會離開這里。不知諸位胸
中有何良策﹐願聞高見。”
星火說道﹕“我的想法其實很簡單。鎮墓獸雖然難纏﹐但我們知道貴族的聖
泉水十分靈妙﹐頗有鎮邪滅妖之神效﹐是否﹐我們三族人就在聖泉洞內外﹐巧為
布置﹐叫鎮墓獸來得去不得﹐下一個月圓夜過後﹐就讓它再也沐浴不到清風光輝
。”
“要用聖泉洞來設陣?”泉主有些訝異。
“我也知道貴族的聖泉洞神聖清淨﹐平日絕不受任何擾動。但眼情勢險惡﹐
如果不消滅妖獸﹐眾人一天到晚提心吊膽﹐日子怎麼能過安穩?”
山邦瞪大眼睛望著泉主﹐向她勸說﹕“希望高唐族能以三族族人生命安全為
重。”
在星火、山邦等人不斷勸說下﹐三族充分協議﹐終於達成利用聖洞殲滅鎮墓
獸的共識。
初步擬定的計划是﹕既然鎮墓獸在遠方即聞得赤裸女子的氣味﹐而固定出現
於月圓之夜﹐可在聖泉池中以此引它上鉤。聖泉洞中十分廣闊﹐有進無出﹐女子
赤裸身軀在其中洗滌﹐也不會有突兀之感。眾人心想﹐鎮墓獸必定頗為通靈﹐若
詭計太過做作﹐恐怕會被識破。
“高唐族的聖泉水、火族的離火天箭﹐再加上象人族諸勇士﹐為報深仇﹐一
定戮力以赴。三族同心﹐消滅妖獸。”星火充滿自信地說著。
為了要成此大事﹐星火等人立刻返回火弓族內﹐挑選精銳人員﹐地火傷重﹐
不宜輕動﹐就先留在高唐族中靜養。
近百年來﹐三族從未出現過的大規模聯合行動﹐即將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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