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句話引起全場上難以形容的驚愕。爵士一下子跳起,離開座位,叫道:
「誰這樣說?」
「是我,」在桌子那端有個農場工人回答。
「你呀,艾爾通!」奧摩爾說,他的驚奇不亞於其他人。「是我,」艾爾通興奮而堅定
地說。「我,和您一樣,爵士,是蘇格蘭人,而且還是不列顛尼亞號上的一個遇難船員。」
這一宣佈,產生了一個巨大的影響,瑪麗小姐感到天暈地轉,心裡高興地差點昏,不由
自主地倒在海倫夫人的懷裡。門格爾、羅伯爾、少校等也都圍到艾爾通身邊來。
艾爾通是個45歲的人,一副嚴酷的面孔,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深陷下去。他一定有非
凡的氣力,雖然很瘦。他渾身筋骨可見肥肉與他似乎無緣,中等身材,身膀寬大,舉動堅
決,面容嚴酷,神色充滿了智慧和毅力。這一切使人一看便產生了好感。他似乎最近還受過
苦難,這苦難在他臉上烙下的印證更增加了他的同情心。他是一個不僅能吃苦,並且不怕吃
苦,而且能戰勝苦難的人。
爵士和他的朋友們一看便感覺出這一點,艾爾通這個人叫人家一接觸,就不能不重視。
爵士代表大家發言,提出許多問題,艾爾通一一回答了。他們兩個在這種場合巧遇知音又是
同胞,心裡百感交集。
所以,爵士最初提出的問題都是雜亂無章的,彷彿是不由自主地湧出來的。
「你是不列顛尼亞號上的遇難船員?」他問。
「是的,爵士,我是那條船上的水手長。」
「是船隻失事後和他們一起脫險的嗎?」
「不是,爵士。在那可怕的當兒,我被甩出船幫,被海水打到海岸上來了。」
「你不是文件中說的那兩個水手之一嗎?」
「什麼文件?我不知道這回事!」
「那麼船長呢?」
「我原以為他淹死了,失蹤了,沉到海底去了。我一直認為只有我一個脫險呢!」
「但是,你剛才說船長還活著呀!」
「不對,我剛才說,如果船長還活著的話……」
「你剛才又補充了一句,他一定活在澳大利亞大陸上啊!
……」
「是呀!他只能在這片大陸上。」
「那麼,你不知道他到底在哪兒嗎?」
「不知道,爵士。我再重複一遍,我以為他葬身海底了,或者在巖石上撞死了。是您告
訴我也許他還活著的呀。」
「那麼,你還知道什麼?」爵士問。
「我只知道一點,如果格蘭特船長還活著,他就在澳大利亞大陸。」
「船究竟在哪兒出事的?」少校終於忍不住了。
這本該首先提出的問題,但被爵士和艾爾通之間空泛的談話給耽擱了。現在,談話步入
正規,比較有條理了,不一會兒,那段漆黑的歷史情節開始明朗化了。
艾爾通對少校先生提出的問題作了如下回答:
「當我正在船頭接觸帆時,突然被甩了出去,不列顛尼亞號正向大洋洲海岸駛去,那時
它離岸不過兩英里。因此,出事地點一定就在那兒。」
「在南緯37度線上嗎?」門格爾問。
「是的!」艾爾通說。
「是不是在西海岸啊?」
「不是,在東海岸,」水手長糾正說。
「在什麼時候?」
「1862年6月27日夜晚。」
「對了,對極了,」爵士叫起來。
「您該明白了吧,爵士,」水手長又補充道,「如果格蘭特真活著,就一定在大陸上能
找到他,不能到別的地方去找。」
「我們一定去找,一定找到他們,把他們解救出來,朋友們!」地理學家叫起來。
「啊!寶貴的文件啊,」他又天真地補充上一句,「不能不說你落到最聰明的人手裡。」
無疑地,沒有人聽這位地理學家恭維的話語。哥利納帆夫婦、瑪麗和羅伯爾又再次湧向
艾爾通身邊。他們握著艾爾通的手,好象有了這個人在眼前,格蘭特船長的安全就有了保
證。既然水手能安全脫險,船長還不能逃出那場災難嗎?艾爾通也樂意地重複著格蘭特應該
和他在一起的話語。大家又問了他許多問題,他都一一作了解釋。當他講話的時候,瑪麗小
姐握著他的手。這是父親的一個夥伴呀!是不列顛尼亞號上的一個船員呀!他曾在格蘭特船
長身邊生活過呀!他們共同漂洋過海,冒著共同的危險呀!瑪麗小姐緊盯著他那張飽經風霜
的臉,激動地流出淚水。
直到這時為止,沒有任何人再懷疑水手長的身份了。只有少校,或許門格爾也在內,他
們心裡想艾爾通的話是否能完全相信。這種意外的巧合可以引起若干懷疑的。當然,水手長
舉出許多事實以及許多彼此相符的日期,還舉出許多動人的特殊細節。但是細節儘管正確,
也不一定是真的,因為騙子的手段往往高明得多,大家都知道這一點。因此,少校保留態
度,不肯立刻下斷語。
至於門格爾船長呢,他的懷疑不久就被水手的話打消了。當他聽見那水手對瑪麗談論她
父親時,他認為艾爾通真正是格蘭特船長的夥伴了。艾爾通非常熟悉船長的孩子。當他們出
發時,他還在格拉斯哥港見過他們。他說,那天船長向朋友告別,舉行了宴會,兩個孩子都
來吃飯。那時,小羅伯爾還不到10歲,船長托水手狄克照看他,他卻背地裡爬到桅桿上的
橫木,虛驚一場!
「真是這樣嗎?」小羅伯爾笑著問。
水手長又隨便講了許多小事情,彷彿無足輕重,但船長卻看得十分重要。他歇下來,瑪
麗就柔聲請求他:
「再說呀,艾爾通先生,再給我們講講我們的父親。」
水手長極力地滿足他們的要求。爵士不願打斷他的話頭,但是有更多的問題擠在腦子
裡,海倫夫人讓他看瑪麗那種快慰的情緒,不讓他開口。
就在這段談話中,艾爾通敘述了不列顛尼亞號的歷史以及它在太平洋上的航行。瑪麗對
那次航行也知道一部分,因為船隻的消息一直到1862年5月才消失。這一年中,這艘船
在大洋洲各主要陸地都曾靠岸,他們到過新幾內亞、新西蘭、新喀裡多尼亞,這些陸地多是
殖民地,所以他們到處受到英國當局的歧視。然後,他們居然在巴布亞西岸找到一個據點,
覺得可以在那兒建個移民區,並可以保證它的繁榮。的確,在摩鹿加和菲律賓的船路中間如
果有一個中途站,一定能吸引許多船隻,特別是蘇伊士運河開通以後,經過好望角的航線就
取消了。格蘭特船長是個富有正義感的人,他反對那些不顧國際共同利益的政治鬥爭。
不列顛尼亞號在勘察完巴布亞之後,就到卡拉俄去辦糧食,1862年5月30日離開
卡亞俄港,準備由印度洋取道好望角回歐洲大陸。啟程後三個星期,一場駭人的暴風雨把船
打壞了。船幾乎要翻了,非砍斷桅桿不可。船底漏洞開始進水,怎麼也堵不住。全體船員幾
天幾夜未合眼,快累死了,他們一刻也離不開抽水機。輪船在風暴中顛簸了8天8夜,艙裡
水深6米了,船體漸漸下沉。而小艇又都在狂風暴雨中刮走了。大家只好在船上等死,而這
時候,正如地理學家推測的那樣,船望到了澳大利亞東海岸。不一會兒,船就撞岸沉沒了。
先是猛烈一碰,艾爾通被浪頭卷進去,打到一個珊瑚礁上,暈了過去。甦醒過來以後,他已
落到土人手中。當他被帶往內陸後,再也沒有聽到不列顛尼亞號的消息。關於格蘭特船長的
敘述到這裡結束。這段敘述引起不止一次的驚呼,少校再也不懷凝水手長所說的事實,否
則,不免太不公正了。有了文件,再加上艾爾通的個人經歷對於這次尋訪就更具有現實意
義,這一切充分證明格蘭特船長及他的同伴沒有葬身海底。人們很合理地推測到那三個人的
遭遇,所以大家又請艾爾通敘述一下他在內陸的情形。這段敘述很簡單,很通俗。
艾爾通成了土人的俘虜之後,就在大運河流域一帶勞動。他生活得很苦,因為那部落本
身就是窮苦,但是他並不受到虐待。艱苦的奴隸般的生活過了兩年,他的心中依然懷著恢復
自由的希望。儘管逃跑會遇到很多危險,但他還是等待任何一個小機會以便逃脫。
1864年10的一個夜晚,他趁土人防備不嚴,跑到原始森林裡躲了起來。整整躲了
一個月,他吃的是草根、樹葉、樹皮等,在廣無人煙的地域來回徘徊。白天靠太陽,晚上靠
星星辨別方向,他常常淪入絕望的境地。就這樣,他越過沼澤、河流、高山,走過許多探險
家都不敢到的地方。最後,他跑得精疲力盡,死去活來,已奄奄一息,才來到奧摩爾這個善
良的人家裡,以勞動換得幸福生活。
「艾爾通對我很感激,我對他也很滿意,」那愛爾蘭移民聽完這段敘述之後說,「他是
個聰明又勇敢的人,只要他願意,這兒永遠是他的家。」
水手長做了個手勢,表示對愛爾蘭人的感謝,他等候人們繼續提出問題。這時他心裡想
他的聽眾問這問那是有充分理由的,應該滿足他們。但是,現在他回答的問題有的提過好幾
遍,還有什麼新問題呢?因此,爵士讓大家展開討論,根據目前情況,應該怎樣制定下一步
的尋訪計劃。少校轉向水手長,問道:
「你說你是格蘭特船長的部下,有什麼證明嗎?」
「這還用說,」艾爾通毫不遲疑地回答。
但是,他感覺到少校對他有點不信任,因而又補上一句。
「我有船上的服務證書。」
說著,立刻走出大廳去取那證書。他來去不過一分鐘。奧摩爾趁這個當兒說了這樣一句
話:「爵士,我可以向您保證艾爾通是個誠實人。他在我這裡做了兩個月的活,沒有一點可
責備的。我事先已知道他是個遇難的俘虜。他是個光明磊落的人,值得你信任。」
爵士正在向莊主解釋他可從來沒有懷疑過艾爾通的身份,而這時艾爾通已拿著證書走
來。這證書是船主和格蘭特船長共同簽署的,瑪麗認出是父親的筆跡。證書上寫著「茲派一
級海員脫姆﹒艾爾通為格拉斯哥港三桅船不列顛尼亞號上的水手長。」關於對艾爾通的身份
毫無懷疑的余地了。「現在,」爵士說,「我徵求大家的意見,今後將怎樣做的問題。你的
意見,艾爾通,是特有用的。如果你再給我提些建議,我們將十分感謝。」
水手長想了一會兒,然後回答說:「謝謝閣下對我的信任,我也盡力不辜負您的希望。
我對這兒的風土人情也了解一二,如果我能給諸位幫忙的話……」
「你當然能給我們幫上忙!」爵士說。
「我和大家想的一樣,」水手長又說,「船長和那兩個夥伴既然從那場慘禍中逃脫出
來,沒有跑到英國的屬地,現在又無任何消息,就不得不懷疑和我遭遇一樣,被土人擄去
了。」「你說的正是我所預料的情況,」地理學家附和說,「那幾個遇難人明顯做了土人的
俘虜,他們在文件中也預料到了。但是我們能不能推測,他們所去的地方和你一樣,在南緯
37度線以北呢」。
「很有可能,先生,」水手長回答說:「那些歧視歐洲人的土人很少住在英國殖民區
的。」
「這叫我們找起來困難多了,」爵士說著,心裡沒有主意,「這麼一大片陸地,我們又
怎麼能在內陸找到俘虜的蹤影呢?」
長時間的沉默之後,海倫夫人用眼光探問全場的旅伴,但是得不到答覆,就是那心直口
快的地理學家也破例地啞口無言了,門格爾船長在大廳裡踱來踱去,也感到有些為難。「你
有什麼好主意呢,艾爾通先生?」海倫夫人終於問水手長了,「假如是你,將如何做法?」
「我要做的話,夫人,」艾爾通相當快地說,「不再回到鄧肯號上,直接駛到出事地點
去。到那兒再見機行事,這樣,或許可以找到一點線索,然後再斟酌處理。」
「好倒好,」爵士說,「只是要等鄧肯號修好了才成。」
「船壞了嗎?」艾爾通問。
「是的,」船長回答。
「壞得厲害嗎?」
「厲害倒不厲害,只是需要些修理工具。一個蒸汽輪的葉片扭壞了,只有到墨爾本才能
修好。」
「不能張帆行走嗎?」水手長又問。
「能是能,但是,稍微起了逆風,鄧肯號到吐福灣太浪費時間了。不管如何,還是要到
墨爾本去的。」
「那麼,讓它先去維修好了,」地理學家叫起來,「我們不坐船去吐福灣了。」
「步行去嗎?」船長問。
「橫貫澳大利亞和橫貫亞美利亞一樣,我們沿著37度緯線走就行了。」
「但是鄧肯號呢?」水手長問,顯得格外關心。
「等鄧肯號修好後,去接我們。有誰反對這個計劃?少校怎樣?」
「我不反對,」少校回答,「只要橫貫澳大利亞是可行的話。」
「那沒問題,」地理學家說,「我還建議海倫夫人和瑪麗小姐一塊去呢!」
「你說的是真心話?巴加內爾?」爵士問。
「老實不客氣地說,我親愛的閣下。這只有580公里的路程,一天走30公里,不到
一個月就走完了,和修好鄧肯號所需時間差不多。啊!如果要在向北一點的緯線上行進,如
果要在澳大利亞最寬的部分穿過它,如果要經過那些酷熱的大沙漠,總之,如果要做許多最
大膽的探險也沒做過的事,那就不同了。這趟旅行,如果大家願意的話,可以坐輕快的馬
車,也可以坐土車,坐土車更有情調,等於從倫敦到愛爾蘭去游覽一番,沒有什麼別的東
西。」
「若是有猛獸呢?」爵士想把所有可能發生的問題都提出來。
「澳大利亞沒有猛獸。」
「遇到未開化的土人呢?」
「這條緯線上沒有土人。即使有,也不像新西蘭的土人那麼兇狠。」
「還有英國的流犯呢?」
「在澳大利亞南部各省沒有流犯,只有東部殖民區才有。37度緯線穿過的維多利亞省
不僅拒絕流犯入境,而且還制定法律,連外省期滿釋放的流犯都不准入境。甚至今年維多利
亞省政府還通知輪船公司,如有接受流犯的港口,禁止以後運煤,並停止對公司的補助。」
「是的,」奧摩爾肯定了巴加內爾的說法,「不僅維多利亞這樣做,而且南澳、昆土
蘭、乃至塔斯馬尼亞各省也紛紛效仿。
「就拿我說,我也不曾遇見過,」艾爾通附和道。「你們該放心了吧,朋友們,」地理
學家又說,「既沒土人,又沒猛獸,更沒流犯,連歐洲也沒有這樣好的地區!現在,大家該
同意這個計劃了吧?」
「你的意思如何,夫人?」爵士問。
「我同意大家的意見,我親愛的愛德華,」海倫夫人回答完,又把頭轉向大家說:「上
路吧!朋友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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