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的蘇格蘭的歌聲,在哥利納帆和朋友們的耳朵裡響起來了,他們這時心頭的感觸,
我們是無法描繪的。他們一踏上鄧肯號的甲板,那風笛手就吹起他的風笛,奏著瑪考姆府傳
統的族歌,船員們以熱烈的歡呼聲迎接著船主的回來。哥利納帆、門格爾、巴加內爾、羅伯
爾、甚至少校都激動得流出眼淚來,大家互相擁抱。首先是一番慶幸,後是一陣狂歡。那地
理學家簡直是樂瘋了。他亂跳亂蹦,拿起他那寸步不離的大望遠鏡,當作槍,瞄準著,對著
那向海岸逃去的兩只獨木舟。
但是,船上的人員,一看到爵士和他的旅伴們都是衣衫襤褸,面目燻黑,顯然是受過難
吃過苦,就立刻停止了歡呼聲。三個月前懷著希望去尋找遇難船員的膽氣豪壯的這班旅行
者,現在個個都像鬼一樣,彷彿是死後的游魂跑進了遊船。對這只遊船,他們早已死了心
了,不打算再見到了,而現在居然又回到了這只船上,這完全是偶然,碰巧的事啊!而大家
回船的時候又是多麼狼狽,多麼憔悴,真是一副九死一生的樣子呀!
這時,疲勞和饑渴早就丟到一邊了,爵士首先要問問湯姆﹒奧斯丁,他怎麼會跑到這一
帶海面上來。
鄧肯號怎麼竟出現在新西蘭的東海岸外面呢?怎麼它沒有落到彭﹒覺斯的手裡呢?老天
爺又怎樣把它指引到逃亡者的面前來的呢?
為什麼?怎麼會?根據什麼理由?大家都是用這幾個字眼開頭,紛紛向奧斯丁提出問
題。這位老海員也不知道先聽誰的好。因此,他決定只聽爵士一人的問話,回答他一個人的
問題。
「那麼,那些流犯呢?」爵士問,「你把那班流犯怎麼對付過去的?」
「流犯嗎?……」奧斯丁回答著,語調顯得絲毫不懂對方提出的問題的意思。
「是呀!劫遊船的那些混蛋!」
「劫什麼遊船呀?劫您的遊船嗎?」
「當然啦!湯姆!就是這鄧肯號呀,到船上來的那個彭﹒覺斯呢?」
「我不知道什麼彭﹒覺斯呀,我從來沒有看見過他呀。」奧斯丁回答。
「從來沒有!」爵士叫起來,他被這老海員的回答越弄越糊塗了,「那麼,湯姆,告訴
我,為什麼鄧肯號要到新西蘭東海岸的外面來呢?」
奧斯丁驚詫地樣子,已經把爵士、海倫夫人、瑪麗、巴加內爾、少校、羅伯爾、門格
爾、奧比內、穆拉地、威爾遜都弄得莫名其妙了,等到湯姆﹒奧斯丁用安靜的聲音回答出下
面一句話時,大家更是驚愕萬分。
「就是遵照您的命令,鄧肯號才到這裡來的呀。」
「遵照我的命令?」
「是呀,爵士。我只是遵照您的1月14日的信上所囑咐的一切去做的。」
「快把信拿來給我看!快把信拿來給我看!」爵士叫著說。
這時,十個回船的旅行者都圍住奧斯丁,眼巴巴地望著他。原來從斯諾威河寫的那封信
是送到了鄧肯號上了!
「怎麼一回事呀,我們快點說個明白吧,我真以為在作夢哩,你的確是收到了信嗎,湯
姆?」
「是的,收到了您的一封信。」
「在墨爾本收到的?」
「在墨爾本收到的,正是我們把船修好了的時候。」
「那封信呢?」
「信不是您親手寫的,爵士,但是是您親筆簽的名。」
「正是,正是。我那封信是一個叫彭﹒覺斯的流犯送給你的嗎?」
「不是,是一個水手,叫艾爾通,曾在不列顛尼亞號船上當過水手長,信是他送給我
的。」
「對了!艾爾通,彭﹒覺斯,都是一個人。再說吧,我那封信裡寫了什麼呢?」
「您命令我立即離開墨爾本,並且把船開出來,在……」「不是叫在澳大利亞東海岸
嗎?」爵士急躁地叫著,使奧斯丁有些吃驚。
「怎麼是在澳大利亞東海岸啊!不是呀!是在新西蘭東岸呀!」他說著,瞪著兩個大眼
睛。
「是說在澳大利亞東海岸呀!湯姆!寫的是澳大利亞東海岸呀!」旅伴們異口同聲地回
答著。
這時,奧斯丁眼睛一花,幾乎昏過去了。哥利納帆說得那麼肯定,他倒怕是他自己看借
了信了。他本是個忠實的,說一不二的老水手,怎麼會犯這樣一個大錯誤呢?他臉紅了,心
裡慌了。
「你不要著慌,湯姆,」海倫夫人說,「是天意要……」「不對啊,夫人,請您原諒
我!不對!絕對不可能!我沒有看錯信!艾爾通看信上的話也和我看見的一樣呀,是他,相
反地,倒是他要把我領到澳大利亞東海岸去呀!」
「是艾爾通要去嗎?」爵士叫起來。
「是他要去呀!他對我固執地說,信裡是寫錯了的,他硬說你是要我到吐福灣去和你們
會合!」
「你那封信還在不在,湯姆?」少校問,他也被弄得十分地糊里糊塗了。
「還在,少校先生,我就去拿來。」
奧斯丁立刻跑到前甲板上他的房間裡去了。在他走開的那一分鐘內,大家你看著我,我
看著你,相顧默默無言,只有少校用眼睛盯住巴加內爾,把兩只胳臂往胸前一叉,對他說:
「哼哼!巴加內爾,不能不承認,錯誤可有點犯得太大了!」「嗯?」巴加內爾莫名其妙,
彎著腰,低著頭,額上戴著大眼鏡兒,活像一個又長又大的問號。
奧斯丁回來了。手裡拿著巴加內爾代筆爵士署名的那封信。
「請您看。」奧斯丁說。
哥利納帆接過那封信就讀:
「令湯姆﹒奧斯丁速速立即啟航,將鄧肯號開到南緯37度線橫截新西蘭東海岸的地
方!……」
「新西蘭東海岸嗎?!」巴加內爾叫起來。
他把那封信從爵士手裡奪過來,揉了揉眼睛,又把他的眼鏡拉到鼻樑上,要自己親眼看
一看。
「真寫了新西蘭!」他說,那種語調真是無法形容,同時,信也從他的手指縫中滑下去
了。
這時,他感到有一只手搭到他的肩上。他猛地一抬頭,正和少校打個照面。
「算了,我的好巴加內爾,還算僥倖,你沒有把鄧肯號送到印度支那去!」少校帶著莊
重的神情說。
這個玩笑開得叫那可憐的地理學家受不住了。遊船上的全體船員起了一陣哄笑,笑得前
仰後合。巴加內爾就和瘋了一樣,走來走去,兩手抱著頭,抓頭髮。他在做什麼,他不知
道;他想做什麼,他也不知道!他機械地跑下樓艙梯子,大踏步地在中甲板上走著,搖搖晃
晃地,一直向前走去,沒有任何目標,接著又爬上前甲板。在前甲板上,腳絆在一捆纜索
上。不是兩隻手很快地抓住一根繩子,他幾乎都要跌倒了。
突然,轟地一聲,震得嚇壞人。前甲板上的那尊炮放響了。開花的霰彈打得那處片平靜
的海面翻騰起來,像滾沸了一般,原來那倒霉的巴加內爾正抓住了炮上的繩子,炮是裝了彈
藥的,繩子一動,板機就觸到火藥引子了。所以才來了這樣一個晴天霹靂。那地理學家一震
就從前甲板的梯子上滾了下來,由中艙護板上直滾到水手間裡,不見了。
那一聲炮響驚起了一片喊叫聲。大家都以為又出了什麼事啦。十名水手奔到中甲板下
面,把巴加內爾抬上來,屁股朝下,頭和腳並到一塊。彷彿折成了兩段。
那地理學家不說話了。
人們把那條長長的身軀扛到樓艙裡攤著。那誠實的法國人,所有的夥伴都為他著了慌。
少校每逢嚴重關頭就變成了醫生,所以他立刻準備給那不幸的巴加內爾脫衣報,以便為他裹
傷。但是他剛一伸手來解他的衣服,那半死不活的人就象觸了電似地突然坐起來了。「不能
脫!絕對不能脫!」他嚷著。接著他就把他那套破衣服又拉回到他那瘦瘦的身體上,扣起
來,急得有點出奇。
「衣裳是要脫的呀,巴加內爾!」少校說。
「我說不能脫!」
「我要檢查一下……」
「不要你檢查!」
「也許摔斷了……」少校又說。
「摔斷了嗎?摔斷了,叫木匠一修就好!」他回答著,兩條長腿一蹦就站起來了。
「叫木匠修什麼呀?」
「修中艙的支柱呀,我一摔把那支柱摔斷了!」
大家一聽這句話又哈哈大笑起來,笑得比剛才更厲害。這一回答叫所有的朋友都放心
了,原來那可敬的巴加內爾在觸炮摔交的那一幕中一點也沒有受傷。
「雖然如此,這地理學家也未免太害臊了,害躁得出奇!」
少校心裡想。
「現在,巴加內爾,請你坦白地回答我。我承認你那種粗心大意都是老天在驅使著。毫
無疑問地,要不是你,鄧肯號一定落到那些流犯者的手裡了,要不是你,我們一定又被毛利
人抓去了,但是,看在上帝面上,請你告訴我,你是由於什麼樣的一個離奇的聯想,由於什
麼樣的一種神差鬼使的精神錯亂,竟把『澳大利亞』寫成了『新西蘭』?」
「哎!那還不是很簡單嗎!」巴加內爾叫著,「那是……」
但是說到這裡,他的眼睛看看羅伯爾,又看看瑪麗,一下子就不說了。接著,又回答說:
「有什麼辦法呢?我親愛的哥利納帆?我本是個神魂顛倒的人呀,我是個糊塗蟲,是個
一輩子改不了的荒唐鬼,我死了脫下皮來還要留著那副粗心大意的面目呢……」
「除非把你那張皮剝掉就好了,」少校湊上一句。「把我的皮剝掉!」巴加內爾忽然氣
勢洶洶地叫起來,「你這句話有所指吧?……」
「有所指?指什麼呀,巴加內爾?」少校反問一句,語調還是那樣平靜。
插曲就這樣沒有下文了。
現在,鄧肯號為什麼到了新西蘭東海岸,這啞迷總算弄清了。那幾位彷彿遇到奇跡一般
得救的旅客不再想到別的了,只想到各回房間去舒服一下,並且要吃飯了。
這時,爵士和約翰﹒門格爾等海倫夫人、瑪麗、少校、巴加內爾、羅伯爾等進了樓艙之
後,卻把湯姆﹒奧斯丁單獨留下來。他閃還要問他。
「現在,我的老湯姆,請你回答我。你接到命令,叫你到新西蘭海岸附近來,你不覺得
奇怪嗎?」爵士問。
「怎麼不覺得奇怪呢,爵士,我當時很詫異,但是我對接到的命令從來沒有評長論短的
習慣,因而我就照命令辦理了。我又怎麼能不照命令辦理呢?萬一我自作主張,不照命令的
明文行事,出了岔子,豈不是我的不是了嗎?您假使處在我的位置,不也是這樣做嗎?船
長?」
「當然啦,湯姆。」門格爾回答。
「那麼,當時你心裡是怎樣猜想的呢?」爵士又問。「我怎樣猜想麼,爵士?我當時
想,總是為了找哈利﹒格蘭特才要到您所指定的地方去。我想您一定有了一種佈置,另有海
船把您載到新西蘭去了,所以要我到新西蘭的東海岸來等您。而且,在離開墨爾本時,我對
遊船要到達的目的地一直嚴守秘密,等到船開到大海裡,大洋洲的陸地都望不見了,我才向
全體船員宣佈。那時船上還起了一場小風波哩,我一時很感到為難。」
「你說什麼小風波呀,湯姆?」爵士問。
「我是說,」奧斯丁回答,「開船的第二天,那艾爾通一知道了鄧肯號的目的地……」
「艾爾通!他在船上嗎?」爵士叫起來。
「還在船上,爵士。」
「艾爾通還在這裡!」爵士又說一遍,眼睛望著門格爾。
「真是老天有眼啊!」門格爾說。
只消一會兒工夫,和閃電般地迅速,艾爾通的所作所為,他長期準備的奸謀,哥利納帆
的受傷,穆拉地的被狙擊,旅行隊在斯諾威河那帶沼澤地區裡所受的困苦,總之,那壞蛋過
去的一切行為都呈現在爵士和船長兩人的眼前了。現在,由於事態不可思議的演變,那流犯
竟又落到了他們的手裡!
「他現在在哪裡?」爵士急著問。
「在前甲板下面的一個房間裡,有人嚴密地監視著他。」
「為什麼把他這樣關起來呢?」
「因為他一看見船是向新西蘭航行,就大發脾氣,他威逼我改變航向,他威嚇我,最
後,他還鼓動船員反叛。我知道他是個危險的傢伙了,所以我不能不對他采取防備措施。」
「那以後呢?」
「從那以後,他一直呆在他的房間裡,自己也不想出來了。」
「好,湯姆。」
這時,哥利納帆和門格爾被請到樓艙裡去了。他們迫切需要的早飯已經準備好了,他們
倆坐上方廳的餐桌,一點不提到艾爾通。
但是,飯一吃完,當大家肚子都吃飽了,恢復了精神,又聚集在甲板上的時候,哥利納
帆就把艾爾通還扣在船上的消息告訴了大家。同時,他說他要把艾爾通喚到大家面前來審
問。「我可以免掉參加這次審問嗎?」海倫夫人問,「我坦白地對你說,我親愛的愛德華,
我一看見那個壞蛋,心裡就難過。」「這是一場對質,海倫,你還是留下來吧,我要求你。
我一定要彭﹒覺斯看到他自己又面對面地站在全體受害人的面前。」
海倫夫人接受了這個意見。瑪麗和她就坐在爵士的身邊。哥利納帆的兩旁是少校、巴加
內爾、約翰、門格爾、羅伯爾、威爾遜、穆拉地、奧斯內——所有被那流犯陷害得幾乎丟掉
性命的人們。遊船上的全體船員還不懂得這一幕的嚴重意義呢,他們都保持著深沉的靜默。
「把艾爾通帶來!」爵士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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